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廷槐《师友诗传录》
问:作诗,学力与情性必兼具而后愉快。愚意以为:学力深,始能见性情。若不多读书、多贯穿而遽言性情,则开后学油腔滑调、信口成章之恶习矣。近时风气頺波,惟夫子一言以为砥柱。
张萧亭答:骚之变为五言也。风调自别十九首。或谓楚骚同时,或谓枚乘作,想考无确据,故不书作者姓名。观“青青陵上栢”一章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两宫:南宫北宫也。蔡质《汉官典职》曰:南宫北宫相去七里。又,“明月皎夜光”一章内如“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白露沾野草、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等语所序皆秋事,乃汉令也。《汉书》曰“髙祖十月至坝上。故以十月为岁首”。汉之孟冬,今之七月也。似为汉人之作无疑。至于苏李河梁诗,可与十九首相颉颃。东坡先生谓为伪作,亦必有见。然气味髙古,纵不出苏李,定汉之髙手所拟。江文通善于拟古者,似不能及也,不须深辩。总之,汉祚鸿朗,文章作新,安世楚声,浑纯厚雅,汉武乐府,壮丽宏竒。《垓下歌》于流离、《白头吟》于闺阃,其它可以类推矣。
问:乐府之体与古歌謡髣髴,必具有悬觧。另有风神,无蹊径之可寻,方(乃?)入其室。若但寻章摘句,摹拟形似,终落第二。义如《穆天子传》之“白云謡”、《湘中记》之“帆随湘转”、《古乐府》之“独漉独漉,水清泥浊”之类,神妙天然,全无刻画,始可以称乐府。魏晋拟作,已非其长,至唐益逺矣。夏虫语氷,殊觉妄诞。乞指示之。
王答:乐府之名始于汉初。如髙帝之“三侯、唐山夫人之房中”是也。郊祀类颂铙歌、鼓吹类雅琴曲、杂诗类国风,故乐府者,继三百而起者也。唐人惟韩之“琴操”最为髙古,李之“逺别离、蜀道难、乌夜啼”、杜之“新婚、无家诸别、石壕、新安诸吏,哀江头、兵车行诸篇”皆乐府之变也。降而元白张王变极矣。元次山、皮袭美补古乐章,志则髙矣,顾其离合,未可知也。唐人絶句如“渭城朝雨、黄河逺上”诸作多被乐府,正得风之一体耳。元杨廉夫、明李宾之,各成一家,又变之变也。李沧溟诗名冠代,祗以乐府摹拟,割裂遂生,后人诋毁。则乐府宁为其变,而不可以字句比拟也,明矣。来教“必具悬解。另有风神,无蹊径之可寻,乃入其室”,数语尽之。
张厯友答:乐府自乐府,歌謡自歌謡,不相蒙也。乐府不特另具风神而亦具有体格。古今之拟乐府者,皆东家施捧心伎俩也。雅颂为乐府之原,西汉以来如“安世房中歌、郊祀十九章、铙歌十八曲”,不惟音节不传,而字句亦多鲁鱼失真,然其辞之古穆精竒、逈乎神笔。岂操觚家效颦所可施?无论近代,即魏晋而降,如缪袭“鼓歌曲”、陈思王“鼙舞歌”、晋之“白纻拂翔”等歌,亦岂髣髴其万一乎。至唐世,法部如伊凉甘州之属,多采名辈絶句,其中音节今亦不传。然而歌謡者,古逸也。乐府者正乐也。不祗神妙天然,而叶应律吕非可以骋辞纵臆为之者,观汉之大乐,其初皆掌之协律,都尉李延年非茍然也。固知古诗可拟,而乐府必不可拟,此昔之人所以讥厯下为古宫锦也。
张萧亭答:古之名篇如出水芙蕖,天然艳丽,不假雕饰,皆偶然得之,犹书家所谓偶然欲书者也。当其触物兴懐,情来神会,机括跃如,如兎起鹘落,稍纵则逝矣。有先一刻后一刻不能之妙,况他人乎!故十九首,拟者千百家,终不能追踪者,由于着力也。一着力便失自然,此诗之不可强做也。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若能因言求意,亦庶乎其有得欤?
问:《萧选》一书,唐人奉为鸿宝。杜诗云“熟精文选理”。请问其理安在?
