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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静默体验: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等通知”

慧超 思维补丁
2024-11-13

这是思维补丁的第693篇文章

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推荐。

今儿核酸了吗?


“这就像一场随机的鞭笞”



(一)

 

按下“静默键”的前奏,首先是拥挤嘈杂的恐慌性抢购。


早晨七点多,在睡梦中被几轮电话彻底叫醒,每一通电话都很短促,传递着相同的核心信息:
“马上要封城,赶紧去抢菜!”
在小城市生活就是这样,你总会有一些身在体制内的朋友,而毫无疑问他们能够更早地得到“内部消息”。
但我的内心仍有惶惑,毕竟这一切毫无征兆。
我家楼下是承德最大的早市,自东向西沿着二仙居河岸延绵近两公里,现在,早市仍在发出尖锐的叫卖声。平素,这声音令人厌烦,现在,它却令人安心,因为这一切似乎表明,问题没有那么严重。
摸到手机,微博微信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官方通告,至此,“封城”的警告仍处于谣言阶段。我天真地笃定,所谓“封城”,应该只是民众恐慌情绪下传播链条层层加码、扭曲后的夸大,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糟糕。
毕竟,楼下早市仍摩肩接踵,喧如鼎沸。
我的天真很快得到了报应。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下楼,在迈出单元门的那一刻我已经感到,朋友们的用词更为准确,菜肯定是“买”不到了,至于能不能“抢”到,就要看运气了。
小区里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在打电话,每个人都在尽可能地通知自己的亲朋好友:
抢菜。
早市的小贩已经无菜可卖了,一名城管拿着高音喇叭正在催促他们收摊。转身奔向几个蔬果店,场景之狼狈令人绝望,一切能称之为菜的东西,全都被恐慌的人们装进了袋子里。
结账台前,很多人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袋子,表情焦急警惕,像个小偷。
电话和娇娇同学报告很可能自己什么菜也买不到,然后听到翻动冰箱的杂音,得到回复说家里的菜应该可以坚持几天,瞬间安心了不少。
回家路上低头翻手机,各个平台,本市的各个官方账号,仍未发布任何通知。
你瞧,如果面对朋友圈未经官方证实的“谣言”,你坚定地选择“不信谣,不传谣”,那么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你可能连一根豆芽菜都抢不到。
回家后盘点了下家里的存货,蔬菜水果大概还能撑3天,肉蛋奶则可以支撑一周以上。
虽然如此,我们商量了下,还是决定下楼再去买点水果。上一次因为疫情而全城静默,我就发现,人们只会将所有蔬菜扫光,但不会抢购水果。
再一次下楼,撞进耳朵的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堵车堵得水泄不通。在早市的入口处,停着一辆面包车,后备箱小心翼翼地虚打开,地上摆着一箱漂亮的桃子,车厢里,还有许许多多。
卖桃的是一位50多岁的大姐,她嘴里向每一个过路人重复一句话:
“大桃新鲜的大桃新鲜的大桃新鲜的,便宜卖了”。
声调急促,却被刻意压低了音量,她需要警惕城管或者任何有权驱赶她的人。
如果“封城”的传言是真的,那么对于这位卖桃的大姐而言,她即将面对的是面包车里数百斤桃子的损失,像她这样的流动小贩,不可能登上物资保供的名单。如果今天卖不出去,那这些漂亮的桃子,或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腐烂。
透过初秋和煦的阳光,我看到的是一张任何影后也演不出来的,布满紧张和焦躁的脸,她只能下意识地加快叫卖的语速。
“大桃新鲜的大桃新鲜的大桃新鲜的,便宜卖了”。
我看了下表,留给大姐的时间不多了,三个小时之后,官方就会发布“全域静默”的通告,所有的店铺都必须立刻关门。
当天12:50,不停刷新的手机终于收到官方的正式通告,这一次“谣言”意外地精准:“所有人员足不出户,全域静默”。


