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开发商特朗普要让美国再次高贵起来
前开发商特朗普在刚刚过去的2020年末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要求美国的联邦政府建筑未来无论新建还是改造,都只能采用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并且将新成立一个“联邦建筑重新美化总统委员会”。
如同法官都得穿制服一般,古典主义是政府的“官方风格”。
有意思的是,在这项法令草案中,称现代主义建筑“几乎没有任何美学价值”,也“无法彰显美国精神价值”。
例如旧金山联邦大楼:一块穿孔金属广告牌
● 位于加州旧金山第7街90号的联邦大楼,由Morphosis事务所操刀 / 网络
还有美国最高的联邦大楼,位于曼哈顿的雅各布·贾维茨(Jacob K. Javits)联邦办公大楼。
● 1986年完工的雅各布·贾维茨会议中心,其名來自美国参议院议员雅各布·贾维茨,疫情期间该中心被改成临时医院 / 网络
当地居民也吐槽它是:“平庸的现代主义建筑,如同数据处理公司。”
法令草案中指出,联邦建筑应当“再次美丽起来,使美国高贵起来,并受到公众的尊重”。
要什么,往往就是没什么。
要高贵,因为不高贵了;希望公众尊重,是因为公众已经不怎么尊重了。
在这项行政法令中,“古典”定义为包括新古典主义建筑,乔治亚式,希腊复兴式,哥特式和其他传统风格,并明确阻止某些现代建筑形式。
这项法令毫无意外地受到了美国建筑师协会AIA的强烈抗议——“反对统一联邦风格建筑!保护民主思想与言论自由!”
复古?复的什么古?
要说美国新古典主义建筑,还得先说说什么是古典主义建筑。
17世纪下半叶,路易十四统治时期,古典主义是法国文化艺术的总潮流。为了控制各种文学艺术家,使艺术家的个性屈从于君王的权力意识,路易十四的权臣建立了皇家绘画与雕刻学院、音乐学院、建筑学院、科学院。
以凡尔赛宫为例,17世纪古典主义时期的大型建筑往往是为了突显王权,古罗马的柱式建筑所造成的庄严宏伟的建筑形象更符合君主的需要。无论是宫殿建筑还是城市广场,建筑创作的主题是颂扬至高无上的君主,形象地反映绝对君权的政治理想。
同时,古典主义学院派大师们用数字来计算美,追求极致的建筑比例规则。
而柱式(Order),是核心,用以区分建筑的尊卑贵贱。有柱子的,尊贵;没柱子的,卑贱。
● 柱式,根据维基百科,指一整套古典建筑立面形式的生成原则 / 网络
不同于中世纪有钱就造教堂,当时的民脂民膏都用来造宫殿了。
作为政治工具的新古典主义
尽管都被称为新古典主义,美国的新古典主义建筑与欧洲的新古典主义压根不是一回事。
欧洲新古典主义建筑受启蒙思想的巨大影响,18世纪时法国人占领那不勒斯挖庞贝古城,法国的建筑师们纷纷去挖掘测绘罗马古城遗迹,建筑师们用新古典主义建筑去颠覆当时盛行的装腔作势的洛可可风格,试图重现真正的古典主义,而不是遵循教条主义的学院派思想。
美国的新古典主义建筑从一开始,就是宣传工具,并且早就自成体系,被称为“联邦风格” Federal-style architecture,由当时的联邦党(Federalist Party ,1791-1801)一手打造,其中最有名的建筑师之一就是当时的联邦总统,美国国父之一的杰斐逊。
作为独立战争的领袖之一,杰斐逊在1784年被任命为美国驻法国大使,云游了一圈欧洲,并在巴黎结识了当时著名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师们,其中包括了后来为他绘制了弗吉尼亚议会大厦外立面的Charles-Louis Clérissea。
他回到美国后就着手开始造房子。
他希望创造出一种不同于英国的、更适合自由独立的美国专有的建筑风格,同时加入了当时的政治理想要素——共和。
可是,美国没有历史,试图摆脱独立前的“殖民地式建筑”,但也的确没有可以参照的民族传统建筑样式。
当年路易十四用古罗马柱式建筑展现绝对君权,时隔一百多年,杰斐逊也搬出了古罗马建筑样式,用于表现美式的“民主”、“自由”与“共和”。
杰斐逊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弗吉尼亚议会大厦,以美国特有的殖民地式建筑的形制作为基础,将罗马共和国的显著建筑特征作为装饰:圆形穹顶、柯林斯柱子、门廊,将整体外观伪装成罗马万神殿。
● 位于美国里士满市的弗吉尼亚州议会大厦 / 网络
关于弗吉尼亚议会大楼究竟是谁设计的问题一直是有争议的,能确认的是杰斐逊设计了议会大楼的功能性,Charles-Louis Clérissea一手绘制的弗吉尼亚议会大楼的立面,两人商量着引用参考法国尼姆罗马神殿遗址Maison Carrée。
● 位于法国南部尼姆的方形神殿Maison Carrée建于西元前16年,是保存最为良好的古罗马时期神殿建筑之一 / 网络
“这个好看,原样搬美国去!”
