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派”掌门范小青
静静地观察、思考和写作,范小青亮出了“苏派”最本质的底色,是一个“静”字。
有人笑言,中国文坛最能体现“妇女能顶半边天”,比如“海派”的旗手自然要数上海作家协会的王安忆主席;当下东北作家群领军人物多,但领头的还是黑龙江作家协会的主席迟子建;还有就是与“海派”渊源颇深的“苏派”小说掌门人,也是位女作家,范小青,江苏省作家协会的主席。
风物清嘉的江苏向来不乏出类拔萃的小说家,远的不说,近的就有汪曾祺、陆文夫、高晓声等等。“苏派”的接力棒如今传到了一位女作家手上。最近范小青的“苏派”都市小说出了文集,与此同时苏州大学也成立了“范小青研究中心”,在继承前辈遗韵的同时,把“苏派”营造出另一番文字声色,绵绵诱人。
“我就是个苏州人”
初见范小青,让人想起亭台轻巧、花香浮动的姑苏园林,得体的衣服,精致的鬈发,淡雅的妆容,古典婉约。和范小青聊天,她真是毫不造作,快人快语,虽然讲话腔调脱不了糯糯的苏州味,但眼神锐利,边说边笑,偶有惊人语。作家潘向黎称范小青有一种半是天然半是后天修为的灵气,一派江南味道。
范小青出生地是上海松江。不过,当时松江还属于江苏,是江苏的松江地区。后来松江一拆为二,一部分划入上海,松江就成了上海的,另一部分留在江苏,合并到江苏的苏州地区。范小青全家就从松江搬到了苏州。那一年,她三岁。
“她三岁到了苏州,一待四十多年,走遍了大街小巷,饱览了湖光山色园林美景,裤裆巷、采莲洪、锦帆桥、真娘亭、钓鱼湾、杨湾小镇……成为她的书名或在书中出现的时候,读者一看就知道写的是苏州。”这是范小青的父亲范万钧老先生在夸女儿的文章中的一句话。范小青的江南味还真是骨子里的。的确如此,范小青长在苏州,读书在苏州,插队在苏州郊区农村,后来考入苏州大学中文系,留校当了老师,直到1985年调到江苏省作协当专业作家,做到江苏省作协主席党组书记,也舍不得离开苏州,仍然住在苏州。
范小青的父亲范万钧,是一位钟情文学的业余作家,在文学界有很多朋友,有点可惜,历史没让老范成为作家,只能给从事文学活动的女儿和儿子后勤支持。范小青的哥哥范小天,早年写小说,在文学界也是有点名气的。后来他下了海,办起了影视公司,《春光灿烂猪八戒》《叶问》等片子都是他导演和制作的,在文化界的影响也更大了。据说范小天拍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就是拿妹妹范小青的作品改编的,范小青“吴侬软语”的江南味也通过荧屏,传递出“苏派”的别样趣味。
褶皱里藏掖着生活趣味
说到范小青的“苏派”小说,不能不提她第一部长篇《裤裆巷风流记》的轰动,一时洛阳纸贵。请看范小青在开篇这细腻的一笔:“裤裆巷这个名字实在不大文雅,叫起来也拗口,似乎总给人一种下作的感觉。小伙子出来追大姑娘,丫头外面谈男朋友,人家问起来,家住什么地方?裤裆巷。说出来面孔上总有点难堪兮兮。其实,苏州城里稀奇古怪的地方名字多得很,狗屎弄堂猫屎街,照样出状元,住大老爷。”
寥寥几句谐趣盎然的语式,苏州百姓性格与神态跃然纸上。“苏派”的细腻,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它切开了所谓小市民的趣味,把市井俚语里的生活经验和教训剖开来,告诉人们,这是他们的小聪明、小尴尬、小狡黠和小心眼儿。有评论家看过《裤裆巷风流记》后惊叹,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寻常痛痒的日子,即便处于窘境,褶皱里也藏掖着浓烈的生活情味,不是剧烈震动型的变迁,而是欢腾如细尘的生趣。
用苏州人的说法是,能写出这份细腻的范小青自然是“贴心”的。这种贴心,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作家潘向黎曾说起范小青为陆文夫老先生喝酒“打掩护”的经过。“有一次陆文夫老先生请客在苏州老饭店吃饭。陆老的女儿是总经理,楼上楼下地张罗,顺便监督医生严令戒酒的父亲。她真是一丝不苟,每次来,目光都首先扫向陆老师面前的酒杯,后来还干脆把那个空杯端走了。酒过三巡,小青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酒杯往陆老师眼前一放,陆老师对着这杯天外来酒,眼睛一亮,低着头眼光左右略扫半圈,动作幅度很小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放下,小青一边热情地招呼其他人,一边眼明手快地把那个杯子端回自己面前。不一会儿,陆老师的女儿又上来了,小青大声说:没喝,他没喝!你放心吧!没有说话的陆老师,脸上掠过一缕笑意。看他们师徒俩合作的默契程度,我能肯定:这样的事情,肯定发生了许多次。”这不仅仅是一个爱酒人对另一个爱酒人的体谅,更是一种细腻的体贴,对老人更深一层的理解和爱护。潘向黎说,“后来陆老师走了,我不止一次地想:早知道这样,当时应该让陆老师再多喝几杯啊!不过,还好小青‘作弊’了。”
琴心剑胆一片侠气
不过你真把“苏派”看作是像碧螺春那么绵甜、柔和的,可是大错特错了。“苏派”范小青的另一面,让你意想不到。
