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学生年度人物 | 赵朝熠:燕园四年的蒙太奇
赵朝熠,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金融数学系2015级本科生,高中毕业于辽宁省东北育才学校。2018年获得“北京大学学生年度人物·2018”称号,曾获得北京大学“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三好学生标兵”、“优秀寒假实践个人”等称号,曾获国家奖学金、方正奖学金、深圳高等金融研究院奖学金等。现已推免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统计学专业直博生。
2019年1月1日 晚 宿舍
这是2019年的第一天。匆匆赶完明天要交的“统计学习”课程作业,我终于下决心,动笔开始写这篇文章。
两个星期前,北大招办的老师就邀请我写下这一篇属于我自己的“北大体验”了。说实话,我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写文章对我来说是格外痛苦的一件事儿——回想当年上中学的时候,每一次语文考试也都是我的噩梦。然而我觉得,作为一个大四的老腊肉,用自己的文字去追忆、去记录一下我在北大这将近四年的一些故事,好像也是蛮有意义的一件事儿,所以我便很快答应了招办老师的约稿邀请。
我目前就读于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金融数学系。作为一个纯粹的理科男,想让我用漂亮的文字来把自己的这篇文章包装起来实在是困难。所以与其用假大空的话语去发表一番我所谓的高见,不如让我来朴素地讲讲这几年我记忆里的一些小片段。毕竟,数学人追求的一直都是用最简洁的语言去推导出数学世界里那些最美丽的故事。
现在,让我打破光速的限制,让时间倒流回四年前。
2015年6月10日 晚 一教105
高考结束刚刚两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北京参加北大的博雅计划。这天下午我参加了博雅计划的面试,晚上是招生组的见面会。吃完晚饭后,父亲带着我来到一教——其实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一教在哪,后来真正来北大读书一个多月后我才可以自己找到一教——然后找了一个中间靠右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们到的很早,当时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人。北京一直下着小雨,坐在教室里听得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自行车经过的车铃声。父亲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而我只是呆呆地盯着前面的黑板。父亲和我说,觉得累的话就趴桌子睡一会儿,等老师来了我叫你。我懒得回话,直接趴倒在了桌子上。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教室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屋子里充斥着夏天那让人焦躁的汗味以及家长们唠嗑的声音,唠嗑的内容无非是“你家孩子下午考的咋样?”“今年高考作文有点儿难啊,小李、老王、小刘这仨人你家孩子写的谁最有风采啊?”云云。过会儿,辽宁招生组的老师们走到台前放了几个视频,其中定格了好几秒的康博思的鸡腿饭让我过目难忘。
不一会儿,见面会的时间到了。教室里挤满了人,后排、过道、门口都站了一大堆学生和家长。这时,时任北大辽宁招生组组长的老师站到台前拿起话筒说:
“大家晚上好,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北大的博雅计划,参加咱们今晚的辽宁招生组见面会。今天咱们这个教室空间实在是有限,所以非常抱歉让这么多家长和学生没有座位。……是这样,咱们北大一直有一个传统,叫做‘欺老不欺小’——所以也和各位家长道歉,咱们现在有座位的家长们先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优先让现在还站着的已经辛苦了好几天的学生们来坐吧!今晚再辛苦一下各位家长哈!”
至于这场见面会上,招生老师们后来所说的其他事情,已经有些模糊,但“欺老不欺小”这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这大概也是我这几年一直在践行着的准则——不管怎样,自己的学弟学妹一定要罩着。
2015年8月7日 下午 沈阳某条马路上
我和父亲刚刚游完泳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是游泳健将,而我当时是一个说啥也学不会换气的旱鸭子。
我好像一直是不死到临头绝不做事儿的那种性格,而父亲则更喜欢提早定好未来的计划——他已经连着问了我好几天打算什么时候买去北京报到的火车票了。“再不买票就都被别人抢光了!一看你就不知道现在这火车票多难抢!赶紧的,咱现在就把火车票给买了,到时候我和你妈一起送你去报到!”
