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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报调查 | 高价彩礼，红盖头下的沉重
究竟彩礼还该不该存在？其背后有着怎样的社会文化根源？如何理性地看待彩礼？应该如何遏制天价彩礼现象？
一起看一下陕西长武县遏制农村婚嫁陋俗的措施与思考，这或许可以为寻求解决之道提供一种思路。
不为蒸馍馍，就为蒸（争）一口气。“再难再苦，儿子的婚事绝不能马虎。”这些年，许多农村老人为了娶门亲，耗尽家财，有的甚至借上了高利贷。
娶个媳妇咋就这么贵
长武县位于陕西省咸阳市西北部，总人口20余万人，南、西、北三面与甘肃接壤，经济发展相对滞后。
“我县农村结婚彩礼偏高时间长了，五年前最高8万元，今年听说最高都涨到18万元了，尤其是去年至今年，上涨都在两万元以上，得赶紧想法子治一治了。”对于长武县的高价彩礼行情，一位退休干部模样的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了解到针对婚嫁陋俗愈演愈烈的这个问题后，长武县县委主要领导高度重视，在全县深入开展“耕读、修身、齐家”和谐家庭建设活动：安排县妇联利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抽调村级精干妇女干部10多人深入全县9镇140个村，进行镇上摸底，上报数据和有关情况；妇联干部进村核实数据，入户走访重点对象，摸清真实情况，从而全面掌握了全县的高价彩礼情况。
结合调研情况，长武县妇联主席赵会侠告诉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高价彩礼已经成为一些农民致贫返贫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农民最头疼的事情。“彩礼高涨的主要原因是适婚女性偏少且外嫁较多引起恶性竞争形成的。”赵会侠不无忧虑地说，“一些地形不好的村子和偏远河滩村，因自然条件差，几年甚至10年都娶不到媳妇，光棍遍村。”
据初步对全县各镇22岁以上男女未婚人数统计图分析，22岁～28岁的适婚男性和适婚女性较多；28岁～35岁男女比例落差悬殊，35岁以上基本都为男性，这说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另据调查和推算，以上统计数字中，未婚女性还将有一半以上外嫁，而从外地取回媳妇的男性占比不到20%，这就更拉大了男女比例。
没钱没房，谁家女子嫁给你
彩礼要不要？多少聘金才合适？要彩礼的用途是啥……此次调研共发出问卷1547份，设计问题27个。参与问卷调查男性1051人，女性496人。根据长武县问卷调查结果看，99%的群众认为不要彩礼不行；认为合适彩礼在1万元～5万元的有500人，认为合适彩礼在5万元～10万元的有788人，认为合适彩礼在10万元以上的有259人。有一半的受访群众不知道索要彩礼不符合法律规定。对于彩礼的归属，74%的群众认为主要由女方父母支配。
最让记者惊讶的是，有1152名受访者认为因婚返贫；970名受访群众需要1年～5年还清结婚欠债，577名群众需要5年～10年还清欠债；1179名群众会用女儿的彩礼钱支付儿子的结婚费用。
据调查了解，彩礼最高的镇有枣园镇、巨家镇、洪家镇；最高的村有：枣园镇的河川口、寨子、张家沟村，彩礼都在16万元以上；洪家镇的风口村、丁村受泾川县的影响，彩礼都在16万元以上；亭口镇的冢丰村、阳坡村、宇家山村，彩礼都在15万元左右……
既然大家都认为高价彩礼难以负担，却依然打肿脸充胖子。枣园镇河川口一位老者告诉记者其中的缘由：“眼下的农村男多女少，女娃娃眼头都高得很，如果你家没钱没房，谁家女子嫁给你？！”特别是边远地区，鉴于男方家长担心儿子娶不到媳妇的恐慌心理，女方家长更是相互攀比，漫天要价来提高女儿身价。
长武县妇联调研发现，有74.5%的群众因婚返贫，75%的群众需要5～10年才能还清所欠债务，本就贫困的群众也娶妻无望，形成了所谓的“光棍村”。
