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锡悦，一个“反女权”总统的上位

3月10日凌晨，最大在野党国民力量党候选人尹锡悦以不到1%的得票率优势险胜执政党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当选大韩民国第20任总统。

五年前，文在寅打出“女权主义总统”作为竞选人设牌之一。短短五年后，接班的是凭借“反女权”力量入主青瓦台的尹锡悦。

性别之争在短短几年间带来的社会形塑和政局分野，变成本届大选中一颗烫手山芋。根据韩国调研机构Embrain Public2月份在推特上收集到的调查数据，性别相关政策是最受关注的政策领域，得票率25.6%，房地产和税制等一众经济问题反而排在后头。

● 韩国2022大选最终结果 / wiki

在这场胶着的缠斗中，虽说在互抖黑料环节已是一地鸡毛，包括但不限于：贪腐调查，夫人学历造假，夫人公器私用，儿子赌博，侄子杀人，辱骂兄嫂录音曝光......然而，两大主要对阵方在性别议题上的较量却引发了国内外媒体的现象级关注。交锋早在去年4月份的地方政府领导和议员再补选初现，进入总统大选阶段越发大作文章。

直到投票日前夕，即刚刚过去的国际劳动妇女节，文在寅在其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了妇女节祝词，介绍政府在惩罚数字性犯罪和跟踪犯罪，以及儿童保育支持等与女性息息相关的政策进步，也坦言韩国仍有一种文化阻碍性别平等，仍存在“许多不足”。国民力量党的发言人Ham In-kyung则对文在寅政府的女性政策反唇相讥，同时承诺尹锡悦上台后会为女性带来改善生活和安全的政策。

当性别政治成为主战场

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想争取把摇摆的20-30岁选民（占合格选民比重约三成）纳入自家的票仓，这是在终局之前媒体们的一致观察，也基于韩国大选中经常以年龄，地域和性别划分投票偏好的现象。

根据韩国盖洛普在2月所做的政治倾向调查中，在性别和年龄方面，20多岁和60多岁的男性倾向于保守，40多岁男性反而相对最为进步。而在女性群体中，除了60岁及以上倾向保守，20多岁和40多岁的女性同样倾向于选择进步派别。

●尹锡悦选前拉票 / 视觉中国

中左翼自由派的《韩民族日报》记者林在宇（音译）用“排斥女性的政治”来描述过去几个月的大选最显著的特点。林在宇写道，“这似乎是我们‘消费’性别的方式......试图抓住所谓‘20多岁的男人’的政客，实际上开始了反对社会和政治变革，以及在政治上排斥女性。”

右派阵营的尹锡悦“反女权”旗帜鲜明。例如，去年8月尹锡悦曾声称，“女权主义被滥用，以阻挡男女之间的健康关系”，甚至把韩国的低生育率现象归咎于女权主义。

今年1月，尹锡悦先是在脸书上写道“强化诬告罪处罚”，后又发帖称要“废除女性家族部”（尽管“女性家族部”的存废争议已撕扯多年），此举被视为是尹锡悦为迎合年轻男性选民而操纵性别议题的拱火王牌。与之针锋相对的是，四大主要候选人中的唯一女性候选人，被归为极左翼的正义党的沈相奵的政纲则提出要强化该部门。支持“女性家族部”的观点认为，其存在能为单亲母亲和性暴力受害者提供帮助。

在2月接受《韩国日报》采访时，尹锡悦否认在韩国存在对女性的系统性歧视，认为“歧视是个人的事情”。在临近投票日的竞选辩论上，他坚持否认“歧视”的说辞遭到李在明狙击。

不过，尹锡悦团队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出现了“自认为是‘女权主义者’”的插曲。《华盛顿邮报》3月8日的报道称，尹李二人在被问到是否认为自己是女权主义者的时候，尹锡悦一开始给出的说法是：“正如我在以前的辩论中所说，女权主义是一种人文主义，承认性别歧视和不平等是一种现实，它是一场纠正这种情况的运动。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自己是一名女权主义者。"但随后，其竞选团队又撤回了此番说辞，称对这一问题的文字回答并没有经过尹锡悦批准，属于”工作失误“。

其实，尹锡悦的保守阵营并非没想尝试左右逢源。据《韩国先驱报》报道，尹锡悦曾在去年底出招，试图向20和30多岁年轻女性选民靠近——任命京畿大学法医学心理学教授Lee Soo-jung担任其阵营顾问，拉拢女权主义和绿党政客Shin Ji Ye加入其选举委员会。然而，这一得罪基本盘的操作最终以遭受支持率下滑，两名女性“工具人”迅速退场来收尾。