此时,距离我第一次下楼“抢菜”,已经过了4个多小时。也不知道那位大姐的桃子,最终卖出去了多少。
(二)
毕竟有过一次封城的经验,这一次政府的物资保供体系明显顺畅了许多。
静默的第二天,我们在几个保供超市的线上平台分别下单了蔬菜包、水果包,另外还又买了一些肉、牛奶和零食。
送货的速度很慢,但货物的品质要比想象中好。下面这份最先到达的蔬菜盲盒,只要30块,菜很新鲜。


业主群里,大家交流着买菜的经验,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收到的蔬菜包都是令人满意的,有人收到的菜品丰富,还细心搭配了葱姜蒜,有人则收到了一大堆“烂菜叶”。
当“市场机制”消失之后,当人们从曾经被讨好的消费者,滑落到没有选择权,没有议价权,连差评都消失的前现代生活,你才会明白,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在支撑着我们的现代生活。
在微博上,我看到很多承德考生在抱怨,当天的CPA(注册会计师)考试,考生们已经在排队入场了,却突然收到通知:考试延期。

无论你是凌晨4点刚从批发市场进了一车桃子,还是刚刚落地承德计划慢慢游览避暑山庄,无论是毫无征兆突然被延期的考试,还是那一袋你支付了同样的钱,却只能听天由命的蔬菜包——
一切都充满了随机性,而这正是当下“不确定生活”的一个镜像化隐喻:
我们努力博取和建构的秩序感,将被一条随机落下的鞭子抽的遍体鳞伤,它高高举起,狠狠鞭挞。不过,在鞭子落下之前,那种内心深处的恐惧,早已让我们皮开肉绽。
(三)
昨天,承德高新区一纸令人瞠目结舌的“公告”,把自己送上了热搜。


虽然有司很快撤销了这纸公告,并向公众道歉,承诺彻查。
但作为一个承德人,面对这份“短命”的公告,我仍承受着持久的惊骇。
这样的公告,是怎样通过层层审核,堂而皇之地发布在官方公众号上的?
我对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没意见,全域静默也可以忍受,但作为城市的管理和执法者,你自己首先应该守法,所作所为不应伸出法律的框架之外。
而这样“拍脑门”的决策,早已逾越了行政许可的范围,本身就涉嫌行政违法。
“三代以内旁系亲属”这样的措辞,以及背后所暗含的明火执仗的权力之任性,怎能让这座城市的居民不脊背发凉?
(四)
于是,每天能够出门的机会,就是做核酸。
一天一测,今天(8.31日)则被捅了两次,整体上秩序井然。但过程有些恼人,毕竟凌晨5点被高音喇叭叫醒下楼捅嗓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舒服的体验。
当然,医务工作者和无数的志愿者、基层防疫工作者,更为辛苦。我记得静默第一天,全城紧急全员核酸检测,众多的医务人员和防疫工作者,直到深夜才吃到午饭。

(做核酸成了难得的放风时间)
而我们五点钟睡眼惺忪地下楼,他们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其疲惫程度,可想而知。
确实应该感谢这些默默付出的志愿者和基层防疫工作者,在新闻通稿嘹亮坚定的战略和目标下,是无数身着白色防疫服的疲惫普通人,让这一切变得可能,他们是支撑宏大的沙砾。
在最后的庆功会上,在领导们措辞激昂的讲话之外,应该记得,是这些藏在防疫服背后的普通人,抗住了这“非人”的压力。
静默第二天做完核酸上楼,小朋友抱着他的三个孩子(3个布偶娃娃,分别叫乐乐、饿饿和初代奥特曼),拿着棉签给他们做核酸,还有样学样地做完一个,用免洗洗手液给小手消毒,嘴里念念有词:
“楼上的人下楼做核酸啦,排好队、戴口罩、拿身份证”。

(小朋友拿棉签在玩核酸游戏)


