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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和紧缩政策下默克尔的政治遗产丨微思客

璇玥 译 微思客WeThinker 2018-12-17

(图源网络)


翻译:璇玥  @微思客川斯雷特


在宣布下一周期将不再连任的两周之后,德国总理安吉拉· 默克尔站在了东部城市开姆尼斯的一间旧机车工厂里,这正是今年极右势力抗议的现场。


在工厂外,2500名抗议者正在大喊:“默克尔下台!”而在工厂内,120名略显礼貌却丝毫不减敌意的人们聚集而来,向总理的政治遗产提出质疑。而这份遗产,在这个十一月的下午几乎被浓缩成一个问题:2015年默克尔做出的——关于接纳一百多万名移民进入德国这一决定。


“你说过我们能应付得来。”其中一位男士说道,他特意引用了默克尔当初圣人般的发言来为难她。“然而我们现在根本应付不了。”


本周,默克尔所在的保守基督教民主党将集会票选她的继任者,这位继任者将会成为党派领袖,且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德国总理。而这意味着,默克尔在任13年间所象征的价值观念岌岌可危。人们开始质疑她的领导政策,尤其是她在移民和经济紧缩这些方面的决定,是否是为欧洲今日的分崩离析埋下了祸根。

 

默克尔已经承诺将于2021年结束她的任期。遗憾的是,对于这样一位多多少少身为德国和欧洲稳定象征的总理来说,即使她公开回击那些为她撰写政治讣告的人,从现在到卸任之间的这段时间,她也很难收获各方的掌声和欢呼。


“我知道各方对我的看法不同。”默克尔在开姆尼斯承认道。而在雅典、布达佩斯和罗马,情况显然也是如此。


默克尔过去一直身兼德国总理和欧洲领导人两重身份。她领导着她的国家和大洲渡过了接二连三的危机,同时,她也帮助德国在二战之后又一次成为了欧洲的主导力量。


如今,没有谁比这位来自前共产主义东德的牧师的女儿对欧洲的改变更大了,她已被视为西方自由秩序的守护者。

 

默克尔使德国重归了往日荣耀,然而她在任期间,民族主义的恶魔又悄然降临人间。她费尽心力保护的欧盟成为了民粹主义领导人攻击的对象。

 

这些矛盾之处正是默克尔政治遗产的核心。作为德国总理,默克尔执掌了欧洲最大经济体的一个黄金十年,这十年间,经济总量增长了五倍之多,失业率降至八十年代以来的最低水平。

 

相较于被多场战争缠身的美国,将未来的赌注下在脱欧公投上的英国,以及改革失败的法国,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简直是一处稳定的避难所。

 

然而,她做出的接收一百多万名移民这一决定,使现状变得不那么稳定了。在德国之外,默克尔和她长久以来的财政部长沃夫冈· 舒布尔对其债务国施加紧缩政策,这些国家包括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以及尤为值得一提的希腊。默克尔的紧缩政策在这些国家播下了不幸和怨恨的种子,一直蔓延至今。


(图源网络)

有一些人,例如前希腊财政部长亚尼斯·瓦鲁法基斯,将默克尔的紧缩政策比作凡尔赛条约。凡尔赛条约向一战后的德国施加了惩罚性经济措施,羞辱了整个国家并且煽动了民粹主义的风气。

 

“这些都是使政治猛兽膨胀的原因。”瓦鲁法基斯先生说道。

 

默克尔的许多前任战后领导人都留有非常明确的政治遗产。康拉德·阿登使德国与西方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维利· 勃兰特触及了铁幕。赫尔穆特·科尔,默克尔曾经的精神导师,成为了德国统一的象征。格哈特· 施罗德为德国经济的腾飞铺垫了道路。

 

默克尔女士的政治遗产则显得比较脆弱。

 

她为权力赋予了女性的面孔,也有一些人说她软化了政治,使得她的国家能更自如地重返其历史上在欧洲的统治地位。她很谨慎,从不吹嘘自己的国家已重获了什么。但是,她依然没能给她的同胞们灌输欧洲一体的责任感和团结精神。

 

她谦虚温和的执政风格,去空想和去浮夸的处事风范,和现如今政坛上强者们高手阔步的景象恰恰相反。她的德国——那个脆弱的霸主,如德国洪堡大学教授赫尔弗里德·明克勒所说,已然成为了一束自由主义的曙光。

 

然而,如同她的朋友与盟友:美国首位黑人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现已由特朗普总统继任,她的功绩也会被接下来事情的进展所评判。

 

安吉拉 默克尔将我们所知的最好的德国人格化了。”牛津大学欧洲研究教授提摩西 阿什这样说。“她成功地带领德国重新崛起为欧洲的主导力量,但是她没能让德国人民充分认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一出德国童话

时间回到2006年六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默克尔站在柏林总理府邸的窗前,向窗外成群结队的足球迷们挥手,他们正向着一块巨大的露天显示屏走去。

 