我们在路边停下了脚步。我非常不情愿地看着父亲拿起手机,打开了12306。先前几乎没有离开过辽宁的我从来没有买过火车票,所以父亲也要借这个机会教我如何买票。父亲指着屏幕说,“你学着点儿,你要先在这儿‘添加联系人’,比如这里填你叫赵朝熠……这里填你的性别、出生日期……哦还有这儿,因为你要买学生票,你还得填你的学校……”我在旁边一脸不耐烦地看着。
“你看,这里要选学校的名字,点这个框,哦,这就出来了各个大学的名……”我瞟了一眼屏幕,发现上面的默认列表里,第一个就是“北京大学”。
“嘿,第一个就是北大!——行,然后你再看看下面要选就读的院系……”我和父亲一起点开院系的列表,发现默认的院系列表里,第一个就是“数学科学学院”。
“……哎呦我去!你挺牛啊!!”父亲看到系统里默认的“第一”正是北大,而且正是我填高考志愿时选择的“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虽然继续保持着刚才不耐烦的面孔,但心里也为自己感到一份骄傲。
“解析理想,求导人生,一号院系,铿锵前行!”这个属于一号高校的一号院系——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的口号,从那时开始就埋在了我的心中。
2015年11月13日 下午 二教105
晨霜攀黛瓦 抖落霜 冷了茶
抚琴欲对话 欲问琴声 初落下
讲台前放映着的是周杰伦14年的歌曲《天涯过客》的书画版MV,而站在讲台前放映这个视频的人正是写这首歌歌词的方文山本人。方文山,可能是我人生中第一位近距离接触的明星。
这天下午,北大台湾研究会邀请到方文山来为北大学生们做一场题为“浅谈汉字在世界文明中的意义”的讲座。当天中午,领取这场讲座的票的北大学生从新太阳学生中心北门排到了通向北大南门的那条路上——在那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有如此火爆的排队的场面。(但是后来,当我亲眼见识了有很多人会为了看北大的十佳歌手大赛而提前一天晚上在新太阳旁边搭帐篷过夜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火爆)
“将自己的兴趣当职业的人真的很幸福,但这种人很少。职业可能并不会让你感到轻松快乐,但兴趣则不然。汉字领域并不是我的工作,但却纯粹是我的兴趣。但把自己喜欢的事当作自己的工作来做的时候,当然是轻松愉悦的。”方文山在讲台前如是说。我坐在教室中间,一边手忙脚乱地记笔记,一遍疯狂拍照准备把第一次遇到方文山这件事儿拿来发朋友圈留作纪念。
这场讲座是由北京大学台湾研究会组织举办的。其实我和台湾研究会蛮有缘——时任台湾研究会会长的那位同学是我在大一的体育舞蹈课上认识的;后来大二的寒假,我跟随台湾研究会一起去台湾做了为期两周的寒假调研。再后来,我的一位好朋友接任了台湾研究会的会长,而这个好朋友是在大一时校学生会举办的“青春同行计划”支教活动中认识的。
这位好朋友其实也是我在北大遇到的最令我钦佩的人之一——高中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北大外国语学院,一心想转来数院并学了将近一年的数院专业课之后最终转到了经济学院。我还记得我们在台湾的最后几天,他在垦丁驾着机车载着我飞奔;也记得我们一起在五道口的一家咖啡厅刷夜学习到凌晨5点后,伴着黎明的鱼肚白,在成府路上骑电动车回到北大。
在北大,我慢慢接触到了各个行业的大牛与精英;我也渐渐发现,哦,原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闪闪发光。
2017年5月30日 中午 宿舍
时维五月,序属初夏。
期末季,课程一门一门结束,也意味着我的大二生活逐渐接近尾声。这学期我旁听了一门通选课课程——《20世纪西方音乐》,由毕明辉老师讲授。之前就听说这可能是毕老师最后一次开设这门课程,所以我赶快抓紧这最后一次机会来旁听。
北大给大家提供了非常多的选修课。虽然我是学数学的,但我选修了很多其他课程,也旁听了很多。北大一直非常欢迎大家旁听课程——甚至有时你还可能会看到几只小鸟飞进教室、几条小狗跳到讲台前,伴你一起度过一堂两个小时的课。
我大一选修过生命科学学院姚锦仙老师开设的《人类的性、生育与健康》,这门课也被我们亲切地叫为“三宝课”。回想起当时我选修这门课的时候,HPV疫苗还没有在中国内地上市;而就在刚刚过去的2018年,北大师生就已经可以在校医院预约接种HPV疫苗了。
大二时,我选修过历史学系的朱青生老师开设的《艺术史》。朱老先生在第一节课就和大家说,这门“艺术史”可能和大家想象中的欣赏各种照片、画像、音乐的艺术史不太一样,这门课更像是一堂哲学课。他说自己为这门课程准备了一部“十年教案”,包括“爱欲”、“生死”、“区别”、“秩序”等。每年他会讲授一个全新的主题,我选修的那年的主题叫做“区别”。
大三时,我旁听过艺术学院丁宁老师开设的《西方美术史》。我把每节课丁老师所讲的内容发到了朋友圈,朋友圈下面马上有复旦的同学回复说,“我早就想去你们学校听一下丁宁老师的西美了!”当然,也有选过的同学评论说,“这是一门极好听,极不好考的课。”
