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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 赵丽宏:恩师袁鹰

​赵丽宏 夜光杯
2024-08-25
亲爱的袁鹰师,你真的走了吗?交往五十年了,多少难忘的往事,在心里浮现。
1990年赵丽宏(右)和袁鹰在上海文艺出版社招待所门口合影
今天是9月1日,上午8点,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袁鹰赵成贵。这是照顾袁鹰的小赵的手机。我的心里一紧,打开手机,传来小赵悲伤的声音:今天早晨7点,袁鹰老师走了。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愣了好久,心里的悲痛,无法用言语表达。亲爱的袁鹰师,你真的走了吗?我和他交往五十年了,多少难忘的往事,在心里浮现。
五十多年前,我还是崇明岛上的一个下乡知青,因为热爱文学,多次给《人民日报》副刊投稿,引起了副刊主编袁鹰的关注。他发表我的习作,经常写信鼓励我。袁鹰师是散文大家,我少年时代就喜欢读他的文章。那时,做梦也不敢想,我这样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下乡知青,会有机会认识袁鹰,我那些在油灯的微光下,在粗糙的稿纸上写成的稚嫩文字,会引起他的关注,能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第一次收到袁鹰师的信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信中告诫我:“要多读书,多体验生活,不要急着写。要多看多想,然后慢慢写。”这样的鼓励和指点,犹如温暖的灯光,在灰暗中照亮了我眼前的路。记得是1975年春天,袁鹰师来上海组稿,他专程来崇明岛看望徐刚和我。那年,我才23岁,还是个未出茅庐的文学青年。面对我敬仰的文学前辈,既紧张,又忐忑。袁鹰师拉着我的手,笑着说:“哦,你就是丽宏,这么年轻啊!”他的真诚随和,消除了我的紧张不安。袁鹰师离开崇明岛时,我陪他一起乘渡轮去上海。在船上,我们站在甲板的船舷边,面对着浩瀚的长江入海口,说了很多心里话。对时局的担忧和憧憬,我们有相同的看法。他询问我在乡下“插队落户”的生活,问我读过一些什么书,也谈到了他年轻时追求文学、参加革命的往事。他说话时亲切的态度,就像是面对一个老朋友,没有一点架子。那时,我觉得自己前途暗淡,情绪有点低落。袁鹰师大概发现了,微笑着安慰我说:“你的人生还刚刚开始呢,要看得远一点。”我们说话时,江面上有海鸥盘旋,可以听见它们欢悦的呼叫,还有翅膀拍击波涛的声音。袁鹰师看着在水天间翔舞的海鸥,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看,天高水阔,可以自由地飞。”
赵丽宏和朋友们一起看望袁鹰,合影左起为:董宏君、梁晓声、李辉、吴重生、袁鹰、赵丽宏、张抗抗、肖复兴、罗雪村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时间,袁鹰师约我和刘征泰写报告文学,采访上海各界人士当时激奋欣喜的心情,写成报告文学《旌旗十万斩阎罗》,在《人民日报》副刊以整版篇幅发表。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袁鹰师来信祝贺我,并希望我上了大学不要放弃文学创作。在校期间,《人民日报》大地副刊发表了我的很多作品,有散文,也有诗。一次,《人民日报》编辑解波来学校向我约稿,她带来了袁鹰师的问候,她告诉我,大地副刊要新设一个短散文栏目,反映社会新风尚。我在大学的教室里写了散文《雨中》,写生活中的一件小事,表现人性的善美。解波把这篇散文带回北京后,作为大地副刊新设栏目“晨光短笛”的开篇,发表之后,被广为转载,还获得当年《人民日报》优秀作品奖。《雨中》后来被收入语文教材,三十多年来,曾收入国内十多种中小学语文课本中,这也体现了大地副刊巨大的影响力。
1982年在北京聚会。照片中左起为:赵丽宏、艾青、袁鹰、徐刚
大学二年级时,去北京旅游。袁鹰师知道我来北京,在东来顺饭店请我吃饭,那天被邀请的,还有徐刚和周明。周明来得晚一点,他进门就笑着说:“哈哈,《人民日报》文艺部大主任,请一个大学生吃饭,我们来作陪!”大学四年级时,我的第一本诗集《珊瑚》出版,我写信请袁鹰师作序,他一口答应,很快寄来了一篇饱含深情的序文,这篇以第二人称写的书信体序文,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亲切如挚友谈心,不仅分析评论了我的诗,给我很多鼓励,也指点了我未来的方向。
