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 專訪|鹽田千春:藝術反映對生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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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ce/MacGill 正式加入佩斯畫廊旗艦總部
著名攝影畫廊佩斯/麥吉爾(Pace/MacGill)正式宣布將遷入佩斯畫廊即將落成的總部旗艦大樓內,佩斯/麥吉爾至今已主辦過超過 350場展覽,代理40多位攝影師及藝術家。這棟八層高的美術館級大樓坐落於曼哈頓切爾西區,將於9月14日正式啟動,以包括大衛·霍克尼、亞歷山大·考爾德等在內的精彩藝術家陣容呈現開幕首秀;佩斯/麥吉爾新空間將將同時呈現彼得·胡加爾個展。
佩斯畫廊旗艦總部示意圖©Bonetti / Kozerski Architecture。
鄭乃銘/東京專訪
6月19日甫於東京六本木森美術館(Mori Art Museum)推出的鹽田千春25年藝術創作的經典回顧展【靈魂顫抖】(魂がふるえる),《亞洲藝術新聞》特別專訪了這位2015年威尼斯雙年展日本館藝術家;一位國際各美術館、重要策展人都想要合作與邀請的藝術家。
左起:《亞洲藝術新聞》總編輯鄭乃銘、鹽田千春
妳喜歡這次森美術館的個展嗎?
鹽田千春:(她眼神溫暖看著我說)這個展覽是個讓我深受感動的展覽,對於所有參與這項展覽的所有的人,她(他)們都是讓我感動不已的人。這讓我覺得,生這個病是值得的。
12年前,醫生診斷出妳得了卵巢癌,妳也積極投入治療。但是,怎麼2年前又復發的呢?
鹽田千春:很多事,其實都沒有解答的。2年前,當醫生很確定告訴我癌症又復發時,雖然這一回種種之前的跡象,已經讓我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醫生那麼確切告訴妳時,我還是非常非常的難受。
我在平常其實很少會去想到生死問題,但這樣的事總會難以預期闖進妳腦海裡,那個時候,我就會想,如果我不在了;那我12歲的女兒、我的先生怎麼辦?他們沒有我,怎麼過日子呢?
尤其是,醫生確定我癌症復發的那個當下,也是我和森美術館開始研究展覽的時候,我真的沒有辦法形容自己那個時候的惶恐、不安。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展覽的開幕?生命當然都會有終了。人死了之後,身體消失了。可是,是不是真就這樣什麼都消失了呢?千頭萬緒都在那個時候迎向我。
但是,我真的很珍惜又很喜歡能夠有這個機會在森美術館的展覽,我想、或許這就是那股我說不上來的勇氣與力量吧!我很聽話接受醫生的建議,開始又投入治療的工作,而這段期間我也沒有放棄過對於森美術館展覽的任何準備工作,好像就是有了一股重心是在生活當中值得去追尋、去努力的。
我會想,自己的時間不多,但因為有了這樣的奮鬥目標,才讓我更想要快速去完成展覽的準備工作。這段過程我受到很多好多人的關心,我同時也比過去更明白自己的內心;對於生死的看法。而就像你說的,我的藝術確實就是反映我對生命的看法。
鹽田千春2001年橫濱雙年展上〈皮膚的記憶〉讓她開始在日本和國際上受到廣泛的關注。圖片來源:artscape.ne.jp
這就是我要接著問妳的問題。所以,妳與森美術館定調這個展覽的名稱【靈魂的顫抖】(The Soul Trembles),是靈魂;而不是身體!
鹽田千春:對。靈魂,一直是我藝術創作很大的主軸。12年前我被確診有癌症,前年再度又復發,我想;我好像都是在跟死神很近身的搏鬥,然後,我總是很幸運能夠從祂身旁安全地脫身。
可是,這樣近距離的與死亡接觸,我覺得,那不僅止於身體上的痛楚,更多的會是來自於靈魂本身所受到的重擊。因此,我會這樣想,不僅只是我個人靈魂會感受到那股無法遏止、但又不解為何是自己得要去受這病痛的那股顫抖吧?因此,我不認為;看視所謂靈魂應該只看一個或只看表面,而是應該看整體所有、是一種眾生的概念。
【靈魂的顫抖】展覽現場
鹽田千春 2002-2019年作品〈在沈默裡〉
鹽田千春2004年作品〈View of Construction Site in Berlin〉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鹽田千春2016年〈不確定旅行〉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鹽田千春2019年作品〈紅與黑〉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鹽田千春2019年作品〈小小回憶的收集〉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鹽田千春2019年作品〈身體的外在〉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所以,妳的作品出現了「船」、有了「鑰匙」卻沒有鑰匙孔…這些元素。這兩項元素都有一種打開、駛向前方的意味。只是,為什麼妳的作品總讓我覺得憂傷?如果真如妳自己所講,那麼正面去迎向挫逆,為何妳的藝術卻是如此憂傷呢?