左派阵营的李在明也不像文在寅那样张扬地高举女权主义。他本人也从未想要贴合这个与自己不搭调的人设，否则早已“翻车”。数年前在时任京畿道知事时，李在明和妻子金慧京上真人秀节目《同床异梦》时，给观众展露出的形象是一个典型的，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普通中产大叔——家务全部扔给妻子，自己一旦做家务只会惹笑话。在竞选初期，他并不想推开那些因文在寅的女性政策而抱怨自己受到“逆向歧视”的男性群体。尽管他反对尹锡悦主张的“废除女性家族部”，但支持从其官方汉语名称中删除“女性”一词。

● 韩国媒体大选直播用参选人做搞笑视频 / 网络

选情之焦灼肉眼可见，在不会出现“一边倒”的情况下，“20代女性”的选票即难以预测，又不能忽视。李在明后续选举策略开始狡黠调整——给出的政策“糖果”包括：要予以性暴力的受害者更多支援，女性担任高级公职的配额提高到30%，陪产假制度......

另一方面，民主党内部先前已经在性别问题上数次卷入性暴力丑闻，继续贩卖相关人设在是女性选民看来不免可疑。2020年的前首尔市长朴元淳也以女权主义者自居，却被秘书指控其存在长达四年的性骚扰后不久便自杀身亡。民主党内还有两名成员“翻车”——前忠清南道知事安熙正和前釜山市长吴克敦，前者因强奸和殴打前任秘书入狱，后者也被曝性骚扰员工。因此，李在明也在竞选辩论中替其党内高层官员的性犯罪案件公开道歉。

对于“20代”女性选民最具吸引力的正义党候选人的沈相奵得票率第三（2.4%），主打劳工、性别问题和气候危机议程。尽管数月来其支持率都没有超越个位数，但仍以“改革选举制度”“两大主流政党之外的可能选项”的姿态坚持“陪跑”到最后，并未与温和右翼路线的国民之党候选人安哲秀一样主动退选，与主要党派合流。

“反女权”成为政治正确话语

倘若要深挖“二代男女”之间在性别政治上的巨大张力是如何形成的，不仅要追溯韩国女权运动的近年流变，结合经济收缩与不平等差距加剧的宏观环境，还需展开韩国社会的父权制度文化肌理，难以一一赘述。不过，政客操控性别政治与年轻人的挫败感相结合的话语，已引起观察人士的警惕。

首先，“女权主义”的概念自带的复杂性就是争议本身，这也不单止发生在韩国社会。《文化日报》一项在线调查发现，约三分之二的“20岁+”男性和超过六成的“30岁+”男性认为，“女权主义”等同于“女性优越”；而与他们的同龄女性观点截然相反，有61% 的女性对“女权主义”的理解即“性别平等”。

●今年2月，韩国示威者呼吁大选候选人不要宣传反女权立场 / Raphael Rashid 

《韩民族日报》记者安永春（音译）认为，政坛和社会研究学界对“二代男（20-30岁）”的划分范围还仍有争议，但基本是横跨了1980年到1994年出生的千禧一代和1995年到2004年出生的Z世代，他们对事关“公平”的争议非常敏感，对性别平等理念的认知度很高，以及对“男性育儿”等具体行为的认可度也要比上一辈的男性表现更好，甚至可以说他们并非“性别歧视者”而是“反女权者”。

国民力量党党魁，年仅36岁的哈佛精英“二代男”李俊锡坚持以“反女权”作为帮助团结右派阵营20-30岁男性选民的核心战略。去年五月，《韩国日报》在一项涉及3000名成年人的调查中得出结论，79%的“二代男”把自己归为性别歧视的受害者。义务服兵役（包括兵役对他们参与就业市场竞争的负面影响，以及臭名昭彰的虐待丑闻等）是其中引发怨念的原因之一。除了兵役之外，在青年就业难的大“内卷”环境下，政府为了矫正系统性歧视的补偿性措施，提高女性在政治和经济领域的代表性的性别配额政策，也让他们感觉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李俊锡声称自己并非否定女性，而是要终止目前倾向于女性利益的平权措施，保护男性免受“逆向歧视”，其观点获得强烈共鸣，以至于尹锡悦最后必须断绝吸纳女权支持者的可能性才能固牢基本盘，这也是二人在面向青年选民的策略上曾经展露出的意见分歧。

尹锡悦胜选后，是否会兑现其“反女权”政策的多个支票、能否通过修改前任政府在性别平等上的举措给国民力量党“二代男”支持者们带来预期收益尚未可知，但撕裂已然比昨日更甚。（责编 / 权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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