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父母在,不敢老

陆晓娅 乐知学院 2022-06-15


六十岁的低龄长者

正要享受退休生活之际

却不得不承担起

照顾高龄认知症母亲的重担

我们来听一听

她的心路历程





作者 | 陆晓娅


“你到家来个短信啊!”和我一同去太原讲课的年轻朋友,正经把我当成个“老同志”关心着,让我心里暖暖的。


我们早上7点多坐高铁去太原参加公益活动,下午讲完课又赶晚上的高铁回京,她是为了不耽误周末孩子的活动,而我是为了第二天上午可以照顾妈妈晨起、早餐,再带她散一圈步。


虽然有阿姨照顾妈妈,但不“亲自”做,总觉得没有尽心。


到西站已经23点多了。妈妈家离西站不远,我一个人背着双肩包“踽踽独行”,看到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有一种孤独又很享受的奇怪感觉。


到了妈妈家,给年轻朋友发短信:放心吧,没人劫持老太太!


虽然自称“老太太”,但面对妈妈的时候,知道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老太太,是一个不敢老的老太太。


当晚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里,我拉着妈妈的手散步,两人越走越远,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渐渐地,妈妈走不动了,我就把她背在背上;背不动了,我又把她抱在怀中。她的身体就像一卷行囊,柔软而顺服。


我背着抱着这卷“行囊”,一会儿走在乡间的田埂上,一会儿又穿行在城市的窄巷中。明明觉得前面有路,走过去却发现不通,只好回过头去走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弯路。



好了,前面有行道树有汽车了,心想走到那里就可以打车回家了,于是加把劲走过去,却发现没有公路,没有汽车,只有一个高架上的地铁站,一道不止百级的台阶通向高处的站台。


站在台阶下,我有点想哭,觉得说什么也不可能抱着妈妈爬上去了。


好在梦中的我似乎还没有失去常识,觉得这么高的地铁一定会有电梯。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电梯,但它却停驶了!


疲惫、失望、困顿中,居然在电梯边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位失联20多年的旧友,他答应帮我一起把妈妈抱上去,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用弗洛伊德先生,我也明白这个梦与我的压力和焦虑有关。


这两年,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妈妈,我已经放下了许多我想做、能做、乐做的事情。这个学期,我甚至停了在北师大开设的“影像中的生死学”课程,有学生在微博上说“这个消息很残忍”。


听不到晓娅老师的生死课

实在是大大的遗憾


谁说不是呢?我生命的沙漏已经倒了过来,生命的终点也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了。


只有我知道,我现在是多么的分裂:在精神上,我仍然保持着一种活跃,仍然充满着求知欲与好奇心,仍然时常能冒出一些新的想法和创意;但我的躯体却背道而驰,越来越不能为把这种活跃转化为创造性的工作提供动力。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脚步一天比一天沉重,精力一天比一天衰退,有效工作的时间一 天比一天少。这种分裂令我非常痛苦。


我不太在乎头发是否白了,脸上的皱纹又增加了几条,但我真的在乎怎样“活着”,害怕余下的人生成了所谓的“垃圾时间”。


所以,当我不得不在生命的天平上,减去能发挥潜能的砝码,将它们放在照顾妈妈一边时,心理难免也会失衡啊。


院子里的那些老头老太太,只看到我照顾妈妈时的“孝顺”。


在他们眼里,我仍然是个孩子。


他们不知道,这个孩子也过了60岁,不仅要照顾妈妈,也要面对自己的挣扎和病痛,还要照顾其他亲人。



先生从台湾带回一本书送我,书名就叫做《父母老了,我们也老了》。过去,人活70古来稀,一个人活到了退休年龄,父母多半不在世了。现在,从职场退休后直接到父母家上班的比比皆是!


台湾导演杨力州拍了《被遗忘的时光》,这部关于认知症老人的纪录片居然冲上当年台湾电影的TOP 10。


《被遗忘的时光》剧照


他说,当初并没有打算拍摄这个题材,即使是受邀到专收认知症老人的机构采访了两天,也仍然没有拍摄的冲动。但那天,当他即将离开老人院时,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来送自己八九十岁的父亲入院,办好手续准备离开时,认知症的父亲突然明白了什么,对着儿子大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头发斑白的儿子,只好哭着将老父亲带回家。


六七十岁的老人

照顾八九十岁的老人

这将是老龄社会最典型的场景

特别是在

我们这个有着孝文化传统的中国



台湾导演杨力州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感觉。要是非得扯到正能量上去,或许有人会说:你妈妈(爸爸)还在,多幸福啊!