王答:唐人尚文选学,李善注文选,最善。其学本于曹宪,此其昉也。杜诗云云,亦是尔时风气,至韩退之出,则风气大变矣。苏子瞻极斥昭明至以为小儿强作解事,亦风气逓嬗使然。然文选学终不可废,而五言诗尤为正始,犹方圆之规矩也。“理”字,似不必深求其解。
张厯友答:文之有选,自萧维摩始也。彼其括综百家,驰骋千载,弥纶天地,纒络万品,撮道艺之英华,搜羣言之隐赜,义以彚举,事以羣分,所谓略其芜秽,擥其精英,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观其自序,思过半矣。少陵所云“熟精其理”者,亦约略言之。盖唐人犹有六朝余习,故以文选为论衡枕秘,举世咸尚。此编非必如宋人所云理也。
张萧亭答:夫《文选》一书,数逾千祀,时更七朝。楚国词人,御兰芬于絶代。汉朝才子,综鞶帨于遥年。虚玄流正始之音,气质驰建安之体。长离北度,腾雅咏于圭阴,化马东骛,煽风流于江左。诚中叶之词林,前修之笔海也。然而声音之道,莫不有理阐理,敷词成于意兴。严沧浪云“南朝人尚词而病于理,宋人尚理而病于意兴,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善读者三复乃词,周知秘旨,目无全文,心无留义,体各不同,理实一致,采其精华,皆成本领,故杨载曰“取材于选,效法于唐”;马伯庸曰“枕籍骚选,死生李杜”;又昔人曰“文选烂秀才”,半皆少陵“熟精文选理”之义也。
问:李沧溟先生尝称唐人无古诗。葢言唐人之五古与汉魏六朝自别也。唐人七言古诗诚掩前絶后,竒妙难踪。若五古似不能相颉颃。沧溟之言果为定论欤?
王答:沧溟先生论五言谓“唐无五言古诗,而有其古诗”,此定论也。钱氏但截取上一句,以为沧溟罪案。沧溟不受也。要之,唐五言古,固多妙绪,较诸十九首、陈思陶谢,自然区别。七言古,若李太白、杜子美、韩退之三家,横絶万古,后之追风蹑景,惟苏长公一人耳。
张厯友答:世无印板诗格,前与后原不必其尽相袭也。厯下之诗五古全仿选体,不肯规摹唐人。七古则专学初唐,不涉工部,所以有“唐无五言古诗”之说也。究竟唐人五言古,皆各成一家,正以不依傍古人为妙,亦何尝无五言古诗也。初唐七古转韵流丽,动合风雅,固正体也。工部以下一气奔放,弘肆絶尘,乃变体也。至如昌谷、温李、卢仝、马异则纯乎鬼魅世界矣。若以絶句言,则中晩正不减盛唐人,非可一槩论。
张萧亭答:五言之兴,源于汉,注于魏,汪洋乎两晋,混浊乎梁陈,风斯下矣。唐兴而文运丕振,虞魏诸公已离旧习,王杨四子因加美丽,陈子昂古风雅正,李巨山文章宿老,沈宋之新声,苏张之手笔,此初唐之杰也。开元天宝间则有李翰林之飘逸、杜工部之沉鬰、孟襄阳之清雅、王右丞之精致、储光羲之真率、王昌龄之声俊、髙适岑参之悲壮、李颀常建之超凡。大厯贞元则有韦苏州之雅澹、刘随州之闲旷、钱郎之清赡、皇甫之冲秀、下及元和虽晚唐之变,犹有桞愚溪之超然复古、韩昌黎之博大其词,是皆名家擅场、驰骋当世、诗冠冕海内。文宗安得谓唐无古诗?至于七言,前代虽有唐人独盛,他人勿论,如李太白之《蜀道难、逺别离、长相思、乌栖曲、鸣皋歌、梁园吟、天姥吟、庐山謡》等篇、杜子美《哀江头、哀王孙、古栢行、剑器行、渼陂行、兵车行、洗兵马行、短歌行、同谷歌》等篇,皆前无古而后无今,安得谓唐无古诗乎?试取汉魏六朝絜量比较,气象终是不同,谓之唐人之古诗则可。沧溟先生其知言哉。
问:七言律诗而外,如古诗“歌、词、行、曲、引、篇章、吟、咏、叹、謡、风、骚、哀、怨、拟弄”诸体,其体格音律,字句何以分别始不混杂?
王答:《姜白石诗说》云“载始末曰引,体如行书曰行,放情曰歌,悲如蛩螀曰吟,通乎俚俗曰謡,委曲尽情曰曲”,大略如此,可以意会耳。
张厯友答:《珊瑚钩诗话》云“猗裁迁抑,以扬永言,谓之歌。步骤驰骋,斐然成章,谓之行”,兼此二者谓之歌行,如古诗中长歌行、短歌行、燕歌行是也。“感触事物,托于文章,谓之辞”,辞即词也。“声音杂比,髙下短长,谓之曲。品秩先后而推之、而原之,谓之引”,如箜篌引、霹雳引之类是也。“煌然而成篇,谓之篇章”也者,顺理之名,断章之谓也。“吁嗟嘅想,悲忧愁思,谓之吟。长吟宻咏,以寄其志,谓之咏。忧深思逺,一唱三叹,变而不滞,谓之叹”,古相和歌有吟叹曲,葢兼斯二者之能也。见徐伯臣《乐府原》。“非鼓非钟徒歌谓之謡”,始于康衢而流于俚俗者也。“刺美风华,缓而不迫,如风之动物,谓之风。幽忧愤悱,寓之比兴,谓之骚”,始于灵均而畅于宋玉唐景诸人者也。七哀八哀之类本于哀时命,流于“哀江南、哀江头”者也。“幽思激切谓之怨”。“拟,録别之类,谓之拟琴曲,曰弄”。凡此者亦不尽七言也。五言长短歌本无定则,非如元人词曲方按音律宫谱也。
张萧亭答:《白石诗说》云“守法度曰诗,载始末曰引,体如行书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怨如蛩螀曰吟,通乎俚俗曰謡,委曲尽情曰曲”,《谈艺録》云“诗家名号区别种种,原其大义固自同归。夫情既异其形,故辞当因其势。譬如写物,绘色倩盼,各以其状,随规逐矩,圆方故获其旧则。此乃因情立格,持字围环之大略也。若夫神工哲匠,颠倒经枢,思若连丝,应之杼轴,文如铸冶,逐手而迁,縦衡参互,恒度自若,此心之伏机不可强也”。呜呼!尽之矣。
问:乐府五七言与五七言古,何以分别?学乐府宜宗何人?
