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对话崔天凯：让世界读懂中国，如何叙事很重要
导语：
当今国际社会，一些国家发起的“认知战”来势汹汹，国际舆论场“三人成虎”的现象更是屡见不鲜。中国怎样才能摆脱西方“话语陷阱”，构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中国叙事体系，让世界听到真实而响亮的中国立场和中国方案？
2023年12月2日，IPP学术委员会主席郑永年与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理事会顾问、中国前驻美大使崔天凯在2023年“读懂中国”国际会议午餐演讲环节中，就如何理解中国外交与“中国式现代化”展开深度对话。
崔天凯表示，中国式外交具有“孙悟空”式的忠诚坚定与善恶分明。中国领导人也早已在许多场合就许多问题阐述了中国的一贯的原则和立场，并提出了许多富有建设性的倡议，凝聚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共识。而提供了“另一种选择”的中国式现代化，对中国外交而言，无疑也是很大的底气所在。另一方面，他也强调要警惕错误的叙事误导舆论，煽动对抗。
以下为演讲实录：
“读懂中国”国际会议 郑永年对话崔天凯 （实录）
2023年12月2日
郑永年：尊敬的郑必坚老先生，大家中午好！今天是一个非常高兴的日子，由我来主持崔大使的午餐演讲，这是我的一个很大的荣幸。
当特朗普政府发动中美贸易冲突、贸易战略后，中美关系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当时很多人跑来问我中美关系会怎么样，大家非常有焦虑感。我说“我要找个机会跑去华盛顿问问崔大使，问了崔大使以后才能回答你”，但是我也有个借口，因为新冠疫情三年去华盛顿很难，所以也是没回答大家的问题。
今天崔大使给我们带来的午餐演讲的主题就是“中美关系之间的认知问题和叙事问题”。我刚才跟崔大使沟通，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因为受“读懂中国”会议的影响，差不多每次郑必坚老先生都邀请我参加，我也差不多每次都参加。
我一直在想，如何读懂中国？我觉得叙事非常重要。
如果我们一直跟着美国人跑，假如说美国人告诉你有一个修昔底德陷阱，我们有可能会陷入这个陷阱。如果Joseph Biden说中美关系主要是美国民主对中国专制的叙述，我们又会掉入他的陷阱，所以这非常重要。所以我这些年也在思考在读懂中国的过程中如何叙述的问题。
向郑必坚老先生汇报一下，我今年刚刚出版了一本小书叫《中国叙事》，是讲方法论问题的，今天崔大使为我们讲的是围绕中美关系如何叙事。现在中美之间都在打认知战，如何互相认知？
个人觉得还是蛮严重的。美国有些人相信修昔底德陷阱，中国人崛起了一定会挑战美国，美国人也会相信民主与专制之间的（对立），Business Circle（商界）也说中国现在是不可投资的地方，美国人也说中国2027年要解决台湾问题，这些都是认知战，这种叙事特别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今天，崔大使会论述那些主要的中美之间互相的认知叙事方面的问题，之后我们开放给观众提问，大家要抓住这个机会，崔大使很难得过来，现在把时间交给崔大使。
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理事会顾问、中国前驻美大使崔天凯发表演讲。
崔天凯：非常感谢郑院长的热情介绍，我非常荣幸能够在今天的午餐会上发言。今年是读懂中国国际会议十周年。十年来，这个平台为促进国际社会对中国发展战略和内外政策的了解发挥了重要作用，产生了日益增长的积极影响。所以，我在此向郑必坚会长和国创会的各位表示崇高的敬意。
今天上午，我们有幸听到了习近平主席给会议的贺信。他特别指出，“读懂中国，关键要读懂中国式现代化”，这就为会议和今后的工作指明了方向。
上午，开幕式上的重要致辞和各位主旨演讲已经全面阐述了今天会议的主题，也让我们大家都深受启发。会议叫“读懂中国”，正如郑院长所说，读懂是要解决认知问题。
当然，为了读懂也需要研究怎么讲好，这两者都涉及有没有正确的叙事。应该说，现在世界上，特别在一些西方国家流行关于中国的一些叙事，有些是因为误解，有些是出于刻意歪曲，产生了很大误导，妨碍了人们对中国发展战略和内外政策的正确认知。
今天上午，外交部孙卫东副部长在发言中，已经全面阐述了中国的外交政策，我在这里想结合我的工作体会，指出几个关于中国对外政策的错误叙事，希望有助于会议的讨论。
我在这里讲的完全是我的个人看法，请大家批评指正，并不代表官方的政策宣示，也不代表会议主办方，完全是个人意见，希望我的讲话能够起到咖啡的提神作用。
关于中国在世界上的战略意图