默克尔本人是一名热情的女球迷,在她上任仅七个月之时,德国便举办了2006年男足世界杯——在那时,德国国旗骄傲得飘扬在举国上下,从车镜到公寓的窗口处处皆是。

 

德国队在那一年获得了世界杯季军。而那一赛程很快成为了人们记忆中的“夏日童话”——那是一个在国家自豪感成为禁忌已久之后,自由德国的爱国情怀重生的夏天。

 

“那份被压抑已久的国家自豪感终于得以新生,这是因为,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是一位非常敏锐的领导人。”默克尔女士的传记者之一伊芙琳· 罗尔说道。

 

或者如德国之声公共广播总编伊内斯 波尔所说:“安吉拉· 默克尔让德国再一次骄傲了起来。”

 

默克尔向来不擅长激情演说。(“我们在七十年前已经听过了那种演讲。”罗尔先生说道。“她对演讲缺乏天赋和兴趣,这是一件好事。”)

 

她从不吹嘘德国在首脑峰会之后已经得到了其想要的(尽管他们确实得到了)。随着出口和国内需求的增长,德国日渐繁荣,默克尔的支持率也随之上升。

 

一些人称她的处境是一位“双重局外人”——一位在西方获得成功的东德人,一位身处一众男性政客中的女性——而她最终改变了德国。

 

来自东德的左翼政敌格雷格尔· 吉西认为:由于成长于共产主义环境下,默克尔的内心一直渴望自由,而其成长经历同样使她比其他的西方保守主义者更具有社会意识。

 

而在随后的十年里,她默默地将她的国家和保守党推向了左翼:新晋的父母们收获了不少的益处,包括核武器的停用以及同性婚姻合法化。

 

“默克尔了解社群和社会平等的另一种形式。”默克尔过去的左翼敌对人士吉西补充道。“这使得她对于倾听社会民主党的意见更加开放。”

 

这些更加帮助她成为了一名极其富有技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情的战略家。

 

前英国首相卡梅伦的助理回忆,默克尔在2010年曾对卡梅伦说:“我对同盟政治略知一二。”当时卡梅伦与英国自由民主党结为了同盟。“你会没事的,但是你的次级合伙人肯定会完蛋。”

 

诚然如此,现如今,在所谓第三次与社会民主党人大联合的环境下,默克尔女士从社会民主党人那里获取灵感(并且自我归功)的习惯已然为她自己的党派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这也使她的党派受到了右翼的挑战,为德国民族主义的萌发创造了空间,因而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她的移民政策上。

 

2006年世界杯之后,九年悄然过去,德国自2006年世界杯以来的夏日童话只有一段短暂的续集。


德国极右翼政党(图源网络)


在2015年的夏天,成千上万的移民涌入欧洲,匈牙利和奥地利官方向默克尔请求帮助,默克尔在所不辞。德国人民在站台上站成一排,用掌声迎接移民列车的缓缓驶入。

 

默克尔自身的紧缩总理形象为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她这样告诉了她的传记者斯特凡 科尼利厄斯。在难民危机中挣扎的过程里,她向领国施予了不少的慷慨。这是一个为德国救赎的时刻。

 

前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和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都曾经担忧过“坏德国人”的复苏。“默克尔女士最大的成就,就在于她代表了好德国人。”罗尔说道。

 

她2015年作出的决定,在其政治阵营之外的地方也获得了广泛的认可。

 

“在这个建起了越来越多高墙的世界上,事实上来讲,她做了对的事情。”德国国会副主席和绿党成员克劳迪亚· 罗斯说道。“她有原则。

 

“这些都为德国赢得了可观的尊重——这是一个友善的人道主义的德国形象,一个能提供保护的德国。”罗斯女士说道。“默克尔代表了这一形象。”

 

然而,不久之后,德国内部开始出现裂痕。德国选择党是一个在2013年欧元危机达到顶峰时建立的反欧元团体。2015年移民到达时,该团体收获了其第二次风潮。

 

三年之后,这一党派已然成为了联邦议会中的第三大党,且在所有地方议会中也都坐拥席位。

 

德国民粹主义或许并非源于默克尔。”柏林赫蒂政治学院院长亨利克· 恩德尔林说道。“但它的确来源于默克尔的时代。”


欧洲的德国还是德国的欧洲?

默克尔的移民政策是她在任期间最为关键的问题,这一决策软化了她的形象。然而在她那些深陷经济十年衰减的近邻国家里,这一决策没能带来她所期待的安慰效果。

 

对于一些国家来说,这反而巩固了她强行支配欧洲他国,不顾他国反对的名声。尤其是对于那些为欧洲大陆带来经济与难民双重危机的南部国家来说。

 

在2012年,希腊可能需要离开货币联盟一事初次迸发。默克尔女士的漫画开始在国内流传:画中的默克尔留着希特勒式的胡子;或是身为女霸主形象,皮靴踩踏着南部欧洲;抑或身为舒布尔的傀儡,一个紧缩教条的策划者。

 

即使是在难民危机来临之前,债务危机也早已为刚刚掌舵新生德国的总理设下了关键的考验。

 

这一切都导向了对默克尔的批评,内容主要在于,即使她领导风格谦逊,也不过是一个霸主——将德国的利益至于首位,操纵欧盟为德国牟利,将南部国家变成垄断出口市场,增强对德国银行的掌控。

 

在她领导下的的德国,究竟是一个将欧洲利益视为自身利益的“欧洲的德国”,还是一个终究想要拥有“德国的欧洲”的德国?

