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法国政府，还是要养老金改革？

法国养老金改革方案已经引发了长达三个月的街头抗议和罢工，且矛盾有愈演愈烈之势。在某一瞬间，形势貌似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好景不长。面对议会中中右派“共和党”（Les Républicains）部分议员的反对，以及执政联盟内部部分议员的迟疑，3月16日下午，法国总理伊丽莎白·博尔内（Elisabeth Bornes）在总统马克龙的授权下，登上国民议会的讲坛，启动法国宪法中第49条第三款的规定，就退休改革草案抵押政府信用，以期强行通过这项备受争议的改革。

根据法国宪法中的规定，如果第49条第三款所规定的程序被激活，议会中的反对派有24小时的时间用来提交不信任案，如果没有任何不信任案通过，那么法案则会自动通过。反之，如果不信任案最终通过，那么政府将会垮台。这一程序的本质在于，将对一条法案的表决，转化成对于政府存亡的投票。

程序启动后，极右政党“国民联盟”和中间派党团“自由、独立、海外省及领土地方”分别在3月17日提交了各自的不信任案。这其中又以中间派党团提交的不信任案对政府的威胁最大，这不仅是因为这一不信任案得到了部分以及左翼联盟“新社会与生态人民联盟”议员的联署，同时，极右阵营的领袖玛丽莲·勒庞也在此前已经表示，其党派将会投票支持所有的不信任案。

投票将在当地时间3月20日举行，法国政府，以及养老金改革的生与死，都将取决于这次表决的结果。

议会所在的波旁宫之外，气氛也同样紧张。警方已经提前在议会附近设置了警戒线，而通向议会附近最大的广场，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的桥梁则被警方提前封锁。来自巴黎各处的示威者自发聚集在协和广场上，表达自己对政府改革计划的反对，左派议员也纷纷加入示威者的队伍中声援示威。

不得不用的49.3

此次政府激活49.3条之前一周的时间内，政府的部长以及发言人在接受采访时都几乎一致表示，政府将会避免利用这一程序强行通过这一法案。为了能够在投票中获得议会中的绝对多数，政府将目光投向了在议会中有着61个席位的共和党。为达到这一目标，政府以及执政联盟与共和党开展了一系列磋商。3月15日，在最终为了能够统一国民议会和参议院两院通过版本而组成的“混合对等委员会”上（Commission paritaire fixe），政府更是做出了重大的让步。当天下午，最终版本出炉。

●协和广场上的抗议者 / 网络

3月16日早，马克龙召集执政联盟的成员以及部分部长，以准备即将到来的投票。上午，由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最终投票通过了法案，马克龙利用午饭时间再度紧急召集会议，清点票数，期望能够确保如期举行投票程序。但尽管如此，共和党内部一部分立场偏左的议员，始终不顾自己党派高层与执政联盟的协议，拒绝投赞成票。法国媒体《巴黎人报》（Le Parisien）引述执政联盟的消息报道说，共和党方面的赞同票数量“每五分钟都会出现变化”。

3月19日晚间，马克龙再次致电参议院和国民议会的负责人表达了自己的坚定立场，同时透露政府将“保护”在投票之前面临压力的议员。

根据法国宪法的规定，即使法案在议会投票表决阶段被否决，政府仍旧可以有机会重新提交草案。然而，对于退休改革这一备受争议的改革来讲，议会中任何微小的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致命一击。

社会危机

从通过法案的形式上来讲，到目前为止，上任不到一年的总理博尔内一共激活了十一次宪法中的49.3条，强行通过法案。这一数量和她的前任们相比，并不显得非常突出，但事涉退休改革，此举引发的争议和后果却也无法和之前相提并论。自从2017年当选总统以来，马克龙精英治国的形象以及忽视协商妥协的执政风格尽管塑造了一个年轻有为的总统形象，却也给法国人留下了“不接地气”、高高在上的普遍负面印象。在去年的立法选举中，正是抱着利用议会席位来制约马克龙的目的，法国人才将选票投给其他反对派，从而让执政联盟最终丢失了绝对多数地位。

马克龙也在去年的总统竞选中承诺将改变自己的这一执政风格，将在之后积极听取意见，与其他党派以及代表协商。但此次，面对来自工会的一致反对，以及议会中反对党的阻力，政府却利用宪法中的程序强行通过改革，未免让人质疑马克龙的承诺是否只是选举期间的敷衍之词。

而从退休改革的内容上，不少示威者质疑马克龙的“真诚”。尽管政府一直将改革描述成一项捍卫社会公平公正的改革，但是实际上最直接的原因是为了能够减少政府的财政赤字。不少示威者质疑，马克龙为什么要利用退休改革，在社会保障体系上省钱，而不是向富人或者是向去年收获巨额利润的能源公司征税。这种在政策上的具体选择，更是进一步强化了他本人作为一个“富人总统”，或者用他的前任弗朗索瓦·奥朗德的话来说，“巨富人总统”（présidents des ultra-riches）的形象。

●国民议会大楼附近的抗议者 / 网络

在某种程度上，马克龙政府最终强行通过的法案也重新激发了这项改革的反对者的热情。从一月份以来，工会组织了数次全国性示威和罢工活动。尽管参与者数量屡次创下新高，但在工会的引导和组织下，仅有零星的暴力事件发生。此后立法程序逐步推进，也使得部分反对者考虑到政府早晚都能将改革上马，逐渐丧失了继续反对的动力。3月15日，在议会中混合对等委员会在进行最终的商议的同时，街上的抗议人潮已比数日前显著减少。

但自从程序启动后，无论是从同一时间在协和广场上开始的示威，还是一直延续到周末的，分散在法国各地的自发集会游行，局面出现失控迹象，甚至有人开始封锁高速公路，都让人不由得联想到2018年年底爆发的“黄马甲”运动。投票前夕，共和党领袖埃里克·裘蒂在尼斯的办公室遭到抗议者洗劫，现场留下的文字讯息威胁，无视抗议强行通过法案将引发街头骚乱。

退休改革之后呢？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退休改革的影响，政府方面在退休改革上的策略就是“快刀斩乱麻”， 利用宪法中的规定，通过尽可能缩短立法程序的时间，压缩时间窗口。而从二月中旬开始，从爱丽舍宫中传出的消息的内容也逐渐转向了马克龙期望在退休改革结束之后上马的其他改革：政治体制改革以及为了平息劳动者愤怒而进一步优化工作条件的“全面就业”法案。

只不过大棒之后的萝卜不一定会那么的甜，劳动者的记忆也不会那么短。改革派工会法国民主工会联盟（CFDT）的领导人洛朗·贝尔日（Laurent Berger）日前表示，政府在工会的抵制下依旧推动改革，而无视普遍存在的愤怒与不满，这在未来将会显现出其负面后果。“这不是（政府的）一次失败，而是沉船之举。”他在一次媒体采访中说。

而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再长远一些，在经过这样一次改革后如何恢复法国民众对民主制度的信心才是更大的挑战。毕竟在目前务必喧闹的国民议会中，最安静的部分在半圆形议事厅中的最右侧。（责编 / 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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