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我时刻随身携带急救包
最初让我和我的同学们意识到12日在纽约地铁“有事发生”,是布鲁克林地铁部分线路的临时瘫痪,这导致了一部分同学上学迟到。直到订阅的新闻邮件告诉了我们更为震惊的消息。
在这之前,纽约地铁其实晚点,临时停运都算是日常。纽约地铁1904年通车,目前已经运作超过一个世纪,百年之后,这样的活化石工程还能够正常运作,我已经感觉很不错了。纽约地铁庞大复杂的规划宛如地下迷宫,随处可见的垃圾,四处逃窜的老鼠,席地而卧的流浪汉,这便是纽约地铁的基本元素。
刚刚过去的2月和3月,我经历过在同一车厢里乘客发生的两次斗殴。除此之外,上了新闻的事件还包括1月一位亚裔女性在车进站时突然被人推下铁轨导致身亡,以及3月时有人试图往其他乘客脸上涂抹大粪。大部分事件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追究具体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交通不便也没什么意义,通常它们甚至不会被媒体注意到。
也因此,直到不久后从订阅的新闻邮件里跳出“布鲁克林地铁枪击事件”的标题,我才把所有事情联系到了一起。无论如何习惯于地铁的乱象,但是每当有生命和流血的代价产生,人还是不免陷入沉思。
新闻很快公布了事件细节:一名戴防毒面具的持枪男子在布鲁克林北向列车Sunset Park站的车厢里首先扔出两枚烟雾弹,随后开了枪。受伤人数几乎立即就变成了两位数,最终它停留在了29人,不幸中的万幸是所有枪伤都不算致命,因此没有人因为这起事件身亡。
●布鲁克林枪击后被疏散到站台上的伤员和其他乘客 / 网络
但是事发时流出的网络视频还是非常的惊悚而沉重。从视频中可以看到,当地铁驶入36街车站是,受伤和惊恐的乘客从地铁的门里蜂拥而出,一些乘客把伤员抬下火车,放在站台上,等待着救护。现场不停传来刺耳的尖叫,受伤的人趴坐在地上哀嚎,地铁站道上布满了伤者流淌的鲜血,现场宛如地狱一般。
枪手在第二天下午终于被捕,是一位62岁的黑人男性,名为弗兰克·詹姆斯(FrankJames)。他现在被指控犯有联邦恐怖主义罪,并将被提审。在案发之前,他曾发布过很多言论极端、情绪激动的YouTube视频,但是没有过什么实质性犯罪,那些视频也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纽约警方公布的信息里,他被逮捕的地点距离我所在的纽约大学步行不到10分钟,出事的SunsetPark站是也是一部分同学上课通勤的必经之地。最惊悚的是他被警方抓到之前,还大摇大摆地又坐了几次地铁,往返于布鲁克林和曼哈顿之间。
恐惧是不可避免的,马上就有人表示不敢再坐地铁,但全部依赖Uber意味着每天通勤支出就有可能高达50到100美元。大部分人还是不可能长期负担打车的费用,所谓“不坐地铁”,也就是短期内说说而已。
社会的安定和平本就在疫情的攻势下脆弱不堪,这次的事件再次敲响了警钟。
神经日益紧绷的纽约
这次枪击不是纽约地铁发生的第一次袭击,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过去两年,纽约安全形势不断恶化,12日的枪声只是为纽约人已经蒸腾的不安又一次揭开了盖子。
尽管纽约市长此前承诺,会在火车和车站部署更多警察巡逻,但目前地铁上的暴力犯罪已经比去年同期增加了60%以上,市政厅杯水车薪的行动并没在现实中带来任何实质性效果。
● 截至今年2月底,纽约公共交通犯罪数量在各种统计中都呈现明显攀升势头 / NYPD
这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我学习的专业为营养学,所以会关注美国这几年的健康统计信息,自从2020年新冠疫情以后,很明显美国人面临的精神压力出现了指数型增长,成瘾药物和酒精的消耗额都创了新高,至少有60%的成年人明显比之前饮酒更多。精神压力,社会生存压力也和犯罪率一样在逐步增长,《纽约时报》在2021年对比了地铁重罪人均犯案率,发现它已经从2019年以前的大约百万分之一,到2020年变成百万人之1.48,2021年又进一步升高到1.63。这个数字看起来并不高,它意味着过去两年搭乘地铁的每一百万人里会有大约1.5个人决定犯罪,但是如果你考虑到美国地铁的总吞吐量,这个数字实际上意味着每天美国地铁都可能会发生不止一起犯罪事件。
纽约这座压抑感十足,节奏极快的城市又让一切情绪火上浇油,微薄的治安力量不足以带来安全感,所有的感受都会在纽约被放大。这样的环境更容易滋生极端思想和暴力,让潜在的犯罪分子更容易冲动行事。
本地人已经被迫习惯了这样的生存环境。我几乎没见过还有谁对纽约警方(NYPD)抱什么指望,效率低下只是一方面,在普通人的印象里他们就没抓到过什么犯罪分子,只有贴停车违章封条特别积极。另外,基层警员素质参差不齐,也是事实,有一部分人会故意为难或者钓鱼执法,而投诉渠道基本上是冗长而且可能徒劳无功的。唯有在处理有色人种的事件中,警方和纽约政府不得不考虑到政治正确和社会影响,这种情况会获得警方更谨慎的对待。
