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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彝尊词集⑵

清代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梦芙蓉


日长深院里,见微吟红豆,学书青李。鼠须散卓,曾付扫眉翠。绿纱风不起,炉

烟都篆心字。密缔星期,许支机石畔,来往绛河水。


谁料分飞万里。雾露芙蓉,恨别成秋蒂。桃蹊重到,仙犬遽迎吠。涩尘凝满砌,

夕阳空自垂地。旧日回廊,剩枇杷一树,花下小门闭。




三姝媚


湾头登小艓,惯风生衣香,水湔裙褶。待到重门,纵教携玉腕,尚羞红颊。月姊

窥侬,也劝饮、深杯稠叠。织女机边,一线秋河,夜凉人涉。


早是含情迎接。怕峡雨他山,易沾桃叶。第一相思,是床东袜刬,暗尘潜蹑。旧

事凄凉,化梦里、双飞蝴蝶。剩有轻绡十幅,曾围秀靥。




满庭芳


雨盖飘荷,霜枝钉菊,满庭芳草萋萋。莫愁催送,香径手重携。叠取鸳鸯绣被,

屏山近、已分双栖。金簪拔,暗除了鸟,不用绕唐梯。


低帷。听细语,五湖心事,钗卜难稽。得雾深三里,花隔千溪。只是仙源无路,

添惆怅、残月荒鸡。绳河晓,黄姑织女,依旧水东西。




青玉案


湾头分手盈盈步,潜约到、西湖住。苏小门前芳草渡。依稀曾记,小楼深巷,尽

是销魂处。


到来忽下前溪路,月黑频催送柔橹。及到前溪人又去。游丝落絮,春来无定,总

被东风误。




南楼令


疏雨过轻尘,圆莎结翠茵。惹红襟、乳燕来频。乍暖乍寒花事了,留不住,塞垣春。


归梦苦难真,别离情更亲。恨天涯、芳信无因。欲语去年今日事,能几个,去年人。




南楼令


垂柳板桥低,娇莺着意啼。正门前、春水初齐。记取鸦头罗袜小,曾送上,窅娘堤。


花底惜分携,苔钱旧径迷。燕巢空、落尽芹泥。惟有天边眉月在,犹自挂,小楼西。




后庭花


低鬟敛尽云欹侧,粉香都拭。生憎桂帐秋蚊入,教郎轻擘。


红藤细织暹罗席,方花盈尺。冷波一任鸳鸯拍,残梦无力。



减兰


犀梳在手,逋发未撩匀面后。眉语心知,引过闲房步步随。


颓香暖玉,牵拂腰巾带重来。一段归云,谁验蛇医臂上痕。




好事近


往事记山阴,风雪镜湖残腊。燕尾香缄小字,十三行封答。


中央四角百回看,三岁袖中纳。一自凌波去后,怅神光难舍。




浣溪沙


桑叶阴阴浅水湾,更无人处竹回环,飞来一片望夫山。


劝客且留今日住,催归深悔那时还,断肠朝雨赋阳关。




卜算子


留赠镜湖纱,浣女机中织。裁作轻衫稳称身,更染蒲萄色。


松叶玻璃碧,劝饮春纤执。本向人前欲避嫌,禁不住、心怜惜。




卖花声


相见罢凭阑,并坐重关,熏炉初徙镜台宽。子石琢成莲叶小,教试麋丸。


画扇翠峰攒,一面霜纨,别来诗句几曾闲。杂体江淹三十关,都写伊看。




红娘子


袖薄吹香过,发重萦鬟亸。压众风流,倾城色笑,趁时梳裹。惯新诗、咏罢少人

知,一篇篇教和。