……回到正题。刚才提到的《20世纪西方音乐》是我大二旁听的一门课。一学期过后,我不敢说我对20世纪的西方音乐有了多深刻多透彻的认识,但我可以说,我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了,音乐原来可以那么美。
5月30号这天中午,我正躺在床上午休,突然收到了毕老师在微信群里发给大家的结课语。他说:“希望未来有一天,经过你的比较和反思,会认为这是一门对你来说益处的课。目前,为时尚早。尤其大一同学,待大四毕业时,且看你能记住的是哪些课吧。”
现在我大四了,我想,至少我记住您的这门课了。
2017年9月3日 下午 二教402
2017年9月2号是北大2017级本科新生报到的日子。3号下午,正在进行的是2017级本科新生训练营的“读书会”环节,我担任的是博雅17班的新生训练营辅导员。第一次担任新生训练营辅导员,我其实内心中也有点紧张,因为我们可能是这些新生步入大学之后接触的第一波学长学姐,有可能我们的一些不经意的话语会在他们心中留下非常深的烙印。
在读书会环节上,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同学愿意主动和大家分享自己的读书体验。——其实,在我的预想中,“读书会”也会是一个尴尬到要死的、需要我和搭班的辅导员不断圆场的一个环节。
后来,有一位新生主动举手,希望分享他的读书感悟。我俩很高兴地邀请他来分享。
同学A:“我想分享的是我在某本书中读到的陈寅恪(kè)的故事。”
全班同学:“……陈寅恪(què)吧。”
同学A:“嗯,我知道大家会这么说,其实陈寅恪的名字的读法我是有认真研究过的,在XXX篇里面有写到,……”
我:“对,我一开始也认为是读què,但后来看到了一篇写陈寅恪的传记,才发现应该读kè。”
同学B:“不,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事实上另一篇XXX里提到,……”
同学A:“不不不,你看,在XXX里,……”
就这样,几位同学开始为国学大师陈寅恪老先生的名字的读音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也有同学反驳了我的说法。在几番发言之后,考虑到活动的安排,我和搭班的辅导员让大家暂时停止讨论这一话题,继续进行新生训练营后面的环节。
当时看到这样的场面,我的内心中并没有慌张的感觉。这些新生带给我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惊喜——
我居然在这些刚刚步入燕园的新生们的身上,察觉到了他们自带的北大人的精神。
我眼中的北大人的精神,是敢于对问题、对事件提出自己的观点,敢于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心中的声音。并且,北大人不会说那些站不住脚的话——我们提出观点的同时会为自己的观点提供充足的论据,会运用北大人脑海里理性的逻辑去论证、去驳斥,进而得到自己的观点。很高兴,我在这些新生对陈寅恪名字的读音的激烈讨论之中,看到了这种精神。
我也很感谢他们,在这场讨论中给我提了个醒——当我对他们说出“看到了一篇写陈寅恪的传记,才发现应该读kè”这样的话时,我真的有认真思考过吗?好像没有。别人的文章里说应该这样读,我就应该直接相信而不再去思考追问吗?好像不应该。现在,作为一个北大的学长,我难道就要逐渐失去北大人的这种精神吗?
——不,当然不能!
非常感谢这些新生带给我的惊喜与教训。而至于陈寅恪的名字到底读什么,对我而言仿佛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2019年1月2日 凌晨 宿舍
从开始写这篇将近5000字的文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前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我一边回忆着四年前的自己,一边敲击着键盘,并逐渐感觉到心跳加速、热血沸腾;而现在,写完这些文字之后,我变得格外平静。我突然觉得,这四个小时有点儿像我在这四年的心路历程——从一个懵懂青涩的想去探索前方未知世界的少年,蜕变为一个更为成熟稳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我的故事的“老腊肉”。
当然,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实在是不太适合我,未来还有那么多美景等待我去发现、去探索呢。今年北大数院的129合唱比赛曲目《平凡数语》的最后一句不是说嘛——
梦的起点,在未名湖
那不妨就以此文作为我这四年的一个小小的总结吧。
Q.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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