冤枉有色人种现在会带来超高的政治代价,是纽约警方不能承担的,所以他们会特别小心。但这不意味着所有歧视有所减轻。美国的群体割裂已经太严重了,在白人区长大的孩子和在黑人区长大的孩子仿佛两个世界里的人,对世界的认知完全不一样,从小生活在被歧视和排斥环境里的黑人小孩,很容易对其他族裔、特别是白人,产生负面的刻板印象,这一次布鲁克林枪击的枪手事发前就在YouTube上讲了很多攻击白人的言论和对社会不公的控诉。
美国这种程度的社会分裂,在其他国家很罕见,可以说除了极小部分的本地中产白人精英,其他所有人都在一种持续不断的边缘化的体验里生活,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属于一个被排斥的群体,这种边缘化体验特别容易滋生极端主义,对于各方来说都是。就像前年的弗洛伊德案,警方的确做得有过激之处,但在那个环境下也可以算情有可原,每个人按照他自己的立场都有一点儿道理,但最后矛盾无法收拾,因为各方都在走极端。
纽约的生活压力肯定加速了这种心理和情绪上的反应,好人特别好,坏人特别坏,再配合上几乎没有什么用处的纽约警方,这里的犯罪成本实在太低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超级英雄故事的背景经常被放在纽约,这里真的很需要蜘蛛侠。
● 我自己配置的意外枪击急救包 / 世界说
而且另一个问题是——我知道这听起来非常违反常识——纽约市是禁枪的。这是一个悖论,在美国越是禁枪的地区甚至犯罪率会越高,因为黑市管不住,所以在禁枪的地区,犯罪分子在带枪犯罪的时候非常放心,好人是肯定没有枪的。这方面的反例是德州,一个罪犯带着枪去袭击教堂,结果被牧师和教徒们当场掏出枪来,直接送去见了上帝。在纽约不可能发生这种场景,好人不可能反击。
媒体讨论了枪手之前发在YouTube上的视频,看上去这次枪击确实只是一次随机偶发事件,一个仇恨社会的人在发泄情绪,并且他的举动也可以说证实了这种判断,以纽约警方的办事能力和效率,如果他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人,直接劫持地铁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候死伤的人数恐怕就不是现在的二十几个,而可能是几百人了。
我每天都随身携带急救包
每一次有袭击发生,市政厅和警方都会嚷嚷一阵,说会加强治安,杜绝类似的事件重演。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说说而已,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次爆发枪击的布鲁克林区还不是最热闹的地段,曼哈顿才是,纽约警方所谓的加强警力,其实就是把其他区域的人手抽调过来,部署到出事的地方,但加强了布鲁克林,曼哈顿会不会是下一个目标?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注定不是办法。
所以我一直随身带着急救包,在这样的环境里,这应该是我所能做的唯一的准备了。
不管在留学生小圈子里,还是在我认识的本地朋友里,我这样的应该都算是少数。虽然暴力袭击只是极小概率事件,而且一些本地人对于这些也习以为常,并不认为自己会是倒霉的那一个。但在我随身带着它的几年里,确实已经给身边的陌生人递过创口贴,也在靶场为被弹片划伤脖子的朋友紧急止血包扎过,这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所以我认为我很幸运,直到目前还没有真正把它们用在自己身上的机会。
很多急救手法和设备都是需要经过培训的,美国提供类似培训的机构很多,也做得非常专业。就准备合适的医疗包来说,对于家庭日常,户外运动,车祸、枪击或者其他意外受伤,急救包都有不同的配置。YouTube之类视频网站上也有一些讲相关知识的视频,比如心肺复苏,窒息救助甚至战地急救,不过我还是选择了自己去上课,也一直在建议其他留学生朋友可以了解一下相关知识,即使被有些人认为是杞人忧天。
● 我的IFAK急救包,照片是在帮朋友进行了紧急包扎后拍摄 / 世界说
我在美国东部和西部的大部分主要城市都有停留过,见到的各种现象也层出不穷。去年1月6日国会山骚乱的时候,我就住在国会山附近的一家酒店。近距离看过冲突和对抗之后,我真的觉得一个人在那样的局势里就只是一粒沙,如果能不要卷进去是最好,如果还是不幸落到头上,个人也没有太多能做的事情。尽量做好发生意外后的预案,在可能紧急的时候能为其他人提供一点帮助,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我的一个医生朋友在最近的枪击事件发生以后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所有这一切的脏乱差和不安全造就了纽约,纽约正是因为这才出名,如果你是个纽约人,你对所有这些都会习以为常。但是这也不是我们毫不作为的理由,我们应当给自己和他人带来更多希望。”
人是需要做准备的,仅仅知道“应该怎么做”很多时候没什么用处。哪怕是贝爷,把他剥光了毫无准备地扔到险境之中,他也一样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我习惯了随身带上急救包,这是我能做到的一件小事。(责编 / 张希蓓)
点击图片直达往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