别泪看频堕。密约何曾果。七夕星河,中秋院落,上元灯火。悔当时、花月可怜

宵,镇相逢闲坐。




换巢鸾凤


桐扣亭前,记春花落尽,才返吟鞭。鸭头凝练浦,鹅眼屑榆钱。兰期空约月初

弦。待来不来,红桥小船。蓬山近,又风引、翠鬟不见。


飞燕,书乍展。哽咽泪痕,犹自芳笺染。玉镜妆台,青莲砚匣,定自沉吟千遍。

解道临行更开封,背人一缕香云剪。知他别后,凤钗拢鬓深浅。




如梦令


七夕


记摘小园瓜李,七夕年时花底。騃女嫁痴牛,嫁到良宵十四。

弹指,弹指,好事已成虚事。




一叶落


泪眼注,临当去,此时欲住已难住。下楼复上楼,楼头风吹雨。

风吹雨,草草离人语。



采桑子


五月六日


携来九子同心粽,蒲酒犹深。夜帐轻容,续命丝长针再缝。


须知后会浑无据,难道相逢。十二巫峰,峡雨轻回第四重。




无闷


雨夜


密雨垂丝,细细晚风,约尽浮萍池水。乍一霎黄昏,小门深闭。作弄新凉天气,

怕早有、井梧飘阶砌。正楚筠,簟冷香篝,简点旧时鸳被。


无计。才独眠,更坐起、恁说愁边滋味。翠蛾别久,远信莫致。纵有梦魂能记,

寻不到,长安三千里。料此夜、一点孤灯,知他睡也不睡。




点绛唇


万里将行,剪灯重伴西楼语。远书欲附,细把邮签数。


风雨江头,不许离人去。离人去,断肠归路,秋草真娘墓。




风蝶令


秋雨疏偏响,秋点夜迸啼。空床取次薄衾携。未到酒醒时候,已凄凄。


寒雁横天远,江云拥树低。一湾杨柳板桥西。料得灯昏独上,小楼梯。




鹊桥仙


青鸾有翼,飞鸿无数,消息何曾轻到。瑶琴尘满十三徽,止记得、思归一调。


此时便去,梁间燕子,定笑画眉人老。天涯况是少归期,又匹马、乱山残照。




玉阑干


玉阑干外秋蛩语,一架豆花清露。兰汤浴罢纳新凉,携纤手、夜深尔汝。


绿窗人远纱空护,网暗尘、蛛丝无数。旧时梁燕也惊心,一回来、却又飞去。




柳梢青


回雁书迟。烧灯时候,尚促归期。兽锦梭抛,鲛珠泪尽,也忒相思。


彩云天远瑶姬,便不管、人间别离。约指轻彄,熏香小像,都悔还伊。




留春令


针楼残烛,镜台剩粉,醉眠曾许。长记罗帱梦回初,响几点、催花雨。


别泪连丝繁主薄,剩定情诗句。一样霜天月仍圆,只不照、凌波步。




少年游


清溪一曲板桥斜,杨柳暗藏鸦。旧事巫山,朝云赋罢,梦里是生涯。


而今追忆曾游地,无数断肠花。塘上燕子,梁间燕子,飞去入谁家。




祝英台近


紫萧停,锦瑟远,寂寞旧歌扇。萍叶空池,卧柳扫还倦。便令凤纸频书,芹泥长

润,招不到、别巢秋燕。


露华泫,犹剩插鬓金铃,残菊四三点。阶面青苔,不雨也生遍。纵馀一缕香尘,

袜罗曾印,奈都被、西风吹卷。




风入松


朝云不改旧时颜,飞下屏山。严城乍报三通鼓,何由得、遮梦重还。露叶犹闻响

屧,风帘莫碍垂鬟。


簪花小字箧中看,别思回环。穿针纵有他生约,怅迢迢、路断银湾。锦瑟空成追

忆,玉箫定在人间。




幔卷


桃叶舟回,枫林客去,西渚波千叠。见十里横塘,几阵凉飔;独上小楼,柔肠断

