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辛:演变中的上海年俗
我和上海整整相伴了70多年,亲历了上海年俗的演变。
过年了!
今年的年俗肯定又要同往年不一样。这是左邻右舍在电梯里、弄堂小区里碰到,必然要涉及的一个话题。
现在逢到过年,老人们都会感叹,现在过春节,年味是渐渐淡了。再不像原先那样,有那么多的规矩,那么多的讲究,很多事情,只能意思意思,走一个过场。意思到最后,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在我的青少年时代,过春节,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除了家家户户要打扫卫生,家庭里要为每一个孩子准备新衣裳,孩子们私底下议论得最为热烈的,是过大年夜那天夜里,会给多少压岁钱;并且猜测着,压岁钱是睡觉之前给,还是等小孩睡着,悄悄地塞在孩子的枕头底下,让小孩在春节一大早醒过来,就会有个惊喜。从小孩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就有个一切重新开始的心情。
也有的孩子因为考试的成绩差,或者是学校的表现受到批评,甚至老师年终的品德评语直接指出了他的种种不足,除夕那晚没有拿到压岁钱,心里说今年是得不到奖励了。而到一觉醒来,意外地看见了压岁的红包,孩子必然拿这件事在小伙伴中间炫耀,并且表示,在新的一年里,一定不会让家长们失望。
在一个家庭里,过年最大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小孩们看重的压岁钱,而是祭祀活动。过了腊八节,家里的老人就开始唠叨祭祀了。置办些什么食品,是选择老母鸡,还是腊鸡?总而言之,鸡、鸭、鱼、肉四大样要备齐,祖父祖母或外公外婆中的某一位,还会提出,哪个已逝的先人生前喜欢吃雀舌,天天晚上要抿一口酒,要把他喜欢吃的东西备齐,菜要炒得香,酒要选择好一些的。小孩子们往往听了觉得好笑,所有准备的菜肴,到头来都是家人们欢天喜地吃的,偏偏要借着祖宗的名义说是为他们准备的。
记得是在腊月廿四以后,各家各户根据商定的日子,会聚在一起,举行祭拜老祖宗的活动。家家户户都设起供桌,供桌前方还有祖宗们的一张张照片。有刚记事的娃娃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家中的大人就会指着告诉孩子,这是太祖,这是老外婆的妈妈,小娃娃听着,巴瞪巴瞪睁大一双眼睛点头。然后大人们先后在供桌前的坐垫上虔诚地跪下,朝着祖宗们的照片磕头,膜拜。不少人家会点起蜡烛燃起香。大人们磕过了头,会让家中每一个从大到小的孩子照着做,把这一仪式认认真真做完。
隆重祭典的人家,往往是家境比较富足的,除了供桌上放满了美味佳肴之外,会点燃起大红蜡烛,粗粗的香,供桌上罗列的饼、水果令人眼花缭乱。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春节的祭祖是最为热烈和普遍的。可到了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这一年俗活动不知不觉地淡化和消失了。究其原因,一是遇到了三年困难时期,二是社会上提倡“破旧立新”。破旧就是破除旧风俗、旧习惯,立新就是树立新风尚、新习俗。发展到后来的大破四旧,大立四新,上海过新年时的年俗活动,便也演变成一大家子人聚一聚,在相互恭贺新年的说话间,缅怀一下记忆中的老一辈人。
如果说改革开放之前,只是相约在一家住房宽敞点的亲属家聚一下的话,到了改革开放初显成果时,一家人的团聚就移到了饭店酒楼之中,变成了真正的欢乐聚会,迎接新年。
我和上海整整相伴了70多年,亲历了上海年俗的演变。但是,透过岁月的烟尘,我仍然感觉到,上海的年俗无论怎么变,有两样东西没有变。
一是吃一顿的年俗不曾变,再精简的过年,还是要好好地吃它一顿,对得起舌尖,对得起辛苦一年的身体。
二是给下一代娃们的压岁钱,总是挂在老人们的心头,临近春节了,想方设法也得给孩子们一点欣喜,毕竟娃娃们是我们的未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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