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周颐:蕙风词话⑴
不归按:网上有简体本《蕙风词话》,文字错缺至多,几不可读,取人文版《惠风词话》正之。人文版无标题,疑标题乃唐圭璋《词话丛编》本所加,故不之删也。
诗余之“余”,作赢余之“余”解。唐人朝成一诗,夕付管弦,往往声希节促,则加入和声。凡和声皆以实字填之,遂成为词。词之情文节奏,并皆有余于诗,故曰“诗余”。世俗之说,若以词为诗之剩义,则误解此余字矣。
词中求词,不如词外求词。词外求词之道,一曰多读书,二曰谨避俗。俗者,词之贼也。
填词要天资,要学力。平日之阅历,目前之境界,亦与有关系。无词境,即无词心。矫揉而缰为之,非合作也。境之穷达,天也,无可如何者也。雅俗,人也,可择而处者也。
词笔固不宜直率,尤切忌刻意为曲折。以曲折药直率,即已落下乘。昔贤朴厚醇至之作,由性情学养中出,何至蹈直率之失。若错认真率为直率,则尤大不可耳。
词能直,固大佳。顾所谓直,诚至不易。不能直,分也。当于无字处为曲折,切忌有字处为曲折。
词不嫌方。能圆,见学力。能方,见天分。但须一落笔圆,通首皆圆。一落笔方,通首皆方。圆中不见方,易。方中不见圆,难。
词过经意,其蔽也斧琢。过不经意,其蔽也褦襶。不经意而经意,易。经意而不经意,难。
“恰到好处,恰够消息。毋不及,毋太过。”半塘老人论词之言也。
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但看梦窗何尝琢,稼轩何尝率,可以悟矣。
词人愁而愈工。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不俗之道,第一不纤。
○词忌一矜字
作词最忌一“矜”字。矜之在迹者,吾庶几免矣。其在神者,容犹在所难免。兹事未遽自足也。
○作词浅亦非疵
凡人学词,功候有浅深,即浅亦非疵,功力未到而已。不安于浅而致饰焉,不恤颦眉、龋齿,楚楚作态,乃是大疵,最宜切忌。
○填词须先求凝重
填词先求凝重。凝重中有神韵,去成就不远矣。所谓神韵,即事外远致也。即神韵未佳而过存之,其足为疵病者亦仅,盖气格较胜矣。若从轻倩入手,至于有神韵,亦自成就,特降于出自凝重者一格。若并无神韵而过存之,则不为疵病者亦仅矣。或中年以后,读书多,学力日进,所作渐近凝重,犹不免时露轻倩本色,则凡轻倩处,即是伤格处,即为疵病矣。天分聪明人最宜学凝重一路,却最易趋轻倩一路。苦于不自知,又无师友指导之耳。
○学词须按程序
词学程序,先求妥帖、停匀,再求和雅、深[此深字只是不浅之谓。]秀,乃至精稳、沉着。精稳则能品矣。沉着更进于能品矣。精稳之稳,与妥帖迥乎不同。沈着尤难于精稳。平昔求词词外,于性情得所养,于书卷观其通。优而游之,餍而饫之,积而流焉。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掷地作金石声矣。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着二字之诠释也。
○作词要意不晦语不琢
初学作词,只能道第一义,后渐深入。意不晦,语不琢,始称合作。至不求深而自深,信手拈来,令人神味俱厚。椝橅两宋,庶乎近焉。
○不可作寒酸语
寒酸语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华贵书之。饮水词人所以为重光后身也。
○选句要自然
填词之难,造句要自然,又要未经前人说过。自唐五代已还,名作如林,那有天然好语,留待我辈驱遣必欲得之,其道有二。曰性灵流露,曰书卷酝酿。性灵关天分,书卷关学力。学力果充,虽天分少逊,必有资深逢源之一日。书卷不负人也。中年以后天分便不可恃。苟无学力,日见其衰退而已。江淹才尽,岂真梦中人索还囊锦耶。
○词不能谐俗
读前人雅词数百阕,令充积吾胸臆,先入而为主。吾性情为词所陶冶,与无情世事,日背道而驰。其蔽也,不能谐俗,与物忤。自知受病之源,不能改也。
○读词之法
读词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绝佳者,将此意境缔构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渺虑,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灵与相浃而俱化,乃真实为吾有而外物不能夺。三十年前,以此法为日课,养成不入时之性情,不遑恤也。
○述所历词境
人静帘垂。灯昏香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暝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词境也。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今不可复得矣。
○以吾言写吾心
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非可强为,亦无庸强求。视吾心之酝酿何如耳。吾心为主。吾心为主,而书卷其辅也。书卷多,吾言尤易出耳。
○词有不尽之妙
吾苍茫独立于寂寞无人之区,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沉冥杳霭中来,吾于是乎有词,洎吾词成,则于顷者之一念若相属若不相属也。而此一念,方绵邈引演于吾词之外,而吾词不能殚陈,斯为不尽之妙。非有意为是不尽,如书家所云无垂不缩,无往不复也。
○词之风度
问:填词如何乃有风度。答:由养出,非由学出。问:如何乃为有养。答: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气始。问:清气如何善葆。答:花中疏梅、文杏。亦复托根尘世,甚且断井、颓垣,乃至摧残为红雨,犹香。
○作词成就不易
作词至于成就,良非易言。即成就之中,亦犹有辨。其或绝少襟抱,无当高格,而又自满足,不善变。不知门径之非,何论堂奥。然而从事于斯,历年多,功候到,成就其所成就,不得谓非专家。凡成就者,非必较优于未成就者。若纳兰容若,未成就者也,年龄限之矣。若厉太鸿,何止成就而已,且浙派之先河矣。
○词无庸勾勒
吾词中之意,唯恐人不知,于是乎勾勒。夫其人必待吾勾勒而后能知吾词之意,即亦何妨任其不知矣。曩余词成,于每句下注所用典。半塘辄曰:“无庸。”余曰:“奈人不知何。”半塘曰:“傥注矣,而人仍不知,又将奈何。矧填词固以可解不可解,所谓烟水迷离之致,为无上乘耶。”
○作词须知暗字诀
作词须知“暗”字诀。凡暗转、暗接、暗提、暗顿,必须有大气真力,斡运其间,非时流小惠之笔能胜任也。骈体文亦有暗转法,稍可通于词。
○名手作词
名手作词,题中应有之义,不妨三数语说尽。自余悉以发抒襟抱,所寄托往往委曲而难明。长言之不足,至乃零乱拉杂,胡天胡帝。其言中之意,读者不能知,作者亦不蕲其知。以谓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则亦左徒之“骚”“些”云尔。夫使其所作,大都众所共知,无甚关系之言,宁非浪费楮墨耶。
○词宜守律
畏守律之难,辄自放于律外,或托前人不专家,未尽善之作以自解,此词家大病也。守律诚至苦,然亦有至乐之一境。常有一词作成,自己亦既惬心,似乎不必再改。唯据律细勘,仅有某某数字,于四声未合,即姑置而过存之,亦孰为责备求全者。乃精益求精,不肯放松一字,循声以求,忽然得至隽之字。或因一字改一句,因此句改彼句,忽然得绝警之句。此时曼声微吟,拍案而起,其乐何如。虽剥珉出璞,选薏得珠,不逮也。彼穷于一字者,皆苟完苟美之一念误之耳。
○上去声不可忽
上去声字,近人往往误读。如“动静”之“静”,上声,误读去声。“暝色”之“暝”,去声,误读上声。作词既守四声,则于宋人用“静”字者用上声,用“暝”字者用去声,斯为不误矣。顾审之声调,或反蹈聱牙盭喉之失。意者宋人亦误读误用耶。遇此等处,唯有检本人它词及它人词证之,庶几决定所从。特非精研宫律者之作,不足为据耳。
○上可代入
宋人名作,于字之应用入声者,间用上声,用去声者绝少。检梦窗词知之。
○入声字适用
入声字于填词最为适用。付之歌喉,上去不可通作,唯入声可融入上去声。凡句中去声字能遵用去声固佳,若误用上声,不如用入声之为得也。上声字亦然。入声字用得好,尤觉峭劲娟隽。
○初学宜联句和韵
初学作词,最宜联句、和韵。始作,取办而已,毋存藏拙嗜胜之见。久之,灵源日浚,机括日熟,名章俊语纷交,衡有进益于不自觉者矣。手生重理旧弹者亦然。离群索居,日对古人,研精覃思,宁无心得;未若取径乎此之捷而适也。
○学词须先读词
学填词,先学读词。抑扬顿挫,心领神会。日久,胸次郁勃,信手拈来,自然丰神谐鬯矣。
○词意忌复
词贵意多。一句之中,意亦忌复。如七字一句,上四是形容月,下三勿再说月。或另作推宕,或旁面衬托,或转进一层,皆可。若带写它景,仅免犯复,尤为易易。
○改词之法
佳词作成,便不可改。但可改便是未佳。改词之法,如一句之中有两字未协,试改两字,仍不惬意,便须换意,通改全句。牵连上下,常有改至四五句者。不可守住元来句意,愈改愈滞也。
○改词须知挪移法
改词须知挪移法。常有一两句语意未协,或嫌浅率,试将上下互易,便有韵致。或两意缩成一意,再添一意,更显厚。此等倚声浅诀,若名手意笔兼到,愈平易,愈浑成,无庸临时掉弄也。
○词中对偶
词中对偶,实字不求甚工。草木可对禽蛩也,服用可对饮馔也。实勿对虚,生勿对熟,平举字勿对侧串字。深深浅浓淡,大小重轻之间,务要侔色揣称。昔贤未有不如是精整也。
○起处不宜泛写景
近人作词,起处多用景语虚引,往往第二韵方约略到题,此非法也。起处不宜泛写景,宜实不宜虚,便当笼罩全阕,它题便挪移不得。唐李程作《日五色赋》,首云:“德动天鉴,祥开日华。”虽篇幅较长于词,亦以二句櫽括之,尤有弁冕端凝气象。此旨可通于词矣。
○作词要句中有意
作词不拘说何物事,但能句中有意即佳。意必己出,出之太易或太难,皆非妙造。难易之中,消息存焉矣。唯易之一境,由于情景真,书卷足,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者,不在此例。
○词须选韵
作咏物咏事词,须先选韵。选韵未审,虽有绝佳之意,恰合之典,欲用而不能。用其不必用,不甚合者以就韵,乃至涉尖新,近牵强,损风格,其弊与强和人韵者同。
○虚字叶韵最难
词用虚字叶韵最难。稍欠斟酌,非近滑,即近佻。忆二十岁时作《绮罗香》,过折云:“东风吹尽柳绵矣。”端木子畴前辈[采]见之,甚不谓然,申诫至再。余词至今不复敢叶虚字。又如“赚”字“偷”字之类,亦宜慎用,并易涉纤。“儿”字尤难用之至。(如船儿、叶儿、风儿、月儿云云。]此字天然近俚,用之得,如闺人口吻,即亦何当风格。乃至邨夫子口吻,不尤不可向迩耶。若于此等难用之字,笔健能扶之使竖,意精能炼之使稳,庶极专家能事矣。斯境未易臻,仍以不用为是。
○宋词宜多读多看
两宋人词宜多读、多看,潜心体会。某家某某等处,或当学,或不当学,默识吾心目中。尤必印证于良师友,庶收取精用闳之益。洎乎功力既深,渐近成就,自视所作于宋词近谁氏,取其全帙研贯而折衷之,如临镜然。一肌一容、宜淡宜浓,一经侔色揣称,灼然于彼之所长、吾之所短安在,因而知变化之所当亟。善变化者,非必墨守一家之言。思游乎其中,精骛乎其外,得其助而不为所囿,斯为得之。当其致力之初,门径诚不可误。然必择定一家,奉为金科玉律,亦步亦趋,不敢稍有逾越。填词智者之事,而顾认筌执象若是乎?吾有吾之性情,吾有吾之襟抱,与夫聪明才力。欲得人之似,先失己之真,得其似矣,即已落斯人后,吾词格不稍降乎。并世操觚之士,辄询余以倚声初步何者当学,此余无词以对者也。
○勿学辛吴
情性少,勿学稼轩。非绝顶聪明,勿学梦窗。
○不必学唐五代词
唐五代词并不易学,五代词尤不必学,何也。五代词人丁运会,迁流至极,燕酣成风,藻丽相尚。其所为词,即能沉至,祇在词中。艳而有骨,祇是艳骨。学之能造其域,未为斯道增重。矧徒得其似乎。其铮铮佼佼者,如李重光之性灵,韦端己之风度,冯正中之堂庑,岂操觚之士能方其万一?自余风云月露之作,本自华而不实。吾复皮相求之,则嬴秦氏所云甚无谓矣。晚近某词派,其地与时,并距常州派近。为之倡者,揭橥《花间》,自附高格,涂饰金粉,绝无内心。与评文家所云“浮烟涨墨”曷以异。虽无本之文,不足以自行。历年垂百,衍派未广,一编之传,亦足贻误初学。尝求其故,盖天事绌、性情少者所为,曷如不为之为愈也。
○北宋人手高眼低
余尝谓北宋人手高眼低。其自为词诚琼(去玉)乎弗可及。其于它人词,凡所盛称,率非其至者。直是口惠,不甚爱惜云尔。后人习闻其说,奉为金科玉律,绝无独具只眼,得其真正佳胜者。流弊所极,不特埋没昔贤精谊,抑且贻误后人师法。北宋词人声华藉甚者,十九钜公大僚。钜公大僚之所赏识,至不足恃,词其小焉者。
○词用诗句曲用词事
两宋人填词,往往用唐人诗句。金元人制曲,往往用宋人词句。尤多排演词事为曲。关汉卿、王实甫《西厢记》出于赵德麟《商调蝶恋花》,其尤箸者。检《曲录》杂剧部,有《陶秀实醉写风光好》、《晏叔原风月鹧鸪天》、《张于湖误宿女贞观》、《蔡萧闲醉写石州慢》、《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皆词事也。就一剧一事而审谛之,填词者之用笔用字何若?制曲者又何若?曲由词出,其渊源在是。曲与词分,其径涂亦在是。曲与词体格迥殊、而能得其并皆佳妙之故,则于用笔用字之法,思过半矣。
○词与曲作法不同
曲有煞尾,有度尾。煞尾如战马收缰,度尾如水穷云起。[见董解元《西厢记》眉评。]煞尾犹词之歇拍也。度尾犹词之过折也。如水穷云起,带起下意也。填词则不然,过拍祇须结束上段,笔宜沉着。换头另意另起,笔宜挺劲。稍涉曲法,即嫌伤格。此词与曲之不同也。
○明以后词纤庸少骨
明以后词,纤庸少骨。二三作者,亦间有精到处。但初学抉择未精,切忌看之。一中其病,便不可医也。东坡、稼轩,其秀在骨,其厚在神。初学看之,但得其麤率而已。其实二公不经意处,是真率,非麤率也。余至今未敢学苏、辛也。
○求词词外
《织余琐述》云:“蕙风尝读梁元帝《荡妇思秋赋》,至‘登楼一望,唯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呼娱而诏之曰:‘此至佳之词境也。看似平淡无奇,却情深而意真。求词词外,当于此等处得之。’”
○宋人杂用元寒删先四韵
又云:“元白朴《天籁集》满庭芳小序:‘屡欲作茶词,未暇也。近选宋名公乐府,黄、贺、陈三集中,凡载《满庭芳》四首,大概相类,互有得失。复杂用元、寒、删、先韵,而语意苦不伦’云云。近人词此四韵多通叶,昔贤不谓然也。夫词虽慢调,韵不逾十。即如寒、删两韵,本韵之字即独用不患不敷,矧已通叶,何必再阑入元、先部乎。其为取便,亦已甚矣。”
○词不可概人
晏同叔赋性刚峻,而词语特婉丽。蒋竹山词极秾丽,其人则抱节终身。何文缜少时会饮贵戚家,侍儿惠柔,慕公丰标,解帕为赠,约牡丹时再集。何赋《虞美人》词有“重来约在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妒,故开迟”之句,后为靖康中尽节名臣。○国朝彭羡门孙遹《延露词》,吐属香艳,多涉闺襜。与夫人伉俪綦笃,生平无姬侍。词固不可概人也。
○校词纷心
余癖词垂五十年,唯校词绝少。窃尝谓昔人填词,大都陶写性情,流连光景之作。行间句里,一二字之不同,安在执是为得失。乃若词以人重,则意内为先,言外为后,尤毋庸以小疵累大醇。士生今日,载籍极博。经史古子,体大用闳,有志校勘之学,何如择其尤要,致力一二。词吾所好,多读多作可耳。校律犹无容心,矧校字乎。开兹缥帙,铅椠随之。昔人有校雠之说,而词以和雅温文为主旨。心目中有雠之见存,虽甚佳胜,非吾意所专注。彼昔贤曷能诏余而牖之。则亦终于无所得而已。曩锡山侯氏刻《十名家词》,顾梁汾为之序,有云:“读书而必欲避讹与混之失,即披阅吟讽,且不能以终卷,又安望其畅然拔去抑塞,任为流通也。”斯语浅明,可资印证。盖心为校役,订疑思误,丁一确二之不暇,恐读词之乐不可得,即作词之机亦滞矣。如云校毕更读,则扫叶之喻,校之不已,终亦纷其心而弗克相入也。
○历代诗余依调胪列
《御选历代诗余》,每调胪列如干首。每填一调,就诸家名作参互比勘。一声一字、务求合乎古人。毋托一二不合者以自恕。则不特声韵无误,即宫律之微,亦可由此研入。
○玉梅玲珑四犯有寄托
《玉梅后词》[玲珑四犯]云:“衰桃不是相思血,断红泣、垂杨金缕。”自注:“桃花泣柳,柳固漠然,而桃花不悔也。”斯旨可以语大。所谓尽其在我而已。千古忠臣孝子,何尝求谅于君父哉。
○词林正韵最为善本
吴县戈顺卿(载)《翠微花馆词》,褎然钜帙,以备调守律为主旨,似乎工拙所弗计也。惟所辑《词林正韵》,则最为善本。曩王氏四印斋依戈氏自刻本,刻坿《所刻词》后。倚声家圭臬奉之。顺卿夫人金婉,字玉卿,有《宜春舫诗词》。《为外录词林正韵毕书后》云:“罗襦甲帐愧非仙。写韵何妨手一编。从此词林增善本。四声堪证宋名贤。”
●卷二
○词有穆之一境
词有穆之一境,静而兼厚、重、大也。淡而穆不易,浓而穆更难。知此,可以读《花间集》。
○花间不易学
《花间》至不易学。其蔽也,袭其貌似,其中空空如也。所谓麒麟楦也。或取前人句中意境,而纡折变化之,而雕琢、句勒等弊出焉。以尖为新,以纤为艳,词之风格日靡,真意尽漓,反不如国初名家本色语,或犹近于沉着、浓厚也。庸讵知《花间》高绝,即或词学甚深,颇能窥两宋堂奥,对于《花间》,犹为望尘却步耶。
○唐词与诗近
唐贤为词,往往丽而不流,与其诗不甚相远。刘梦得《忆江南》云:“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流丽之笔,下开北宋子野、少游一派。唯其出自唐音,故能流而不靡。所谓“风流高格调”,其在斯乎。前调云:“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拋球乐》云:“春早见花枝,朝朝恨发迟。及看花落后,却忆未开时。”亦皆流丽之句。
○晚唐诗有词境
段柯古词仅见《闲中好》,寥寥十许字,殊未餍人意。《海山记》中隋炀帝《望江南》八阕,或云柯古所托,亦无塙据。余喜其《折杨柳》诗“公子骅骝往何处。绿阴堪系紫游缰”。此等意境,入词绝佳。晚唐人诗集中往往而有。盖词学浸昌,其机郁勃,弗可遏矣。
○李德润词极形容之妙
李德润《临江仙》云:“强整娇姿临宝镜,小池一朵芙蓉。”是人是花,一而二,二而一。句中绝无曲折,却极形容之妙。昔人名作,此等佳处,读者每易忽之。
○欧阳炯艳词
《花间集》欧阳炯《浣溪沙》云:“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自有艳词以来,殆莫艳于此矣。半塘僧骛曰:“奚翅艳而已,直是大且重。”苟无《花间》词笔,孰敢为斯语者。
○徐鼎臣诗是词境
徐鼎臣《梦游》诗:“绣幌银屏杳霭间。若非魂梦到应难。”寘之词中,是绝好意境。又云:“蘸甲递觞纤似玉,含词忍笑腻于檀。”则直是《花间》丽句。当时风会所趋,不期然而自致此耳。
○韩持国词深静
词境以深静为至。韩持国《胡捣练令》过拍云:“燕子渐归春悄。帘幕垂清晓。”境至静矣,而此中有人,如隔蓬山。思之思之,遂由浅而见深。盖写景与言情,非二事也。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此等境界,唯北宋人词往往有之。持国此二句,尤妙在一“渐”字。
○晏叔原词序
晏叔原词自序曰:“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或作宠。]家有莲、鸿、苹、云,清讴娱客。”廉叔、君龙殆亦风雅之士,竟无篇阕流传,并其名亦不可考。宋兴百年已还,凡著名之词人,十九《宋史》有传,或坿见父若兄传。大抵黄阁钜公,乌衣华胄。即名位稍逊者,亦不获二三焉。当时词称极盛,乃至青楼之妙姬,秋坟之灵鬼,亦有名章俊语,载之曩籍,流为美谈。万不至章甫缝掖之士,尺板斗食流,独无含咀宫商、规抚秦柳者。矧天子右文,群公操雅,提倡甚非无人,而卒无补于湮没不彰,何耶。国初顾梁汾有言:“燠凉之态,浸淫而入于风雅。”良可浩叹。即北宋词人以观,盖此风由来旧矣。即如叔原,其才庶几跨灶,其名殆犹恃父以传。夫传不传亦何足轻重之有,唯是自古迄今,不知埋没几许好词。而其传者,或反不如不传者之可传。是则重可惜耳!
