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家庭剧也充满政治敏感

世 界 说

秦轩 余佩桦

发自 北京

从去年冬天韩国前总统爆出闺蜜丑闻到文在寅当选总统，韩国年轻人赵真满和77岁的外婆一直在争执。外婆指责文在寅和他的左派政权会把国家出卖给北方的朝鲜。赵真满则回应朴槿惠把国家出卖给了她的闺蜜。外婆会在挺朴游行时举着美国国旗，认为韩国部署萨德是为了安全，撤销萨德有利于朝鲜南下，而赵真满则认为部署萨德不利于外交。

去年11月，赵真满在北京留学。当从媒体上看到首尔抗议朴槿惠的烛光游行人数超过70万的时候，他选择回国去现场。“一是想去历史的现场，二是想把朴总统拉下来。”赵说。而且他表示冬季是淡季，机票不贵。回到首尔，外婆坚决反对他去参加集会，批评他是左派赤色分子。这个词还是冷战年代，朴正熙军政府用过的。

△ 去年11月首尔蜡烛集会，赵真满提供

赵真满当时和外婆说下一个韩国总统会是文在寅，外婆轻松回应，叮嘱赵真满说天气冷，不要出门。去了的话早点回家，小心感冒。但直到今年3月，韩国宪法法院通过总统弹劾案，朴槿惠下台让外婆紧张起来。外婆在手机社交软件KAKAO（相当于中国的微信）上组建了家庭群。外婆经常在群里转一些同伴传给她的挺朴视频，而赵真满是家里唯一一个在群里和她讨论时局的孙子，他的几个弟弟妹妹一句话也不说。

赵感觉，朴槿惠被弹劾后，政治成为外婆的敏感话题。两个人最大的分歧是在文在寅身上，只要赵真满一提文在寅，外婆会说文在寅是红色分子，会把国家献给金正恩。外婆也会说特朗普是对的。韩国应当攻击朝鲜，变成有核武器的国家等等。

“我只能笑，因为讨论起来我真的会生气”赵真满说。不过赵并不是每次都能忍住。有一次外婆又给文在寅扣上红色分子的帽子。他忍不住回应说朴槿惠才是左派。结果外婆很生气，搞得赵真满硬着头皮给外婆打电话，她也不接。

△ 韩国挺朴游行，赵真满提供

在赵真满看来，外婆挺右派和个人经历有关系。外婆给他讲过外公的曲折故事。朝鲜战争时期，赵真满的外公是朝鲜人民军的战士，被美韩军队俘虏后接受了思想改造。后来，赵的外公从战俘营里逃跑，遇到了人民军的军队，结果又因为当过“叛徒”要被枪毙。据外婆说，当时枪毙外公的人问他临死前还有什么要求，外公说想抽根烟。在他抽烟的时候，美军又打过来把外公救下，捡了一条命。从此外公在南边的韩国当工人。对于外婆来说，如果没有美国人，韩国当年就完蛋了。

外婆来自韩国北部邻近朝鲜的地区，曾目睹军人袭击村落，几个兄弟在战争中失去性命。

冷战期间，正是朴正熙总统的统治下，韩国实现经济飞跃。外婆那代人曾经经历过学习自己做肥皂每个月有一天抓老鼠日的苦日子。

外婆从打工到自己开饭店，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她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韩国从贫穷的农业国家变成奥运会的举办国。朝鲜的 “危险”、韩美同盟、朴正熙时代的繁荣，都深印在赵真满外婆的记忆里。

但是外婆的孩子们赶上了了80年代的学生运动，他们眼中的朴正熙更像一个独裁者，而独裁带来了腐败，一直影响到今天的韩国。而对于赵真满这一代，烛光集会是这辈子最难忘的历史时刻之一。

外婆会因为朴正熙而同情和支持朴正熙的女儿朴槿惠，说过可怜朴槿惠的话，觉得她的父母都被暗杀，自己也没有结婚。类似的话，赵真满听很多老人说过，在他们的观念里，朴槿惠应该当总统。可是像赵真满这样的年轻人会觉得，父母被刺杀和当总统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韩国，像赵真满和外婆这样的“代沟”并不是孤立现象。

韩国媒体的调查显示，在今年韩国大选期间，韩国左右派分歧呈现出明显的代际差别。韩国70岁以上的老人有一半支持自由韩国党的候选人，朴槿惠曾经是这个党的党代表。60岁到70岁之间的老人中支持率也要接近一半，但在以10年为间隔年龄层支持率逐渐下降，到了19-29岁年龄层中，支持率只有8.2%。相反的是，文在寅所在的左派政党共同民主党的代际支持率则从70岁以上的22.3%逐渐攀升，在20-30岁的年轻人中支持率达到47.6%。

外婆感慨家里没有一个喜欢右派的。赵真满的阿姨也会和她因为左右政见的分歧吵架。赵的父母对政治不那么感兴趣，但也不会投右派的票。

5月总统大选前，赵真满跟著10万韩国人通过网络加入共同民主党（免费网络党员，对党务无表决权），表态支持文在寅。外婆则在8月底成为朴槿惠铁粉“大韩爱国党”第一批党员，上街呼吁释放朴槿惠。

对于赵真满的外婆而言，从烛光集会到朴槿惠下台，是长久拥护的旧典范受到一连串冲击。她以往并不热中参与政党活动，过去近一年里，每每在电视上看到朴槿惠发言、被拘留、出庭时愁苦的表情，让外婆对于这些挺朴集会和宣传变得更加积极。

朴槿惠时期，政府给赵真满的外婆发老人津贴，每月有20万韩元。外婆拿到这笔津贴时，曾喜孜孜说“这是我的大女儿给我的零用金呢”。文在寅当选总统后，这笔津贴涨到25万韩元。外婆反倒说，“政府已经这么穷了，还给这么多钱做什么？”

9月初，外婆在KAKAO（相当于韩国版微信）上给赵发了张照片。照片上的外婆左手拿着韩国国旗，右手拿着美国国旗，戴着遮阳帽，脖子挂着珍珠项链，面带一丝微笑。背景是在首尔街头支持韩国前总统朴槿惠的游行现场。

赵回复给外婆一个省略号“……”，随后又补了一句，“您保重身体”。

△ 外婆在游行现场的照片（经后制），赵真满提供

“跟外婆的关系，就这样吧”，赵真满耸肩说。在他看来， 为了国家的长远发展，“代间冲突”需要被弥合，右派称左派为“文斯兰”（如伊斯兰教极端份子般狂热地支持文在寅）、 “蜡烛僵尸”，不少左派年轻人仇视老人，还有人呼吁将韩国选民年龄限制从19岁下调到18岁。

这场争执还在继续。赵真满觉得，未来最重要是明年的韩国议会选举。选举结果之后看国内政局怎么变。“如果保守派胜利外婆会比较开心，但我会不开心”赵真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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