王答:古乐府五言如“孔雀东南飞、皑如山上雪”之属,七言如“大风、垓下、饮马长城窟、河中之水歌”之属,自与五七言古,音情逈别,于此悟入,思过半矣。
张厯友答:西汉乐府隶于太常,为后代乐府之宗,皆其用之于天地羣祀与宗庙者,其字句之长短,虽存而节奏之声音莫辨。若徒挦摭其皮肤、徒为拟议以成其腐臭耳。何变化之有后人,但读之而得其神理,翫其古光幽色可也,不必法其篇章字句。葢乐府主纪功,古诗主言情,亦微有别,且乐府间杂以三言四言以至九言,不专五七言也。若五七言古诗,其神韵声光自足以饫俭腹而被词华,故学诗而不熟于汉魏六朝者,皆伧父也。何必其有定宗乎。
张萧亭答:乐府之异于诗者,往往叙事。诗贵温裕纯雅,乐府贵遒深劲絶,又其不同也。“乌生八九子、东门行”等篇如《淮南小山之赋》,气韵峻絶,下(止?)可为孟徳道之,王刘文学辈当内(袖?)手矣。如曹公之“短歌行”、子建之“来日大难”,皆独步千古,句法如铙歌之“临髙台以轩,江有香草目以兰,黄鹄髙飞离哉翻”等句皆工美可宗,降而六朝工拙之间,相去无几,顿自殊絶。至唐人多与诗无别,惟张籍、王建犹能近古,而气象虽别亦可宗也。
问:七律:三唐宋元,体格何以分优劣?
王答:唐人七言律以李东川、王右丞为正宗,杜工部为大家,刘文房为接武。髙廷礼之论确不可易。宋初学西昆于唐,却近欧苏。豫章始变,西昆去唐却逺。元如赵松雪,雅意复古而有俗气余可类推。
张厯友答:七言近体断乎以盛唐十四家为正宗。再羽翼之,以钱刘足矣。西昆吾无取焉。宋元而下姑舍是。
张萧亭答:七言律诗,五言八句之变也。唐初始专此体。沈宋精巧相尚,然六朝余气犹存,至盛唐声调始逺,品格始髙,如贾至、王维、岑参,早朝倡和诸作,各臻其妙。李颀、髙适皆足为万世法程。杜甫浑雄富丽,克集大成。天宝以还,钱刘并鸣。中唐作者尤多,韦应物、皇甫伯仲,以及大厯才子接迹而起,敷词益工而气或不逮。元和以后,律体屡变,其造意幽深,律切精宻,有出常情之外,虽不足鸣大雅之林,亦可为一唱三叹。至宋律,则又晩唐之滥觞矣。虽梅欧苏黄卓然名家,较之唐人,气象终别。至于元人,品格愈下,虽有虞杨揭范,亦不能力挽颓波。葢风气使然,不可强也,况诗家此体最难求其神合气完。代不数人,人不数首,虽不敢妄分优劣,而优劣自见矣。
问:五古句法宜宗何人?从何人入手简易?
王答:古诗十九首如天衣无缝,不可学已。陶渊明纯任真率,自写胸臆,亦不易学。六朝则二谢、鲍照、何逊。唐人则张曲江、韦苏州数家,庶可宗法。
张厯友答:五言之至者其,惟十九首乎!其次则两汉诸家及鲍明逺。陶彭泽,骎骎乎古人矣。子建健哉而伤于丽然,亦五言圣境矣。韦苏州其后劲也。陈子昂遁入道书矣。
张萧亭答:汉魏古诗如无缝天衣,未易摹拟。六朝绮靡,实鲜佳篇,故昔人谓“当取材于《选》,取法于唐”。宋文公谓“学诗当从韦栁入门”,愚谓不尽然。盛唐诗或髙或古,或深或逺或长,或雄浑或飘逸,或悲壮或凄婉,皆可师法。当就笔性所近学之,方易于见长。严沧浪云“入门须正,立志须髙,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头一差,愈紧愈逺,由入门之不正也。”
问:竹枝、桞枝自与絶句不同,而竹枝、桞枝亦有分别,请问其详?