○小山阮郎归
小山词《阮郎归》云:“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绿杯”二句,意已厚矣。“殷勤理旧狂”,五字三层意。“狂”者,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欲将沉醉换悲凉”,是上句注脚。“清歌莫断肠”,仍含不尽之意。此词沉着厚重,得此结句,便觉竟体空灵。小晏神仙中人,重以名父之贻,贤师友相与沆瀣,其独造处,岂凡夫肉眼所能见及。“梦魂惯得无拘管,又逐扬花过谢桥”,以是为至,乌足与论《小山词》耶。
○东坡青玉案
东坡词《青玉案·用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歇拍云:“作个归期天应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上三句,未为甚艳。“曾湿西湖雨”是清语,非艳语。与上三句相连属,遂成奇艳、绝艳,令人爱不忍释。坡公天仙化人,此等词犹为非其至者,后学已未易橅仿其万一。
○秦少游卓然名家
有宋熙丰间,词学称极盛。苏长公提倡风雅,为一代山斗。黄山谷、秦少游、晁无咎,皆长公之客也。山谷、无咎皆工倚声,体格于长公为近。唯少游自辟蹊径,卓然名家。盖其天分高,故能抽秘骋妍于寻常擩染之外。而其所以契合长公者独深。张文潜《赠李德载诗》有云:“秦文倩丽舒桃李。”彼所谓文,固指一切文字而言。若以其词论,直是初日芙蓉,晓风杨柳,倩丽之桃李,容犹当之有愧色焉。王晦叔《碧鸡漫志》云,黄晁二家词,皆学坡公,得其七八。而于少游独称其俊逸精妙,与张子野并论,不言其学坡公,可谓知少游者矣。
○李方叔虞美人
李方叔《虞美人》过拍云:“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春夏之交,近水楼台,塙有此景。“好风”句绝新,似乎未经人道。歇拍云:“碧芜千里思悠悠。唯有霎时凉梦,到南州。”尤极淡远清疏之致。
○东山词融景入情
东山词:“归卧文园犹带酒。柳花飞度画堂阴。只凭双燕话春心。”“柳花”句融景入情,丰神独绝。近来纤佻一派,误认轻灵,此等处何曾梦见。
○竹友善言愁
竹友词,《留董之南过七夕》,《蝶恋花》后段云:“君似庾郎愁几许。万斛愁生,更作征人去。留定征鞍君且住。人间岂有无愁处。”循环无端,含意无尽,小谢可谓善言愁。
○宋词用衬字
取其能达句中之意,而付之歌喉又抑扬顿挫,悦人听闻。所谓迟其声以媚之也。两宋人词间亦有用衬字者。王晋卿云:“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向”字、“乍”字是衬字。据词谱,烛影摇红第二句七字,应仄平仄仄平平仄。周美成云:“黛眉巧画宫妆浅”,不用衬字,与换头第二句同。
○周姜词朴厚
元人沈伯时作《乐府指迷》,于《清真词》推许甚至。唯以“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梦魂凝想鸳侣”等句为不可学,则非真能知词者也。清真又有句云:“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拌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此等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不妨说尽而愈无尽。南宋人词如姜白石云:“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庶几近似。然已微嫌刷色。诚如清真等句,唯有学之不能到耳。如曰不可学也,讵必颦眉搔首,作态几许,然后出之,乃为可学耶。明已来词纤艳少骨,致斯道为之不尊,未始非伯时之言阶之厉矣。窃尝以刻印比之,自六代作者以萦纡拗折为工,而两汉方正平直之气荡然无复存者。救敝起衰,欲求一丁敬身、黄大易,而未易遽得。乃至倚声小道,即亦将成绝学,良可慨夫。
○周谢词熨帖入微
清真词《望江南》云:“惺忪言语胜闻歌。”谢希深《夜行船》云:“尊前和笑不成歌。”皆熨帖入微之笔。
○李萧远词轻倩
李萧远《点绛唇》后段云:“碧水黄沙,梦到寻梅处。花无数。问花无语。明月随人去。”意境不求甚深,读者悦其轻倩。竹垞《词综》首录此阕。此等词固浙西派之初祖也。其《鹊桥仙》云:“小舟谁在落梅邨。正梦绕、清溪烟雨。”《西江月》云:“琼璈珠珥下秋空,一笑满天鸾凤。”皆惊句,可诵。
○廖世美《烛影摇红》过拍云:“塞鸿难问,岸柳何穷,别愁纷絮。”神来之笔,即已佳矣。换头云:“催促年光,旧来流水知何处。断肠何必更残阳,极目伤平楚。晚霁波声带雨,悄无人、舟横古渡。”语淡而情深。令子野、太虚辈为之,容或未必能到。此等词一再吟诵,辄沁入心脾,毕生不能忘。《花庵绝妙词选》中,真能不愧“绝妙”二字,如世美之作,殊不多觏。
○何搢之丽句
何搢之《小重山》“玉船风动酒鳞红”之句,见称于时。此特丽句云尔。临邛高耻庵云:[(见《词品》。)“譬如云锦月钩,造化之巧,非人琢也。此等句在天壤间有限。”似乎奖许太过。余喜其换头:“车马去悤悤。路随芳草远”十字,其淡入情,其丽在神。
○李词袭梅诗
梅宛陵诗:“不上楼来今几日,满城多少柳丝黄。”《晁氏客语》记欧公云:“非圣俞不能到。”[宋无名氏《爱日斋丛钞》。]按李易安词:“几日不来楼上望,粉红香白已争妍。”由此脱胎,却自是词笔。[按:此二句乃清人词。]
○赵忠简词
赵忠简词,王氏四印斋刻入《南宋四名臣词》。清刚沉至,卓然名家,故君故国之思,流溢行闲句里。如《鹧鸪天·建康上元作》云:“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
花弄影,月流辉。水精宫殿五云飞。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洞仙歌》后段云:“可怜窗外竹,不怕西风,一夜潇潇弄疏响。奈此九回肠,万斛清愁、人何处,邈如天样。纵陇水秦云、阻归音,便不许时闲、梦中寻访。”其它断句,尤多促节哀音,不堪卒读。而卷端《蝶恋花》乃有句云:“年少凄凉天付与。更堪春思萦离绪。”闲情绮语,安在为盛德之累耶。
○填词要襟抱
填词第一要襟抱。唯此事不可强,并非学力所能到。向伯恭《虞美人》过拍云:“人怜贫病不堪忧。谁识此心如月正涵秋。”宋人词中,此等语未易多觏。
○竹斋词句
竹斋词句:“桂树深邨狭巷通。”颇能橅写邨居幽邃之趣。若换用它树,意境便逊。
○曾宏父浣溪沙
曾宏父《浣溪沙》云:“紫禁正须红药句,清江莫与白鸥盟。”寻常称美语,出以雅令之笔,阅之便不生厌。此酬赠词之别开生面者。
○荣咏梅
大卿荣諲《咏梅》[南乡子]云:“江上野梅芳。粉色盈盈照路旁。闲折一枝和雪嗅,思量。似个人人玉体香。
特此起愁肠。此恨谁人与寄将。山馆寂寥天欲暮,凄凉。人转迢迢路转长。”(见《梅苑》)。“似个”句艳而质,犹是宋初风格,花间之遗。諲,字仲思,《宋史》有传。
○辛词陈诗
《吹剑录》云:“古今诗人间出,极有佳句。无人收拾,尽成遗珠。陈秋塘诗:‘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按此二句乃稼轩词《鹧鸪天》歇拍。稼轩倚声大家,行辈在秋塘稍前,何至取材秋塘诗句。秋塘平昔以才气自豪,亦岂肯沿袭近人所作。或者俞文豹氏误记辛词为陈诗耶。此二句入词则佳,入诗便稍觉未合。词与诗体格不同处,其消息即此可参。
○东浦用冤家
《东浦词》[且坐令]云:“但冤家、何处贪欢乐。引得我心儿恶。”毛子晋刻入《六十家词》,以“冤家”字涉俚,跋语讥之。按宋蒋津《苇航纪谈》:“作词者流,多用冤家为事。初未知何等语,亦不知所出。后阅《烟花记》,有云:冤家之说有六,情深意浓,彼此牵系,宁有死耳,不怀异心,所谓冤家者一。两情相系,阻隔万端,心想魂飞,寝食俱废,所谓冤家者二。长亭短亭,临歧分袂,黯然销魂,悲泣良苦,所谓冤家者三。山遥水远,鱼雁无凭,梦寝相思,柔肠寸断,所谓冤家者四。怜新弃旧,孤恩负义,恨切惆怅,怨深刻骨,所谓冤家者五。一生一死,触景悲伤,抱恨成疾,迨与俱逝,所谓冤家者六。此语虽鄙俚,亦余之乐闻耳”云云。朴质为宋词之一格,此等字不足为疵病。唯是宋人可用,吾人断不敢用。若用之而亦不足为疵病,则骎骎乎入宋人之室矣。
○词有理脉可寻
词亦文之一体。昔人名作,亦有理脉可寻,所谓蛇灰蚓线之妙。如范石湖《眼儿媚·萍乡道中》云:“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试轻裘。困人天气,醉人花底,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春慵”紧接“困”字“醉”字来,细极。
○陈梦弼和石湖词
陈梦弼和石湖《鹧鸪天》云:“指剥春葱去采苹。衣丝秋藕不沾尘。眼波明处偏宜笑。眉黛愁来也解颦。
巫峡路,忆行云。几番曾梦曲江春。相逢细把银釭照,犹恐今宵梦似真。”歇拍用晏叔原“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句,恐梦似真,翻新入妙,不特不嫌沿袭,几于青胜于蓝。
○韩南涧霜天晓角
韩南涧《霜天晓角》起调云:“几声残角。月照梅花薄。”歇拍云:“莫把玉肌相映,愁花见,也羞落。”花羞玉肌,其海棠、芍药之流亚乎。对于梅花,殊未易言。人世几曾见此玉肌也。
○王质西江月
宋王质《西江月·借江梅蜡梅为意寿董守》云:“试将花蕊数层层,犹比长年不尽。”元李庭《水调歌头·史侯生朝》云:“侧听称觞新语,一滴愿增一岁,门外酒如川。”并巧语不涉纤。
○王质江城子
王质《江城子》句云:“得到钗梁容略住,无分做、小蜻蜓。”未经人道。
○仲弥性浪淘沙
仲弥性《浪淘沙》过拍云:“看尽风光花不语,却是多情。”语淡而深。《忆秦娥·咏木犀》后段云:“佳人敛笑贪先折。重新为翦斜斜叶。斜斜叶。钗头常带,一秋风月。”末二句,赋物上乘,可药纤滞之失。
○程文简寿词
程文简大昌《临江仙·和正卿弟生日》云:“紫荆同本但殊枝。直须投老日,常似有亲时。”《感皇恩·淑人生日》云:“人人戴白,独我青青常保。只将平易处,为蓬岛。”此等句非性情厚、阅历深,未易道得。元刘静修《樵庵词》王利夫寿云:“吾乡先友今谁健。西邻王老时相见。每见忆先公。音容在眼中。
今朝故人子。为寿无多事。唯愿岁长丰。年年社酒同。”余极喜诵之,与文简词庶几近似。
○洪文惠盘洲词
《织余琐述》:宋洪文惠《盘洲词》,余最喜其《生查子》歇拍云:“春色似行人,无意花间住。”《渔家傲引》后段云:“半夜繋船桥北岸。三杯睡着无人唤。睡觉只疑桥不见。风已变。缆绳吹断船头转。”意境亦空灵可喜。蕙风云:余所喜异于是。《渔家傲引》云:“子月水寒风又烈。巨鱼漏网成虚设。圉圉从它归丙穴。谋自拙。空归不管旁人说。
昨夜醉眠西浦月。今宵独钓南溪雪。妻子一船衣百结。长欢悦。不知人世多离别。”委心任运,不失其为我。知足长乐,不愿乎其外。词境有高于此者乎?是则非娱所能识矣。
○曹冠燕喜词
宋曹冠《燕喜词》[凤栖梧]云:“飞絮撩人花照眼。天阔风微,燕外晴丝卷。”状春情景色绝佳。每值香南研北,展卷微吟,便觉日丽风暄,淑气扑人眉宇。全帙中似此佳句,竟不可再得。
○姚进道箫台公余词
姚进道《箫台公余词》,《浣溪沙·青田赵宰席闲作》云:“醉眼斜拖春水绿。黛眉低拂远山浓。此情都在酒杯中。”《鹧鸪天》:“县有花名日日红。”《高仲坚席闲作》云:“夜深莫放西风入,频遣司花许锦裀。”《瑞鹧鸪·赏海棠》云:“一抹霞红匀醉脸,恼人情处不须香。”《如梦令·水仙用雪堂韵》云:“钩月衬凌波,仿佛湘江烟路。”《行香子·抹利花》云:“香风轻度,翠叶柔枝。与玉郎摘,美人戴、总相宜。”《好事近·重午前三日》云:“梅子欲黄时,霖雨晚来初歇。谁在绿窗深处,把彩丝双结。
浅斟低唱笑相偎,映一团香雪。笑指墙头榴花,倩玉郎轻折。”进道名述尧,钱塘人。南宋理学家张子韶诗云:“环顾天下间,四海唯三友。”三友者,施彦执、姚进道、叶先觉,其见重于时如此。顾亦能为绮语、情语。可知《兰畹》、《金荃》,何损于言坊行表也。(按:姚述尧与张子韶之友姚进道,非同一人。姚述尧至淳熙末尚在,而姚进道则卒于绍兴年间或更早。朱竹垞跋《箫台公余词》已误为一人,后人咸承其误。)
○魏杞咏梅
两宋钜公大僚,能词者多,往往不脱簪绂气。魏文节杞《虞美人·咏梅》云:“只应明月最相思。曾见幽香一点、未开时。”轻清婉丽,词人之词。专对抗节之臣,顾亦能此。宋广平铁石心肠,不辞为梅花作赋也。
○刘潜夫风入松
刘潜夫《风入松·福清道中作》云:“多情唯是灯前影,伴此翁同去同来。逆旅主人相问,今回老似前回。”语真质可喜。
○后邨玉楼春
后邨《玉楼春》云:“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杨升庵谓其壮语足以立懦,此类是已。
○赵俞词
陈藏一《话腴》:“赵昂总管始肄业临安府学,困踬无聊赖遂脱儒冠从禁弁,升御前应对。一日侍阜陵跸之德寿宫,高庙宴席间,问今应制之臣,张抡之后为谁。阜陵以昂对。高庙俯睐久之。知其尝为诸生,命赋拒霜词。昂奏所用腔,令《缀婆罗门引》。又奏所用意,诏自述其梗概。即赋就进呈云:‘暮霞照水。水边无数木芙蓉。晓来露湿轻红。十里锦丝步障,日转影重重。向楚天空迥,人立西风。
夕阳道中。叹秋色、与愁浓。寂寞三秋粉黛,临鉴妆慵。施朱太赤,空惆怅,教妾若为容。花易老、烟水无穷。’高庙喜之。赐银绢加等。仍俾阜陵与之转官。我朝之奖励文人也如此。”此事它书未载。淳熙间,太学生俞国宝以题断桥酒肆屏风上风入松词“一春常费买花钱”云云,为高宗所称赏,即日予释褐。此则屡经记载,稍涉倚声者知之。其实赵词近沉着,俞第流美而已。以体格论,俞殊不逮赵。顾当时盛称,以其句丽可喜,又谐适便口诵,故称述者多。文字以投时为宜,词虽小道,可以窥显晦之故。古今同揆,感慨系之矣。
○姜白石鹧鸪天
姜白石鹧鸪天云:“笼纱未出马先嘶。”七字写出华贵气象,却淡隽不涉俗。
○罗子远清平乐
罗子远《清平乐》“两桨能吴语”,五字甚新。杨柳渡头,倚花荡口,暖风十里,翦水咿哑,声愈柔而景愈深。尝读《饮水词》[望江南]云:“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人在木兰船。”“笙箫”句与此“两桨”句,同一妙于领会。
○刘改之词