不过别忘了,除了少数非常健康的高龄老人,大多数高龄老人已经“返老孩童”,需要得到很多的照顾,更别说像我妈妈这样的认知症老人了。


隔壁的老人,102岁了,女儿退休后他就搬来一起住。女儿每天三次用轮椅推着父亲下楼,一推就是十几年。好在还是两代人住在一起,不像我们,退休后为了照顾各自的老人还不得不经常分居。


我的大学同学,退休前是个出色的也是个玩命的中学教师,一退休就全力照顾老母,刚把母亲送走还没喘过气来,自己就被诊断出癌症。在医院进出了两年,没等外孙女出生,就告别了人世,真是一天轻松自在的日子也没过上。


还有一位医生朋友,医院希望能够在她退休后返聘,但因父亲母亲都年事已高,且坚决不愿意找保姆,她就只好承担起照顾二老的重任,每日买菜做饭洗衣洗脚,直到两个老人都睡下,才回到自己家中……


因为是照顾自己的父母,所以这里的真实感觉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留给外人看的,是孝顺、是幸福;留给自己的,是劳累,是辛苦。



很多时候,还不仅仅是劳累和辛苦。


坦率说,我老妈他们一辈人中,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当年因为“革命工作”包括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和政治运动)为先,既没有养育自己的子女(孩子送老家、送全托、送寄宿、交保姆),也没有亲自照顾过老人(由留在老家的子女养老送终)


如果命个名,也许可以叫他们“上没养老下没养小”的“独一代”


这种特别的生活经历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呢?


我觉得,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在一把屎一把尿中生成的依恋和信任,在一杯水一餐饭间凝结的亲情和责任,在一声哭一声笑里建立的理解和支持,在一次亲吻一个拥抱中表达的无限柔情……


总之,失去的是那些人性最深处的温暖,是爱的愿望和能力,是心灵的包容与弹性,是生命的活泼与欢快,是不离不弃的坚忍和信心


和那些亲自抚养过孩子、亲自照护过老人的人比,独一代多少都有些情感淡漠、人际疏离、自我中心。他们在情感上是贫乏的,因为“革命”让他们得了亲情失血症。


也许不能责怪他们,当整个社会都有病的时候,作为个体,他们没有多少防御能力;所有人性的疫苗,都在一次次的“斗私批修”中被杀死了。


几十年后,当患有亲情失血症的他们老了,需要子女照顾的时候,两代人之间的心理距离比年龄距离还要大,误会与摩擦因为缺少情感粘合剂很难弥合,这就使照顾变得难上加难。


对于子女来说,不仅要在自己完成了抚养儿女的责任、正在变得衰老之际,重新成为自己爸妈生活上的爸妈,还要变成他们心理上的父母,去承受时代留下给家庭的后遗症,去接纳不能提供爱却需要得到爱的父母——


在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体力和金钱后,他们,也许仍然不会说一声“孩子,我爱你”。


这种母女相处的场景

在独一代人群中非常罕见

令人羡慕


这是我们的悲催,也是我们的使命。不仅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子女。只有照顾好他们,让他们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我们才会超越亲情失血症的影响,成为有情有义的人,生活在有情有义的关系中。


中国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农业社会的老话,到了现代老龄社会正在变得不那么轻松。


当周围的“宝”越来越多,年龄也越来越大时,照顾老人就会成为家庭与社会的沉重压力,更别提我们是一个执行了多年独生子女政策的国家。



所以,请千万记住,如果家里有“宝”,就千万别把自己当“宝”,只能把自己当作护宝人,哪怕你也腰酸腿疼、高血压糖尿病都得上了,你也要振作起来去护宝。你还没有资格把自己当作宝贝呢!


父母在,不敢老,这是老龄社会对我们的要求。好好锻炼身体,努力鼓足勇气,背起抱起扛起父母,去走一下段的人生路。


与其把照顾老人当作“责任”,不如当作“修炼”——但愿,在这段路上,我们也会看到美丽的风景,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会让自己的人性变得更善良更美好。



这篇短文

陆晓娅老师写于几年前


现在

她的母亲已经入住养老机构

晓娅经常去探望陪伴

这对母女相互陪伴之时

是这个专区极温情的一刻






相关阅读

温暖的圣诞节,读一读她的故事

创造快乐时光-不要期望太多

Coco太奶奶,谢谢您还记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