王答:竹枝泛咏风土,桞枝专咏杨枝,此其异也。南宋叶水心又剏为橘枝词,而和者尚少。
张厯友答:竹枝本出巴渝。唐贞元中,刘梦得在沅湘,以其地俚歌鄙陋,乃作新词九章,教里中児歌之其词,稍以文语縁诸俚俗,若太加文藻,则非本色矣。世所传“白帝城头”以下九章是也。嗣后擅其长者,有杨廉夫焉。后人一切谱风土者,皆沿其体,若桞枝词始于白香山,杨桞枝一曲葢本六朝之折杨桞歌词也。其声情之儇利轻隽,与竹枝大同小异,与七絶微分,亦歌謡之一体也。竹枝桞枝词详见词统。
张萧亭答:竹枝、桞枝其语度与絶句无异,但于句末随加竹枝桞枝等语,因即其语以名其词,音节无分别也。
问:七言长短句,波澜巻舒,何以得合法?
王答:七言长短句,唐人惟李太白多有之,沧溟谓其英雄,欺人是也。或有句杂骚体者,总不必学,乃为大雅。
张厯友答:按长短句本无定法,惟以浩落感慨之致,巻舒其间,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因自然之波澜,以为波澜,易所云“风行水上涣”,乃天下之大文也。要在熟读古人诗吟咏而自得之耳。昔人云“法在心头,泥古则失”是已。然而起伏顿挫,亦有自然之节奏在。
张萧亭答:七言长篇宜富丽宜峭絶而言不悉。波澜要弘阔,陡起陡止,一层不了又起一层、巻舒要如意,警拔而无铺叙之迹,又要徘徊回顾,不失题面,此其大略也。如栢梁诗人各言一事,全不相属,读之而气实贯串,此自然之妙得,此可以为法,若短篇,词短而气欲长,声急而意欲有余,斯为得之。长篇如王摩诘《老将行》,短篇如王子安《滕王阁》最有法度。
问:七言平韵仄韵句法同否?
王答:七言古平仄相间,换韵者多用对仗间,似律句无妨。若平韵到底者,断不可杂以律句。大抵通篇平韵贵飞扬。通篇仄韵贵矫健。皆要顿挫,切忌平衍。
张厯友答:七古平韵上句第五字宜用仄字以抑之也。下句第五字宜用平字以扬之也。仄韵上句第五字宜用平字以扬之也。下句第五字宜用仄字以抑之也。七言古大约以第五字为闗捩,犹五言古大约以第三字为闗捩,彼俗所云“一三五不论”,不惟不可以言近体而亦不可以言古体也。安可谓古诗不拘平仄,而任意用字乎?故愚谓古诗尤不可一字轻下也。
张萧亭答:诗须篇中炼句,句中炼字,此所谓句法也。以气韵清高深渺者,絶以格力雅健雄豪者胜。故宁律不谐,而不得使句弱。宁用字不工,而不可使语俗。七言第五字要响,所谓响者致力处也。愚窃以为字字当活,活则字字皆响,又何分平仄哉。
问:七古换韵法?
王答:此法起于陈隋,初唐四杰辈沿之,盛唐王右丞、髙常侍、李东川、尚然。李杜始大变其格。大约首尾腰腹须铢两匀称,勿头重脚轻、脚重头轻乃善。
张厯友答:初唐或用八句一换韵,或用四句一换韵。然四句换韵其正也。此自从三百篇来,亦非始于唐人。若一韵到底,则盛唐以后骎多矣。四句换韵更以四平四仄相间为正平韵,换平仄韵,换仄必不叶也。
张萧亭答:或八句一韵或四句一韵或两句一韵,必多寡匀停,平仄逓用,方为得体。亦有平仍换平,仄仍换仄者,古人实不尽拘,亦有通篇一韵,末二句独换一韵者,虽是古法,宋人尤多。
问:五古亦可换韵否?如可换韵?其法何如?
王答:五言古亦可换韵。如古《西洲曲》之类,唐李太白颇有之。
张厯友答:五古换韵十九首中已有。然四句一换韵者,当以西洲曲为宗。此曲系梁祖萧衍所作,而诗归误入晋无名氏,不知何据也。
张萧亭答:十九首“行行重行行、冉冉孤生竹、生年不满百”皆换韵。魏文帝杂诗“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曹子建“去去勿复道,沈忧令人老”皆末二句换韵,不胜屈指。一韵气虽矫健,换韵意方委曲。有转句即换者,有承句方换者,水到渠成,无定法也。要之,用过韵,不宜重用,嫌韵不宜聨用也。
问:字中五音何以分别?古人作诗原为歌诵其宫商角征羽,乃其指要,如有不叶,终未合法,宜于何书探讨?