刘改之词格本与辛幼安不同。其《龙洲词》中,如《贺新郎·赠张彦功》云:“谁念天涯牢落况,轻负暖烟浓雨。记酒醒、香销时语。客里归鞯须早发。怕天寒、风急相思苦。”前调云:“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料彼此、魂销肠断。”又云:“但托意、焦琴纨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祝英台近·游东园》云:“晚来约住青骢,踏花归去,乱红碎、一庭风月。”《唐多令·八月五日安远楼小集》云:“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醉太平》云:“翠绡香暖云屏。更那堪酒醒。”此等句,是其当行本色。蒋竹山伯仲闲耳,其激昂慨慷诸作,乃刻意橅拟幼安。至如《沁园春》“斗酒彘肩”云云,则尤橅拟而失之太过者矣。《词苑丛谈》云:“刘改之一妾,爱甚。淳熙甲午,赴省试,在道赋《天仙子》词。到建昌游麻姑山,使小童歌之,至于堕泪。二更后,有美人执拍板来,愿唱曲劝酒。即赓前韵‘别酒未斟心已醉’云云。刘喜,与之偕东。其后临江道士熊若水为刘作法,则并枕人乃一琴耳。携至麻姑山焚之。”(按:此事出宋洪迈《夷坚志》)改之忍乎哉,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此物良不俗。虽曰灵怪,即亦何负于改之。世间万事万物,形形色色,孰为非幻。改之得唱曲美人,辄忘甚爱之妾,则其所赋之词,所堕之泪,举不得谓真。非真即幻,于琴何责焉。焚琴鬻鹤,伧父所为,不图出之改之,吾为斯琴悲,遇人之不淑。何物临江道士,尤当深恶痛绝者也。龙洲词变易体格,迎合稼轩,与琴精幻形求合何以异。吾谓改之宜先自焚其稿。
○杨济翁词
“离恨做成春夜雨。添得春江,刬地东流去。弱柳系船都不住。为君愁绝听鸣橹。”杨济翁《蝶恋花》前段也。婉曲而近沉着,新颖而不穿凿,于词为正宗中之上乘。
○谢懋杏花天
《织余琐述》:《花庵词》选谢懋《杏花天》歇拍云:“余酲未解扶头懒。屏里潇湘梦远。”昔人盛称之。不如其过拍云:“双双燕子归来晚。零落红香过半。”此二语不曾作态,恰妙造自然。蕙风论词之旨如此。
○黄几仲竹斋诗余
黄几仲《竹斋诗余》《西江月》题云:“垂丝海棠,一名醉美人”“捻翠低垂嫩萼。匀红倒簇繁英。秾纤消得比佳人。酒入香肌成晕。
帘幕阴阴窗牖。阑干曲曲池亭。枝头不起梦春酲。莫遣流莺唤醒。”此花唯吾乡有之,太半樱桃花接本。江南蓟北,未之见也。紫艳沉酣,信足当醉美人品目。
○鹤林词
《鹤林词》《祝英台近·春日感怀》云:“有时低按银筝,高歌《水调》,落花外、纷纷人境。”末七字余极喜之。其妙处难以言说。但觉芥子须弥,犹涉执象。
○马子严阮郎归
《织余琐述》云:“翻腾妆束闹苏堤。”宋马子严《阮郎归》词句,形容粗钗腻粉,可谓妙于语言。天与娉婷,何有于“翻腾妆束”,适成其为“闹”而已。
○严仁醉桃源
又云:宋严仁词《醉桃源》云:“拍堤是春水蘸垂杨。水流花片香。弄花囋柳小鸳鸯。一双随一双。”描写芳春景物,极娟妍鲜翠之致,微特如画而已。政恐刺绣妙手,未必能到。
○卢申之江城子
卢申之《江城子》后段云:“年华空自感飘零。拥春酲。对谁醒。天阔云闲,无处觅箫声。载酒买花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与刘龙洲词“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可称异曲同工。然终不如少陵之“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为倔强可喜。其《清平乐》歇拍云:“何处一春游荡,梦中犹恨杨花。”是加倍写法。
○宋词疵病
宋人词亦有疵病,断不可学,高竹屋《中秋夜怀梅溪》云:“古驿烟寒,幽垣梦冷,应念秦楼十二。”此等句钩勒太露,便失之薄。张玉田《水龙吟·寄袁竹初》云:“待相逢说与相思,想亦在、相思里。”尤空滑粗率,并不如高句,字面稍能蕴藉。
○梅溪词
梅溪词:“几曾湖上不经过。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下二语人人能道,上七字妙绝,似乎不甚经意,所谓“得来容易却艰辛”也。
○梅溪用双声叠韵字
《寿楼春》,梅溪自度曲,前段:“因风飞絮,照花斜阳。”后段:“湘云人散,楚兰魂伤。”风、飞;花、斜,云、人,兰、魂,并用双声叠韵字,是声律极细处。
○方壶点绛唇
余少作《苏武慢·寒夜闻角》云:“凭作出、百绪凄凉,凄凉唯有,花冷月闲庭院。珠帘绣幕,可有人听。听也可曾肠断。”半塘翁最为击节。比阅《方壶词》《点绛唇》云:“晓角霜天,画帘却是春天气。”意与余词略同,余词特婉至耳。
○方壶赋梅
《方壶词》《满江红·感赋梅》云:“洞府瑶池,多见是、桃红满地。君试问、江梅清绝,因何拋弃?仙境常如二三月,此花不受春风醉。”此意绝新。梅花身分绝高,响来未经人道。
○方壶词能淡而瘦
方壶居士词,其独到处能淡而瘦。
○吴庄每咏梅
宋王沂公之言曰:“平生志不在温饱。”以梅诗谒吕文穆云:“雪中未问调羹事,先向百花头上开。”吴庄敏词《沁园春·咏梅》云:“虽虚林幽壑,数枝偏瘦,已存鼎鼐,一点微酸。松竹交盟,雪霜心事,断是平生不肯寒。”二公襟抱政复相同。一点微酸,即调羹心事,不志温饱,为有不肯寒者在耳。又庄敏《满江红》有“晚风中笛”句,绝雅炼可喜。
○履斋词
《履斋词》《满江红·九日郊行》云:“数本菊香能劲。”劲韵绝隽峭,非菊之香不足以当此。《二郎神》云:“凝伫久,蓦听棋边落子,一声声静。”《千秋岁》云:“荷递香能细。”此静与细,亦非雅人深致,未易领略。
○吴乐庵咏雪
吴乐庵《水龙吟·咏雪次韵》云:“兴来欲唤,羸童瘦马,寻梅陇首。有客遮留,左援苏二,右招欧九。问聚星堂上,当年白战,还更许追踪否。”此词略仿刘龙洲《沁园春》“斗酒彘肩,醉渡浙江,岂不快哉。被香山居士,约林和靖,与坡公等,驾勒吾回”。而吴词意境较静。
○曾同季赋芍药
曾同季《点绛唇·赋芍药》云:“君知否。画阑幽处。留得韶光住。”寻常意中之言,恰似未经人道。《浣溪沙》前题云:“浓云遮日惜红妆。”所谓仁者见之谓之仁。
○云庄词
《云庄词》《酹江月》云:“一年好处,是霜轻尘敛,山川如洗。”较“橘绿橙黄”句有意境。
○牟端明金缕曲
牟端明《金缕曲》云:“扑面胡尘浑未扫。强欢讴、还肯轩昂否?”盖寓黍离之感。昔史迁称项王悲歌慷慨。此则欢歌而不能激昂。曰“强”,曰“还肯”,其中若有甚不得已者。意愈婉,悲愈深矣。
○龟峯咏西湖酒楼
《龟峯词》《沁园春·咏西湖酒楼》云:“南北战争,唯有西湖,长如太平。”此三句含有无限感慨。宋人诗云:“西湖歌舞几时休。”下云“直把杭州作汴州”,婉而多讽,旨与刚父略同。
○翁五峯摸鱼儿
翁五峯《摸鱼儿》歇拍云:“沙津少驻。举目送飞鸿,幅巾老子,楼上正凝伫。”东坡送子由诗:“时见乌帽出复没。”是由送客者望见行人,极写临歧眷恋之状。五峯词乃由行人望见送者,客子消魂,故人惜别,用笔两面俱到。
○汪晫康范诗余
宋汪晫《康范诗余》水调歌头次韵荷净亭小集云:“落日水亭静,藕叶胜花香。”与秦湛“藉叶香风胜花气”同意。藕叶之香,非静中不能领略。净而后能静,无尘则不嚣矣。只此起二句,便恰是咏荷净亭,不能移到他处,所以为佳。
○词衰于元
词衰于元,当时名人词论,即亦未臻上乘。如陆辅之《词旨》所谓警句,往往抉择不精,适足启晚近纤妍之习。宋宗室名汝茪者,词笔清丽,格调本不甚高。《词旨》取其《恋绣衾》句:“怪别来、胭脂慵传,被东风、偷在杏梢。”此等句不过新巧而已。余喜其《汉宫春》云:“故人老大,好襟怀消减全无。漫赢得、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以清丽之笔作淡语,便似冰壶濯魄,玉骨横秋,绮纨粉黛,回眸无色。但此等佳处,犹为自词中出者,未为其至。如欲超轶王[碧山]、周[草窗],伯仲姜[白石]、吴[梦窗],而上企苏、辛,其必由性情学问中出乎。
○冯深居喜迁莺
冯深居《喜迁莺》云:“凉生遥渚。正绿芰擎霜,黄花招雨。鴈外渔灯,蛩边蟹舍,绛叶表秋来路。世事不离双鬓,远梦偏欺孤旅。送望眼,但冯舷微笑,书空无语。
慵看清镜里,十载征尘,长把朱颜污。借箸青油,挥毫紫塞,旧事不堪重举。闲阔故山猿鹤,冷落同盟鸥鹭。倦游也。便樯云柂月,浩歌归去。”此词多矜炼之句,尤合疏密相闲之法,可为初学楷模。
○芸窗喜雪词
《芸窗词》,《瑞鹤仙·次韵陆景思喜雪》云:“农麦年来管好,禾黍离离,讵忘关洛。”《贺新郎·送刘澄斋归京口》云:“西风乱叶长安树。叹离离、荒宫废苑,几番禾黍。”神州陆沉之感,不图于半闲堂寮吏见之。自来识时达节之士,功名而外无容心。偶有甚非由衷之言,流露于楮墨之表。讵故为是自文饰耶。抑亦天良发见于不自知也。
○空同词用王夫人语意
《空同词》,《月华清·春夜对月》云:“况是风柔夜暖。正燕子新来,海棠微绽。不似秋光,只照离人肠断。”用苏文忠公王夫人语意,绝佳。上三句亦胜情徐引。
○空同词娟妍
空同词如秋卉娟妍,春蘅鲜翠。
○空同词喜炼字
空同词喜炼字。《菩萨蛮》云:“系马短亭西。丹枫明酒旗。”《南柯子》云:“碧天如水印新蟾。”《阮郎归》云:“绿情红意两逢迎。扶春来远林。”又云:“罗衣金缕明。”两“明”字、“印”字、“扶”字,并从追琢中出。又,《鹧鸪天》云:“莹然初日照芙蕖。”能写出美人之精神。《浪淘沙·别意》云:“花雾涨冥冥。欲雨还晴。”能融景入情,得迷离惝恍之妙。皆佳句也。涨字亦炼。《行香子》云:“十年心事,两字眉婚。”“眉婚”二字新奇,殆即目成之意,未详所本。
○杨泽民秋蕊香
“良人轻逐利名远。不忆幽花静院。”杨泽民《秋蕊香》句。“幽花静院”,抵多少“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良人”句质不涉俗,是泽民学清真处。
○尹梅津咏柳
尹梅津《眼儿媚·咏柳》云:“一好百般宜。”五字可作美人评语。明王彦泓诗“乱头粗服总倾城”,所谓“一好百般宜”也。
○陈以庄菩萨蛮
偶阅《闽词钞》,宋陈以庄《菩萨蛮》云:“举头忽见衡阳雁。千声万字情何限。尀耐薄情夫。一行书也无。泣归香阁恨。和泪淹红粉。待雁却回时。也无书寄伊。”(按此非陈以庄词,惠风袭叶申芗之误。)歇拍云云,略失敦厚之恉。所谓尽其在我,何也。然而以谓至深之情,亦无不可。
○沈约之谒金门
宋词名词,多尚浑成。亦有以刻画见长者。沈约之《谒金门》云:“独倚危阑清昼寂。草长流翠碧。”前调云:“寒色着人无意绪。竹鸣风似雨。”《如梦令》云:“忺睡。忺睡。窗在芭蕉叶底。”《念奴娇》云:“醉态天真,半羞微敛,未肯都开了。”刻画而不涉纤,所以为佳。
○梦窗厚处难学
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璚蹙绣,毫无生气也。如何能运动无数丽字,恃聪明,尤恃魄力。如何能有魄力,唯厚乃有魄力。梦窗密处易学,厚处难学。
○梦窗密处
“心事称吴妆晕红。”七字兼情意、妆束、容色。梦窗密处如此等句,或者后人尚能勉强学到。
○梦窗与苏辛殊流同源
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于梦窗词庶几见之。即其芬菲铿丽之作,中间隽句艳字,莫不有沉挚之思,灏瀚之气,挟之以流转。令人翫索而不能尽,则其中之所存者厚。沉着者,厚之发见乎外者也。欲学梦窗之致密,先学梦窗之沉着。即致密、即沉着。非出乎致密之外,超乎致密之上,别有沉着之一境也。梦窗与苏、辛二公,实殊流而同源。其所为不同,则梦窗致密其外耳。其至高至精处,虽拟议形容之,未易得其神似。颖慧之士,束发操觚,勿轻言学梦窗也。
○草窗词从义山诗脱出
草窗《少年游·宫词》云:“一样春风,燕梁莺户,那处得春多。”即“梨花雪,桃花雨,毕竟春谁主”之意。俱从义山“莺嗁花又笑,毕竟是谁春”脱出。其《朝中措·茉莉拟梦窗》云:“尚有第三花在,不妨留待凉生。”庶几得梦窗之神似。
○周济四家词选
周保绪[济]《止庵集》《宋四家词筏序》以近世为词者,推南宋为正宗,姜、张为山斗,域于其至近者为不然。其持论介余同异之闲。张诚不足为山斗,得谓南宋非正宗耶?《宋四家词筏》未见,疑即止庵手录之《宋四家词选》,以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四家为之冠,以类相从者各如干家。止庵又有论调一书,以婉、涩、高、平四品分之。其选调视红友所载祗四之一。此书亦未见。
○刘伯宠中秋词
刘伯宠生平宦辙,在吾广右。惜其姓名仅见《省志·金石略》,而事行无传。《水调歌头·中秋》云:“破匣菱花飞动,跨海清光无际,草露滴明玑。”跨海云云,是何意境。下乃忽作小言。子云《解嘲》所云“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闲”,略可喻词笔之变化。
○李蠙洲词
李蠙洲《拋球乐》云:“绮窗幽梦乱如柳,罗袖泪痕凝似饧。”《谒金门》云:“可奈薄情如此黠。寄书浑不答。”“饧”“黠”叶韵虽新,却不坠宋人风格。然如“饧”韵二句,所争亦止絫黍闲矣。其不失之尖纤者,以其尚近质拙也。学词者不可不知。
○韩子耕除夕词
韩子耕《高阳台·除夕》云:“频听银签,重然绛蜡,年华衮衮惊心。饯旧迎新,能消几刻光阴。老来可惯通宵饮,待不眠、还怕寒侵。掩清尊。多谢梅花,伴我微吟。
邻娃已试春妆了。更蜂枝簇翠,燕股横金。勾引春风,也知芳意难禁。朱颜那有年年好,逞艳游、赢取如今。恣登临。残雪楼台。迟日园林。”此等词语浅情深,妙在字句之表,便觉刻意求工,是无端多费气力。
又词家炼字法断不可少,韩子耕《浪淘沙》云:“试花霏雨湿春晴。三十六梯人不到,独唤瑶筝。”妙在“湿”字、“唤”字。
○韩子耕词妙在松字
韩子耕词妙处,在一松字。非功力甚深不办。
○得趣居士词
得趣居士词喁昵昵,致绣细熏。
○黄东甫词
黄东甫《柳梢青》云:“天涯翠巘层层。是多少长亭短亭。”《眼儿媚》云:“当时不道春无价,幽梦费重寻。”此等语非深于词不能道,所谓词心也。《柳梢青》又云:“花惊寒食,柳认清明。”“惊”字、“认”字,属对绝工。昔人用字不苟如是,所谓词眼也。纳兰容若《浣溪沙》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即东甫《眼儿媚》句意。酒中茶半,前事伶俜、皆梦痕耳。
○薛梯飙词工于刷色
词笔“丽”与“艳”不同。“艳”如芍药、牡丹,慵春媚景,丽若海棠、文杏,映烛窥帘。薛梯飙词工于刷色。当得一“丽”字。《醉落魄》云:“单衣乍着。滞寒更傍东风作。珠帘压定银钩索。雨弄初晴,轻旋玉尘落。
花髻巧借妆梅约。娇羞才放三分萼。尊前不用多评泊。春浅春深,都向杏梢觉。”
○词意相同
白石词:“少年情事老来悲。”宋朱服句:“而今乐事他年泪。”二语合参,可悟一意化两之法。宋周端臣《木兰花慢》云:“料今朝别后,他时有梦,应梦今朝。”与“而今”句同意。
○姚成一霜天晓角
姚成一《霜天晓角》换头云:“烟抹、山态活。雨晴波面滑。”五字对句,上句作上二下三,抹字叶。不唯不勉强,尤饶有韵致,词笔灵活可憙。