绝。春信莺花,秋期河汉,总是愁时节。怅碧海青天,夜色苍凉,归去明月。


凄凄切切,相思苦梦,对雨何曾歇。恁不似当年,绛唇含笑;而今剩有,啼痕泪

颊。洛浦川长,青溪路断,晓露风灯灭。但寄语江淹,有个人儿,莫便轻别。




玉楼春


残霞散尽鱼天锦,卧柳门前萍叶浸。画梁尘暝燕空归,露井风多蛩未寝。


悲秋楚客今逾甚,那有闲情拚夜饮。屏山凝睇已无存,何况玉锼金带枕。




临江仙


寒水篱根二尺,莫愁艇子能容。纤纤细步到房栊。青蛾匀黛浅,粉指掠云松。


忆食忆眠忆坐,好春长定相逢。侍儿一一小名重。卷衣孙秀秀,灭烛许冬冬。




临江仙


昨日苦留今日住,来朝再住无因。画楼欲下几逡巡。残灯三两焰,别泪一双人。


料得离居多少恨,归期数遍冬春。长愁不独茧眉颦。口中生石阕,腹内转车轮。




临江仙


白鹭飞边舟一个,萦回几曲方洲。晚凉重过曝衣楼。笼灯迎竹外,摇橹到沙头。


烟火空存桃叶渡,依然兰月如钩。十年霜鬓不禁秋。可怜新蝶梦,犹恋旧蚊帱。




洞仙歌


书床镜槛,记相连斜桷,惯见修蛾远山学。倩青腰授简,素女开图,才凝盼、一

线灵犀先觉。


新来窥宋玉,不用登墙,近在蛛丝画屏角。见了乍惊回,点屐声频,分明睹、翠

帷低擢。旋手揭、流苏近前看,又何处迷藏,者般难捉。




临江仙


谢娘春晓,借贫家螺黛,须拗花枝与伊戴。傍妆台见了,已慰相思,原不分、云

母船窗同载。


丛祠灯火下,暗祝心期,众里分明并侬拜。尽说比肩人,目送登舻,香渐辣、晚

风罗带。信柔橹、呕哑拨鱼衣,分燕尾溪流,赤栏桥外。




临江仙


津亭回首,望高城天远,何况城中玉人面。数邮签万里、岭路千重,行不得、懊

恼鹧鸪啼遍。


郁孤台畔水,解送归人,三板轻船疾如箭。指点莫愁村,树下门前,怪别后、双

蛾较浅。若不是、临风暗相思,肯犹把留题,旧时团扇。




临江仙


仲冬二七,算良期须果,若再沉吟甚时可。况熏炉渐冷,窗烛都灰,难道又、各

自抱衾闲坐。


银湾桥已就,冉冉行云,明月怀中半霄堕。归去忒匆匆,软语丁宁,第一怕、袜

罗尘涴。料消息、青鸾定应知,也莫说今番,不曾真个。


【原注】

“仲冬二七是良期”,秀州精岩寺鬼诗。

詹玉词:“不曾真个已销魂”。




临江仙


别离改月,便恹恹成病,镇日相思梦难醒。唤连船渡口,晚饭芦中,相见了、不

用药炉丹鼎。


双银莲叶盏,满贮椒花,同向灯前醉司命。昵枕未三更,兰夜如年,奈犹憾、乱

鸦初景。起折赠、黄梅镜奁边,但流睇无言,断魂谁省。


【原注】《东京梦华录》:“十二月二十四日,备酒果送神,以槽涂灶门,谓之

‘醉司命’也”。




临江仙


东风几日,觉春寒犹甚,纤手偷携笑谁禁。对初三微月,重到团栾,铺地水、处

处袜罗凉浸。


周郎三爵后,顾曲无心,争忍厌厌夜深饮。只合并头眠,有限春宵,切莫负、暖

香鸳锦。最难得,相逢上元时,且过了收灯,放船由恁。




临江仙


佳期四五,问黄昏来否,说与低帷月明后。怕重门不锁,仙犬窥人,愁未稳、花

影匆匆分手。


鸡缸三两盏,力薄春醪,何事卿卿便中酒,翻唤养娘眠,底事谁知,灯一点、尚