王答:诗但论平仄清浊,诗余亦然。惟元人曲则辨五音,故有中州韵,中原韵之别。
张厯友答:古人作诗,动叶律吕。今人但求工于字句可耳。若必欲动叶律吕而其词不工亦无用处。不知五音之精微,不过于等摄门法,通广局狭处辨之,此是识字学问,与诗歌古文词无甚闗切。若作词曲,分四声为三音,则非精于九宫十三调不能。若但作诗与诗余,即阴平阳平亦可不计,况五音乎。葢五音之学,原于五行,通于五味,发于五臓,叶于唇舌齿喉腭之间。其门法多端又有浊声法,以尽四声之变。非数言可尽,愚实未暇问津。夫亦谓雕虫小技,抑壮夫所不为矣。
张萧亭答:五音分于清浊。清浊出于喉齿牙舌唇,如公
■〈革贡〉贡榖,喉音属宫之宫。中肿众:祝齿音属宫之商。怱■〈謥,礻代言〉謥簇:牙音属宫之角。东董冻:笃舌音属宫之征。蒙蠓梦:木唇音属宫之羽。此其一隅也。清浊分而五音自判矣。今人作诗但论平仄而抑扬清浊多所不讲,似亦非是。试述一例“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饱饭二字皆仄转,作饭饱,黄昏二字皆平转,作昏黄则不谐矣。虽然三百篇而后,未必尽被管弦,但求冩意兴而已,故宁使音律不叶,不使词意不工,此杜律之所以多抝体也。不特诗为然,传竒之曲乃必用之讴歌者,汤若士先生四梦多不合谱,有改其牡丹亭以叶音律者,先生题诗曰“醉汉琼筵风味殊,通仙铁笛海云孤,縦饶割就时人景,终愧王维旧雪图”,此亦可作一证。
问:律古五七言中最不宜用字若何?
王答:凡粗字纎字俗字皆不可用,词曲字面尤忌,即如杜子美诗“红绽雨肥梅”一句中便有三字纎俗,不可以其大家而槩法之。
张厯友答:诗,雅道也。择其言尤雅者为之可耳。而一切涉纎、涉巧、涉浅、涉俚、涉佻、涉诡、涉淫、涉靡者戒之如避酖毒可也。然则如之何曰“丽以则,屏温八义,放韩致尧”,其庶几乎?
张萧亭答:王敬美先生曰“律诗句有不可入古者,古诗字有必不可为律者”。又曰“作古诗先须辨体,无论两汉至难,苦心模仿,时隔一尘,即为建安。不可堕落六朝一语,为三谢纵极俳丽。不可杂入唐音,小诗欲作王韦,长篇欲作老杜,便应全用其体,不可羊质虎皮,虎头蛇尾。词曲家非当家本色,虽丽语博学,无用。惟诗亦然,况鄙俗之言不典之语乎。”
问:七言五句古、六句古,其法若何?
王答:七言五句起于杜子美之“曲江:萧条秋气髙”也。昔人谓贵词明意尽。愚谓:贵矫健有短兵相接之势。乃佳。
张厯友答:古体之限句,非古也。然七言五句者,汉昭帝“淋池歌”是也。六句者古“皇娥歌”是也。要只以简古为主,此外无法矣。然“皇娥歌”或以为后代拟作,亦在然疑之间耳。
张萧亭答:七言五句:或第四句既合之后,复拖一句,掉转使余韵悠然。或二三句双承第四句方转,以取第五句之势,六句似当如律法,前后起结三四两句,如律中两聨。总之宜孤峭中有悠扬之致。
问:“五言六句古”作法?五言亦有五句古否?
王答:五言短古诗昔人谓“诗贵词简味长,不可明白说尽”。杨仲弘曰“五言短古只是选诗首尾四句,所以含蓄无限”。
张厯友答:五言六句古齐梁间多用之。唐人刘文房“龙门八咏”亦善此体。然几于半律矣。特以其参用仄韵,故亦仍为古体。大约中聨用对句,前后作起结,平韵仄韵皆可用也。五言古五句体,惟刘宋“前溪歌”为然,其词曰“黄葛结蒙笼,生在洛溪边,花落逐水去。何当顺流还,还亦不复鲜。”此诗颇为创格妙、有余韵,或以为车骑将军沈充所作舞曲也。
张萧亭答:五言长篇宜富而赡。短篇宜清婉而意有余。五句乐府间有,似无定体,兴会所至,无不可也。
问:秦汉风味与三唐何如?
王答:秦诗具于《诗》之秦风。汉人苏武、李陵、枚乘、傅毅之作,去《国风》未逺。六代惟陶彭泽。三唐惟韦苏州二公可以企及。
张厯友答:秦诗所传者不多,皆古逸歌謡耳。汉人诗,风味醇茂,髙浑中具见淡泊,岂唐人所能径造?然唐人诗有过于六朝者,有不及六朝者,风格一正,絶去淫哇,此所以过也。若中晚而下,气体渐薄渐削,则又不及六朝之浓且厚矣。六朝尚不及,何况两汉。
张萧亭答:髙庭礼曰“诗自三百篇以降,汉魏质过于文,六朝华浮于实,得二者之中,备风人之体,惟唐为然”。李本宁曰“譬之水。三百篇,昆仑也。汉魏六朝,龙门积石也。唐则溟渤尾闾矣。将安所益乎 ?”由二公之言观之,时代不同,风气自变,茍法严而辞谐,意贯而语秀,皆为絶倡,未可先后论也。
师友诗传续録
问:萧亭先生尝以“平中清浊、仄中抑扬”见示,究未能领会。
答:清浊如通同清情四字。通清为清,同情为浊。仄中如入声有近平近上近去等字,须相间用之,乃有抑扬抗坠之妙,古人所谓一片宫商也。
问:五言古、七言古,章法不同,如何?