○雪坡寿词
《雪坡词》,《沁园春·寿同年陈探花》云:“忆昔东坡,秀夺眉山,生丙子年。盖丙离子坎,四方中气,直当此岁,闲出英贤。”词句用“盖”字领起,绝奇。子平家言入词,亦仅见。
○莫子山水龙吟
莫子山《水龙吟》换头云:“也拟与愁排遣,奈江山遮拦不断。娇讹梦语,湿荧嗁袖,迷心醉眼。”此等句便开明已后词派,风格稍稍逊矣。其过拍云:“但年光暗换,人生易感,西归水、南飞雁。”《玉楼春》换头云:“凭君莫问情多少,门外江流罗带绕。”此等句便佳,浑成而意味厚。
○江致和词
宋江致和《五福降中天》句:“秋水娇横俊眼,腻雪轻铺素胸。”以“铺”字形容腻雪,有词笔划笔所难传之佳处,无一字可以易之。后蜀欧阳炯《春光好》云:“胸铺雪,脸分莲。”乃江句所从出。
○须溪词不可及
《须溪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有时意笔俱化,纯任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独到之处,能以中锋达意,以中声赴节。世或目为别调,非知人之言也。《促拍丑奴儿》云:“百年已是中年后,西州垂泪,东山携手,几个斜晖。”《踏莎行·九日牛山作》云:“向来吹帽插花人,尽随残照西风去。”《永遇乐》云:“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摸鱼儿·海棠一夕如雪无饮余者赋恨》云:“无人举酒。但照影堤流,图他红泪,飘洒到襟袖。”前调《守岁》云:“古今守岁无言说,长是酒阑情绪。”《金缕曲·五日》云:“欸乃渔歌斜阳外,几书生、能办投湘赋。”余所摘警句视此。其《江城子·海棠花下烧烛》词云:“欲睡心情,一似梦惊残。”《山花子·春暮》云:“更欲徘徊春尚肯,已无花。”若斯之类,是是其次矣。如衡论全体大段,以骨干气息为主,则必举全首而言。其中即无如右等句可也。由是推之全卷,乃至口占、漫与之作,而其骨干气息具在此。须溪之所以不可及乎。
○须溪词轻灵婉丽
《须溪词》中,间有轻灵婉丽之作。似乎元明以后词派,导源乎此。讵时代已入元初,风会所趋,不期然而然者耶。如《浣溪沙·感别》云:“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清妍。为伊顦顇得人怜。
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前调《春日即事》云:“远远游峯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嗁鸦。寻思旧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画卷,燕归无语傍人斜。晚风吹落小瓶花。”《山花子》后段云:“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小小桃花三两树,得人怜。”此等小词,乃至略似国初顾梁汾、纳兰容若辈之作,以谓《须溪词》中之别调可耳。
○李商隐咏落梅
李商隐《高阳台·咏落梅》云:“飘粉杯宽,盛香袖小,青青半掩苔痕。竹里遮寒,谁念减尽芳云。幺凤叫晚吹晴雪,料水空、烟冷西冷。感凋零。残缕遗钿,迤逦成尘。
东园曾趁花前约,记按筝筹酒,戏挽飞琼。环佩无声,草暗台榭春深。欲倩怨笛传清谱,怕断霞,难返吟魂。转销凝。点点随波。望极江亭。”前段“谁念”“念”字、“幺凤”“凤”字、后段“草暗”“暗”字、“欲倩”“倩”字、“断霞”“断”字,它宋人作此调并用平声。商隐别作《寄题荪壁山房》阕,亦用平声,唯此阕用去声。以峭折为婉美,非起调毕曲处,于宫律无关系也。其前段“水空”“水”字,似亦应用去声,上与平可通融,与去不可通融也。商隐与弟周隐有《余不溪二隐丛说》,惜未见。
○李周隐小重山
李周隐《小重山》云:“画檐簪柳碧如城。一帘风雨里,过清明。”又云:“红尘没马翠埋轮。西泠曲,欢梦絮飘零。”“簪”字、“没”字、“埋”字,并力求警炼,造语亦佳。
○柴望秋堂诗余
余旧作《浣溪沙》云:“莫向天涯轻小别,几回小别动经年。”比阅柴望《秋堂诗余》《满江红》云:“别后三年重会面,人生几度三年别。”意与余词略同。为黯然者久之。
○王易简词
王易简《谢草窗惠词卷》《庆宫春》歇拍云:“因君凝伫,依约吴山,半痕蛾绿。”易简《乐府补题》诸作,颇脍炙人口。余谓此十二字绝佳,能融景入情,秀极成韵,凝而不佻。
○覆瓿词
《覆瓿词》,《沁园春·归田作》云:“何怨何尤,自歌自笑,天要吾侪更读书。”真率语未经人道。
●卷三
○辽懿德回心院词
后晋高祖天福二年,契丹太宗改元会同,国号辽。公卿庶官皆仿中国,参用中国人。自是已还,密迩文化。当是时,中原多故,而词学浸昌。其先后唐壮宗,其后南唐中宗,以知音提倡于上。和成绩《红叶稿》、冯正中《阳春集》,扬葩振藻于下。征诸载记,金海陵阅柳永词,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句,遂起吴山立马之思。辽之于五季,犹金之于北宋也。雅声远祧,宜非疆域所能限。其后辽穆宗应历十年,当宋太祖建隆元年。天祚帝天庆五年,当金太祖收国元年。西辽之亡,于宋为宁宗嘉泰元年,得二百四十二年。于金为章宗泰和元年,得八十七年。当此如干年间,宋固词学极盛,金亦词人辈出,辽独阒如,欲求残阕断句,亦不可得。海宁周芚兮(春)辑《辽诗话》,竟无一语涉词。丝簧辍响,兰荃不芳。风雅道衰,抑何至是。唯是一以当百,有懿德皇后《回心院》词。其词既属长短句,十阕一律。以气格言,尤必不可谓诗。音节入古,香艳入骨,自是《花间》之遗。北宋人未易克办。南渡无论,金源更何论焉。姜尧章言:“凡自度腔,率以意为长短句,而后协之以律。”懿德是词,固已被之管弦,名之曰《回心院》,后人自可按腔填词。吴江徐电发(釚)录入《词苑丛谈》。德清徐诚庵(本立)收入《词律拾遗》,庶几洒林牙之陋,弥香胆之疏。史称后工诗,善谈论,自制歌词,尤善琵琶。其于长短句,所作容不止此。北俗简质,罕见称述,当时即已失传矣。
○宋金词不同
自六朝已还,文章有南北派之分,乃至书法亦然。姑以词论,金源之于南宋,时代正同,疆域之不同,人事为之耳。风会曷与焉。如辛幼安先在北,何尝不可南。如吴彦高先在南,何尝不可北。顾细审其词,南与北确乎有辨,其故何耶。或谓《中州乐府》选政操之遗山,皆取其近己者。然如王拙轩、李庄靖、段氏遯庵、菊轩其词不入元选,而其格调气息,以视元选诸词,亦复如骖之靳,则又何说。南宋佳词能浑,至金源佳词近刚方。宋词深致能入骨,如清真、梦窗是。金词清劲能树骨,如萧闲、遯庵是。南人得江山之秀,北人以冰霜为清。南或失之绮靡,近于雕文刻镂之技。北或失之荒率,无解深裘大马之讥。善读者抉择其精华,能知其并皆佳妙。而其佳妙之所以然,不难于合勘,而难于分观。往往能知之而难于明言之。然而宋金之词之不同,固显而易见者也。
○完颜璹词
密国公(璹)词,《中州乐府》箸录七首。姜、史、辛、刘两派,兼而有之。《春草碧》云:“旧梦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陈迹。落尽后庭花,春草碧。”《青玉案》云:“梦里疏香风似度。觉来唯见、一窗凉月,瘦影无寻处。”并皆幽秀可诵。《临江仙》云:“熏风楼阁夕阳多。倚阑凝思久,渔笛起烟波。”淡淡着笔,言外却有无限感怆。
○明秀集
《明秀集》,《满江红》句:“云破春阴花玉立。”清姒极喜之,暇辄吟讽不已。余喜其《千秋岁·对菊小酌》云:“秋光秀色明霜晓。”意境不在“云破”句下。
○刘仲尹词
清姒学作小令,未能入格。偶幡[夗巾]《中州乐府》,得刘仲尹“柔桑叶大绿团云”句,谓余曰只一“大”字,写出桑之精神,有它字以易之否。斯语其庶几乎。略知用字之法。
○刘仲尹参涪翁得法
元遗山为刘龙山(仲尹)譔小传云:“诗乐府俱有蕴藉,参涪翁而得法者也。”蒙则以谓学涪翁而意境稍变者也。尝以林木佳胜比之。涪翁信能郁苍从秀,其不甚经意处,亦复老干枒杈,第无丑枝,斯其所以为涪翁耳。龙山苍秀,庶几近似。设令为枒杈,必不逮远甚。或带烟月而益韵,托雨露而成润,意境可以稍变,然而乌可等量齐观也。兹选录《鹧鸪天》二阕如左,读者细意玩索之,视“黄菊枝头破晓寒”风度何如。“骑鹤峯前第一人。不应着意怨王孙。当时艳态题诗处,好在香痕与泪痕。
调雁柱,引蛾颦。绿窗弦索合筝[竹秦}。砌台歌舞阳春后,明月朱扉几断魂。”又,“璧月池南翦木栖。六朝宫袖窄中宜。新声蹙巧蛾颦黛。纤指移[竹秦]雁着丝。
朱户小,画帘低。细香轻梦隔涪溪。西风只道悲秋瘦。却是西风未得知。”
○冯士美江城子
冯士美江城子换头云:“清歌皓齿艳明眸。锦缠头。若为酬。门外三更,灯影立骅骝。”“门外”句与姜石帚“笼纱未出马先嘶”意境略同。“骅骝”字近方重,入词不易合色。冯句云云,乃适形其俊。可知字无不可用,在乎善用之耳。其过拍云:“月下香云娇堕砌,花气重、酒光浮。”亦艳绝、清绝。
○刘无党乌夜嗁
刘无党《乌夜嗁》歇拍云:“离愁分付残春雨,花外泣黄昏。”此等句虽名家之作,亦不可学,嫌近纤、近衰飒。其过拍云:“宿酲人困屏山梦,烟树小江邨。”庶几运实入虚,巧不伤格。曩半塘老人《南乡子》云:“画里屏山多少路。青青。一片烟芜是去程。”意境与刘词略同。刘清劲,王绵邈。
○刘无党锦堂春
刘无党《锦堂春·西湖》云:“墙角含霜树静,楼头作雪云垂。”“静”字、“垂”字,得含霜作雪之神。此实字呼应法,初学最宜留意。
○辛党并有骨
辛、党二家,并有骨干。辛凝劲,党疏秀。
○党承旨青玉案
党承旨青玉案云:“痛饮休辞今夕永。与君洗尽,满襟烦暑,别作高寒境。”以松秀之笔,达清劲之气,倚声家精诣也。“松”字最不易做到。
○党承旨月上海棠
又《月上海棠·用前人韵》,后段云:“断霞鱼尾明秋水。带三两飞鸿点烟际。疏林飒秋声,似知人、倦游无味。家何处。落日西山紫翠。”融情景中,旨淡而远,迂倪画笔,庶几似之。
○党承旨鹧鸪天
又,《鹧鸪天》云:“开帘飞入窥窗月,且画新凉睡美休。”潇洒疏俊极矣。尤妙在上句“窥窗”二字。窥窗之月,先已有情。用此二字,便曲折而意多。意之曲折,由字里生出,不同矫揉钩致,不堕尖纤之失。
○董解元哨遍
柳屯田《乐章集》,为词家正体之一,又为金元已还乐语所自出。金董解元《西厢记》,搊弹体传奇也。时论其品,如“朱汗碧蹏,神采骏逸”。董有《哨遍》词云:“太暤司春,春工着意,和气生旸谷。十里芳菲,尽东风丝丝,柳搓金缕。渐次第,桃红杏浅,水绿山青,春涨生烟渚。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妇,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
满地榆钱,算来难买春光住。初夏永、董风池馆,有藤床冰簟纱橱。日转午。脱巾散发,沈李浮瓜,宝扇摇纨素。着甚消磨永日。有扫愁竹叶,侍寝青奴。霎时微雨送新凉,些少金风退残暑。韶华早、暗中归去。”此词连情发藻,妥帖易施,体格于乐章为近。明胡元瑞《笔丛》称董《西厢记》精工巧丽,备极才情。盖笔能展拓,则推演为如干字何难矣。自昔诗、词、曲之递变,大都随风会为转移。词曲之为体,诚迥乎不同。董为北曲初祖,而其所为词,于屯田有沆瀣之合。曲由词出,渊源斯在。董词仅见《花草粹编》,它书概未之载。《粹编》之所以可贵,以其多载昔贤不经见之作也。(按:董解元《哨遍》见《古本董解元西厢记》,非词也。)
○王黄华小令
金源人词伉爽清疏,自成格调。唯王黄华小令,闲涉幽峭之笔,绵邈之音。《谒金门》后段云:“瘦雪一痕墙角。青子已妆残萼。不道枝头无可落。东风犹作恶。”歇拍二句,似乎说尽“东风犹作恶。”就花与风之各一面言之,仍犹各有不尽之意。“瘦雪”字新。
○景覃天香
唐张祜《赠内人》诗:“斜拔玉钗镫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后人评此以谓慧心仁术。金景覃《天香》云:“闲阶土花碧润。缓芒鞵、恐伤蜗蚓。”与祜诗意同。填词以厚为要旨,此则小中见厚也。又,《凤栖梧》歇拍云:“别有溪山容杖屦。等闲不许人知处。”意境清绝、高绝。忆余少作鹧鸪天,歇拍云:“茜窗愁对清无语,除却秋镫不许知。”以视景词,意略同,而境远逊,风骨亦未能骞举。
○遗山乐府学闲闲公体
《遗山乐府》,《促拍丑奴儿·学闲闲公体》云:“朝镜惜蹉跎。一年年、来日无多。无情六合乾坤里,颠鸾倒凤,撑霆裂月,直被消靡。
世事饱经过。算都输、畅饮高歌。天公不禁人间酒,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不醉如何。”附闲闲公所赋云:“风寸雨替花愁。风雨罢、花也应休。劝君莫惜花前醉。今年花谢,明年花谢,白了人头。
乘兴两三瓯。拣溪山、好处追游。但教有酒身无事。有花也好,无花也好,选甚春秋。”遗山诚闲闲高足。第观此词,微特难期出蓝,几于未信入室。葢天人之趣判然,闲闲之作,无复笔墨迹可寻矣。
○张信甫蓦山溪
张信甫词传者祗《蓦山溪》一阕:“山河百二,自古关中好。壮岁喜功名,拥征鞍、雕裘绣帽。时移事改,萍梗落江湖,听楚语,压蛮歌,往事知多少。
苍颜白发,故里欣重到。老马省曾行,也频嘶、冷烟残照。终南山色、不改旧时青。长安道,一回来、须信一回老。”以清遒之笔,写慨慷之怀,冷烟残照,老马频嘶,何其情之一往而深也。昔人评诗,有云“刚健含婀娜”,余于此词亦云。
○赵愚轩行香子
赵愚轩《行香子》云:“绿阴何处,旋旋移床。”昔人诗句“月移花影上阑干”,此言移床就绿阴,意趣尤生动可喜。即此是词与诗不同处,可悟用笔之法。
○许古行香子
“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宋画院郭熙语也。金许古《行香子》过拍云:“夜山低,晴山近,晓山高。”郭能写山之貌,许尤传山之神。非入山甚深,知山之真者,未易道得。
○许道真眼儿媚
许道真《眼儿媚》云:“持杯笑道,鹅黄似酒,酒似鹅黄。”此等句,看似有风趣,其实绝空浅,即俗所谓打油腔,最不可学。
○李钦叔赋青梅
李钦叔(献能),刘龙山外甥也。以纯孝为士论所重。诗词余事,亦卓越流辈。《江梅引·赋青梅》云:“冰肌夜冷滑无粟,影转斜廊。冉冉孤鸿,烟水渺三湘。青鸟不来天也老,断魂些、清霜静楚江。”“冰肌”句,熨帖工致。“冉冉”以下,取神题外,设境意中。“断魂”二句拍合,略不吃力,允推赋物圣手。《浣溪沙·环胜楼》云:“万里中原犹北顾,十年长路却西归。倚楼怀抱有谁知。”尤为意境高绝。以南北名贤拟之,辛(幼安)殆伯仲之间,吴(彦高)其望尘弗及乎。
○段复之满江红