悬红豆。恨咫尺绳河隔三桥,全不管黄姑,夜深来又。


【原注】鸡缸,成窑,小酒杯也。




临江仙


城头画角,报横江舻舳,催上扁舟五湖曲。怪刍尼噪罢,蟢子飞来,重携手、也

算天从人欲。


红墙开窔奥,转入回廊,小小窗纱拓金屋。随意楚台云,抱玉挨香,冰雪净、素

肌新浴。便归触、帘旌侍儿醒,只认是新凉,拂檐蝙蝠。




临江仙


韶光最好,甚眉峰长聚,相劝乘船漾南浦。盼海棠簪后、插到茶蘼,同梦里、又

是楝花风雨。


桥东芳草岸,胜乐游原,勾队争看小蛮舞。雀舫曳疏帘,蛛网浮杯,但日日、鸾

箫吹度。听唱遍、青春蓦山溪,待拆了歌台,放伊归去。




临江仙


三竿日出,爱调妆人近,凫藻熏炉正香润。看樱桃小注,桂叶轻描。图画里、只

少耳边朱晕。


金簪二寸短,留结殷勤,铸就偏名有谁认。便与夺鸾篦,锦髻梳成,笑犹是、少

年风韵。正不在、相逢合欢频,许并坐双行,也都情分。




临江仙


花糕九日,缀蛮王狮子,圆菊金铃鬓边媚。向闲房密约,三五须来,也不用、青

雀先期飞至。


恩深容易怨,释怨成欢,浓笑怀中露深意,得个五湖船,雉妇渔师,算随处、可

称乡思。笑恁若、伊借人看,留市上金钱,尽赢家计。




临江仙


隔年芳信,要同衾元夕,比及归时小寒食。怅鸭头船返,桃叶江空,端可惜、误

了兰期初七。


易求无价宝,惟有佳人,绝世倾城再难得。薄命果生成,小字亲题,认点点、泪

痕犹裛。怪十样、蛮笺旧曾贻,只一纸私书,更无消息。




临江仙


蘋洲小棹,约兜娘相共,岂意钱塘片帆送。逢故人江上,一路看山,宁料我、过

了恶溪灵洞。


东瓯城下泊,孤屿中流,明月秋潮夜来涌。此际最消凝,苦忆西楼,想帘底、玉

钩亲控。舍旧枕、珊瑚更谁知,有泪雨烘干,万千愁梦。




临江仙


萧郎归也,又烧灯时节,白马重嘶画桥雪。早青绫幛外,含笑相迎,花枝好、绣

上春衫谁襭。


十三行小字,写与临摹,几日看来便无别。排闷偶题诗,玉镜台前,浑不省、窃

香人窃。待和了、封题寄还伊,怕密驿沉浮,见时低说。




临江仙


明湖碧浪,枉轻帆寻遍,咫尺仙源路非远,讶杜兰香去,已隔多时,又谁料、佳

约三年还践。


纤腰无一把,飞入怀中,明月重窥旧面。归去怯孤眠,镜鹊晨开,云鬓掠、小唇

徐染。偏走向、侬前道胜常,浑不似西窗,夜来曾见。




临江仙


行舟已发,又经旬调笑,不算匆匆别离了。奈飞龙骨出,束竹肠攒,月额雨、持

比泪珠差少。


罗囊针管就,络以朱绳,淡墨疏花折枝袅。中有锦笺书,密嘱归期,道莫忘、翠

楼烟杪。枉姑负、刘郎此重来,恋小洞春香,尚馀细草。




临江仙


崔微风貌,信十分姚冶,八尺吴绡问谁借。悔丹青不学,杀粉调铅,呈花面、输

与画工传写。


乘闲思挂壁,分付装池,卷处香生一囊麝。自化彩云飞,虫网蜗涎,又谁对、芳

容播喏。尽沉水、烟浓向伊熏,觊万一真真,夜深来也。


【原词句中加注】

“信十分姚冶”:信,平声。

“尽沉水烟浓向伊熏”:“圆姿替月,润脸呈花”,唐人志铭中语也。李贺诗:

“沉香薰小像”。




怨王孙


七夕


一水填却,双星如约,乞巧谁凭诉愁。君莫道、騃女痴牛,肯怜不。


悠悠岁月辞家者,孤眠且,此夕何夕也。碧梧小院风细,露槛同凭。昔年曾。




忆少年


一钩斜月,一声新雁,一庭秋露。黄花初放了,小金铃无数。


燕子已辞秋社去,剩香泥,旧时帘户。重阳将近也,又满城风雨。




茶烟阁体物集




柳色黄


对雨


岸侧榆钱,墙角楝花,吹已将尽。渐添绿叶阴浓,转觉晚来风紧。丝丝缕缕,界

开密雾低烟,暗催兰药红尖润。怕凤子衣单,把柔黄都褪。


休问。钿车骢马,纵约归期,料应难准。最忆江南,屐齿满街声趁。吴歌几曲,

稳坐细浪鱼天,落帆笑指柴门近。任踏破苔痕,数小园新笋。




渡江云


欲雪


河冰遥度马,棱棱寒色,望里但疏芜。渐吟蛩已静,只听空林,大嘴啄饥乌。鱼

鳞万点,敛云英、半晌模糊。却一似、画家米虎,泼墨写江图。


南湖。恁时风景,春到苔枝,有红梅树树。尽容我、青鞋岸净,白舫灯孤。而今

苦被浮荣缚,拥残毡、不比兰苏。拚醉也,床头酒价都无。




聒龙谣



密比花繁,轻嫌絮重,一半斜侵帘户。淡抹墙腰,似月棱初吐。才飘堕、冻雀声

中,又压倒、早梅开处。纵旗亭、腊酿堪沽,已迷却,板桥路。


飕风紧,乱云低,见泼墨点点,林鸦催暮。一丝渔艇,料今番归去。讶光寒、入

夜翻明,渐洒急、听窗如雨。问隔江,桃叶桃根,尚能来否。




春风袅娜


游丝


倩东君著力,系住韶华。穿小径,漾晴沙。正阴云笼日,难寻野马;轻颸染草,

细绾秋蛇。燕蹴还低,莺衔忽溜,惹却黄须无数花。纵许悠扬度朱户,终愁人影隔窗

纱。


惆怅谢娘池阁,湘帘乍卷,凝斜盼,近拂檐牙。疏离罥,短墙遮,微风别院,好

景谁家。红袖招时,偏随罗扇;玉鞭堕处,又逐香车。休憎轻薄,笑多情似我;春心

不定,飞梦天涯。




无梦令


飞花


鱼浪飘香千点,燕尾分烟一剪。已自出墙东,又被轻风吹转。

轻风吹转,刚逗卷帘人面。




步蟾宫


端溪观采砚


苍山暗束寒江转,问岩穴、探时深浅。不妨篝火夜连朝,好割取、溪云一半。


疏疏嫩叶青花遍,比刲却、羊肝更软。看来只合寄情人,已早有、相思泪眼。




扫花游


试茶


杏花过了,正谷雨初晴,逼篱云水。晓山十里,见春旗乍展,绿枪末试。立尽浓

阴,听到吴歌遍起。焙香气,袅一缕午烟,人静门闭。


清话能有几?任旧友相寻,素瓷频递。闷怀尽矣,况年来病酒,夜阑须记。活火

新泉,梦绕松风曲几。暗灯里,隔窗纱、小童斜倚。




一枝春


汪舟次贻流求笔,筠管芦管各一,同查客赋之。


海外青羊,也中书、偶被星查携到。明窗脱帽,掐破麻姑纤爪。黄芦墨竹,惯斜

镂、一枝花袅。持比似、诸葛宣城,样变枣心翻巧。


遥怜水云孤岛。想银光砑纸,留题多少。小扇香奁,爱染夕阳芳草。层波万里,

付吴下、阿侬谁料。端可惜,老去章台,画眉懒了。


【原注】笔帽裂其一面,活脱下上。




瑞鹤仙


钱编修庸亭席上,观司马相如私印。


土花凝古绣,见细纹卷发,冷光涂黝。朱繰覆冰纽,爱千年未蚀,几丝红籀。烧

春熟后,料无心、虫鱼刻镂。算除非、卖赋金多,书券恁时才有。


知否?遥山描罢,卓女风流,定拈纤手。摩挱已久。挑短烛,把看又。论才华不

是,凌云健笔,可许寻常消受。拚夜寒、典了骦裘,肯教换酒?