这是“新冠纪年”的第三年,坦白讲,我觉得社会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疫情对小孩子,对年轻人的心理影响。
小朋友长期上网课,对人格的形成,对三观的塑造和对现实世界的感知,会不会产生不为人知的畸变?
我们当年的大学生活是追学姐、泡学妹,出入各种幼稚浪漫的社团活动,翘课和女朋友开房去探索人体奥秘。
而如果一个大学生2019年秋季入学,那么这三年多以来,他可能就是在“函授”中度过了人生中本应最精彩的大学时光。
(五)
在大大小小的微信群聊中,能感受到一种明显的心态转变。
很多人已经从对病毒的恐惧,转移到对小区或个人隔离的恐惧——那意味着至少14天不能上班上学、开店做生意。
当然,最恐惧的,可能还是一旦被确诊或遭隔离,那随之而来的巨大的“身份焦虑”:
你会被人骂,流调的轨迹会被所有人拿着放大镜,在道德滤镜下细细审视,还会登上各种或讽刺或侮辱的段子,你会被视作“老鼠屎”,遭遇可能的网络暴力甚至人肉,你的隐私可能会成为笑谈。
我就在朋友圈看到这样的谩骂:
“整个暑假我们连市区都没敢出去,现在这个形势,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管不住腿,非得出去浪?自己要做短命鬼,非得拉着全城人给你烧纸?”


疫情三年,这种偏狭的认知和声音,不仅依然存在,而且共鸣者众。
实际上,你无法与持此见解的人真诚沟通,因为本质上大家不是频道不同,而是在认知维度,已然处于两个世界。
今天在网上看到一段不知发生在哪座城市的视频,近乎隐喻着当下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
一个人坐在高楼外悬空的铁栏杆上,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对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沉默,然而视频的镜头一转,越过围观的人群,在马路的另一面,一群身着红裙的大妈正在随着音乐跳广场舞。
迅哥说,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这并非书房里的臆想,而是现实笔触下本来冷峻的颜色。
看到一个因密接而隔离的人,发视频抱怨说“愁死了”。下面有人评论:有电有网,三餐免费,想开点也挺爽,愁啥?
视频作者只回了简单的三个字:
没钱挣。
其实,这何尝不是两个世界的对话。
对于一些人而言,住在隔离酒店中有吃有喝,可能是难得的放松。
对另一些人而言,他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长假”,却无福消受,老人孩子要养,店铺租金要交,房贷车贷要还,员工工资要发,闲一天,便是多一天身心俱疲的折磨。
(六)
疫情三年,时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
说起来,人生似乎有很多很多个三年,但对于每一个蠕行其中的个体而言,每一个三年都是无从替代、无法暂停的流金岁月。
我常常觉得,作为这天地间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人不能活得太宏观,那样只会抵达虚无。
国家公布“改革开放”这种划时代决策的那天,大概率不会比一个跨过计划经济时代的孩子,人生中第一次喝到可口可乐的那一天更闪亮。虽然前者决定了后者的可能性,但也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个体感知和生命意义,给予了前者光彩熠熠的闪耀。
生命的鲜活与滋味,恰恰在那宏伟的褶皱和细微处。
面对大时代的急促转弯,个体的悲怆与苦厄,都是微不足道的一句概括语,所以,我们更要铭记和把握,那些细碎的、闪闪发光的小瞬间。
今天下午做完第二轮核酸,小朋友被棉签捅得难受。小眼泪在眼眶里徘徊不决,嘴巴嘟得像个倒U,他委屈地抗议:
“哎呀,做核酸也太难受了,我再也不来做核酸了。”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宝贝,坚强一点,你都是马上要上大班的小朋友啦。
“爸爸,你觉得不难受,是因为你是大人,我是小孩,我就觉得很难受,你是小孩的时候(做核酸)难道不难受吗?”
小朋友的这句话没有把我拽回童年的记忆里,因为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并没有做核酸。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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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慧超,前媒体人、资深品牌公关顾问

作家,已出版《这个世界不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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