答:章法未有不同者。但五言着议论不得,用才气驰骋不得。七言则须波澜壮阔,顿挫激昻,大开大阖耳。
问:尝见批袁宣四先生诗谓“古诗一韵到底者。第五字须平”。此定例耶?抑不尽然?
答:一韵到底,第五字须平声者,恐句弱似律句耳。大抵七古句法、字法皆须撑得住,拓得开。熟看杜韩苏三家自得之。
问:古诗以音节为顿挫,此语屡闻命矣。终未得其解。
答:此须神会,以粗迹求之,如一连二句皆用韵,则文势排宕,即此可以类推,熟子美子瞻二家自了然矣。专为七言而发。
问:《唐贤三昧集序》羚羊挂角云云即音流弦外之旨否?间有议论“痛快”或“以序事体为诗”者与此相妨否?
答:严仪卿所谓“如镜中花、如水中月、如水中盐味、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皆以禅喻诗。内典所云“不即不离,不粘不脱”。曹洞宗所云叅活句是也。熟看拙选《唐贤三昧集》自知之矣。至于议论叙事自别是一体,故仆尝云五七言诗有二体:田园丘壑当学陶韦,铺叙感慨当学杜子美《北征》等篇也。
问:律诗论起承转合之法否?
答:勿论古文今文,古今体诗皆离此四字不可。
问:律诗中二聨必应分情与景耶?抑可不拘耶?
答:不论者非拘泥者,亦非大概。二聨中须有次第,有开阖。
问:律中起句易涉于平,宜用何法?
答:古人谓元晖工于发端,如《宣城集》中“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是何等气魄。唐人起句尤多警策,如王摩诘“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之类,未易枚举。杜子美尤多。
问:谢茂秦论絶句之法“首句当如爆竹斩然而断”,古人之作亦有不尽然者,何也?
答:四溟(阙)说多学究气,愚所不喜。此叚愚亦谓然。
问:七言絶五言絶作法不同,如何?
答:五言絶近于乐府,七言絶近于歌行。五言难于七言,五言最难于浑成故也。要皆有一唱三叹之意乃佳。
问:沈休文所列八病必应忌否?
答:“蜂腰、鹤膝”双声迭韵之类一时记不能全,须检书乃见。
问:萧亭先生论诗修辞为“要辞佳而意自在其中”,未达其旨?
答:以意为主,以辞为辅,不可先辞后意。
问:乐府何以别于古诗?
答:如“白头吟、日出东南隅、孔雀东南飞”是篇是乐府,非古诗。如“十九首、苏李録别”是古诗非乐府。可以例推。
问:唐人乐府何以别于汉魏?
答:魏汉乐府,髙古浑灏,不可拟议。唐人乐府不一,初唐人拟“梅花落、闗山月”等古题,大概五律耳。盛唐如杜子美之“新婚、无家诸别”、“潼闗、石壕诸吏”、李太白之“逺别离、蜀道难”则乐府之变也。中唐,如韩退之“琴操”直遡两周。白居易、元稹、张籍、王建创为亲乐府,亦复自成一体。若元杨维桢、明李东阳各为新乐府,古意寖逺。然皆不相蹈袭。至于唐人王昌龄、王之涣下逮张佑诸絶句、杨栁枝、水调伊州、石州等词,皆可歌也。
问:王、孟诗假天籁为宫商寄至,味于平淡,格调谐畅,意兴自然,真有无迹可寻之妙。二家亦有互异处否?
答:譬之释氏,王是佛语,孟是菩萨语。孟诗有寒俭之态,不及王诗天然而工。惟五古不可优劣。
问:萧亭先生曰“所云以音节为顿挫者,此为第三第五等句而言耳。盖字有抑有扬,如平声为扬,入声为抑,去声为扬,上声为抑。凡单句住脚字,必错综用之,方有音节,如以入声为韵,第三句或用平声,第五句或用上声,第七句或用去声,大约用平声者多。然亦不可泥,须相其音节变换用之,但不可于入声韵单句中,再用入声字住脚耳”。此说足尽音节顿挫之旨否?
答:此说是也。然其义不尽于此。此亦其一端耳。且此语专为七言古诗而发,当取唐杜岑韩三家、宋欧苏黄陆四家七言。诸大篇日吟讽之,自得其解。
问:又曰“每句之间亦必平仄均匀,读之始响亮”。古诗既异于律,其用平仄之法于无定式之中,亦有定式否?
答:无论古律正体抝体,皆有天然音节,所谓籁也。唐宋元明诸大家,无一字不谐明,何李边徐王李辈亦然。袁中郎之流便不了了矣。
问:《唐贤三昧集》所以不登李杜,原序中亦有说。究未了然。
答:王介甫昔选唐百家诗,不入杜李韩三家,以篇目繁多,集又单行故耳。
问:宋诗不如唐者,或以气厚薄分耶?
答:唐人主情,故名蕴藉。宋诗主气,故多径露。此其所以不及,非闗厚薄。
问:宋诗多言理,唐人不然。岂不言理而理自在其中欤?