段复之《满江红》序云:“遯庵主人植菊阶下,秋雨既盛,草莱鞠没,殆不可见。江空岁晚,霜余草腐,而吾菊始发数花。生意凄然,似诉余以不遇,感而赋之。因李生湛然归寄菊轩弟。”词后段云:“堂上客,头空白。都无语,怀畴昔。恨因循过了,重阳佳节。飒飒凉风吹汝急,汝身孤特应难立。漫临风三嗅绕芳丛,歌还泣。”节韵已下,情深一往,不辨是花是人,读之令人增孔怀之重。
○段诚之江城子
段诚之《菊轩乐府》《江城子》云:“月边渔。水边鉏。花底风来,吹乱读残书。”前调《东园牡丹花下酒酣即席赋之》云:“归去不妨簪一朵,人也道、春花来。”骚雅俊逸,令人想望风采。《月上海棠》云:“唤醒梦中身,鶗鴂数声春晓。”前调云:“颓然醉卧,印苍苔半袖。”于情中入深静,于疏处运追琢,尤能得词家三昧。
○元遣山鹧鸪天
远遗山以丝竹中年,遭遇国变,崔立采望,勒授要职,非其意指。卒以抗节不仕,顦顇南冠二十余稔。神州陆沉之痛,铜驼荆棘之伤,往往寄托于词。《鹧鸪天》三十七阕,泰半晚年手笔。其《赋隆德故宫》及《宫体》八首、《薄命妾辞》诸作,蕃艳其外,醇至其内,极往复低徊、掩抑零乱之致。而其苦衷之万不得已,大都流露于不自知。此等词宋名家如辛稼轩固尝有之,而犹不能若是其多也。遗山之词,亦浑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气象。以比坡公,得其厚矣,而雄不逮焉者。豪而后能雄,遗山所处,不能豪,尤不忍豪。牟端明《金缕曲》云:“扑面胡尘浑未扫,强欢讴、还肯轩昂否。”知此,可与论遗山矣。设遗山虽坎坷,犹得与坡公同,则其词之所造,容或尚不止此。其《水调歌头·赋三门津》“黄河九天上”云云,何尝不崎崛排奡。坡公之所不可及者,尤能于此等处不露筋骨耳。《水调歌头》当是遗山少作。晚岁鼎护余生,栖迟蘦落,兴会何能飙举。知人论世,以谓遗山即金之坡公,何遽有愧色耶。充类言之,坡公不过逐臣,遗山则遗臣孤臣也。其《赋隆德故宫》云:“人间更有伤心处,奈得刘伶醉后何。”《宫体》八首,其二云:“春风殢杀官桥柳,吹尽香绵不放休。”其四云:“月明不放寒枝稳,夜夜乌嗁彻五更。”其七云:“花烂锦,柳烘烟。韶华满意与欢缘。不应寂寞求凰意,长对秋风泣断弦。”《薄命妾辞》云:“桃花一簇开无主,尽着风吹雨打休。”其它如《无题》云:“篱边老却陶潜菊,一夜西风一夜寒。”又云:“殷勤未数闲情赋,不愿将身作枕囊。”又云:“只缘携手成归计。不恨埋头屈壮图。”又云:“旁人错比扬雄宅,笑杀韩家昼锦堂。”又云:“鹿裘孤坐千峯雪,耐与青松老岁寒。”又云:“诸葛菜,邵平瓜。白头孤影一长嗟。南园睡足松阴转,无数蜂儿趁晚衙。”又《与钦叔京甫市饮》云:“醒来门外三竿日,卧听春泥过马蹄。”句各有指,知者可意会而得。其词缠绵而婉曲,若有难言之隐,而又不得已于言,可以悲其志而原其心矣。
○遗山佳句
遗山词佳句伙矣,镫窗雒诵,率臆选摘,不无遗珠之惜也。《江城子·太原寄刘济川》云:“断岭不遮南望眼,时为我,一凭阑。”前调《观别》云:“万古垂杨,都是折残枝。”又云:“为问世间离别泪,何日是,滴休时。”《感皇恩·秋莲曲》云:“微雨岸花,斜阳汀树,自惜风流怨迟暮。”《定风波·杨叔能赠词留别因用其意答之》云:“至竟交情何处好,向道。不如行路本无情。”《临江仙·西山同钦叔送辛敬之归女几》云:“回首对床镫火处,万山深里孤邨。”前调,《内乡北山》云:“三年闲为一官忙。簿书愁里过,笋蕨梦中香。”《南乡子》云:“为向河阳桃李道。休休。青鬓能堪几度愁。”《鹧鸪天》云:“醉来知被旁人笑,无奈风情未减何。”前调云:“殷勤昨夜三更雨,剩醉东城一日春。”前调云:“长安西望肠堪断,雾阁云窗又几重。”《南柯子》云:“画帘双燕旧家春。曾是玉箫声里、断肠人。”凡余选录前人词,以浑成冲淡为宗旨。余所谓佳,容或以为未是,安能起遗山而质之。
○元遗山木兰花慢
填词景中有情,此难以言传也。元遗山《木兰花慢》云:“黄星几年飞去,澹春阴、平野草青青。”平野春青,只是幽静芳倩,却有难状之情,令人低徊欲绝。
○元词变化冯延巳词
《织余琐述》:元好问《清平乐》云:“飞去飞来双乳燕,消息知郎近远。”用冯延巳“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句意。彼未定其逢否,此则直以为知,唯消息近远未定耳。妙在能变化。(按:此用陈克《谒金门》词意。词云:“花满院。飞去飞来双燕。雨入帘寒不卷。小屏山六扇。翠袖玉笙凄断。脉脉两蛾愁浅。消息不知郎近远,一春长梦见”。)
○李治词
金李仁卿(治)词五首,见《遗山乐府》附录。《摸鱼儿·和遗山赋雁丘》过拍云:“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邱土。”托旨甚大。遗山元唱殆未曾有。李词后段云:“霜魂苦。算犹胜、王嫱青冢真娘墓。”亦慨乎言之。按治字仁卿,栾城人。正大七年收世科登词赋进士第。调高陵簿,未上。从大臣辟,权知钧州。壬辰北渡,流落忻、崞间。藩府交辟,皆不就。至元二年,再以翰林学士召。就职朞月,以老病辞归。买田元氏封龙山,隐居讲学十六年,卒年八十有八。仁卿晚节,与遗山略同,其遇可悲,其心可原,不以下侪元人,援遗山例也。其《与翰苑诸公书》云:“诸公以英材骏足绝世之学,高蹑紫清,黼黻元化,固自其所。而某也孱资琐质,误恩偶及,亦复与吹竽之部。律以廉耻,为几不韪耶?诸公愍我耄昏,教我不逮,肯容我窜名玉堂之署,日夕相与刺经讲古、订辨文字,不即叱出。覆露之德,宁敢少忘哉!但翰林非病叟所处,宠禄非庸夫所食,官谤可畏。幸而得请,投迹故山。木石与居,麋鹿与游,斯亦老朽无用者之所便也。”其辞若有大不得已,其本意从可知。故拜命仅期月,即托疾引去矣。遗山《雁丘词》、《双蕖怨词》,扬正卿(果)亦并有和作。明宏治壬子高丽刊本《遗山乐府》,为是书最旧善本,附治词,不附果词。果,金末进士、县令,入元官至参知政事。(按:李治《元史》有传,作李冶,后人遂多沿其误。元遗山为治父遹譔《寄庵先生墓碑》:子男三人,长澈、次治、次滋。遗山与仁卿同时唱和,断不至误书其名,自较史传尤为可据。苏天爵《元名臣事略》亦作治,不作冶。金《少中大夫程震碑》,李治题额,曩余曾见拓本,皆可证史传之误者也。)
○刘将孙养吾斋诗余
刘将孙《养吾斋诗余》,《强邨所刻词》(第一次印本),列入元人,余议改编《须溪词》后,为之跋曰:“宋刘尚友《养吾斋诗余》一卷,强邨朱先生依《大典养吾斋集》本锲行,凡二十一阕。检元《凤林书院草堂诗余》,有刘尚友《忆旧游·论字韵》云:‘政落花时节,顦顇东风,绿满愁痕。悄客梦惊呼伴侣,断鸿有约,回泊归云。江空共道惆怅,夜雨隔篷闻。尽世外纵横,人间恩怨,细酌重论。
叹他乡异县,渺旧雨新知,历落情真。悤悤那忍别,料当君思我,我亦思君。人生自我麋鹿,无计久同群。此去重消魂,黄昏细雨人闭门。’此阕《大典》本《养吾斋诗余》未载。樊榭山民跋元《草堂诗余》:‘亡名氏选至元、大德间诸人所作,皆南宋遗民也。词多凄恻伤感、不忘故国。而于卷首冠以刘藏春、许鲁斋二家,厥有深意’云云。抑余观于刘、许之后,即以信国文公继之,不啻为之揭橥诸人何如人者。刘尚友诗余有《摸鱼儿》[己卯元夕]、[甲申客归闻鹃]各一阕。己卯,宋帝昺祥兴二年,是年宋亡。甲申,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上距宋亡五年。尚友两词并情文慷慨,骨干近苍。“闻鹃”阕,有“少日”、“曾听”、“摇落状心”之句,盖虽须溪之子,而身丁国变,已届中年。(按:《须溪词》,《摸鱼儿·辛巳自寿年五十》句云:“浑未定,恁儿子门生,前度登高弱。”儿子即尚友。辛巳前二年为己卯,即尚友作《元夕词》之年,即宋亡之年。是年须溪四十八岁。须溪亦有《闻杜鹃词》,调《金缕曲》,句云:“十八年间来往断,白首人间今古。”自注:“予往来秀城十七八年。自己巳夏归,又十六年矣。”己巳后十六年,恰是甲申,《闻杜鹃词》当是与尚友同作。是年须溪五十三岁。须溪又有《临江仙·将孙生日赋》云:“二十年前此日,女兄庆我生儿。”末云:“儿童看有子,白发故应衰。”须溪赋是词时,尚友逾弱冠,有子矣。“白发故应衰”,犹是始衰者之言。盖须溪得尚友早,父子年岁相差,为数二十强弱。据词略可考见者如右。)抗志自高,得力庭训。诗余二十一阕,无只字涉宦迹。如《踏莎行·闲游》云:“血染红笺,泪题锦句。西湖堂忆相思苦。只应幽梦解重来。梦中不识从何去。”《八声甘州·送春》云:“春还是、多情多恨,便不教绿满洛阳宫。只消得、无情风雨,断送悤悤。”樊榭所谓凄恻伤感,不忘故国,旨在斯乎。强邨所刻词成,就余商定编目。余谓《养吾斋诗余》,宜纚属《须溪词》后,不当下侪元人,因略抒已意为之跋,冀不拂昔贤之意云尔。”《养吾诗余》,抚时感事,凄艳在骨。当时名不甚显,何耶。自昔名父之子,擅才藻者,往往恃父以传,必其父官位高。若养吾则为父所掩者。
○詹天游词
元詹天游(玉)《送童瓮天兵后归杭齐天乐》云:“相逢唤醒京华梦,吴尘暗斑吟发。倚担评花,认旗沽酒,历历行歌奇迹。吹香弄碧。有坡柳风情,逋梅月色。画鼓红船,满湖春水断桥客。
当时何限俊侣,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却载苍烟,更招白鹭,一醉修江又别。今回记得。更折柳穿鱼,赏梅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升庵《词品》谓“此伯颜破杭州之后,其词绝无黍离之感,桑梓之悲,止以游乐为言。宋季士习一至于此。”升庵斯言,微特论世少疏,即论词亦殊未允。当元世祖盛棱震叠,文字之狱,在所不免,第载藉弗详耳。《凤林书院草堂诗余》无名氏选至元大德间诸人所作,(天游词录九首。)并皆南宋遗民词。多凄恻伤感,不忘故国,而于卷首冠以刘藏春、许鲁斋二家,以文丞相、邓中斋、刘须溪三公继之,若故为之畦町。当时顾忌甚深,是书于有所不敢之中,仅能存其微旨,度亦几经审慎而后出之。天游词歇拍云:“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说。”看似平淡,却含有无限悲凉。以此二句结束全词。可知弄碧吹香,无非伤心惨目,游乐云乎哉。曲终奏雅,吾谓天游犹为敢言。升庵高明通脱,其于昔贤言中之意,不耐沈思体会,遽尔肆口讥评,是亦文人相轻,充类至义之尽矣。天游它词,如《满江红·咏牡丹》云:“何须怪、年华都谢,更为谁容。衔尽吴花成鹿苑,人间不恨雨知风。便一枝流落到人家,清泪红。”《一萼红》云:“闲着江湖尽宽,谁肯渔蓑。”忠愤至情,流溢行间句里。《三姝媚》云:“如此江山,应悔却、西湖歌舞。”则尤慨乎言之。升庵涉猎群籍,大都一目十行,或并天游《齐天乐》词未尝看到歇拍,它词无论已。其言乌足为定评也。
○耶律文正鹧鸪天
耶律文正《鹧鸪天》歇拍云:“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高浑之至,淡而近于穆矣。庶几合苏之清、辛之健而一之。
○藏春乐府
曩半塘老人跋《藏春乐府》云:“雄廓而不失之伧楚,酝藉而不流于侧媚。”余尝悬二语心目中,以赏会《藏春词》。如《木兰花慢》云:“桃花为春顦顇,念刘郎、双鬓也成秋。”《望月婆罗门引》云:“望断碧波烟渚,苹蓼不胜秋。但冥冥天际,难识归舟。”《临江仙》云:“马头山色翠相连。不知山下客,何日是归年。”《南乡子》云:“暮雨夜深犹未住,芭蕉。残叶萧疏不奈敲。”前调云:“醉倒不知天早晚,云收。花影侵窗月满楼。”前调云:“行人更在青山外。不许朝朝不上楼。”《鹧鸪天》云:“斜阳影里山偏好,独倚阑干懒下楼。”《踏莎行》云:“东风吹彻满城花,无人曾见春来处。”右所摘皆警句,以言酝藉,近是,而雄廓不与焉。《太常引》云:“无地觅松筠。看青草红芳斗春。”藏春佐命新朝,运筹帷帐,致位枢稀,乃复作此等感慨既语,何耶?《江城子》云:“看尽好花春睡稳,红与紫,任他开。”则是功成名立后所宜有矣。
○赵晚山桂枝香
赵晚山《桂枝香·和詹天游就访》云:“顦顇江南,应念小窗贫女。朱楼十二春无际,倚苍寒、清袖如故。茶香酒熟,月明风细,试教歌舞。”唐人有《贫女吟》,是此词所本,不止少陵“天寒翠袖”也。托旨婉约,所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临淄《求自试表》、昌黎《上宰相书》,古今同慨。
○赵晚山曲游春
赵晚山《曲游春》云:“抖擞人间,除离情别恨,乾坤余几。”苦语,亦豪语。
○张蜕岩最高楼
张蜕岩《最高楼·为山邨仇先生寿》,后段云:“喜女嫁男婚今已毕。便束帛安车那肯出。无一事,挂闲身。西湖鸥鹭长为侣,北山猿鹤莫移文。愿年年、汤饼会,乐情亲。”山邨仕元,非其本意,乃部使者强迫之。即碧山亦当如是。
○秋涧乐府
秋涧乐府,《鹧鸪天·赠驭说高秀英》云:“短短罗袿淡淡妆。拂开红袖便当场。掩翻歌扇珠成串。吹落谈霏玉有香。
由汉魏,到隋唐。谁教若辈管兴亡。百年总是逢场戏,拍板门锤未易当。”“驭说”即说书,此词清浑超逸,近两宋风格。
○王清惠词
宋昭容王清惠北行,题壁《满江红》云:“愿嫦娥、相顾肯从容,随圆缺。”文丞相读至此句,叹曰:“惜哉。夫人于此少商量矣。”赵文敏《木兰花慢·和李筼房韵》云:“但愿朱颜长在,任它花落花开。”言为心声,是亦“随圆缺”之说矣。《麓堂诗话》载其豀上诗句“锦缆牙樯非昨梦,凤笙龙管是谁家”,则何感怆乃尔。所谓非无萌蘖之生焉。
○刘文靖词朴厚
余徧阅元人词,最服膺刘文靖,以谓元之苏文忠可也。文忠词,以才情博大胜。文靖以性情朴厚胜。其《菩萨蛮·王利夫寿》云:“吾乡先友今谁健?西邻王老时相见。每见忆先公,(“忆”一本作“说”,细审之,似不如“忆”字,与下句尤贯合。)音容在眼中。今朝故人子。为寿无多事。惟愿岁常丰。年年社酒同。”此余尤为心折者也。自余如前调《饮山亭感旧》云:“种花人去花应道。花枝正好人先老。一笑问花枝。花枝得几时。
人生行乐耳。今古都如此。急欲卧莓苔。前邨酒未来。”《清平乐》云:“青天仰面。卧看浮云卷。苍狗白衣千万变。都被幽人窥见。
偶然梦见华胥。觉来花影扶疏。窗下鲁论谁诵,呼来共咏舞雩。”前调《饮山亭留宿》云:“山翁醉也。欲返黄茅舍。醉里忽闻留我者。说道群花未谢。
脱巾就卧松龛。觉来诗思方酣。欲藉白云为墨,淋漓洒遍晴岚。”前调《贺雨》云:“雨靖箫鼓。四野欢声举。平昔饮山今饮雨。来就老农歌舞。
半生负郭无田。寸心万国丰年。谁识山翁乐处,野花嗁鸟欣然。”前调《围棋》云:“棋声清美。盘礴青松底。门外行人遥指示。好个烂柯仙子。
输赢都付欣然。兴阑依旧高眠。山鸟山花相语,翁心不在棋边。”《人月圆》云:“自从谢病修花史,天意不容闲。今年新授,平章(原误作“意”)风月,检校云山。
门前报导,曲生来谒,子墨相看。先生正尔,天张翠盖,山拥云鬟。”前调云:“茫茫大块洪炉里,何物不寒灰。古今多少,荒烟废垒,老树遗台。
太山如砺,黄河如带,等是尘埃。不须更叹,花开花落,春去春来。”《西江月·山亭留饮》云:“看竹何须问主,寻邨遥认松萝。小车到处是行窝。门外云山属我。
