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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谈女性主义?

KY KnowYourself 2019-08-06


在中国,包括在世界上,自称“女性主义者”的人内部差别很大。有一些人打着“女性主义”的口号,做一些其实有悖女性主义精神的事。比如认为女人应该奴役男人,比如有些有自己事业的女人看不起、甚至挖苦那些全职太太。正是这些人的存在,让一部分大众对“女性主义”印象很差。


以下这篇文章《我们为什么要谈“女性主义”》,会以“说人话”的方式让大家对真正的女性主义精神有个客观的了解。


我们觉得,一种理念叫什么名字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的内核和精神能打动我们。给这篇文章五分钟时间,也许你会发现女性主义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遥远。



在开始文章之前,必须指出,女性主义内部流派细如牛毛,且并不都是同盟关系。有些不同的女性主义流派之间的矛盾,甚至比女性主义与非女性主义之间的矛盾更为激烈,并不能够在篇幅有限的文章中一一说清。因此我想,这篇文章绝不是严谨的学术论文,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一个日常层面的交流,只为抛砖引玉,广开言路。


在文中我会粗略地谈谈以下几点:


(一)普遍存在的、对女性主义整体的刻板印象和误读;

(二)以我自身认同的流派为主要内容,粗略介绍其基本内核;

(三)为何我们需要女性主义。


1.


从我个人的体验来说,男人大多不喜欢自称为“女权主义者”的女人。或者说,在他们眼中,一个原本可爱的女人,一旦说出“我是女权主义者”,她可爱的程度瞬间就会降低几分。我有个朋友这样说过:“搞女权的女人,都是那些嫁不出去的丑八怪,要不就是内心太偏激——总之这样的女人都万万不能娶。”他的这个印象还是挺典型的。那些男人们认为,“女权主义者”试图抹去男女生理差异造成的客观事实,她们是怒气冲冲的,强硬的,仇视男性的,反自然反伦常的。


坦白来说,我遇见的男人中,除了有专门了解过女性主义(比如相关专业老师、同学)的少数人之外,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男性,对女性主义者,也只有不赞许的程度高低之别,极少有全然赞许的。


那么,“女性主义”真的是站在男性的对立面上么?这是我们第一个要思考的问题。


对于女权主义者还存在另一个误读。一旦一个女人说出“我是女性主义者”,她往往立刻就会被一套苛刻的标准评价起来:

“你不是女性主义者么,你干嘛要减肥,要打扮?你这不是迎合男人的审美么?”

“你不是女性主义者么,你干嘛担心会晚婚?你不应该根本不想结婚么?”

“你不是女性主义者么,你干嘛拿不动东西要向男人求助?不是要男女平等么?”

“你不是女性主义者么,你干嘛还担心别人看你的眼光?”


就好像,只有无所不能,从不犯错的女强人,才能有资格说“我是女权主义者”。那么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


以上两个问题需要在后文更深入的进行回答,第三个问题却是可以现在就拿出来纠正的。我不止一次听到过男人们委屈地说,“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男权,都是女生在欺负男生。男人多不容易,要买房子,没能力还得被你们女人逼死。”对这个问题,我想做两点回应:


第一男人们没有体会过做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看到过一篇文章,文中谈到男女一个很大的感受上的差异在于“羞耻感”。女人很容易就被骂作“不知羞耻”,是男人从来不用面对的——挺胸走路,肥胖(进食障碍患者几乎全是女性),和性有关的一切,骂脏话,夸耀自己的个人成就,公开承认自己喜爱钱财,公开承认自己渴望权力地位,嫁给有钱人或者外国人,坚持自己的行事方式,被男人偷窥,被男人侵犯,等等,都会让她在别人眼里蒙羞。同样的事是否会同等地另男人蒙羞呢?


让我们设想这样一个情景,假如一个陌生男人对一个女人暴露出性器官,这个女人会觉得恐惧,觉得被攻击了;而假如是一个女人对陌生男人暴露出性器官(哪怕只是穿比较显露身材的衣服),这个男人会觉得被邀请,被勾引,以及觉得是这个女人不知羞耻。如今,有一些女人靠自己的勤奋和辛苦,在工作的世界获得了看似和男人平等的地位。但她们依然有着比男人多得多的顾虑,多得多的禁区。(以上部分是我记忆中的文中提到的观点,我个人十分赞同所以转述,非我原创)


事实上,女性主义倡导的诸如性解放等观念,本身就被社会批评成“不知廉耻”。


第二,其实男人提出“我们男人也很不容易”这个感受,正是和我们一开始提出的问题相关。假如我们的面前有一个女性主义的战场,那么,战场的两边绝不是男人和女人,而应该是男人和女人站在一起,对抗性别的压迫和剥削,没有人是绝对的和永远的获益者。我们将在后文继续谈论这个问题。



2.