先说喝酒,喝酒应该说是范小青生活中的强项,据说有“将进酒,杯莫停”的酒量。作家黄蓓佳说有一次她和范小青出门在外,范小青大醉,飘飘忽忽走到宾馆前厅,见一磁卡电话,站住,告诉黄蓓佳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开包,取磁卡,插入,输进电话号码,一丝不乱。电话接通了,一二三四,老子儿子,几桩事情吩咐得清清楚楚,而后回房间睡觉,一宿无话。好玩的是,第二天醒来,范小青忽然想到似的,哎呀一声,说昨晚怎么忘了给家里打电话!黄蓓佳说你不是打过了吗?你在电话里还交代了哪些哪些事情。范小青一副梦游归来的迷糊状,打电话的细节竟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记忆。
好酒之人,自然有股侠气在。范小青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对朋友,能帮忙的都会倾力相助。能成为“苏派”的掌门人,让江苏一众堂堂须眉觉得可敬,实在是不容易的。作家甫跃辉说,那年他和阿乙一批年轻人都当上了江苏省作协的合同制作家,范小青请他们吃饭,席间,范主席亲自为跃辉、阿乙等人敬酒点烟,希望他们能为繁荣江苏文坛做点事情。甫跃辉和阿乙很是感动,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触。
范小青为了更好地写苏州,是下了狠功夫的。她调到省作家协会当专业作家后,就到她家附近的居委会里担任过居委会主任,过问家家的柴米油盐,调解邻里纠纷,从城镇一个最小的细胞里去了解苏州这座古城。像范小青这样为了深入生活去挂职当居委会主任的,大概真不算多。后来范小青还挂职过苏州沧浪区的区长助理,她还真的天天去上班,进入角色,区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过问。通过这些,范小青得以近距离观察进城农民工,后来,她又把目光渐渐扩展到在城市打拼的更多年轻人。
内心常住一个少女
范小青可以说是高产作家,从1980年发表小说处女作,已出版长篇小说二十部,代表作有《裤裆巷风流记》《女同志》《赤脚医生万泉和》等。短篇小说《城乡简史》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城市表情》获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曾获第三届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成就奖、第二届林斤澜杰出短篇小说奖,以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的相关奖项。有多种作品翻译到国外。
范小青自己也承认她的手快,发表1200万字、百余集电视片,一般说来,写短篇不过夜,中篇不过星期,长篇不过月。范小青说,她儿子小的时候,常在她端坐写作时冷不防从后面爬上她的背,一手搂她的脖子,一手揪她的头发,把妈妈当玩具。她呢,肩耸着,怕儿子掉下地;头仰着,方便儿子揪头发,同时双手不离键盘,双眼不离屏幕,啪啪地照打字不误。
已过花甲之年的范小青现在要慢下来了。她这样评价自己,“如今我是喜静不喜动,爱好也不广泛,现在喜欢看电视剧,追了美剧追韩剧。年龄对于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文学就是一个小妖精,当一个人慢慢地上了年纪,才会越来越体会到,人的内心有一个少女常在,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静静地观察、思考和写作,范小青亮出了“苏派”最本质的底色,是一个“静”字。世界在迅速发生变化,对于这样的世界,范小青怀念“慢节奏的过去”,并用一种批判的眼光审视这一切。作为古城苏州走出来的文学大家,范小青身上带有吴地文化特有的细腻和知性。她能冷静剖析事物的人情肌理,却又能保持着一份松弛。她如时光里的慢溯者,常常就这样走近日常生活,用自然而平静的目光打量现实的一切,并提醒现代人要努力找回自我,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世界。
采访手记 手里的和心里的
说起“苏派”作家,汪曾祺是绝对绕不过去的。范小青说直到现在,她床头还放着本汪老的书,闲时读读。范小青说,汪老的一字、一句、一段读来,会让人平静。
大家都知道汪曾祺的文章写得好,也知道汪曾祺的字写得好,画画得好。范小青是有机会求得汪老的字画的,虽然错过几次机会,那时候也没觉得有太大的后悔,心里想着,来日方长,机会还会再来的,总有一天能够求得汪老一字一画的。不料,这一心愿却随着汪老的离去,成为了永远的遗憾。不过范小青说她并不遗憾。她说,“虽然我手里没有汪老的一字一画,但是我心里有,就像汪老的那许多文字,永远驻守在我的心里,汪老的字画,汪老的字画中渗透出来的气韵,也永远地布满在我的精神深处,所以我想,对于汪老留下的宝贵财富来说,我不比别人少些什么,我至少和别人拥有的一样多。”手里的和心里的,有时候就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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