张叟[月葛]醅藏久,王家红药开多。相留一醉意如何。老子掀髯曰可。”《玉楼春》云:“西山不似庞公傲。城府有楼山便到。欲将华发染晴岚,千里青青浓可扫。
人言华发因愁早。劝我消愁唯酒好。夜来一饮尽千钟,今日醒来依旧老。”《南乡子·张彦通寿》云:“窗下络车声。窗畔儿童课六经。自种墙东新菜荚,青青。随分杯盘老幼情。
千古董生行。鸡犬升平画不成。应笑东家刘季子,无能。纵饮狂歌不治生。”《鹊桥仙》云:“悠悠万古。茫茫天宇。自笑平生豪举。元龙尽意卧床高,浑占得、乾坤几许。
公家租赋。私家鸡黍。学种东皋烟雨。有时抱膝看青山,却不是、高吟梁父。”《玉漏迟·泛舟东溪》,云:“故园平似掌。人生何必,武陵溪上。三尺蓑衣,遮断红尘千丈。不学东山高卧,也不似、鹿门长往。君试望。远山颦处,白云无恙。
自唱。一曲渔歌,当无复当年,缺壶悲壮。老境羲皇,换尽平生豪爽。天设四时佳兴,要留待、幽人清赏。花又放。满意一篙春浪。”《念奴娇·忆仲良》云:“中原形势东南壮,梦里谯城秋色。万水千山收拾就,一片空梁落月。烟雨松揪,风尘泪眼,滴尽青青血。平生不信,人闲更有离别。
旧约把臂燕然,乘槎天上,曾对河山说。前日后期今日近,怅望转添愁绝。双阙红云,三江白浪,应负肝肠铁。旧游新恨,一生都付长铗。”如右各阕,寓骚雅于冲夷,足秾郁于平淡,读之如饮醇醪,如鉴古锦。涵咏而翫索之,于性灵怀抱,胥有裨益。备录之,不觉其赘也。王半塘云:“《樵庵词》朴厚深醇中有真趣洋溢,是性情语,无道学气。”
○天籁词用坡公句
《天籁词》,《永遇乐·同李景安游西湖》云:“青衫尽付,蒙蒙雨湿,更着小蛮针线。”用坡公《青玉案》句“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而太素语特伤心。其言外之意,虽形骸可土木,何有于小蛮针线之青衫。以坡公之“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比之,犹死别之与生离也。
○彭巽吾元夕词
彭巽吾《汉宫春·元夕》云:“夜来风雨,摇得杨柳黄深。”此等句便是元词,去南渡诸贤远矣。
○罗壶秋禁酿词
罗壶秋《木兰花慢·禁酿》云:“汉家糜粟诏,将不醉、饱生灵。”语极庄,却极谑。《菩萨蛮慢》云:“怅别后、屏掩吴山,便楼燕月寒,鬓蝉云委。锦字无凭,付银烛、尽烧千纸。”十二分决绝,却十二分缠绵,词人之笔,如是如是。
○李梅溪六幺令
《六幺令》调情娟倩,如髫年碧玉,凝睇含颦,读之令人怅惘。李梅溪《京中清明》云:“淡烟疏雨,香径渺嗁鴂。新晴画帘闲卷,燕外寒犹力。依约天涯芳草,染得春风碧。人间陈迹。斜阳千古,几缕游丝趁飞蝶。
谁向尊前起舞、又觉春如客。翠袖折取嫣红,笑与簪华发。回首青山一点,檐外寒云叠。梨花淡白,柳花飞絮,梦绕阑干一株雪。”此词语淡态浓,笔留神往。初春早花,方其韶令,庶几不负此调。
○赵青山望海潮
“旧话不堪长”,赵青山《望海潮》句。叶“长”字隽。傥易为“详”,则寻常,无韵致矣。可悟用字之法。
○刘起潜菩萨蛮
刘起潜《菩萨蛮·和詹天游》云:“故园青草依然绿。故宫废址空乔木。狐兔穴岩城。悠悠万感生。
胡笳吹汉月。北语南人说。红紫闹东风。湖山一梦中。”仅四十许字,而麦秀黍离之感,流溢行闲。所谓满心而发,颇似包举一长调于小令中。与天游《齐天乐·赠童瓮天兵后归杭》阕,各极慨慷低徊之致。
○陆子方墙东诗余
陆子方《墙东诗余》,《点绛唇·情景》四首,其一云:“玉体纤柔,照人滴滴娇波溜。填词未就。迟却窗前绣。”情景之佳,殆无逾此。《墙东类稿》,《妾陈氏墓志铭略》云:“妾陈氏,暨阳悟空镇人。生而秀慧。里之豪强委禽焉。父靳不与。曰:‘吾女当择才人事之。’父与余外氏同里闬,往来识余,遂与归焉。余闲居八年,素不事生业,左右散去略尽,陈独侍余无倦色。性警悟,颇涉文学。壬午春归寗,父欲夺其志,辄誓不许。曰:吾死陆氏矣。趋之而归。感微疾,卧经旬,容止不类病人。索《坡集》阅之,一夕而卒。年二十有七。”子方《点绛唇》词,疑即为陈氏作。陈涉文学,故能填词。子方词其二云:“齐眉相守。愿得从今后。”其四云:“白头相守。破镜重圆后。”略与归寗趋归情事相合。
○姚牧庵词
姚牧庵文章郢匠,余事填词。《菩萨蛮·中秋夜雨》云:“素娥会把诗人调。衰颜不值圆蟾照。”此题作者伙矣,“衰颜”句未经人道。《浪淘沙·余年七十洪山僧相过言别公十余年面颊益红润赋此晓之》云:“桃花初也笑春风。及到离披将谢日,颜色逾红。”桃花将谢更红,经此词道破,思之信然。体物工细乃尔。
○颜吟竹词
颜吟竹,南渡遗老,与须溪翁唱酬,盖气类之感也。《菩萨蛮》云:“江南古佳丽。只绾年时髻。信手绾将成。从吾懒学人。”此老倔︹,乃不肯作时世妆者。《浣溪沙》云:“天上人闲花事苦,镜中翠压四山低。又成春过据莺嗁。”“据”字未经他人如此用过。
○刘鼎玉词
刘鼎玉《少年游·咏棋》句“意重子声迟”,五字凝炼,如闻子着楸枰声。《蝶恋花·送春》云:“只道送春无送处。山花落得红成路。”则尤信手拈来,自成妙谛。以松秀二字评之,宜。
○元诗余
《凤林书院名儒草堂诗余》,虽录于元代,犹是南宋遗民,寄托遥深,音节激楚。厉太鸿比诸清湘瑶瑟。秦惇夫所云:“标放言之致则怆怏而难怀,寄独往之思又郁伊而易感也。”段宏章《洞仙歌·咏荼蘼》云:“一庭晴雪,了东风孤注。睡起浓香占窗户。对翠蛟盘雨,白凤迎风,知谁见,愁与飞红流处。
想飞琼弄玉,共驾苍烟,欲向人闲挽春住。清泪满檀心,如此江山,都付与、斜阳杜宇。是曾约梅花带春来,又自趁梨花,送春归去。”起调以前人“开到荼蘼花事了”诗意为故国铜驼之感。“睡起”句言南宋湖山歌舞,皆在睡梦中,即南唐史(原误作“宋”)虚白所谓“风雨揭却屋,浑家醉未知”也。“翠蛟白凤”是留梦炎一辈。“飞琼弄玉”,是信国文公及其以次诸贤。“清泪满擅心”,新亭之泪也。歇拍云云,不挥返日之戈,翻落下井之石,为新朝而推刃故国者,方自诩为识时豪杰。哀莫大于心死,读先生此词,犹有天良触发否乎?词能为悱恻,而不能为激昂。盖当是时,南宋无复中兴之望。余生薇葛,歌啸都非。我安适归,忍与终古。安得“琼楼玉宇”,无恙高寒,又安得尺寸干净土,着我铁拨铜琶,唱“大江东去”耶。
○曾允元水龙吟
作慢词起处,必须笼罩全阕。近人辄作景语徐引,乃至意浅笔弱,非法甚矣。元曾允元为《草堂诗余》之殿。其《水龙吟·春梦》起调云:“日高深院无人,杨花扑帐春云暖。”从题前摄起题神。已下逐层意境,自能迤逦入胜。其过拍云:“尽云山烟水,柔情一缕,又暗逐、金鞍远。”尤极远离惝怳,非雾非花之妙。
○曾鸥江点绛唇
曾鸥江《点绛唇》后段云:“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看似毫不吃力,政恐南北宋名家未易道得。所谓自然从追琢中出也。
○益斋长短句
李齐贤字仲思,辽时高丽国人,有《益斋长短句》。《鹧鸪天》云:“饮中妙诀人如问,会得吹笙便可工。”宋谚谓“吹笙”为“窃尝”。《芦川词》《浣溪沙》序云:“范才元自酿,色香玉如,直与绿萼梅同调,宛然京洛风味也。因名曰萼绿春,且作一首。谚以‘窃尝’为‘吹笙’云。”词后段“竹叶传杯惊老眼,松醪题赋倒纶巾。须防银字暖朱唇。”“窃尝”,尝酒也,故末句云云。仲思居中国久,词用当时谚语,略与张仲宗意同,资谐笑云尔。《织余琐述》云:“乐器竹制者唯笙,用吸气吸之,恒轻,故以喻‘窃尝’。”
○益斋词不愧名家
《益斋词》,《太常引·暮行》云:“灯火小于萤。人不见、苔扉半扃。”《人月圆·马嵬效吴彦高》云:“小颦中有,渔阳胡马,惊破霓裳。”《菩萨蛮·舟次青神》云:“夜深篷底宿。暗浪鸣琴筑。”《巫山一段云·山市晴岚》云:“隔溪何处鹧鸪鸣。云日翳还明。”前调《黄桥晚照》云:“夕阳行路却回头。红树五陵秋。”此等句,置之两宋名家词中,亦庶几无愧色。
○益斋词写景极工
《益斋词》写景极工。《巫山一段云!远浦归帆》云:“云帆片片趁风开。远映碧山来。”笔姿灵活,得帆随湘转之妙。《北山烟雨》云:“岩树浓凝翠。溪花乱泛红。断虹残照有无中。一鸟没长空。”“浓凝”“乱泛”,叠韵对双声,与史邦卿“因风飞絮,照花斜阳”句同,益斋乃无心巧合耳。
○刘云闲词
刘云闲《虞美人·春残念远》云:“子规解劝春归去。春亦无心住。”下句淡而松,却未易道得。并上句“解劝”“解”字,亦为之有精神。窃谓词学自宋迄元,乃至云闲等辈,清妍婉润,未坠方雅之遗。亦犹书法自六朝迄唐,至褚登善、徐季海辈,余韵犹存,风格毋容稍降矣。设令元贤继起者,不为词变为曲,风会所转移,俾肆力于椅声,以语南渡名家,何遽多让。云闲辈所诣止此,岂曰其才限之耶。
○周梅心禁酒词
周梅心《鹧鸪天·为禁酒作》云:“曾唱阳关送客时。临歧借酒话分离。如何酒被多情苦。却唱阳关去别伊。”句中有韵,能使无情有情,且若有甚深之情。是深于情、工于言情者,由意境酝酿得来,非小慧为词之比。
○王山樵阮郎归
王山樵《阮郎归》云:“别时言语总伤心。何曾一字真。”前人或摘为警句。余嫌其说得太尽,且心、真非韵。
○萧汉杰菩萨蛮
萧汉杰《菩萨蛮·春雨》云:“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国朝郭麐《浪淘沙》云:“夹衣刚换又增绵。只是别来珍重意,不为春寒。”何尝不婉丽可喜。古今人不相及,当于此等句参之。
○萧吟所浪淘沙
萧吟所《浪淘沙·中秋雨》云:“贫得今年无月看,留滞江城。”贫字入词伙矣,未有更新于此者。无月非贫者所独,即亦何加于贫。所谓愈无理愈佳。词中固有此一境。唯此等句以肆口而成为佳。若有意为之,则纤矣。《菩萨蛮·春雨》云:“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惊蛰”入词,仅见,而句乃特韵。
○彭会心念奴娇
彭会心《念奴娇·秋日牡丹》云:“莺燕无情庭院悄,愁满阑干苔积。宫锦尊前,霓裳月下,梦亦无消息。”词旨凄绝。仿佛贞元朝士,白发重来,上阳宫人,青灯拥髻。
○彭会心拜星月慢
彭会心《拜星月慢·祠壁宫姬控弦可念》末段云:“多生不得丹青意,重来又、花锁长门闭。到夜永、笙鹤归时,月明天似水。”去路缥缈中仍收束完密,神不外散,是为斵轮手。世之以空泛写景语为“江上峯青”者,直未喻个中甘苦也。
○虞道园风入松
虞道园《风入松·寄柯敬仲》“画堂红袖倚清酣”阕歇拍“报导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云云。此词当时传唱甚盛。宋俞国宝“一春长费赏花钱”阕,体格于虞词为近,鲜翠流丽而已,亦复脍炙人口。此文字所以贵入时也。道园别有此调《为莆田寿》云:“频年清夜肯相过。春碧卷红蠃。画檐几度徘徊月,梁园迥、无复鸣珂。门外雪深三尺。窗中翠浅双蛾。
旧家丹荔锦交柯。新玉紫峯驼。长安日近天涯远,行云梦、不到江波。欲度新词为寿,先生待教谁歌。”此词意境较沉淡,便不如前词悦人口耳,奈何。
○宋显夫贺新凉
宋显夫《贺新凉·除复听雨轩》云:“暗度松筠时淅沥,恍吴娃、昵枕传私语。”昔贤听雨词伙矣,此意未经道过。《菩萨蛮·丹阳道中》云:“何处最多情,练湖秋水明。”视杨升庵“塘水初澄似玉容”句,微妙略同,而超逸过之。非慧心绝世,曷克领会到此。《虞美人·雨中观梅》云:“玉人谁使似冰肌。酒罢歌阑,一晌又相思。”句亦清丽绝伦。
○邵词脱化韩诗
韩致尧诗“树头蜂抱花颚落,池面鱼吹柳絮行”,邵复孺词“鱼吹翠浪柳花行”,由韩诗脱化耶。抑与韩闇合耶?刘桂隐《满庭芳·赋萍》云:“乳鸳行破,一瞬沦漪。”非胸次无一点尘,此景未易会得。静深中生明妙矣。邵句小而不纤,最有生气,却稍不逮。桂隐近于精诣入神。
○许有壬圭塘乐府
许文忠(有壬)《圭塘乐府》,元词中上驷也。《沁园春》云:“看平湖秋碧,净随天去。乱峯烟翠,飞入窗来。”又云:“且清尊素瑟,半庭花影。芒鞋竹杖,十里松阴。”又云:“爱朔云边雪,一声寒角。平沙细草,几点飞鸿。”以景胜也。《木兰花慢》云:“扁舟采菱歌断,但一泓寒碧画桥平。”《水龙吟·过黄河》云:“鼓枻茫茫万里,棹歌声,响凝空碧。”《满江红》云:“木落霜清,水底见、金陵城郭。”《石州慢》云:“画出断肠时,满斜阳烟树。”以境胜也。《水龙吟·题贾氏白云楼》云:“本是无心,寗知下士,有人延伫。”《鹊桥仙》云:“长安多少晓鸡声,管不到、江南春睡。”《南乡子》云:“回首林虑千万丈。嶙峋。不效修蛾一点颦。”《满江红·次李沁州韵》云:“有一官更比在家时,添幽寂。”《贺新郎·南城怀古》云:“野水芙蓉香寂寞,犹似当年怨女。”《浣溪沙》云:“闲人庭院甚宜苔。”《沁园春》云:“神仙远,有桃花流水,便到天台。”以意胜也。《水调歌头·即席赠高辛甫》云:“浩荡云山烟水,寥落晨星霜木,如子已无多。”以度胜也。
○蜕巗摸鱼儿
《蜕巗词》,《摸鱼儿·王季境湖亭莲花中双头一枝邀予同赏而为人折去季境怅然请赋》云:“吴娃小艇应偷采,一道绿萍犹碎。”《扫花游·落红》云:“一帘昼永。绿阴阴尚有,绛趺痕凝。”并是真实情景,寓于忘言之顷,至静之中。非胸中无一点尘,未易领会得到。蜕翁笔能达出。新而不纤,虽浅语,却有深致。倚声家于小处规橅古人,此等句即金针之度矣。
○袁静春烛影摇红
袁静春《烛影摇红》云:“凤钗频误踏青期,寂寞墙阴冷。”下句略不刷色,却境静而有韵。《台城路》云:“但诗恼东阳,病添中散。”清姒喜其属对稳称。
○张埜夫清平乐
张埜夫《古山乐府》,《清平乐·春寒》云:“韶光已近春分。小桃犹掯霜痕。”“掯”犹言不放也。与“余寒犹勒一分花”之“勒”略同。“掯”字入词仅见。
○张埜夫满江红
古山《满江红》云:“七碗波涛翻白雪,一枰冰雹消长日。”《水龙吟》云:“茶瓯雪卷,纹楸雹响,醉魂初醒。”以冰雹形容棋声之清脆,颇得其似。曩余有句云:“雪声清似美人琴。”盖《尔雅》所云霄雪也。
○张埜夫太常引
寿词难得佳句,尤易入俗。古山《太常引·寿高丞相自上都分省回》云:“报国与忧时。怎瞒得、星星鬓丝。”《水龙吟·为何相寿》云:“要年年霖雨,变为醇酎,共苍生醉。”此等句浑雅而近朴厚,虽寿词亦可存。
○倪云林太常引
倪云林《太常引·寿彝斋》云:“柳阴濯足水侵矶。香度野蔷薇。芳草绿萋萋。问何事、王孙未归。
一壶浊酒,一声清唱,帘幕燕双飞。风暖试轻衣。介眉寿、遥瞻翠微。”寿词如此着笔,脱然畦封,方雅超逸,“寿”字只于结处一点,可以为法。
○顾仲瑛青玉案
顾仲瑛《青玉案》过拍云:“晴日朝来升屋角。树头幽鸟,对调新语,语罢双飞却。”眼前景物,涉笔成趣,犹在宋人范围之中。歇拍“可恨在狂风空自恶。晓来一阵,晚来一阵,难道都吹落”云云,即堕元词藩篱。再稍纤弱,即成曲矣。元明人词,亦复不无可采,视抉择何如耳。
○萧东父齐天乐
萧东父《齐天乐》云:“软玉分裯,腻云侵枕,犹忆喷兰低语。”稼艳极矣,却不堕恶趣。下云:“如今最苦。甚怕见灯昏,梦游间阻。”极合疏密相闲之法。
○赵待制烛影摇红