有一种叙事认为，中国在世界上的战略意图就是要挑战和取代美国的霸权，这是一个严重的误解误判，也产生了严重的误导。近年来，中美关系遭遇困难，一些人的底层逻辑也与此相关。
中国的发展目标是什么？中国希望有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本来不是秘密，更不需要隐瞒。中国领导人早就向世界讲得清清楚楚了。
大家可以再读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二十大的报告——“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实现民族复兴”，这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在国际上，中国外交政策的宗旨是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为此，习近平主席倡导共建“一带一路”，提出了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和全球文明倡议等一系列的倡议。
郑永年教授与崔天凯大使对话现场
两个多星期之前，习近平主席在美国旧金山的演讲。刚才午餐前，桑顿先生专门对这篇演讲进行了很多反应，我完全同意。习近平总书记在演讲当中指出，我们绝不会走通过战争、殖民、掠夺、胁迫等方式实现现代化的老路，无论今后发展到哪一步，我们都永远不称霸、不扩张、不强加于人、不谋求势力范围、不同任何国家打冷战热战。
当然，中国在世界上是反对霸权主义的，我们从来都不认同一两个国家或者小集团主导甚至统治世界，这是我们的一贯立场，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但是这并不同特定的国家挂钩，更不意味着要以我们的霸权取代别人的霸权，而是反对任何霸权企图，不论来自何方，不论何人所为。
同样，我们也会坚定维护国家正当利益和发展权利，反对任何遏制打压，不论来自何方，不论何人所为。
在中方如此光明正大、清晰无误表明立场的情况下，在和平发展的理念已经写进中国宪法和执政党党章的情况下，为什么有人要制造和传播中国要同美国争霸的错误叙事？
可能有的是因为不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国家性质和政策宗旨，那么就请他们多了解、多倾听、多来参加读懂中国的会议。还有的可能是以己度人，以为他们在历史上干过的事情必然会重演。
那么就请他们放下成见，重新认识今天的世界，认清历史潮流所望、世界民心所向。用中国人熟知的一句话来说，希望他们改造世界观。
关于中国周边外交政策
最近一些年来，总是有人指责中国的周边外交政策咄咄逼人，搞欺凌、胁迫，这又是一种完全错误的叙事。中国的周边外交方针是始终如一的，就是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亲诚惠容”四个字，就是“与邻为善，与邻为伴”。
实际上，中国同许多邻国友好的合作关系在不断发展深化，在各方的持续努力下，我们这个地区的形势总体是稳定的，区域合作稳步推进，亚太经济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之一。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当然，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中国同一些周边国家之间存在着尚未解决的问题，这也是事实。但是，中国和有关国家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睦邻友好合作是共同利益所在，是应该共同维护的大局。
分歧和问题可以在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协商管控、逐步解决，不能影响大局。这个共识符合国际关系的基本准则，体现了亚洲的智慧，多年来产生了良好的效果。
可以说，如果不是外部势力越来越频繁地干预，事态是可以一直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在这方面，南海局势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中国在南海的主张有理有据，有很长久的历史传承。在其他一些国家提出申索以后，我们在维护自己主张的同时，选择通过协商谈判解决问题，多年来一直是克制的。
在中方和有关国家的共同努力下，达成了南海各方行为宣言DOC，现在正在商谈南海各方行为准则COC。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明确规定，“由直接有关的主权国家通过友好磋商和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他们的领土和管辖权争议，而不诉诸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