鹽田千春:(她看著我的雙眼,好一陣子)才說人生,不就是一項孤獨的旅程嗎?我的作品出現「舟」,它應該可以有兩種意涵,一,那是和宇宙有一種連結、一種從此地到彼方;二,那就像你所講是一種航向前去的象徵。你沒有說錯。我在處理這樣的元素的時候,我的確沒有特定去構思要給這兩項元素有一個相對應的答案或者終結。
我想,生命;如果以我自己的經歷來講,妳如何能夠那麼確定把握自己生命的下一個路口會發生什麼或發現什麼呢?12年前,我發現自己有了癌症,我很合作也很積極去面對化療。可是,我怎能預期自己又會復發呢?難道,妳叫它不要來,它就會不要來嗎?
人生,或者應該說是生命,對我而言,確實有很多不確定性,我也不確定自己往前;就意味著這樣的航向是絕對的、是正確的。但是,我還是要向前走,風向;只是個參考,前行;則是不容改變的一件事。
你提到的鑰匙,那是出現在我2015年威尼斯雙年展日本館的作品〈手中鑰匙〉。我很高興你問到這件作品,因為這件作品在這次並沒有展出。我當初會使用到鑰匙,想到是全世界的未來,好像每個人手中都握有邁向未來的一把鑰匙,這意味著機會、意味著一種關鍵性…等等許多意義。
但是,我們似乎都握有一把鑰匙,但卻也相對都失去了、掉了內心的靈魂。這就好像是,我們可以擁有通往不同門的一把鑰匙,這就可以讓我們有了不同的人生風景。問題是,當一個人沒有了靈魂,即便手中握有一把鑰匙,又能讓人擁有了什麼呢?
人生,有好多不可預期也難以預期,但我們還是得被推著去面對、去往前走,無論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很高興聽到你對我的作品看法,我真的好喜歡。
2015年威尼斯雙年日本館展現場
〈手中鑰匙〉以紅線當作血脈,串起代表回憶以及一段故事的鑰匙。兩艘象徵手掌的老木船停泊在紅線交隻的半空之下,捧著人們的珍貴回憶。攝影:Sunhi Mang
妳有一位我個人相當崇拜的老師-身體行為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妳的藝術對我而言,就是一種行為/一種內心的行為,是一種讓人無法遏止的想像。妳怎麼看自己藝術所傳達出的這種外表靜止、內心則持續流動的表現?
鹽田千春:我一開始也是畫畫的,因為;我學的本科就是繪畫(京都精華大學油畫系)。可是,當我發現自己好像在畫畫這條路已經走到極限,好像畫畫只是畫別人的畫;卻與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這讓我確實感到很懊惱,我因此很急於要找出不同的藝術表現;屬於自己的。一開始投入行為藝術,就讓我感受到這是自己所要的創作方向。
後來,開始使用「線」;那種很全然與自己內在契合就更加深。我想,線;不是一個新奇的東西。你當然可能會想到我一開始學繪畫,繪畫;不就是從線開始嗎?因此,線;對我真的不是個陌生、新奇的東西。我一開始會使用到「線」,其實是拿我女兒的衣服,來拆解之後,把線縷一條條抽出來。
那個時候,女兒還常常向我抗議,雖然被我拆解的衣服已經是舊衣服,但女兒還是覺得我幹嘛老是跟她搶衣服?接下來,我還把女兒的玩具拿來作為創作一環,這也被她嚴重的抗議過。
對我來講,舊的衣服就好像人的皮膚,那是記載著人的體溫、記憶,那不僅只是一件衣服。當我慢慢從舊的衣服把線一一理出來、挑出來,然後再將線一條條連結在一起,我終究找到自己藝術可望要表達的精神意涵,那是人內在的靈魂,一個生時是行為的流動,死了;則是屬於精神持續活在親人、朋友內心的流動象徵。
鹽田千春2018年作品〈時空的反射〉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那麼,妳所用黑色、紅色、白色的線,應該就有不同的意涵?
鹽田千春:不同顏色的線,的確是有不同的意思。
黑色的線,那是一種對應宇宙、深邃的神祕未知。紅色的線,除了是血液的象徵,也同時是意味著把有緣人拉近的一條有緣的紅線。白色的線,是純潔、是開始,在婚禮的時候,新娘習慣穿著白紗,不就是有如此的意味嗎?但是白色同時也有個比較極端的意涵,當人死亡的時候,不也是被白色給環繞嗎?
在這次妳有一件2016年的作品〈Accumulation-Searching for the Destination〉,是讓很多舊的行李箱就像一個垂降式從低往上攀升(或從高往下走),這是有特別的意味嗎?
鹽田千春:我想,這應該跟我自己的生活也有相當大的關係。我常常必須要因為展覽而旅行、出門,收拾行李,則是很經常的事。這件作品其實也是在這樣的基礎,只是,它不單單只是指像我早上打包好行李、出發到另一個目的地而已。
它更像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要前往,而將行李箱穿孔以紅色的線懸浮在空間中,這紅色的線是被我拿來做為「故鄉」的象徵。這就好比說,一個人能走得再遠,他的心理終究還是繫著家園,終究還是會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鄉。
鹽田千春2014-2019年作品〈Accumulation: Searching for the Destination〉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那,妳會接受一些特定的商業單位或藏家要妳做作品嗎?這樣的情況,與妳的創作會有衝突嗎?