在我的脑海中,当我谈论“我是女性主义者”时,我谈论的是要将女人从无休止的羞耻感中解放出来,掌握自己的身体,敢于说要,更有能力说不;推翻压迫着男人和女人的性别刻板印象(从男女外型上的社会期待,到社会性别角色分工);推翻以维持生育秩序为目的的,被律法建构起来的“异性恋=正确”的观念 ,和对女性生育年龄的社会期待。当这一切发生,不仅仅女性,男性也会更加自由。一直以来,为了维护男权,男人们也是有付出和牺牲的。他们被剥夺了体会和表达细致、敏感的情感的权利,甚至被逼迫着要行使暴力,他们别无选择的成为“男人”,一旦他们不能达到社会期待,也会受到嘲讽、㰀视,背负着很大的压力。


我所谈论的女性主义,和酷儿主义以及其他一切向着平权努力的“主义”都难分彼此。往一个很远的、目前不太具有现实意义的角度去说(可能能够帮助阐述我所认同的流派的女权主义),我所认为的理想状态应该是这样的:


不管出生时生理构造有什么样的差异,一个人,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想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有什么爱好,是什么性格,从事什么工作,爱什么人,生不生孩子——这些事情都可以随意组合。一个穿裙子的人,可以性格特别阳刚。“男、女”这个性别观念会消失,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们不能粗暴的将他们硬生生地划分成两类。当然可能有很多个体依然会选择呈现出很符合当前“性别刻板印象”的状态来,但那也是他们主动选择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一出生就被这个社会潜移默化的教育,可能到死都不会去质疑这些被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总之,在理想状态下,个体的选择权能够得到最大可能的尊重。


我反对有一部分女权主义者,要求女人获得“和男人完全一样的地位”。因为当她们将“和男人一样的地位”作为她们追求的东西的时候,逻辑上,她们就是在承认“男人是优于女人的”。当女人们学着用男人的做事方式,说男性习惯的语言,以求得地位和尊重的时候,她们只不过再一次强化了男权逻辑上的合理性。


类似的,我反对同性恋中“攻”“受”的角色划分。这是一种对异性恋角色的模仿。本质上,强化了“异性恋”是主体的逻辑。


如果要非让我归根结底的说出某一条我最为反对的东西,我可以说,我最反对的是“分类”一切群体之间的压迫和剥削都是建立在“分类”的前提下的。 以“种族”分类,以“性别”分类,以“性取向”分类,以“健康-残障(身心)”分类,以经济地位分类,以“年龄”分类,等等等等。有分类,才有主体,才能够说“哪一类群体”是更好(更正当)的,通过律法赋予某一个类别以正当性,这个类别相较于与之对应的其他类别就有了压迫和剥削的权力。在这一切的分类中,性别的分类是一个基础。女性主义反对的正是这样一种分类的逻辑。因为只要有分类存在,一定有劣势的类别,更一定有“无法归于任何一类”的少数人——这些人通常发不出声音,被完全忽视,比如“跨性别人”。


真正的女权运动,不可能孤立于所有其他的平权运动。否则这种女性主义就是虚假的。



另外,关于前面说到的,女性主义者经常要面对严苛的挑剔,我是这样看待的:


以我为例,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可我长年活在体重焦虑中。尽管我清楚地知道,对女性形体的期待,是男权建构的,可为了减肥我仍然可以两周只吃酸奶水果。我其实也不觉得自己胖,但是这种焦虑是时刻追随的,让我不敢掉以轻心。我曾经怀疑过,这样的我,配不配做一个女权主义者?


后来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我也是一个女人。我在这个男权的社会中浸淫了二十多年。对女性来说,她们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经历可以说是创伤性的我不可能因为认同了女权主义,一下子就摆脱了周遭这个社会的影响。我想,假如“成为女权主义者”意味着“不许犯错”,那么,只会阻止更多的人成为女权主义者。我认为这其中最重要的,是能否对自己和他人的行为保持一份反思,能否对习以为常之事物多一句追问。


在哥大的时候,我选过一门叫做“ism lab”的课。老师带着大家每周做一些试验性的活动,旨在激发身边人的反思,比如,有一次,班上所有的男同学都涂上了彩色的指甲油,保留一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会有很多人去问他们,“你为什么涂指甲油啊?”,这些男同学就会趁此机会反问,“为什么男生不能涂指甲油?”“我涂指甲油你会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么?”对话就这样展开。


3.