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并非直接有关的国家强力介入南海局势，干扰直接有关国家之间的友好磋商和谈判，并且以日益增强的军事存在实施武力威胁。
同时，一些颠倒是非的叙事也相伴而生，有的人热衷于拿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说事，指责别人违反了公约，甚至鼓动超出公约调整范围、没有法理依据的所谓仲裁，可是喊得最响的国家自己并没有批准公约，也就是说他自己丝毫不受约束，却要对别人无限约束，这样的双标是不是太明显了？
还有人指责中国在南海搞军事化，可是我们无非是在自己的岛礁上建设了一些防卫设施。最近，国际上总有人在讲各国都有自卫权，我们建造必要而有限的防卫设施才是名副其实地行使自卫权。
至于有人搞军事化也确有其事，有的人凭借全球最强大的军力，不断地派遣军舰军机跨越大洋进入南海，甚至逼近中国领海和专属经济区，还在周边地区建立和强化众多军事基地，组建军事同盟。这些行为就是在搞军事化。域外大国在南海越来越增加的军事存在当然可以说是咄咄逼人，当然是意图胁迫和干涉。
如果认为这些行为和叙事仅仅是针对中国的挑战和威胁，不会对其他国家和地区产生长远的消极影响，那未免太天真了。也许有人想借此塑造中国的周边战略环境，那么周边国家岂不是都成了被塑造的对象了？
郑永年教授在对话现场
关于台湾问题
但必须首先指出，台湾问题是中国的内政，是事关中国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问题，所以我们说这是核心利益的核心。台湾问题之所以成为中国外交需要经常交涉的问题，之所以始终是中美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完全是因为美国介入了中国内政，不断干涉中国内政，阻碍中国的统一进程。
我们把台湾问题作为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同美方交涉，是要求美国改变错误政策，消除消极影响，绝不意味着美国在这个问题上有主导权。对于台海局势，美国可能有重要影响，但是中国终将统一，也必然统一，这是任何人都不可逆转的，包括美国在内。
中美之间有三个联合公报，构成中美关系的基本框架，其中最关键的是一个中国的原则。然而，美方总是有人企图改变叙事、重新定义，美国的官宣在提及三个公告的时候，添加了明显违反国家间承诺的单方面立法，和本来拿不上台面的私下担保，目的就是要削弱、掏空、抵消三个联合公报确立的原则。
美方总是说他在台湾问题上最关心的是和平解决，对于中国人来说，国家统一还是分裂？领土完整还是山河破碎？事关14亿多人民和子孙后代能否享有和平的生活，没有统一哪里有持久的和平？
如果美方真的在意和平，那么中国的和平统一应该是最理想、最符合逻辑的结果，美方愿不愿意公开表明支持中国和平统一呢？美方好像总是在躲闪、回避这样的表态，是他不情愿看到中国统一，还是对和平有所保留？
美方还经常提及台海局势影响地区稳定，我要说的是，中国统一了，就能从根本上消除台海局势的不稳定性。
关于中国的外交风格
近年来，对于中国的外交风格有不少说法，其中很多是友好的鼓励、善意的期待，同时也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叙事，以偏概全或者只看表面现象，不问精神实质。
外交风格是外交政策内在精神的外交体现，中国外交政策如果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也就是说对独立自主的始终坚持，对世界和平的不懈追求。任何形势变化、策略调整，宗旨绝不动摇，可以说是万变不离其宗。
在这个前提下，外交的风格、处理问题的手法当然不可能也不应该千篇一律，必须丰富多彩、机动灵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且随着形势的变化、人民要求的提高和国际社会期待的上升，外交也要与时俱进。
从这个意义上说，办外交也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从事外交和观察外交的人，都要用全面的、发展的、变化的眼光来看待中国外交风格的演变，现在很流行用形象来定义事物，因为形象生动鲜明也易于流传，当然形象往往是比喻，目的是要突出特征，形象并不是科学、严谨的全面界定。
如果一定要为中国外交风格找一个形象代表，我愿意选择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这个形象来自于中国古典文学名著，有鲜明的中国文化元素。孙悟空忠诚坚定、善恶分明、本领高强，在中国家喻户晓，从领袖到老百姓，从老人到小孩都喜欢，在国际上也很有名气。
