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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永年:我们的城市化出了问题,必须靠乡村振兴来破解
视频:郑永年演讲精华导语:2023年12月16日,由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IPP)主办的IPP未来论坛第三期——“城乡区域协调发展与共同富裕”学术研讨会在广州南沙落幕。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郑永年教授在会上做了题为《乡村振兴与中国式现代化》的主旨演讲。郑永年教授指出,乡村振兴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关键。中国如今面临着大城市化所引发的城市虹吸效应、城乡分化、生育率下降等问题,亟需乡村振兴和新型城镇化来予以破解。他进而提出了逐步取消户口制度、土地制度改革、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农村土地领域等建议。演讲全文整理如下:刚才顾益康先生(浙江省委高质量发展共同富裕示范区专家咨询委员会专家)的发言,我听得津津有味。他说我们做学者的不要为了写文章、写书而做研究,而是要和改善社会结合起来,这方面顾先生总结得非常好。顾先生所说的“三次农村包围城市”也总结得非常好,这其实也是我们一直说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现在,我们的乡村振兴实践也是非常丰富的,但理论上的总结还不到位的,所以我觉得把乡村振兴学理化方面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做。顾先生刚才说,乡村振兴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关键。前段时间,总书记给在广州召开的“读懂中国”会议发去贺信,也提到“读懂中国的关键就是读懂中国的现代化”。前几天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提到,“必须把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作为最大的政治”。大家知道,“中国式现代化”是五位一体的:14亿人口的现代化和共同富裕的现代化,主要涉及到的是城乡关系,而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也是和城乡关系分不开的。中国式现代化是迄今最高标准的现代化定义,但是要实现并不容易。经验地看,到现在为止,如果把发达国家视为是已经实现现代化的国家,他们的人口加起来也是10亿左右。我们中国要实现的是14亿人口的现代化。如果农村不能实现现代化,那就什么也说不上。所以,我们的农村不能拖后腿,更不能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短板,而是要成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优势。“三农”的现代化,核心就是乡村振兴。我个人觉得,之前的几十年里,很多人都认为城市化、城镇化能解决农村的所有问题,农村最终是会因为城市化消失的,所以我们一直在追求城市化率。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即使中国的城市化达到了发达国家的水平,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口生活在农村。总书记在浙江的时候就形成了乡村振兴的发展策略,现在提高到了国家层面。农村永远是农村,中国的农村不会消失,只是面貌和性质会发生变化。郑永年教授发表主旨演讲现在农村的资源还是继续在流向城市。城市的“虹吸效应”将农村的很多资源都吸收到城市来,而不是相反——农民有钱了,就到城市买房子,把孩子送到城市学习。对农村的投入主要是政府的资源,总体投入还是有限的,而社会资本进入农村面临各种困难。中国的城乡分割也还是很厉害,造成城乡之间不均衡发展。中国的情形和很多发达国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发达国家都是穷人住城市、富人住乡下。中国是相反的,这样很危险。过快和过度的城市化,尤其是大城市化,已经造成了很多严峻的负面效果。我们国家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生育率低下,人口增长断崖式下降。这个是和过度城市化、过度大城市化有关系的。我们可以发现,城市规模越大,生育力越低。欧洲和其它地区也有这种情况。亚洲式的大城市化所造成的恶果最为严峻,我把它称为“绝子绝孙”的城市化——日本三分之一的人口集中在大东京周边,韩国差不多一半的人集中在首尔,除了城市化水平还没那么高的越南生育率还可以,东亚儒家文化圈所有的城市都是低生育率。我们的城市化无疑出了大问题。我觉得,乡村振兴战略在一般人心目中,包括在学者心目中,还是没有被当做国家战略。乡村振兴应该是国家的大战略,不仅仅是因为城乡不均衡,也不仅仅是因为共同富裕的需要,就单单一个人口问题,就足以让人们思考乡村振兴的重要意义了。我上次和我老家的领导讨论了一下什么是城镇化,他就批评我们说,你们学者所定义的城镇化都不正确,总是从户口、居住地这些层面来定义。他说,我们的城镇化要以“生活方式”来定义。我很受启发。如果从生活方式来定义,可能对我们的城镇化有非常深刻的指导意义。现在的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在趋同,城市的人想享受一些农村的味道,乡下的人希望有一些城市的味道。包括西北最落后的乡下,很多年轻人在进城打工了几年再回去之后,也喜欢城镇的生活方式,只不过乡下没有这个条件。如果要实现生活方式的趋同,那么就要通过城乡协调发展。郑永年教授发表演讲就这个问题,我提几条具体的观点:我们要逐渐取消户口制。只要户口制度在,大家一直会把城市和乡村对立起来谈。