在哥大学习的两年,我最大的一个改变是:从前我会觉得要“帮助”弱势群体——在这个念头中,“我”和“弱势群体”是分开的。这个看似友善的念头,深㯿了“他们和我没有关系”这一面。如今我意识到,没有人,能够永远,在任何纬度都是“我们”而非“他们”,没有人永远会是强者。就算你现在是一个有钱有权、受过良好教育、白种人、男性、异性恋、身心健康(完全的健康是否可能又是另一个问题)等,看似是绝对的即得利益者,最起码总有一天你会老去。


这个分类的逻辑一天不推翻,不废除,总有一天,在某一个纬度,你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当然我作为一个女性,更容易意识到这一点。从我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我不再觉得我在“做善事”,我只觉得自己是在为了自己的利益奋力争取。


很多女生现在也站在男权的一方。妻子被小三了,大骂小三不知廉耻,勾引男人,而不把矛头对向自己的丈夫。去年,一个小女生被富二代丈夫乱刀砍死,大家纷纷骂她活该,谁让她绿茶婊,爱钱要嫁给富二代。她们当然也是男权社会洗脑下的受害者。但是也有一些“聪明人”,不愿意成为女性主义者,因为毕竟女性主义在如今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嫁人的难度也会提高。


只是,所有女性,都应该意识到,我们今天享受着的,是曾经女性主义的先驱者们艰苦奋斗得来的结果我举个例子,避孕。到今年,口服避孕药正式进入临床使用已经 54 年了。世界上有超过 1 亿的女性在使用口服避孕药。从避孕药被发明出来开始,就一直饱受争议——这一点不难理解,从避孕的手段被发现开始,性和生育真正分离了,性可以成为单纯为了享乐的运动。因此人们指责它为性滥交的推动者。一直到1960年代,法律规定只有已婚妇女才能服用避孕药。但是避孕对女性权益是有重大影响的。其实,正是避孕保证了女性能够有时间和男性在工作岗位上竞争,而不再成为生育机器;当然避孕更是让女人开始能够像男人一样享受性爱,无需顾虑生育问题。



这个时候,正是当时的女权运动者,顶着全社会的漫骂,顶着家人的不理解,背着“淫荡”、“不知廉耻”的重负,为今天的我们换得了这份权利。假如这一代的我们,不继续推进女性主义,曾经的运动带来的果实是会不断消耗的。我国五四时期曾经出现过非常进步的女性运动,毛泽东时期也提倡“妇女也能做英雄”,“女人能顶半边天”,可如今已经变成了“呼吁女性回归家庭”。前不久人大代表提出“将女性产假延长三年”的提案,可以说是穿着“照顾女性”的外衣在声张男权。设想一下,假设女性产假延长到三年,女性在和男性竞争、进入职场的时候,用人方会更加倾向男性。同时,这份提案暗示了,“生完孩子后照养孩子是女性的义务”,男性的责任是外出工作养家。更好的方案应该是给男性也增加产假产假,产假鼓励分担家务。


另外前文提到的,一些逼迫男性工作赚钱的女性,其实我们也不能完全只批评她们,毕竟当社会从小鼓励男孩子“走出去”、“去拼搏”的时候,鼓励女孩子“嫁的好比什么都好”。目前的中国,还有太多需要去呼吁的问题,仍然举一个小例子:单身男女的生育权。目前中国非婚生子是无法有户口的。这就把婚姻和生育捆绑到了一起。我们觉得xxx岁还不结婚太晚了,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生育年龄。这对男女两性都是一种限制,都是一种不自由。如果说前文我更多谈论的是心理、社会观念层面的东西,这个例子可以看作是政治、政策层面的实际操作。


女性主义,和性、和性别密切相关,而性、性别和政治密切相关,以前北大的佟新老师说过一句话“性/性别(相关的政治)是一个国家政治的最极端的表现。”,政治则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密切相关。我们需要女性主义,让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和自我实现都能更自由。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本身就可以成为我们的立场,我们的武器,我们的政治表达。

“ Personal is Politic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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