 

很多经济学家,甚至奥巴马本人都呼吁更加宽松的政策,但默克尔坚持严格政策。辩论依旧围绕着这样的问题展开:究竟是否如默克尔的批评者所说,宽松政策能更好得修复经济增长;还是如默克尔和其支持者所认为的,有必要通过财政紧缩来保护欧洲货币。


在柏林墙内长大的默克尔(图源网络)


 如观察者们所说,真正错失了的机遇,是利用此次危机去推动欧盟建立更深远广泛的欧盟机构。目前的欧盟机构,还没有为下一次金融危机做好准备。

 

“如果说有这么一个应当去勇于完善欧元区机构的时机的话,那就是现在了。”前德国外长乔叔卡· 费修说道。

 

“这要是阿登纳· 康纳德或者赫尔穆特· 科尔可能就这样干了。”费修这样说道。但是成长在铁幕之下,缺乏西方前欧洲意识的默克尔显然不同。“她还没想到那儿,她的欧洲意识还没完全建立起来呢。”费修又说。

 

牛津大学的加顿· 阿什也认为:那时的缺乏远见是她“履历上最大的减分项”。

 

或许默克尔的成长经历使得她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去建立欧洲意识,但这也使得她在其他方面更加勇敢,例如应对俄罗斯和特朗普时,同样还有她向难民开放德国边境的决定。

 

“你当然可以建墙。”欧洲稳定倡议创始主席杰拉尔德· 克鲁斯说道,正是他在十年间一直为默克尔在移民问题上提供建议。

 

“她从来都非常明确一点:‘我不建墙。’”他回忆着她的话。“或许这是因为她在墙内长大。


后默克尔时代

默克尔的政治遗产之一在周五便将接受宣判,她所在的基督教民主党将会在汉堡举行党代会,为新一任党领导人进行投票。

 

对党派秘书长安奈格特· 卡伦鲍尔(又称A.K.K.)的投票象征着对总理平和中立作风的认可。且这也会成为,在欧洲和世界各地男性强权政治如火如荼发展的今天,属于女性的一记强大信号。

 

“如果A.K.K.继任默克尔,这便是属于她的奇迹——又一位女性,自信,不做作,且将继续她的自由主义进程。”克纳斯说道。

 

如果投票流向默克尔的前任对手,极其自信的百万富翁弗雷德里·希梅尔茨,那便意味着德国同样想要一位有个人魅力的男性领导人。梅尔茨先生曾经投票反对婚内强奸定罪。

 

默克尔与其继承者克兰普-卡伦鲍尔(图源网络)


和其它地方一样,德国的政治也变得更加喧闹和难堪了。公开的性别歧视已经随着德国选择党进入了国会。国会副主席罗斯女士说道。

 

“默克尔已经成为了无数种攻击的对象,包括性别攻击,性化侮辱。”罗斯女士说。

 

“她成为了一个敌人,而她作为一个女性所受到的个人攻击是非常糟糕的。”罗斯接着说:“这些都不会发生在一个白人男性身上。但她依旧保持正直,昂首挺胸,继续工作。”

 

一些人开始提出默克尔主义,即在一致性而非分裂性上建立的,谦逊而坚定的自由主义。他们认为这是21世纪民主政治的药方。另一些人则恐惧默克尔主义会随着她本人的离开而逝去。

 

 

“她毫不自负以至于她甚至不打算留下一张西方4.0的蓝图。”默克尔的传记者科利尼厄斯说:“她主要只想保护她能做到的。”

 

比起实现蓝图,她更善于防范危机。比起积极主动,她也相对被动。科利尼厄斯如是说:“但在当今这个分离的世界,她的品质在面临自由秩序的问题和应对特朗普这样的总统时则显得尤为珍贵。

 

对于她的追随者来说,她的存在是一种自由、民主在世界范围内扩张的象征。

 

在今天,默克尔领导下的德国仿佛一座置身于非自由主义海洋的自由主义孤岛。她没有改变,但她身处的这个世界变了。

 

她已经成为了今日的一个例外。”克纳斯说。“我希望她不是一个即将消亡的时代的遗物。”

 

即使是她最为尖锐的敌人们,也会在想到一个没有她的未来时微微颤抖。

 

“她就是一场大灾难。”前希腊财政部长瓦鲁法基斯说道。“但是我们会想念她的,因为不管谁来继任肯定都会比她更糟糕。”



编辑:重木

wethinker2014@163.com

微思客重视版权保护,本文译自德国开姆尼斯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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