在座的中国人一定都知道，再过20多天是毛泽东主席诞辰130周年，在上世纪60年代初，毛泽东主席写过夸奖孙悟空的诗句：“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这虽然写于60多年前，但今天读起来仍然感到他说的就是当今世界。
我之所以要在这里提出叙事问题，因为叙事反映认知、决定态度也影响行为。近年来，错误的叙事误导舆论，煽动对抗，制造紧张，严重冲击国际形势，损害国家间关系，阻碍人类事业进一步发展，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我十分敬重的基辛格博士在他的著作《论中国》最后一段说，“倘若美国和中国能够同心协力建设世界，而不是震撼世界，那将是何等大的成就。”
我在此引用他的话，向三天前逝世的博士再次表示敬意，并且衷心希望他的殷切期待能够成为中美双方共同的叙事、共同的努力，以便实现习主席所说的中美找到正确的相处之道的目的，谢谢！
郑永年：谢谢崔大使分别从大国外交、中国周边外交、台湾问题、中国外交风格四个方面讲国际关系里面的认知问题，我觉得非常受启发。
我有一个问题，你刚开始的时候说代表自己个人的观点，不代表你所在的机构观点，当然这是正常的说法，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这二者的有机统一。我的意思是你讲外交领域，中国故事如何做到个人观点和代表的国家利益机构观点一致，如何实现这一点？
崔天凯：谢谢郑院长。正如我刚才所说，外交是一项工作，但也是一门艺术，所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我们在大使馆工作，其实都是有国内指示的，这些东西不能自主创新，还是要按照指示办。
但你在任何国家工作，必须要知道你的工作对象，要知道这个国家的特点、它的关切所在、它和中国的差别所在，有针对性的争取让他们听明白。哪怕不同意你的观点，也要让他明白你的逻辑、尊重你的立场。当然，我们也要关注他的合理关切，找到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共同点，这是要不断努力的。
郑永年：因为你刚才提到基辛格老先生，我觉得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基辛格老先生前天去世了以后，我们中国人特别怀念他。人民日报侠客岛采访我，问我基辛格为什么在中国那么受尊敬，我觉得刚才崔大使说得非常好，基辛格当然代表美国利益，但是就中美关系，他也会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思考中国人会怎么想，尤其是在台湾问题的表述上，我觉得崔大使有这素质，我们的大使非常有经验。
还有一个问题，你刚才在讲认知问题、话语问题，包括我自己也是从美国的大学接受教育的，我们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也在中国的大学接受教育，学的都是基于西方实践经验的国际关系理论或者外交关系理论，很容易接受西方美国的那套话语。
当然，我觉得西方好的东西要学，尤其是像基辛格老先生有很多外交著述，非常好，非常有用。但是，如何从这些话语上跳出来，确立基于我们中国的国际经验、外交关系上的话语权？
崔天凯：我也不敢说自己有多深刻的体会，只是工作当中的一点想法。
从大的层面来说，我国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我的理解是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符合中国的国情。
我曾经跟美国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当年毛主席领导革命也是中国特色，因为苏联那套不行，听了他们那套老打败仗。后来遵义会议以后，毛主席出来指出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搞了武装斗争，后来就走成功了。所以你要讲中国特色，那时候也是中国特色。现在我们搞建设，也是中国特色。
这落实到外交、国际关系上，当然西方提出了很多理论，有些也是不错的理论，但是，是不是能解决我们的关切、能不能体现我们的利益和诉求、能不能解决我们的疑惑？恐怕也不能完全依靠这个，我们还应该根据我们自己的国情、文化、国家性质提出自己的看法。
不是说我们有了一套一定要打倒他那套，比方说习主席在去年二十大报告里提到互相了解、互相借鉴、共同发展，应该是达到这个目的。