金钱维系的婚姻总是很脆弱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发现，受高价彩礼和农村适婚女性外出务工后外嫁等因素影响，大部分“没本事”、长相差、不善言谈的农村男青年无法找到对象，隐性地被淘汰，“有儿难娶妻”成为社会问题，大龄农村“剩男”数量不断增加。部分农村“剩男”生活孤寂、意志消沉，对农村留守妇女和女童的人身安全构成了威胁，导致留守妇女离婚率上升，他们的劳动能力也无法得到充分发挥，农村人口素质难以提升，经济基础遭到削弱。因婚事彩礼协商不成、离婚退婚彩礼退赔不成所引发的矛盾逐年上升。
高价彩礼组成的家庭具有很大的不稳定性。据长武县人民法院民庭统计，2014年，因离婚退赔彩礼的案子比上年增加明显，“离婚后，男方家庭很难追回彩礼或者只能追回很少，多年的家底因离婚打了水漂，有的感觉生活无望，从此一蹶不振。”据一位办案多年的法官讲，因为高彩礼，也使得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骗婚。县妇联干部在杨家沟村走访中，有群众反映，该村近两年就有3起甘肃来村骗婚者，最后人财两空，找不见人连婚也离不了。还有些任性的男女青年，因家里逼婚等原因，闪婚闪离现象也逐年增多，也导致农村矛盾纠纷不断。
亭口镇阳坡村一位老者愤愤地谈道，“高价彩礼简直是对传统美德的挑战！在农村，谁家娶了媳妇如请了神，得供着，稍不顺心就不过日子了。”县妇联调研发现，实际情况基本如此，一些花高价娶到家的媳妇，榨干了男方父母的血汗钱，小两口因结婚倒是小有收入，婚后挥霍着这部分钱，而父母承担着还债的任务，媳妇在家什么都不用干，公公婆婆还得小心伺候，生怕媳妇不满意和儿子闹矛盾，甚至离婚，人财两空不说，还担心以后再娶不到媳妇。
专职红娘助推一路“撵羊”
在陕西农村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要车要房，父母双亡”。稍有些知识的群众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结婚要求有悖于道德伦理，长此以往，在农村将是美德尽失，不正之风无法消除。在调研过程中，长武县妇联发现，地形好的村彩礼低，地形差的村彩礼较高。据了解，在镇域内，镇政府所在村好于周边村，每远离镇街道两公里彩礼钱就会高出1万元～两万元。周边村好于河滩村，有致富产业的河滩村好于其他河滩村，如张代河村彩礼低于陈刘河村。靠近公路的村子好于远离公路的村子，如朱位村史姓家族居住地，彩礼比同村靠公路近的要高出两万元还没有女孩愿意去。居住地地形不好的群众唉声叹气，认为是自己生活在不利的地理环境中导致了儿子娶妻难，地形原因导致彩礼的差价最高达13万元，如该县昭仁镇的北关村和丁家镇的陈刘河村就是如此。
长武县妇联调查发现，导致彩礼过高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专职媒人的滋生。“由于临县彩礼都高于我县，在靠近甘肃、宝鸡的乡镇和村子，活跃着一些专职媒人，他们把甘肃的女孩介绍到长武，介绍对象成功后，按收取彩礼的比例进行提成，最高的提成达到10%，最低的也要收取男女双方5000元以上的介绍费。”由于这些媒人之间互通情况，掌握着找对象双方的情况，介绍费只高不低，彩礼钱自然一路攀高。
一位农村“专业”红娘告诉记者，农村女孩家长索要彩礼时攀比心理严重。好多女孩家长认为，为了显示自己女儿 “值钱”和婚后的地位高，彩礼比别人只能高不能低；部分女孩家长要彩礼时就高不就低，所以彩礼才会以“撵羊”的形式一路创新高。
婚姻幸福，两个人做主
“许多家庭倾尽毕生财力、举债于婚嫁事宜中，无力投资发展生产和子女教育甚至医疗保健等事项，直接影响个人劳动能力的提高，多年都在还债的路上，形成贫穷被‘世袭’的代际传递，压垮了个人的精神，觉得生活没有奔头，使他们长期等靠政府的接济照顾过日子，严重制约着地方经济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高价彩礼日益严重的问题，引起了长武县县委书记任杰的高度关注，为从思想根源上遏制这一陋俗。具体工作内容如下：
• 持续深入开展“耕读、修身、齐家”和谐家庭建设主题实践活动，司法、民政、计生、法院、妇联等机构不断加强婚姻法宣传教育，加强法制宣传，维护婚姻自由，广泛宣传文明节俭办婚事的新风，逐步改变传统不文明的婚嫁陋习，有效地制止高彩礼婚姻的发生；