《清真词》“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天便教人,霎时相见何妨”等句,愈质愈厚。赵待制《烛影摇红》云:“莫恨蓝桥路远,有心时、终须再见。”略得其似。待制词以婉丽胜,似此句不能有二也。
○赵待制蝶恋花
赵待制《蝶恋花》云:“别久嗁多音信少。应是娇波,不似当年好。”《人月圆》云:“别时犹记,眸盈秋水,泪湿春罗。”并从秦淮海“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句也,可谓善于变化。
○贞素斋词
元舒道原(頔),官台州学正,所着《贞素斋词》。《小重山·端午》云:“碧艾香蒲处处忙。论证家儿共女、庆端阳。细缠五色臂丝长。空惆怅,谁复吊沅湘。 往事莫论量。千年忠义气,日星光。离骚读罢总堪伤。无人解,树转午阴凉。”又有诗云:“湖海半生客,乾坤一布衣。义哉周伯叔,饱食首阳薇。”其寄托如此。其弟士谦(逊)着《可庵诗余》。《木兰花慢·寿贞素兄》云:“回头十年如梦,看园花、灼灼几春妍。争似苍苍松柏,岁寒同保贞坚。”二舒盖元室遗臣抗节不仕者。伏读《四库书目》舒頔《贞素斋集提要》:“《贞素斋集》八卷,元舒頔撰。頔字道原,绩溪人。至元丁丑,江东宪使,辟为贵池教谕。秩满调丹徒。至正庚寅,转台州路学正。以道梗不赴。归隐山中。明兴,屡召不出。名所居曰贞素斋,着自守之志也。所着有《古淡稿》、《华阳集》,今皆不传。此本乃嘉靖中其曾孙旭、玄孙孔昭等所辑,绩溪知县遂寗赵春所刊。其文章颇有法律,诗则纵横排宕,不尚纤巧织组之习。七言古体,尤为擅场。卷首有頔自序及自作小传,均以陶潜自比,而其文乃多公颂明功德。盖元纲失驭,海水群飞,有德者兴,人归天与,原无所容其怨尤。特遗老孤臣,义存故主,自抱其区区之志耳。頔不忘旧国之恩,为出处之正。不掩新朝之美,亦是非之公,固未可与《剧秦美新》一例而论也。”云云。窃谓提要之作,时代距国初未远。以奖许舒頔之言为向化输诚者劝。其实如頔其人,对于新朝歌功诵德,殊可不必。亦如元遗山入元初,其心何尝不可大白于天下。唯是寄书耶律,荐举人材,亦复蛇足。凡此诚不足为盛德累,窃意不如并此而无之。万尤一后人援以自解,乃至变本加厉,讵非二公之遗憾哉。
○龟巢老人词
龟巢老人词,《贺圣朝·和马公振留别》云:“如今相见,衰颜醉酒,似经霜红树。”衰老乱离之感,言之蕴藉乃尔,令人消魂欲绝。
○邱长春磻溪词
邱长春《磻溪词》,十九作道家语,亦有精警清切之句。《无俗念·枰棋》云:“初似海上江边,三三五五,乱鹤群鸦出。打节冲关成阵势,错杂蛟龙蟠屈。”前调《月》云:“露结霜凝,金华玉润,淡荡何飘逸。”其形容棋势,如见开奁落子时。淡荡飘逸,尤能写出月之神韵。向来赋此二题者,殆未曾有。
●卷四
○意内言外
意内言外,词家之恒言也。《韵会举要》引《说文》作“音内言外”,当是所见宋本如是。以训诗词之词,于谊殊优。凡物在内者恒先,在外者恒后。词必先有调,而后以词填之。调即音也。亦有自度腔者,先随意为长短句,后勰以律。然律不外正宫、侧商等名,则亦先有而在内者也。凡人闻歌词,接于耳,即知其言。至其调或宫或商,则必审辨而始知。是其在内之征也。唯其在内而难知,故古云知音者希也。
○唐词三首
唐人词三首,永观堂为余书扇头。《望江南》云:“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以(原注: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附(原注:负。)心人。”前调云:“五梁台上月,一片玉无暇(原注:瑕。)。以里(原注:迤逦。)看归西□去,横云出来不敢遮。叆叇绕天涯。”《菩萨蛮》云:“自从宇宙光戈戟。狼烟处处獯天黑。早晚竖金骓。休磨战马蹄。
淼淼三江小(原注:水。)。半是□(原注:不易辨,似儒字。)生类(原注:泪。)。老尚逐今财。问龙门、何日开。”并识云:“词三阕,书于唐本《春秋后语》纸背,今藏上虞罗氏。《乐府杂录》云:‘《望江南》始自朱岩李太尉镇浙西日,为亡伎谢秋娘所譔。’”《杜阳杂编》亦云:《菩萨蛮》乃宣宗大中初所制。明胡元瑞《笔丛》据之,《太白集》中《菩萨蛮》四词为伪作。然崔令钦《教坊记》末,所载教坊曲名三百六十五中,已有此二调。崔令钦见《唐书·宰相世系表》,乃隋恒农太守宣度之五世孙,是其人当在睿、元二宗之世。其书纪事,讫于开元,亦足略推其时代。据此,则《望江南》、《菩萨蛮》皆开元教坊旧曲。此词写于咸通间,距李赞皇镇浙西时二十余年,距大中末不过数年,而敦煌边地已行此二调,益知段安节与苏鹗之说,非实录也。《蕙风词隐》曰:胡元瑞斥太白《菩萨蛮》四词为伪作,姑勿与辨。试问此伪词孰能作,孰敢作者。未必两宋名家克办。元瑞好驳升庵,此等冒昧之谈,乃与升庵如骖之靳,何耶?
○顾卞词
《全芳备祖》,顾卞《咏虞美人草》,调《虞美人》云:“帐前草草军情变。月下旌旗乱。褫衣推枕惜离情。远风吹下楚歌声。月三更。
抚鞍欲上重相顾。艳态花无主。手中莲萼凛秋霜。九泉归路是仙乡。恨茫茫。”此词见《碧鸡漫志》(字句小异),不具作者姓名。《花草粹编》署无名氏。苟无肥遯箸录,则顾卞姓名失传矣。卞唐人,抑北宋人,俟考。
○花间集注
《逸老堂诗话》,《花间集》词:“一方卵色楚南天”注:“以卵为泖,非也。”《花间集》注,未之前闻。俞子客所引,作者谁氏不可考。(按:《逸老堂诗话》所引《花间集注》,见宋晁谦之本及明陆元大覆刻本《花间集》。)
○薛昭蕴咏樱花
中国樱花不繁而实。日本樱花繁而不实。薛昭蕴词《离别难》云:“摇袖立。春风急。樱花杨柳雨凄凄。”此中国樱花也。入词殆自此始。此花以不繁,故益见娟倩。日本樱花唯绿者最佳。其红者或繁密至八重,清气反为所掩。唯是气象华贵,宜彼都花王奉之。
○花蕊夫人词
《闻见近录》:“金城夫人得幸太祖,颇恃宠。一日,宴射后苑,上酌巨觥以劝太宗。太宗顾庭下曰:‘金城夫人亲折此花来,乃饮。’上遂命之。太宗引射杀之。”《铁围山丛谈》亦载此事,讹金城作花蕊,遂蒙不白之冤矣。余尝谓花蕊才调冠时,非寻常不栉者流,必无降志辱身之事。被虏北行,制《采桑子》词,题葭萌驿壁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甫就前段,而为军骑促行。后有无赖子足成之云:“三千宫女莲(按:“莲”应作“皆”。)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恩爱偏。”《太平清话》谓花蕊至宋,尚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句,岂有随昶行而书此败节之语。此词后段,决非花蕊手笔,稍涉倚声者、能辨之。按《郡斋读书志》云:“花蕊夫人俘输织室,以罪赐死。”乌得有宋宫宠幸事。乡于《近录》、《丛谈》所记互异,未定孰是孰非。及证以晁氏之说,始决知误在《丛谈》。而《采桑子》后段之诬,尤不辨自明,而花蕊之冤雪矣。晋王射杀花蕊夫人事,李日华《紫桃轩又缀》谓是“闽人之女,南唐李煜选入宫。煜降,宋祖嬖之”云云。此又一说。据此则亦必非作宫词之花蕊夫人也。
○刘吉甫满庭芳
《阳春白雪》,刘吉甫(颉)《满庭芳》云:“莺老梅黄,水寒烟淡,断香谁与添温。宝初上,花影伴芳尊。细细轻帘半卷,冯阑对、山色黄昏。人千里,小楼幽草,何处梦王孙。
十年羁旅兴,舟前水驿,马上烟邨。记小亭香墨,题恨犹存。几夜江湖旧梦,空凄怨、多少销魂。归鸦被、角声惊起,微雨暗重门。”赵立之云:“此词宛有淮海风味,惜不名世。”陶氏《词综补遗》,刘颉一家,即据《阳春白雪》采录。小传云:“字吉甫。《宋诗纪事》,吉甫入元佑党籍。”陶又按:“《临汉隐居诗话》,载杨文公《谈苑》言,本朝武人多能诗。刘吉甫云:‘一箭不中鹄,五湖归钓鱼。’大年称其豪。据此,则吉甫曾官武职”云云。是合作《满庭芳》词之刘颉、入元佑党籍之刘吉甫、官武职而能诗之刘吉甫为一人矣。考《元佑党籍碑》:余官一百七十七人,刘吉甫次九十三。武臣二十五人,无刘吉甫名。元佑党人传:刘吉甫,元符中累官承务郎致仕。坐元符末应诏上书,言多诋讥,降官,责远小处监当。崇宁三年入党籍邪上第八人(原注:据《宋史纪事本末》)。夫入党籍之刘吉甫,既碻然非武职矣。其官承务郎,乃在元符中。考《宋史·杨亿传》,亿卒于天禧四年,下距元符元年,凡七十八年。彼杨文公者,安得预见刘吉甫之诗而称之乎。可知官武职而能诗之刘吉甫,必非入元佑党籍之刘吉甫矣。而此二人者,又皆非作《满庭芳》词之刘吉甫。何也?彼固名颉字吉甫,非名吉甫也。《元佑党籍碑》断无书字不书名之例。《杨文公谈苑》,本朝武人多能诗句下刘吉甫云句上,有若曹翰句“曾经国难穿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云云。陶案语略而弗具耳。杨于曹既称名,讵于刘独称字。彼二人皆名吉甫,于名颉者奚与焉?陈藏一《话腴》云:“郴之桂阳县东,有庙曰九江王,所祀之思,乃英布、吴芮、共敖也。绍兴间,刘颉为守。乃谓九江王项羽所伪封。芮、敖追义帝,而布杀之。放弑之贼,岂容庙食,遂毁之。”此为郴州守之刘颉,其即作《满庭芳》之刘颉乎。仍未敢据以实小传也。细审《满庭芳》词,风格亦于南宋为近。
○初寮词
毛子晋跋《初寮词》云:“履道由东观入掖垣,由乌府至鳌禁,皆天下第一。或谓其受知于蔡元长,密荐于上,故恩遇如此。”又云:“或云:初为东坡门下士,其后附蔡叛苏。”又《幼老春秋》云:“王安中以文章有时名,交结蔡攸。攸引入禁中,赐燕,作《双飞玉燕》诗。”今就二说考证之。毛跋一曰或谓,再曰或云,殆传疑之词,未可深信。赐燕赋诗,事诚有之,讵必蔡攸引入耶。《宋史》安中本传“有徐禋者,以增广鼓铸之说媚于蔡京。京奏遣禋措置东南九路铜事,且令搜访宝货。禋图绘坑冶,增旧几十倍,且请开洪州严阳山坑,迫有司承岁额数千两。其所烹炼,实得铢两而已。坑术穷,乃妄请得希世珍异与古之宝器,乞归书艺局。京主其言。安中独论坑欺上扰下,宜令九路监司覆之。坑竟得罪。时上方乡神仙之事,蔡京引方士王仔昔以妖术见,朝臣戚里,夤缘关通。安中疏请自今招延山林道术之事,当责所属保任,宣召出入,必令察视其所经由,仍申严臣庶往还之禁。并言京欺君僭上蠹国害民数事。上悚然纳之。已而再疏京罪。上曰:“本欲即行卿章,以近天宁节,俟过此,当为卿罢京。京伺知之,大惧。其子攸日夕侍禁中,泣拜恳祈。上为迁安中翰林学士,又迁承旨”云云。安中对于蔡京,屡持异议,再疏劾京,乃至京惧攸泣,而谓附京结攸者顾如是乎?二家之说,何与史传迥异如是。
○崇宁初无征调
叶少蕴《避暑录话》言:“崇宁初,大乐无征调。蔡京徇议者请,欲补其阙。教坊大使丁仙现云:音已久亡,不宜妄作。京不听,遂使他工为之。逾旬得数曲,即《黄河清》之类。京喜极,召众工试按,使仙现在旁听之。乐阕,问何如。仙现曰:曲甚好,只是落韵。盖末音寄煞他调,俗所谓落腔是也。”按《宋史·乐志》:“政和初,命大晟府政用大晟律,其声下唐乐已两律。然刘昺止用所谓中声八寸七分管为之,又作匏、笙、埙、篪,皆入夷部。至于《征招》、《角招》,终不得其本均,大率皆假之以见征音。然其曲谱颇和美,故一时盛行于天下。然教坊乐工嫉之如雠。其后蔡攸复与教坊用事乐工附会,又上唐谱征、角二声,遂再命教坊制曲。谱既成,亦不克行而止。”云云。今据叶少蕴之言,是当时所制曲,碻有未安,故不克行,非缘教坊乐工嫉之如雠也。
○西施死于水
明杨升庵外集:“世传西施随范蠡去,不见所出。只因杜牧‘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之句而附会也。予窃疑之未有可证,以折其是非。一日,读《墨子》曰:‘吴起之裂,其功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喜曰:‘此吴亡之后,西施亦死于水,不从范蠡去之一证。墨子去吴越之世甚近,所书得其真。然犹恐牧之别有见。后检《修文御览》,见引《吴越春秋》逸篇云:‘吴王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乃笑曰:此事正与墨子合。杜牧未精审,一时趁笔之过也。盖吴既灭,即沈西施于江。浮,沉也、反言耳。随鸱夷者,子胥之谮死,西施有焉。胥死,盛以鸱夷。今沉西施,所以报子胥之忠,故曰随鸱夷以终。范蠡去越,亦号鸱夷子。杜牧遂以子胥鸱夷为范蠡之鸱夷,乃影譔此事,以坠后人于疑纲也”云云。曩余辑《祥福集》,尝据以辨西施随范蠡游五湖之诬。比阅董仲达(颖)《薄媚西子词》(见《乐府雅词》)其第六歇拍云:“哀诚屡吐,甬东分赐。垂暮日,置荒隅,心知愧。宝锷红委。鸾存凤去,孤负恩怜情,不似虞姬。尚望论功,荣还故里。
降令曰、吴亡赦汝,越与吴何异。吴正怨,越方疑。从公论,合去妖类。蛾眉宛转,竟殒鲛绡,香骨委尘泥。渺渺姑苏,荒芜鹿戏。”此词亦谓吴亡,越杀西施,其曰“鲛绡香骨委尘泥。”又曰“渺渺姑苏”,似亦含有沈之于江之意。与升庵所引《墨子》及《吴越春秋》逸篇之言政合。仲达宋人,如此云云,必有所本。则为西子辨诬,又益一证。当补入《祥福集》。
○生查子误入朱淑真集