我们应当谈的是居住的概念:城市可以是农民居住的地方,农村也可以是城市人层住的地方。住在乡下的就一定是农村居民、城郊居民吗?住在城市的就是城市居民,不包括农民吗?这没有必然的关系。历史上,我们数千年并没有户口制度,人口在城乡之间自由流动。户口制度是建国以后特殊的历史阶段形成的,我们今天不能把这个制度永久化。这个制度对经济发展无益,而对人的尊严的伤害是很大的,因为人们总是把农村视为落后的象征。我觉得至少可以把城市人口和农村人口的概念模糊化。而这就需要我们做很多的制度改革。如果要取消户口制度,就要实现土地制度改革。刚才顾先生说到,第一次农村包围城市,是因为土地制度改革才会成功;第二次邓小平时期的农村包围城市也是土地制度改革,即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第三次如果要成功实现乡村振兴,同样要有比较深刻的土地制度改革。现在乡下的土地非常分散,尤其是宅基地东一块、西一块。今天的广东省也是,珠三角农业用地非常的碎片化——珠三角应当发展工业的,但是也要做农业;粤北山区本来要发展农业的,现在也要发展工业,这导致了土地都是碎片化的。浙江的统筹是做得比较好的,广东省的统筹还有空间。广东省需要多少农业用地,可以以省为单位向中央要求,在省层面来协调。长三角已经在尝试跨省的土地整合,一个省之内的土地资源更应当得到整合。要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土地领域。我们以前老是担心土地过度集中,现在通过技术手段进行管理和监控是不成问题的。以前富人比较少,现在富人多了,分散的社会资本进入农村,实际上不用担心土地会过分集中。城市要加快吸收消化更多农村进来的人。要把社会保障等各种制度平等化。我们要看到城中村的优势:城市里的烟火气都在城中村,例如真正要享受广州的美食、深圳的美食就要去城中村,饭店和高档小区没有什么烟火气的。顾先生说到城中村的优势在于和乡下农民的互动,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主意。因为城中村有很多资源在里面,如果和乡下联动起来是了不得的。这种联动可以促成城中村成为消费场所,而乡下的村是生产者,如果能形成一整套供应链、产业链,广州、深圳城中村的人就可以带动乡下的富裕。我们可以做一个课题,这里面很多的复合联动系统是需要我们考虑的。郑永年教授与现场观众交流我们要防止形成超大城市,控制城市的虹吸效应。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已经太大了,尽管这些城市GDP很高,但是只生产GDP不生产小孩也是不行的。新冠疫情三年,大家已经有了深刻的教训。城市那么大,如果出现战争呢?欧洲经过了一战、二战的深刻教训,两次战争毁灭了大部分欧洲城市,他们再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了。城市越大越脆弱,城市各方面的安全还是要考虑到的。一定要建设一大批中小城市,城镇化也是需要的。所以,我们的中小城市要分散一点,分散化也是共同富裕的路径。从人口结构来说,有一个规律是很明显的:中国生育率哪里最低?北上广深最低。所以中小城市的建设非常重要,有助于改善人口生育大环境。乡村振兴一定要实现人口的双向流动。现在是单向流出,乡村的流到城市,城市的流不过去。也需要意识到,乡村振兴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是一个文化问题。现在乡村的文化衰落就令人担心,很多歪门邪道、邪教都在农村,随便一个人弄一个庙,大家就可以去拜,这是很不好的趋势。我们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是怎么保存和延续下来的?以前士农工商无论哪个阶层,在哪里发了财、当了大官,最后还是要回归乡下的。他们回乡,带去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文化,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文化载体。现在的农村人读一点书就出来了,留在农村的都是没有文化的,所以乌七八糟的东西特别多。如何实现文化下乡?很简单,人要下乡。现在的干部或富人一退休,要么在北京,要么就在省会,不回去了,这是资源浪费。但要促进双向流动,就涉及我刚才说到的土地制度的变革。还要有村民自治等农民的参与性治理。现在我们已经提出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概念,那么如何真正使得农民有获得感呢?这也是我们要考虑的,也是一个很大的农村治理工程。我们现在所处的是流动性社会,村民有权利参与,那么住在农村的城市人,有没有权利参与呢?我觉得这些都是我们政策上需要考虑到的。作为智库,我们必须做一些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总结。现在我们先要把浙江和广东的经验总结好。浙江是代表长三角的,广东是珠三角的,如果两个三角的乡村振兴做好了,将为中国的区域协调发展和共同富裕做出很好的表率。因为最大的城市化就发生这两个三角,如果我们能把珠三角、长三角乡村振兴的研究和政策制定联动起来,就能更好地为中国式现代化贡献一份力量。往期推荐顾益康:如何解决“三农”问题?乡村振兴怎么搞?——未来论坛专家观点回顾明知是“坑”,怎么还跳?中国欠发达县的产业转移大战“低生育潮”下生育友好政策构建的探究——对婚育意愿的调查分析关于IPP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IPP)是一个独立、非营利性的知识创新与公共政策研究平台。IPP围绕中国的体制改革、社会政策、中国话语权与国际关系等开展一系列的研究工作,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知识创新和政策咨询协调发展的良好格局。IPP的愿景是打造开放式的知识创新和政策研究平台,成为领先世界的中国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