• 依法打击婚姻买卖行为，执法部门依法坚决打击干涉婚姻自由、买卖婚姻、婚姻诈骗行为，对不切合当地经济实际，索要高价彩礼的行为要及时制止，并对双方父母进行教育，保障婚龄青年的合法权益和社会和谐稳定。县妇联建议县人民法院按照有关司法精神，量化离婚案件中彩礼返还比例。
• 在离婚案件的审理中，要区分情况，确定相应的返还比例，保护彩礼的合理部分，对不合理的部分明确不予以保护，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在婚姻中的随意性，加大了离婚成本。
为了更好地帮助未婚青年树立正确的婚恋观，2015年9月24日，长武县举办了婚嫁新风模范家庭表彰暨单身青年联谊会，对调研过程中发现未收取彩礼及聘金不足两万元的家庭进行了表彰奖励，以此来抵制天价彩礼，倡导移风易俗，树立文明乡风。
“我和爱人谈恋爱后觉得他对我特别好，人踏实稳重，值得信赖，就是家中经济情况一般，但我想我们都年轻，两个人只要好好努力，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所以结婚前我就劝父母不要彩礼，那只是个形式，不要彩礼我们结婚后还能宽裕一些。”提起自己的婚事，巨家镇的杨帆一脸幸福。
观点
贫困与性别失衡的现实之痛
“消失的女孩”和“出走的女性”，正如硬币的两面，构成了乡村社会性别失衡的现实。长期以来，由于男性偏好传统的根深蒂固，很多女孩出生前就被性别选择性流产，一出生就被溺弃，持续升高的出生性别比造成了男性婚姻挤压。与此同时，许多年轻女性往往通过婚姻梯度差，外嫁到富裕地区，加剧了贫困地区的性别失衡问题。这两大原因导致了农村年轻适婚女性变得“稀缺”，男性择偶困难。
因此，我们在关注天价彩礼与农村“妻荒”的时候，更应关注其根源即性别失衡问题。因为在这种性别失衡之下，受害者不只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从女性到社会都是受害方，它所带来的伤痛远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大量失婚男性的存在，已成为中国人口社会可持续发展的一大隐患，并且客观上激发了买婚、骗婚、买卖、强奸妇女等犯罪行为。
300多个被调查的村庄中，约有30%曾发生过骗婚现象，39.7%的村近3年发生过外来媳妇失踪或逃跑事件。有近半数的被调查大龄未婚男性对“买婚”持理解态度。《中国的性别失衡与公共安全：百村调查及主要发现》报告中的这些数据令人触目惊心。更令人震惊的是，同情“买婚”的不仅是面临“娶妻难”困境的农村男性群体本身，也包括从农村走出去、接受了知识文明洗礼的精英男性。
著名作家贾平凹日前出版的长篇小说《极花》引发了极大争议，其反映的就是一起中国西北的妇女拐卖事件。对于整个村子对女性拐卖、绑架、虐待、强奸、轮奸、打断腿等恶行，他却表示“你不知道批判谁。谁都不对。好像谁都没有更多责任”，指责女主人公胡蝶“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对于人贩子黑亮以及村子的男人们，贾平凹认为值得同情，因为“从法律角度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他不买媳妇，就永远没有媳妇，如果这个村子永远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
“精英”尚且如此，可见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遏制天价彩礼，仅靠在乡村倡导健康、正确的婚恋观，引导广大男女青年自觉抵制婚嫁陋习是不够的，归根结底，必须解决农村性别失衡问题。而让那些“消失的女孩”留住，“出走的女性”不再出走，一方面，需要消除重男轻女观念，杜绝人为的性别选择，给女性更公平的生存发展机会。另一方面，加大农村精准扶贫力度，加快促进农村经济发展。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解决现实之痛，让“妻荒”之痛远离乡土。（莫兰）
来源/中国妇女报
作者/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党柏峰 莫兰
编辑/肖婷
见习美编/李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