欧阳永叔《生查子·元夕》词,误入《朱淑真集》。升庵引之,谓非良家妇所宜。《钦定四库全书提要》辨之详矣。魏端礼《断肠集序》云:“蚤岁父母失审,嫁为市井民妻,一生抑郁不得志。”升庵之说,实原于此。今据集中诗(余藏《断肠集》,鲍渌饮手校本,巴陵方氏碧琳琅馆景元钞本。又从《宋元百家诗》、后邨《千家诗》、《名媛诗归》暨各撰本辑补遗一卷。)及它书考之。淑真自号幽栖居士,钱塘人。(《四库提要》。)或曰海宁人,文公侄女,(《古今女史》。)居宝康巷。(《西湖游览志》:在涌金门内,如意桥北。)或曰钱塘下里人,世居桃邨。(《全浙诗话》。)幼警慧,善读书。(《游览志》。)文章幽艳,(《女史》。)工绘事。(《杜东原集》有朱淑真《梅竹图》题跋。沈石田集有《题淑真画竹诗》。)晓音律。(本诗《答求谱》云:“春醲酽处多伤感,那得心情事管弦。”)父官淛西。绍定三年二月,淑真作《璇玑图记》,有云:家君宦游淛西,好拾清玩。凡可人意者,虽重购不惜也。(《池北偶谈》。)其家有东园、西园、西楼、水阁、桂堂、依绿亭诸胜。(本诗《晚春会东园》云:“红点苔痕绿满枝,举杯和泪送春归。仓庚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蝶趁落花盘地舞,燕随柳絮入帘飞。醉中曾记题诗处,临水人家半掩扉。”《春游西园》云:“闲步西园里,春风明媚天。蝶疑庄叟梦,絮忆谢娘联。蹋草翠茵软,看花红锦鲜。徘徊林影下,欲去又依然。”《西楼纳凉》云:“小阁对芙蕖,嚣尘一点无。水风凉枕簟,雪葛爽肌肤。”《夏日游水阁》云:“澹红衫子透肌肤。夏日初长板阁虚。独自凭阑无个事,水风凉处读残书。”《纳凉桂堂》云:“微凉待月画楼西。风递荷香拂面吹。先自桂堂无暑气,那堪人唱雪堂词。”《夜留依绿亭》云:“水鸟栖烟夜不喧。风传宫漏到湖边。三更好月十分魄,万里无云一样天。”案各诗所云,如长日读书,夜凉待月,碻是家园游赏情景。淑真它作,多思亲念远之意,此独不然。《依绿亭》云“风传宫漏到湖边”,当是寓钱塘作、不在于归后也。]夫家姓氏失考。似初应礼部试,(本诗、《贺人移学东轩》云:“一轩潇洒正东偏,屏弃嚣尘聚简篇。美璞莫辞雕作器,涓流终见积成渊。谢班难继予惭甚,颜孟堪希子勉旃。鸿秸羽仪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送人赴礼部试》云:“春闱报罢已三年,又向西风促去鞭。屡鼓莫嫌非作气,一飞当自卜冲天。贾生少达终何寓,马援才高老更坚。大抵功名无早晚,平津今见起甾川。”案二诗似赠外之作。)其后官江南者。(本诗、《春日书怀》云:“从宦东西不自由,亲帏千里泪长流。”《寒食咏怀》云:“江南寒食更风流,丝管纷纷逐胜游。春色眼前无限好,思亲怀土自多愁。”案二诗言亲帏千里,思亲怀土,当是于归后作。)淑真从宦,常往来吴、越、荆、楚间。(本诗、《舟行即事》其六云:“岁暮天涯客异乡,扁舟今又渡潇湘。”《题斗野亭》云:“地分吴楚界,人在斗牛中。”案《舟行即事》其二云:“白云遥望有亲庐。”其四云:“目断亲帏瞻不到。”其七云“庭闱献寿阻传杯。”又,《秋日得书》云:“已有归宁约。”足为于归后远离之碻证。)与曾布妻魏氏为词友,(《御选历代诗余》词人姓氏。)尝会魏席上,赋小鬟妙舞,以飞雪满群山为韵,作五绝句。又宴谢夫人堂有诗,今并载集中。淑真生平大略如此。旧说悠廖,其说有三。其父既曰宦游,又尝留意清玩,东园诸作,可想见其家世,何至下嫁庸夫,一证也。市井民妻,何得有从宦东西之事,二证也。(案本诗,《江上阻风》云:“拨闷喜陪尊有酒,供厨不虑食无钱。”《酒醒》云:“梦回酒醒嚼盂冰,侍女贪眠唤不噟。”《睡起》云:“侍儿全不知人意,犹把梅花插一枝。”淑真诗,凡言起居服御,绝类大家口吻,不同市井民妻。若近日《西青散记》所载贺双卿诗词,则诚邨僻小家语矣。)魏、谢大家,岂友驵妇,三证也。淑真之诗,其词婉而意苦,委曲而难明。当时事迹,别无记载可考。以意揣之,或者其夫远宦,淑真未必皆从。容有窦滔阳台之事,未可知也。(本诗《恨春》云:“春光正好多风雨。恩爱方深柰别离。”《初夏》云:“待封一掬伤心泪,寄与南楼薄幸人。”《梅窗书事》云:“清香未寄江南梦,偏恼幽闺独睡人。”《惜春》云:“愿教青帝长为主,莫遗纷纷点翠苔。”《愁怀》云:“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是与花为主,一任多生连理枝。”案《愁怀》一首,大似讽夫纳姬之作。近有才妇讽夫纳姬诗云:“荷叶与荷花,红绿两相配。鸳鸯自有群,鸥鹭莫入队。”政与此诗闇合。《游览志余》改后二句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以为厌薄其夫之左证。何乐为此,其心地殆不可知。)它如《思亲》、《感旧》诸什,意各有指。以证《断肠》之名,(案淑真殁后,端礼辑其诗词,名曰《断肠集》,非淑真自名也。)尤为非是。《生查子词》,今载《庐陵集》第一百三十一卷,(《四库提要》)宋曾慥《乐府雅词》、明陈耀文《花草粹编》,并作永叔。慥录欧词特慎。《雅词》序云:“当时或作艳曲,谬论为公词,今悉删除。”此阕适在选中,其为欧词明甚。余昔校刻《汲古阁未刻本断肠词》,跋语中详记之。兹复箸于篇。
○朱淑真菊花诗
曩余譔词话,辨朱淑真《生查子》之诬,多据集中诗比勘事实。沈匏庐先生《瑟榭丛谈》云:“淑真《菊花诗》‘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实郑所南《自题画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二语所本。志节皦然,即此可见。”其论亦据本诗,足补余所未备,亟记之。
○朱淑真北宋人
朱淑真词,自来选家列之南宋,谓是文公侄女,或且以为元人,其误甚矣。淑真与曾布妻魏氏为词友。曾布贵盛,丁元佑以后,崇宁以前,大观元年卒。淑真为布妻之友,则是北宋人无疑。李易安时代,犹稍后于淑真。即以词格论,淑真清空婉约,纯乎北宋。易安笔情近浓至,意境较沉博,下开南宋风气,非所诣不相若,则时会为之也。《池北偶谈》谓淑真《璇玑图记》,作于绍定三年。绍定当是绍圣之误。绍定、理宗改元,已近南宋末季。浙地隶辇毂久矣。记云:“家君宦游浙西。”临安亦浙西,讵容有此称耶。(按临安府属浙西路,直至宋末未改。)
○朱淑真书有拓本
《玉台名翰》,元题香闺秀翰,檇李女史徐范所藏墨迹。(范为白榆山人贞木女兄,跛足,不字,自号蹇媛。)凡晋卫茂漪、唐吴采鸾、薛洪度,宋胡惠斋、张妙静,元管仲姬,明叶琼章、柳如是八家。旧尚有长孙后、朱淑真、沈清友、曹比玉四家,已佚。卷尾当湖沉彩跋,(彩字虹屏,陆烜妾。)亦残缺,余俱完好。向藏嘉兴冯氏石经阁。道光壬辰,宜兴程朗岑大令(璋)借勒上石。乱后逸亭金氏得之。余顷得标本甚精。并朱淑真书残石别藏某氏者亦得拓本。(正书二十行,不全,字径三分。)淑真书银钩精楷,摘录《世说》“贤媛”一门,涉笔成趣,无非懿行嘉言,而谓驵妇能之乎?“柳梢、月上”之诬,尤不辩自明矣。
○易安居士小像
易安居士三十一岁小像立轴,藏诸城某氏。诸城,古东武,明诚乡里也。余与半塘各得橅本。易安手幽兰一枝,(半塘所藏,改画菊花。)右方政和甲午德父题辞。(“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左方吴宽、李澄中各题七绝一首。按沈匏庐先生(涛)《瑟榭丛谈》:“长白普次云太守(俊),出所藏元人画李易安小照索题,余为赋二绝句”云云,未知即此本否。(易安别有“荼蘼春去”小影。)
○云巢奇石
易安照初临本,诸城王竹吾前辈(志修)旧藏。竹吾又蓄一奇石,高五尺,玲珑透豁,上有“云巢”二字分书。下刻“辛卯九月,德父、易安同记”。见寘王氏仍园竹中。辛卯,政和改元,是年易安二十八岁。
○宋词人遭遇
元以词曲取士,于载籍无征。唯宋时词人遭遇极盛。淳熙间,御舟过断桥,见酒肆屏风上,有《风入松》词。高宗称赏良久,宣问何人所作,乃太学生俞国宝也,即日予释褐。(《中兴词话》。)是真以词取士矣。淳熙十年八月,上奉两殿观潮浙江亭。太上谕令侍宴官各赋《酹江月》一曲。至晚进呈,以吴琚为第一。(《干淳起居注》。)是以词试从臣,且评定甲乙矣。政和癸巳,大晟乐府告成,蔡元长荐晁次膺赴阙下。会禁中嘉莲生,进《并蒂芙蓉》词称旨,充大晟协律。(《能改斋漫录》。)李邴少日作《汉宫春》,脍炙人口。时王黼为首相,忽招至东阁,开宴,延之上坐。出家姬数十人,皆绝色。酒半,羣唱是词侑觞,大醉而归。数日有馆阁之命。不数年,遂入翰苑。(《玉照新志》。)是皆以词得官矣。词衰于元,唯曲盛行。士夫精研宫律者有之,未闻君相之提[龠昌](不归按:古文“唱”字。)。词曲取士之说,不知何据而云然也。
○望江南词诬欧公
《词苑丛谈》卷十《辨证》有云:“王铚《默记》,载欧阳公《望江南》双调:‘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初,欧公有盗甥之疑,上表自白云:‘丧厥夫而无托,携幼女以来归。张氏此时,年方七岁。钱穆父素恨公,笑曰:‘正是学簸钱时也。’愚按欧公词出《钱氏私志》,盖钱世昭因公《五代史》中多毁吴越,故诋之。此词不足信也。”(《丛谈》止此。)按周淙《辇下纪事》云:“德寿宫刘妃,临安人。入宫为红霞帔。后拜贵妃。又有小刘妃者,以紫霞帔转宜春郡夫人。进婕妤。复封婉容,皆有宠。宫中号妃为大刘娘子,婉容为小刘娘子。婉容入宫时,年尚幼。德寿赐以词云:‘江南柳,软绿未成阴。攀折尚怜枝叶小,黄鹂飞上力难禁。留取待春深。’”(《纪事》止此。)德寿之词与《默记》所传欧公之作,仅小异耳。钱世昭《私志》称彭城王钱景臻为先王。景臻追封,当建炎二年,世昭为景臻之孙,愐(景臻第三子。)之犹子。以时代考之,亦南宋中叶矣。(《四库全书提要》、于钱世昭、王铚时代,并未考定详碻。)窃疑后人就德寿词衍为双调以诬欧公,世昭遂录入《私志》,王铚因载之《默记》。唯钱穆父固与欧公同时。然公词既可假托,即自白之表,穆父之言,亦何不可造作之有?窃意欧阳文集中,未必有此表也。(按:欧阳全集中有此表。)
○左誉词
词苑丛谈引王仲言云:“左誉字与言,策名后藉甚宦途。钱唐幕府乐籍有张芸女秾,色艺妙天下,誉颇顾之。如‘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帷云翦水,滴粉搓酥’,皆为秾作。后秾委身立勋大将,易姓章,对大国。绍兴中,因觅官行阙,暇日访西湖两山间,忽逢车舆甚盛,一丽人搴帘顾誉而颦曰:‘如今若把菱花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视之,秾也。君恍然悟入,即拂衣东渡,一意空门。”按《中兴战功录》:“张俊之爱妾张氏,即杭妓张稼也,颇知书。柘皋之役,俊贻书属以家事,张答书引霍去病、赵云不问家事为言,令勉报国。俊以其书进,上大喜,亲书奖谕赐之。”乃知所谓立勋大将,即俊矣。《中兴战功录》,刻入江阴缪氏《藕香簃丛书》。
○程正伯非东坡中表
杨升庵《词品》云:“程正伯,东坡中表之戚也。”毛子晋《书舟词跋》云:“正伯与子瞻,中表兄弟也。”二家之说,于它书未经见。据王季平《书舟词序》,季平实与正伯同时。东坡卒于建中靖国元年辛巳,季平《书舟词序》作于绍熙五年甲寅。上距东坡之卒,凡九十三年。正伯与东坡,安得为中表兄弟乎。考《东坡诗集》《送表弟程六之楚州》一首,施元之注云:“东坡母成国太夫人程氏,眉山着姓。其侄之才,字正辅,第二。之元字德孺,第六,即楚州。之邵之懿叔,第七。”正伯之字与懿叔约略近似,殆即中表之戚之说所由来欤。子晋不考,遂沿其讹。其不曰中表之戚,而曰中表兄弟,又未知别有所据否矣。升庵述旧之言,本属不尽可信、此其[足炙](不归按:即古跖字)盭之尤者。
○月中桂子
程珌《洺水词》,《西江月·壬辰自寿》首句“天上初秋桂子”,自注:“今岁七月,月中桂子下。”《织余琐述》谓:“此典绝新,惜语焉弗详。”按宋舒岳祥《阆风集》,有《月中桂子记》,可与程词印证。唯岁月不同。《记》云:“余童丱时,先祖拙斋翁夜课余读书。会中秋,月色浩然。闻瓦上声如撒雹,甚怪之。先祖曰:此月中桂子也,我少时常得之天台山中。呼童子就西厢天井烛之,得二升许。其大如豫章子,无皮,色如白玉,有纹如雀卵。其中有仁,嚼之作脂麻气味。余囊之,杂菊花作枕。其收拾不尽散落砖罅甓缝者,旬日后辄出树。子叶柔长如荔支,其底粉青色,经冬犹在,便可尺余。儿戏不甚爱惜,徙植盆斛,往往失其所在矣。是后未之见也。每遇中秋月明,辄忆此时事。今年五十九,对月怅然。此至清之精英也。今若有此,定汲井花水咽下也。”(原注:是岁为丁丑,宋景炎二年,元至元十四年。)此事唐亦有之。《摭言》云:”垂拱四年三月,桂子降于台州临县界,十余日乃止。司马盖诜、安抚使狄仁杰以闻,编之史册。”《南部新书》云:“杭州灵隐山多桂树。僧曰:月中桂也。至今中秋夜,往往子坠。”《脞说》云:“张君房为钱塘令,宿月轮山。寺僧报曰:桂子下塔。遽登榻望之,纷纷如烟雾。回旋成穗,散坠如牵牛子,黄白相间。”盖屡见不一见,春夜亦有之矣。白香山《忆江南》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又,《虔州天竺寺》诗云:“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皆赋此事。
○旧刻可贵
四印斋所刻《稼轩词》,覆大德广信本。《木兰花慢·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云:“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用《史记·淮阴侯传》“臣追亡者”语。它本“追”并作“兴”,直是臆改。此旧刻所以可贵也。
○辛婿工词
宋陈成父,子汝玉,宁德人。辛弃疾持宪节来闽,闻其才名,罗致宾席,妻以女。有和《稼轩词》《默斋集》,藏于家。见《万姓统谱》。辛婿工词,庶几玉润,惜所作无传。
○紫霞翁题名
临桂白龙洞,有紫霞翁题名,《桂胜名胜志》、《谢志金石略》并未载。象州郑小谷先生(献甫)《补学轩文集》《白龙洞记》云:“壁间有‘白龙洞’三大字,其旁又有紫霞翁题名。”则先生亲见之矣。按宋杨缵,字继翁,号守斋,又号紫霞翁,洞晓律吕,着有《作词五要》,刻入姜白石(按:应为张玉田)《词源》。《浩然斋雅谈》云:“缵本鄱阳洪氏,恭圣太后侄杨石子麟孙早夭,祝为嗣。仕至司农卿、淛东帅。”不闻有迁谪之事,不知何因游吾粤也?周公谨《九日登高》,《征招》换头云:“肠断紫霞深,知音远,寂寂怨琴凄调。”歇拍云:“楚山远,《九辩》难招,更晚烟残照。”吾邑远在楚南,周词云云,可为霞翁游粤之证。
○六幺令
词名《六幺令》,“幺”字近人写作“幺”,一说当作“幺”,作“幺”误。“幺”是宋乐谱字。按白石自制曲《扬州慢》“尽荠麦青青”“荠”字,《长亭怨慢》“绿深门户”“门”字,《淡黄柳》“明朝又寒食”“又”字,旁谱并作“幺”,(它词尚多见。)今“上”字也。“六幺”之“幺”,未知是否即今“上”字之“幺”。然作“幺幺”谊亦未优,不如作“幺”,较近声律家言也。
○通字作去声
梦窗词,《扫花游·赠芸隐》云:“暖逼书床,带草春摇翠露。”《江神子·赋洛北碧沼小庵》云:“不放嗁红流水透宫沟。”“逼”字、“透”字,宋本并作“通”,注“去声”。作“逼”、作“透”,皆后人臆改,不知古音故也。明杨铁崖《东维子集》,《五月八日纪游三十六天洞灵洞诗》云:“牛车望气待箸书,螺女行厨时进供。胡麻留饭阮郎来,林屋刺船毛父通。王生石髓堕手坚,吴客求珠空耳缝。”此诗凡十六韵,皆“送”、“宋”韵。“通”字可作去声,此亦一证。
○尚友录可资考订
明绥安廖用贤《尚友录》,至寻常之书也。闲亦可资考订,信开卷有益矣。《阳春白雪》卷四,有雷北湖《好事近》“梅片作团飞”云云,外集有雷春伯《沁园春·官满作》“问讯故园”云云。钱唐瞿氏刻本《阳春白雪》,卷端词人姓氏爵里,遂误分雷北湖、雷春伯为二人。无论爵里,并其名弗详也。雷应春,字春伯,郴人。以诗擅名,屡官监察御史。首疏时相,继忤权贵,出知全州,弗就。归隐北湖。后知临江军,安静不扰。尝欲城新涂以备不虞,当路阻之。及己未之乱,临江仓卒无备,人始服其先见。所着有《洞庭》、《玉虹》、《日边》、《盟鹤》、《清江》诸集。偶检《尚友录》得之,可以订瞿刻《阳春白雪》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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