天香


龙涎香


泓下吟残,波中焰后,珠宫不锁痴睡。沫卷盘涡,星垂尺木,采入蜒船鲛市。南

蕃新谱,和六一、丹泥分制。裹向罗囊未许,携归金奁先试。


炎天最饶凉思。井华浇、吊铺澄水。百沸琼膏嘘作、半窗云气。麝火温黁欲陷,

又折入、犀帷袅难起。螺甲重挑,茶烟较细。




天香


前题


捣就花房,镂成枣印,匀摹七宝痕浅。小鼎蟠璃,沉灰拨兽,银叶中央徐点。灵

嫠乍漉,早摇曳、云魂一线。压住秦篝又起,偏嘘杏梁栖燕。


客愁雨余清簟。润凉波、半袅新暖。最忆玉窗人怯,擘时曾见。认得吴家心字,

话江涨、桥南寄来远。春梦罗囊,赋情未倦。


【原注】《能改斋漫录》:“近时士人于钱塘江涨桥为叉斜之游,其后陷河南不

返。其友寄之龙涎香,士人酬之云:‘认将吴家心字香。压窗春梦紫罗囊。’”




十二时


云母灯


是何人、碧山深处,潜入仙橱私窃。把石粉、云英堆积。剪剪层层叠叠。面面装

成,棱棱作就,细染红笺贴。正夜静、改席西园,紫凤吐珠,曾否铜槃吹灭。


闲更思、梨花院落,定自十分清绝。宿鸟窥来,飞蛾拂去,不道成冰雪。谩认他

是灯,分明一片冷月。


也只消、抛残小扇,玉面当前终怯。怎得携归,江南乐事,闹向元宵节。看翠眉

几许,屏风影中低说。


【原注】棱棱作就:作,去声。




点绛唇


秋千


香袂飘空,为谁一笑穿花径。有时花顶,罗袜纤纤并。


飞去飞来,不许惊鸿定。重门静,粉墙深映,留取春风影。




钗头凤


藏钩


华筵半,银灯灿,玉钩纤手陈青案。传言快,分曹待,暗将心事,把秋波卖。

在,在,在。


番番换,低低唤,个侬翻被人偷算。三杯外,含娇态,不应输与,笑拈衣带。

再,再,再。




临江仙


金指环


削就葱根待束,挂将榴火齐炎。殷勤搓粉为君拈。爱他金小小,曾近玉纤纤。


数遍檀郎十指,带来第五犹嫌。凭教丽句续香奁。解时愁不断,约了闷翻添。




踏莎行



金重难胜,翠匀如沐,爱他也有同心目。晓来寻惯枕函边,坐怀先绾香云束。


小凤垂珠,小鱼衔玉,离愁夜半挑残烛。玉郎消息断红笺,背人潜把归期卜。




鹊桥仙



湖菱乌角,渚莲红瓣,不比帮儿还瘦。拈来直是小觥船,只合借、灯前行酒。


春阳花底,春泥陌上,最好踏青时候。假饶无意把人看,又何用、明珠压绣。




秦楼月


吹笙


凉烟翠,银河潋滟光垂地。光垂地,小楼一曲,月华如水。


排成凤翅声初递,听残鹅管君须记。君须记,风帘卷处,那人双髻。




沁园春



镜槛初开,宜对粉题,休笼紫纶。记折花共剧,兰云才覆;涂妆伊始,翠钿曾安。

惯叠纤罗,微嫌短发,手袅红丝著意删。犀梳敛,护貂茸一剪,阁住轻寒。


日斜倚小门阑,但端正、窥人莫便还。见障羞月扇,低时半露;吹愁梅瓣,点处

成斑。素柰看匀,小蝉比并,料是诗人想像间。蜂黄浅,爱夕阳无限,映取遥山。


【原注】李白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王建诗“素柰花开西子面”。