答:昔人论诗曰:不涉理路,不落言诠。宋人惟程邵朱诸子为诗好说理,在诗家谓之旁门,朱较胜。
问:昔人论七言长古作法“曰分段。曰过段。曰突兀。曰用字贯。曰讃叹。曰再起。曰归题。曰送尾”,此不易之式否?
答:此等语皆教初学之法,要令知章法耳。神龙行空,云雾灭没,鳞鬛隠现,岂令人测其首尾哉。
问:有以“尖、岔”二字评锺、谭、王、李者,何如?
答:王李自是大方家。锺谭余分闰位,何足比拟。然后人评之者有言“王李以矜气作之。锺谭以昏气出之”。亦是定论。
问:诗中用典故,死事何以活用
答:昔,董侍御玉虬文骥,外迁陇右道,龚端毅公鼎孶礼部尚书及予辈赋诗送之。董亦有诗留别,起句云“官程西北去,河水东南流”。初以为常语,徐乃悟其用魏主“此水东流而朕西上”之语,叹其用事之妙。此所谓活用也。
问:锺嵘诗品云“吟咏性情,何贵用事”,白乐天则谓“文字须雕藻两三字,文采不得全直,致恐伤鄙朴”,二说孰是?
答:仲伟所举古诗如“高台多悲风、明月照积雪、清晨登陇首”,皆书即目,羌无故实,而妙絶千古。若乐天云云,亦是而其自为诗,却多鄙朴,特其风味佳,故虽云“元轻白俗”,而终传于后耳。
问:有谓诗“不假修饰”,苦思者陈去非不以为然,引“蟾蜍影里清吟苦,舴艋舟中白髪生”等句为证。二说宜何从?
答:苦思自不可少,然人各有能有不能,要各随其性之所近,不可强同如所谓“诗檄用枚皋,典册用相如”。又,“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及所谓“挥豪对客曹能始,帘阁焚香尹子求”,皆未可以此分优劣也。
问:范徳机谓“律诗第一聨为起,第二聨为承,第三聨为转,第四聨为合”。又曰“起承转合四字施之絶句则可,施之律诗则未尽然”。似乎自相矛盾。
答:起承转合章法皆是如此,不必拘定第几聨第几句也。律絶分别亦未前闻。
问:作律诗忌用唐以后事。其信然与?
答:自何李李王以来不肯用唐以后事,似不必拘泥。然“六朝以前事用之即多古雅,唐宋以下便不尽尔”,此理亦不可解。总之,唐宋以后事须择其尤雅者用之,如刘后村七律专用本朝事,直是恶道。
问:孟襄阳诗昔人称其格韵双絶。敢问格与韵之别。
答:格谓品格,韵谓风神。
问:少陵诗以经中全句为诗,如《病橘》云“虽多亦奚为”、《遣闷》云“致逺思”,恐泥。又如“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之句,在少陵无可无不可,或且叹为妙絶。苦效不休,恐易流于腐。何如?
答:以庄易等语入诗,始谢康乐。昔东坡先生冩杜诗至“致逺思恐泥”句停笔,语人曰“此不足乐”。故前辈谓“诗用史语易,用经语难”,若丹青二句,笔势排宕,亦自不觉耳。
问:罗隠诗“云中鸡犬刘安过,月下笙歌焬帝归”,人谓之见鬼诗,然与?
答:二句最劣,此虽谑语,亦定论也。
问:诗有平仄字,一句纯用而音节自谐者如“桃花梨花参差间,有客有客字子美”,此遵何法?
答:五平五仄体,自昔有之,颇近游戏。
问:右承《鹿柴》、《木兰柴》诸絶,自极淡逺,不知移向他题亦可用否?
答:摩诘诗如叅曹洞禅,不犯正位,须叅活句,然钝根人学渠不得。
问:荆公谓汉人语仍以汉人语对用,异代则不类此。定式否?
答:在大家无所不可,非定式,亦非确论也。如以左氏国语、檀弓国策语对汉人语何不可之有?推之魏晋巳下皆然。古人又谓“经语对经语、史语对史语”,差有理。
问:诗中用古人及数目,病其过多。若偶一用之亦谓之“点鬼簿、算博士”耶?
答:唐诗如“故乡七十五长亭、红阑四百九十桥”皆妙,虽算博士何妨,但勿呆相耳。所云点鬼簿,亦忌堆垜,高手驱遣自不觉也。
问:太白《送羽林陶将军》诗,萧亭先生谓古有六句律体,疑此即是,而诸选皆入七言古中。何也?
答:六句律体于古有之,升庵先生撰《六朝律祖记》曽载之。今记忆不真矣。
问:六朝清平调本是乐府,而诸选皆选七言絶句。何也?
答:如右丞“渭城朝雨”亦絶句也。当时名士之诗多取作乐府歌之。中晚间如伊州、石州、凉州杨栁枝、盖罗缝、穆护砂等亦皆絶句耳。
问:短歌行、长歌行似非以句之多寡论?