再比方说，二十大报告里专门讲到，先是讲“两个结合”：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和中国的实践相结合、和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他在报告里专门举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十个例子，从“天下为公”到“亲仁善邻”等等。这些怎么体现在中国的外交政策上？怎么体现在我们的国际关系理论里？
我觉得，这里还有很大的空间，做得还是很不够的。我们如果能把这些做好，我们与西方的学者交往才能讲出自己的一套逻辑来，也能对世界的国际关系理论发展、世界的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
郑永年：谢谢，习主席上午给读懂中国的一封信里说，“读懂中国，关键要读懂中国式现代化”，要把这个叙述做好。你刚才在讲我们中国的外交风格，这几天我们也在讲中国外交里的中国味道、中国性。中国式现代化有两部分：中国式+现代化。
在您看来，作为一个外交官，如何定义我们的中国式？
崔天凯：我觉得中国式现代化是针对整个国家的情况，肯定包括外交，但是不限于外交。因为习总书记在二十大讲
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五大特征、符合中国国情的五大特点，其中有一条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这好像与外交的关系更直接一点。
我们不是要称王称霸、侵略掠夺别人，而是走和平发展的道路来实现现代化。但其他几条应该说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关系，比如说人和自然和谐共生。现在大家在关心的气候变化，不就与此有直接关系吗？中国如果在这方面做好了，对人类应对气候变化有很大的贡献。
另外，整个中国式现代化，包括人口基数大、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共同繁荣、人和自然关系以及和平发展等，中国如果走出一条与历史上已有的发达国家不一样的现代化道路，这就是开创了整个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片新天地。
世界上不是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有另外的路可以走，而且也可以走得很好。这对外交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底气所在，也是办好外交的一个很大的基础。
郑永年：也就是说我们追求的是多元性，多元的现代化、多元的现代性。因为我长期在东南亚工作，东南亚十国希望中国是一个多元的大国。他说以前有一个苏联已经够了，现在有一个美国已经够了，如果中国成为另外一个美国，对世界可能是disaster（灾害）。
我下面的问题，美国是老大，我们很羡慕美国。中国如何不变成美国？如何预防这种思维？美国最强大，要追赶是可以理解的，但如何避免成为另外一个美国？
崔天凯：客观来说，我倒是认为中国可能永远也不会变为另外一个美国。不管是有些人想这么变，还是美国想让我们这么变。
美国也不会让我们变成另外一个美国，如果我们变得和美国一样富有、一样强大、一样要全球霸权，美国第一个不答应，而且我们也不可能走上那条路，因为文化、历史、传统，以及执政党的理念、国家的性质、老百姓的诉求不一样，我并不十分担心。
郑永年：那大家都很放心。你刚才说国际关系理论或者外交理论领域要有基于中国的实践经验。我是一个学者，没有任何的外交经验。但是我们读基辛格老先生的《大外交》，对我们非常有用。
如果没有他这些著述，我们很难理解真正的外交是什么，所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非常personal（私人），你什么时候写你的回忆录？
崔天凯：我实话实说，没有这个打算。与其写回忆过去的事情，不如往前看，写新东西，免得将来有一天被人工智能取代了。
郑永年：但让外面的学者失去了向你学习的机会，太浪费了，应当写。中国以前也有一些外交家，比如吴建民大使也写，我上次见到李肇星大使也有这个考虑。你应当把这个宝贵经验写出来。
崔天凯：郑院长，我实话实说，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他们写是应该的，我也读过很多人写的，很好。我不要说写书，为了写今天的发言稿都花了那么多脑筋，所以，我没有那个金刚钻，不揽这个瓷器活了。
郑永年：谢谢崔大使的精彩演讲和分享经验。
（原文刊载于公众号“走近外交”，原标题为：《前驻美大使崔天凯在2023年“读懂中国”国际会议午餐会上的讲话（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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