袁鹰师每有一本新出版的书,都会签名后寄给我。我的书架上,有他送给我的二十多本书:《风帆》《横眉》《玉碎》《袁鹰散文六十篇》《袁鹰儿童诗选》《秋风背影》《滨海故人》《一方净土》《灯下白头人》《江山风雨》《袁鹰自述》《生正逢辰》……袁鹰师有很多名作广为传诵,还被收进中小学的语文课本,我小时候读过他的《时光老人的礼物》,还有那篇著名的《井冈翠竹》。有一次我去看他,他拿出一本新出版的高中语文课本,笑着对我说:“我们在语文课本里做了邻居!”这一册高三语文课本中,我的散文《三峡船夫曲》和袁鹰师的《筏子》被收在同一个单元中,他在前,我在后,他写黄河,我写长江。能和袁鹰师做这样的邻居,我深感荣幸。
袁鹰赠赵丽宏的部分著作
袁鹰师退休后,我们的交往比以前更多。每年春节前,他都会寄贺年卡给我,贺卡上有他的照片,还有他的题词。寄贺卡的风俗被抑制后,我每年收到的为数不多的贺卡中,一定有袁鹰师的与众不同的贺卡。每年三月我去北京开会,总要邀请北京的文坛好友聚一次,袁鹰师每次都来,而且总是第一个到。见面时他拉着我的手笑声朗朗:“丽宏,你看,你请客,我总是打先锋!”来聚会的朋友中,还有从维熙、陈丹晨、鲁光、刘心武、肖复兴、张抗抗、梁晓声、朱永新、李辉、罗雪村等,袁鹰是长者,坐在我们中间,亲切地笑着。座中人人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大家从心底里感激他,尊敬他。
袁鹰师一直关心着我的创作,知道我出新书,他会在电话里祝贺我。一次,我发表了一篇回忆第四届中国作协代表大会的文章,文中所述和事实有出入,他来电话说:“你记错了!”我惊异于他的细心,也感到惭愧。在对待写作的态度上,袁鹰师是我的榜样。退休后,他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一直在思考,在写作。他那篇评述陈独秀的长文,给了这位革命先驱公正的评价,也把很多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呈示在世人面前。他对《红楼梦》研究批判和对电影《武训传》批判的回顾和反思,他写的《讲真话:巴金老人留下的箴言》,都是振聋发聩的肺腑真言。他在反思历史,揭示真相的同时,无情地解剖自己的灵魂,那种真诚正直的态度,震撼人心。
袁鹰赠赵丽宏的部分著作
2017年,静安区图书馆为我建一个书房,我请袁鹰师为我写一幅字挂在书房里。袁鹰师很快寄来了他的题词,他在题词中这样写:“先贤曾将‘门对千竿竹,家藏万卷书’作为人生追求的美好境界,常为之神往。多读书,读千万册好书,有助于冶炼灵魂,使灵魂更纯洁,得到升华,才可能为社会做出贡献。”和他的题词同时寄来的,还有一个镜框,里面装的是李大钊的一副对联:“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是袁鹰师喜欢的一幅字,原本夹在他的书桌玻璃台板下面,他专门请人用宣纸复印装裱后送给我。在镜框背后的木衬板上,袁鹰师用毛笔写了这样一段话:“大钊先烈早年所作赠人小联,记不清最早从何而来,一直将此联拍成小照放在玻璃板下作为警策。现在制成此件,敬赠丽宏老友书斋补壁,长留纪念。”这两幅字,挂在我的书房里,我每次去,都要静心看一下,这是恩师语重心长的嘱咐,也是我们师生之谊的珍贵纪念。
袁鹰赠赵丽宏题词
最近三年,无法去北京,和袁鹰师很久没见了。近两年,他体弱病重,住进了医院,电话交流也中断了。我只能通过照顾袁鹰师的赵成贵,了解袁鹰师的近况。我想念他!今年6月,我终于有机会去北京,到协和医院去探望了袁鹰师。他已经不能说话,我站在病床前俯身大声喊他,问候他,对他说话,他只是以沉静的目光凝视着我。我忍不住哽咽流泪。他的眼角也涌出了泪水。看护他的护士告诉我,他听懂你的话了。
这半个世纪来,袁鹰师一直关心着我,成为我终身的师友。他主编的大地副刊,曾发过我的多少散文和诗歌,已经难以计数,每篇作品的发表,都有让我难忘的故事。在我心里,袁鹰的名字,就是“大地”的化身,他是我的恩师。而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的大地副刊,是我写作生涯的起步之地,也是我的福地,她接纳了我,哺养了我,使我在风云变幻的时世中成长。和袁鹰师的交往,让我真正懂得了文人之间的真诚、平等和互相关心,应该是什么样子。
2017年3月8日,赵丽宏在袁鹰家合影
此刻,已是午夜,袁鹰师正被满天繁星和清朗的月光簇拥。亲爱的袁鹰师,天堂在迎接你,请走好!
2023年9月1日深夜于四步斋

肖复兴在得知袁鹰去世后,给本报发来了一首悼念袁鹰的诗歌,聊寄怀念之情。


悼袁鹰前辈


肖复兴

开学那天欲远行,

风高云淡雁无声。

紫毫旧札读新湿,

翠竹新山忆旧行。

百岁光阴对尘世,

半生心事老京城。

文坛朱墨犹看尽,

未了斋中未了情。

       2023.9.2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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