答:又有满歌行、艶歌行。行之属,当时命名之旨,即呉兢辞亦不能尽通晓。更有长歌续短歌。歌之名皆非以辞之繁简也。三曹乐府多以起句首二字命题,如“惟汉十四世,所任诚不良”即名《惟汉行》是也。
问:七言古,仄韵韵用平韵,其法度不同。何如?
答:七言古凡一韵到底者,其法度悉同。惟仄韵诗,单句末一字可平仄间。用平韵诗,单句末一字忌用平韵,若换韵者,则当别论。
问:古诗换韵之法应何如?
答:五言换韵如《折梅下西州》一篇可以为法,李太白最长于此。七古则初唐王杨卢骆是一体,杜子美又是一体。若仿初唐体,则用排偶律句不妨也。
问:古诗忌头重脚轻之病。其详何如?
答:此似为换韵者立说。或四句一换,或六句一换。须首尾腰腹匀称,无他秘也。
问:五言忌着议论。然则题目有应用议论者,只可以七言古行之便,不宜用五言体耶?
答:亦是看题目何如,但五言以藴藉为主,若七言则发扬蹈厉,无所不可。
问:或论絶句之法谓“絶者,截也”,须一句一断,特藕断丝连耳。然唐人絶句如《打起黄莺儿》、《松下问童子》诸作皆顺流而下。前说似不尽然。
答:截句谓“或截律诗前四句,如后二句对偶者是也。或截律诗后四句,如起二句对偶者是也”。非一句一截之谓。然此等迂拘之说,总无足取。今人或竟以絶句为截句,尤鄙俗可笑。
问:排律之法何如?
答:唐人省试皆用排律。本只六韵而止,至杜始为长律。中唐元白又蔓延至百韵,非古也。其法则首尾开阖、波澜顿挫八字尽之。
问:五言排律、七言排律作法何如?
答:七言排律,即唐人作者亦少。近人惟见彭少宰《羡门曽赋》至百韵。
问:排律有多至几十韵者,与短篇作法同否?
答:章法一也。特短篇波澜少耳。
问:竹枝词何以别于絶句?
答:竹枝咏风土琐细■〈言仄〉谐皆可入。大抵以风趣为主,与絶句迥别。
问:竹枝与栁枝相类否?
答:栁枝专咏栁。竹枝泛咏风土。竹枝词古人间有专咏竹者,乃引栁枝之例。然不过偶一见耳。非原旨也。
问:五言短古似与五言絶相类,但中多二句,然则中二句或如律中颔聨颈聨,应实写耶?
答:此不必拘。
问:有一字至七字或一字至九字诗,此旧格耶?抑俗体耶?
答:格则,于昔有之,终近游戏,不必措意。他如地名、人名、药名,五音、建除等体总无闗于风雅,一笑置之可耳。
问:乐府是就其题直赋其事耶?抑借以发已意耶?
答:古乐府立题必因一事,如琴操亦然。后人拟作者众,则多借发已意。
问:今人作乐府有用其题而絶不与题相照顾者,何也?
答:古如《董逃行》与汉末事实更无闗涉,《雁门太守行》乃颂洛阳令王稚子耳。不始今人。
问:《天马引》、《天马行》之辨?
答:天马引是琴曲。
问:又云“錬句不如錬字,錬字不如錬意”,意何以錬?
答:錬意或谓安顿章法,惨淡经营处耳。
问:昔人论诗之格曰“所以条达神气,吹嘘兴趣,非音非响能诵而得之。犹清气徘徊于幽林,遇之可爱;微径纡回于遥翠,求之逾深”是何物也?
答:数语是论诗之趣耳。无关于格。格以高下论。如坡公咏梅“竹外一枝斜更好”高于和靖“暗香、疎影”,又髙于“雪满山中,月明林下”。至晚唐之“似桃无緑叶,辨杏有青枝”则下劣极矣。
问:昔人谓韵不必有出处,字不必有来歴。其然岂其然?
答:杜子美、苏子瞻诗无一字无来歴。善押强韵,莫如韩退之。却无一字无出处也。
问:虞侍制谓诗有十美。第二为“抛掷”。何为抛掷?
答:亦不解。或谓撇脱耳。
问:范徳机谓“唐人李淑诗苑六格为十三:如一字血脉、二字贯穿、三字栋梁”等名目,不几穿凿乎?
答:録别真出苏李与否?亦不可考要。不在古诗十九首之下,其为西汉人作无疑。
答:唐人齐名,如沈宋王孟钱刘元白皮陆,皆约略相似。惟李杜髙岑迥别。髙,悲壮而厚。岑,竒逸而峭。锺伯敬谓“髙岑诗如出一手”,大谬矣。
答:王季友诗不多,在盛唐自是别调,亦非诸大家名家之比。又如《箧中集》中诸人,皆别调也。
答:元诗如虞道园,便非晚唐所及。杨铁厓时涉温李,其小乐府亦过晚唐。他人与晚唐相出入耳。晚唐如温李皮陆杜牧马戴,亦未易及。
答:明诗胜金元。才识学三者皆不逮宋,而宏正四杰在宋诗亦罕其匹。至嘉隆七子,则有古今之分矣。弇州如何比得东坡。东坡千古一人而已,惟律诗不可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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