Charles-Louis Clérissea当时的另一个大客户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对,就是那个女帝)
● 俄罗斯帝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女皇叶卡捷琳娜大帝 / 网络
19世纪新古典主义时期的建筑师不做设计,不需要创造,他们只需要将建筑式样图册准备好,随时等候资产阶级金主们过来选购。建筑的混搭——“折衷主义”出现了,教堂必须是哥特式的,政府大楼或银行必须是古典主义的,住宅是西班牙式的舒服,剧院必须是巴洛克式的。
“我们拥有除我们自己的世纪以外的一切世纪的东西。”——德·缪塞(Alfred de Musset 1810-1857)
“曾经是好的,在别处是好的,那么现在仍然是好的,用在此处也一定是好的。”
而美国用殖民地式建筑的核,共和的皮,拼凑起了特有的联邦风格建筑,其主要功能是彰显独立后的美国精神,可从来也没考虑过美不美。
对于古典得不彻底、不精确也就意思意思的美国新古典主义建筑而言,不过是抄袭、拼凑、堆砌的折衷主义。谈“美”?或许离得有点远。
比如重建于19世纪中叶的美国国会大厦,仿照巴黎的万神庙,用力表现雄伟,但建筑比例不精,能气死一堆17世纪古典主义大师。
不过新古典主义建筑表现出的威严、典雅、壮丽,以及排他性,还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公民,这是一个“自由”、“民主”的美国。
建筑的政治性
每栋建筑都是一个折衷方案,涉及多个利益相关方,而建筑师在其中的话语权微乎其微,充其量就是个端水大师。
从古至今,建筑师服务的对象们,不是有权,就是有钱。
强有力的政府引导下产生强有力的建筑形式:巴黎现有的城市规划雏形始于法国大革命时期;为了赞美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秩序的斯大林建筑群;柏林墙倒了那么多年,东德区域内的建筑群依旧诉说着那个时代的故事。
● 拿破仑三世指导下的巴黎城市规划图 / 网络
所有的革命,往往也是从拆楼开始的。
显然,建筑是脱离不了政治性的,但建筑师们是不谈政治的。
建筑师们谈城市、谈生活、谈公共空间、谈艺术、谈科技,建筑师看起来无所不能,但唯独不谈政治。无论对方是怎样的政治倾向,都有可能成为甲方爸爸不是吗?最好是谁都不得罪。建筑师设计出什么样的东西,更多也取决于甲方:谁给钱,谁给地,谁说了算。
美国建筑师协会AIA的成员都被称为“公民建筑师Citizen Architect”,实质不过是个虚衔,而无实权。AIA从去年2月起给白宫写了11,000多封抗议信,能做的也只是继续写信,期待着下一任总统上台后撤销法令。
建筑,依然是权贵者的工具
话语即权力。建筑则是一个国家的权力机构最直接的外在表现。
与怒吼的建筑师们不同,民众中支持新古典主义建筑回归的人并不少。
那一代做成美国梦的人,已经老了。老人,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的,旧的就是好的,向往古典,也向往永恒。
同一个甲方,中年商人特朗普与现在的老年总统特朗普可完全不一样了,你看看那几栋亮闪闪的特朗普大楼,有丝毫新古典主义的影子吗?
一辈子经商的特朗普,当了总统后,突然意识到金子只是金子,亮闪闪的特朗普大楼抵押给德意志银行换钱就好。这四年以来,做啥啥不成,干啥啥失控,眼看到嘴里的连任也溜了,他巴不得来个君权神授,再活五百年。看着杰斐逊的画像,国父啊,求你赐予我力量,我会把联邦大楼都再修成庙堂。
而这,似乎与当年刚革了老贵族命的欧洲新资产阶级一样,暗自惭愧自己出身卑微,羡慕贵族门第。如同购买贵族纹章、头衔一样,当年的资产阶级也乐于购买贵族们曾经使用过的建筑样式,把私宅建成个小型宫殿。
建筑,向来是用作提高身份地位的必要工具。
而古典,是永恒的,不需要颠覆,不需要创新。
显然,爱着新古典主义建筑的特朗普不够古典。(责编/袁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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