卫风:“螓首蛾眉”,孔氏疏云:“小蝉也”。温庭筠诗:“额黄无限夕阳山”。




沁园春



滴粉堆成,黄点轻粘,运斤可能。见窥帘乍露,斜侵短烛;挑鬟欲遍,易近圆冰。

爱嗅青梅,慵填香枣,扶下千秋喘未胜。闲中座,试微嘘素指,暗验钩绳。


荷风水槛长凭,盼消息、郎归嚏定曾。伴谢公游去,联吟或拥;徐妃妆后,半面

须絙。泪泫低分,汗融先拭,红袖遮来媚转增。凝神久,想新停月脉,旋抱飞蝇。


【原注】《抱朴子》:“玉女常以黄玉为志,大如黍米,是真玉女也”。圆冰小

镜。名香枣,用石崇事。《淮南子》:“子午卯酉为二绳,丑寅辰巳、未申戌亥为四

钩”。俗传鼻息左右可以验,时妇人有娠,蝇抱其鼻。




沁园春



玉琢芳根,麝月初弦,螺峰远侵。胜吴绡画了,微添朱晕;秦璫系却,密钉神针。

粉拂频沾,香云带掠,钗凤珠垂冷不禁。盘龙镜,映玉台素手,影后斜临。


小堂谁弄清琴,通一线、灵犀直到心。惯春闲易倦,偷粘角枕;梦轻难续,翻恨

莺吟。细马驮来,埃风生处,掩就纶巾未易寻。罗帏底,把无声私语,递向更深。


【原注】张萱画妇人,以朱晕耳根。




沁园春


齿


文贝编成,密锁华池,悬浆易霑。爱兰汤乍嗽,含朱愈莹;瓠犀难拟,排玉还铦。

刺绣花匀,缝衣结扣,持截余丝不用添。芳津咽,对青梅一点,软却慵拈。


早鸦啼遍前檐,悄叩罢、潜将心事占。见轻尘动处,歌时定启;愁眉展后,龋惯

休嫌。忍病先寒,因娇或噤,伫想频衔素指纤。相思字,漫沉吟啮笔,退了毫尖。


【原注】《释名》曰:“口下曰承浆”,《针灸经》曰:“承浆一名悬桨也”。

医家口齿方,有唐邵英俊《排玉集》:“司马相如作赋,把笔啮之似鱼”。




沁园春



纨质停匀,比似陆郎,何曾暂离。被词人赋就,望中疑削;画工减尽,染处恒垂。

篱弱才过,墙低乍及,结伴还从影后窥。缘红索,上秋千小立,恰并花枝。


蝤蛴领下诃梨,剪云叶玲珑一半亏。记量成尺六,难增分寸;饮过三爵,易致斜

欹。爱拍樽前,频扶倦里,细步惟应处处随。吟飞雪,怕玉楼生粟,拂袖遮伊。


【原注】海盐陆东美妻有容止,夫妇相重,寸步不离,时号比肩人。《洛神赋》

“肩若削,成画法,美人无肩”。《汉杂事》“肩广尺六寸”。苏子瞻雪诗:“冻合

玉楼寒起粟”玉楼,谓肩也。




沁园春



胜曼陀罗,八万四千,非耶是耶。效蹋摇娘曲,联时宛转;胡腾儿舞,旋了交加。

拍案霓裳,张同凤翅,攘处拖环急鼓挝。呼同坐,把双肩微竦,侧倚琵琶。


曲栏凭晚凉些,添罗袖、才令一半遮。更泥他沽洒,卸金跳脱;教伊展画,替玉

鸦叉。待枕先舒,将盟暗啮,宜印绸缪小字斜。临当别,捣花房蜥蜴,重系红纱。


【原注】《首楞严经》:“二臂四臂乃至八万四千母陀罗臂”。李绅《柘枝妓》

诗:“画鼓拖环锦臂攘”,又“凤声初歇翅初张”。李商隐诗:“展画玉鸦叉”。啮

臂盟,见《左传》。唐宫人选幸,以“绸缪”字印臂。