鹽田千春:我很幸運,到現在;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你知道的,一定是會有人依著作品的圖錄,循線找到妳,會指著圖錄上某一件;要妳再做一件。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做這樣的事,也較少做這樣的事。
對我來講,面對一件新的創作,其實都是極度辛苦的一件事。當作品完成時,到了展覽空間,往往也會出現大小必須重新加以調整的時候,或者是整個空間與作品是無法融入的時候。
我應該說是一位非常喜歡做展覽的人,也是一位很標準作品是因應展覽而生的人。因為做展覽,妳也才能夠看到自己作品有做到什麼亦或沒做到什麼?假若,沒有做到的部分,那下次就要把它修正好。
我的作品總會是有一種量感,那是需要無比強壯的身體與健康才能負荷得了的,這也就是為何當我生病的時候,我會如此痛苦的原因。因為,我真的沒有一絲體力去應付我的作品,但我又必須要有新作展出,不能只是把舊的作品拿出來。所以,我很喜歡你告訴我的「靈魂的重量」這句話。沒有錯。我要的作品,我所出去、呈現的作品,確實就要有「靈魂的重量」。
法國樂蓬馬歇百貨公司展出鹽田千春2017年作品〈我們去哪裡?〉。攝影:Gabriel De La Chapelle
鹽田千春2017〈積聚力量〉在法國勒阿弗爾展出。攝影:Philippe Bréard
如果我沒記錯,那應該是妳2002年的作品〈睡覺期間 〉(During Sieep),那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一件作品。當然,還有那件2015年威尼斯雙年展日本館的〈手中鑰匙〉。能不能請妳談談〈睡覺期間〉呢?
鹽田千春:我也很喜歡那件作品。我先說,那件作品所出現床,確實是醫院病床,但是,它並不是指我生病的心理過程。其實,我會做這件作品,起因在於作夢。
哈,你不會相信吧?確實是作夢。我記得,那個夢出現蝴蝶,很多蝴蝶環繞著。但那個夢境一直到現在你問我,我還是會覺得有點混亂。原因出在,夢裡的蝴蝶好像也跟我一樣是正陷入夢境裡面,只是,夢裡的蝴蝶醒過來時,竟然發現自己化成一個個圓!我想,這個作品最一開始的動機,應該是在於對夢與現實所存在的模糊地帶的想法吧。
鹽田千春2002年作品〈睡覺期間 〉。圖片來源:Pinterest.com
妳有一位12歲的女兒,妳這次的作品甚至也找了小朋友,讓他(她)們來談談靈魂…。小孩子對妳的作品,給過妳怎樣反映呢?
鹽田千春:你記得我有一件錄像是不斷以泥水澆到頭上嗎?小孩子對我那件作品反映最多吧!他(她)們最大的疑問是:這樣洗澡洗得乾淨嗎?
這次展出的作品,有一件作品就是以我女兒的雙手來作為主軸的。那是2017年的作品,也是我確診癌症又復發的時期。這是一件小的雕塑作品,我女兒的雙手交握,手心好像捧著一團由許多細的金針所糾纏在一起的針團;它們已經大到雙手沒有辦法握住的地步。
對我而言,再度發病,本來就不在我的生活規劃裡,我想;對我的女兒,可能失去母親也不是她能預想到的情況。我們總是想,手中能握有未來,未來握在我們手中。問題是,我們這樣想的時候,好像也都沒有想過;未來,是否就真的是自己可以負荷得了的事實呢?如果,出現在我女兒的未來事實當中,超過她可以捧得起的,那麼她又該怎辦呢?
2017年鹽田千春再度被醫生診斷癌症復發,她於是以女兒的雙手爲主軸,但慣常的線則被金針取代,意味著她對許多的未知與無法掌握的恐懼。攝影:《亞洲藝術新聞》
如果,我請妳來說妳自己,妳覺得自己是一位怎樣的人呢?
鹽田千春:我是一位藝術家、一位24小時的藝術家,除了藝術;我什麼都不是。我的作品,就是我的想法、我的心思,它們都是在幫我說話的。
妳會有機會到台灣來做展覽嗎?妳知道嗎?妳在台灣有很多喜愛妳藝術的人。
鹽田千春:(好開心的笑著)我衷心的希望到台灣;真的。我知道,台灣有一些收藏家非常有涵養,我很希望能夠在台灣可以和他(她)們認識、聊天。我現在知道森美術館展覽之後,會有:首爾、澳洲、印度尼西亞的巡迴,台北;一定會在這個國際巡展裡面,我相信。
鹽田千春2017〈目標〉 在巴黎法國Galerie Templon展出。攝影:B.heut-tuti
鹽田千春2017年作品〈感謝信〉於德國羅斯托克美術館展出現場。攝影:Fotoagentur Nordlic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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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藝術新聞》
2019 / 7 No.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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