沁园春



小小琼田,暖玉无尘,纹生细波。惯先调粉泽,两边齐传;未昏菱镜,一面频磨。

鞋拓真纤,指离偏远,水上湔裙著意搓。阑干拍,惹鸳鸯惊起,飞度风荷。


樽前一握无多,纵燕燕身轻舞则那。任青红碧绿,挪成彩缕;裁缝熨贴,砑就香

罗。冷露三霄,明珠几颗,除是仙人不让他。春来病,把芳心捧罢,百遍摩挲。


【原注】杨无咎词:“掌托鞋儿”。《汉杂事》:指去掌四寸。李商隐诗:“仙

人掌上三宵露”。




沁园春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菂,乍擘莲房。

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偷将碧玉形相,怪瓜字初分蓄意藏。把朱栏倚处,横分半截;琼箫吹彻,界住中

央。量取刀圭,调成药裹,宁断娇儿不断郎。风流句,让屯田柳七,曾赋酥娘。


【原注】《汉杂事》:胸乳椒发。




沁园春



蘖坞栀房,一点中池,生来易惊。笑金钗卜就,先能断决;犀株镇后,才得和平。

楼响登难,房空怯最,三斗除非借酒倾。芳名早,唤狗儿吹笛,伴取歌声。


沉郁何事牵情,消不觉、人前太息轻。怕残灯枕外,帘旌蝙拂;幽期夜半,窗户

鸡鸣。愁髓频寒,回肠易碎,长是心头苦暗并。无边月,纵团栾如镜,难照分明。


【原注】黄庭经《注》:“胆为中池”。《素问》:“胆主断决”。李贺诗:

“犀株防胆怯”。三斗:借用管辂事。元稹诗:“狗儿吹笛胆娘歌”。《内经》:

“胆病者善太息”。




沁园春



婹袅轻躯,能有几多,容万斛愁。惯悲衔腹内,相看脉脉;事来心上,一样悠悠。

鸟道千盘,辘轳双绠,又类车轮转未休。萦方寸,穿锦梭暗掷,弱缕中抽。


柔情曲似江流,怕易割、秋山懒上楼。况三朝三暮,巴猿峡口;一声一断,杜宇

枝头。百结将离,九回犹剩,杯沃能胜酒力不。樽前曲,再休歌河满,泪落难收。


【原注】白居易诗:“能有几多肠”。锦梭,用“梭肠有意锦丝穿”语。鱼玄机

诗:“离肠百结解无由”。李商隐诗:“回肠九回后,犹有剩回肠”。又白诗:“三

杯自要沃中肠”。唐孟才人歌《河满子》毕,武宗命医候之,脉尚温而肠已绝矣。




沁园春



意远态浓,珠压腰衱,冰肌最匀。盼新月堂前,殷勤匍伏;秋千架上,推递逡巡。

见客遥来,和羞却走,翩若惊鸿望未真。踏青去,惹春游年少,目送香尘。


催归潜理纨巾,怕汗浃、轻容拭更频。忆闲中指瓜,痒须爬惯;宵分姊妹,拥便

情亲。每到嗔时,抛郎半枕,难啮猩红一点唇。堪憎甚,纵千呼万唤,未肯回身。


【原注】杜诗:“背后何所有,珠压腰衱稳称身”。




沁园春



纤骨亭亭,穷袴轻笼,长裾半悬。讶流黄织惯,频掀综底;小车容却,每触帘边。

手抱无聊,心慵易软,拜起须扶态更妍。留仙皱,见胜常道罢,小立依然。


试令蹈节歌筵,翘一足、长同沙鹭拳。把春衣卸尽,有时蔽锦;寒衾架处,恨未

舔绵。醉里便姗,娇时孊密,随意夭斜坐簸钱。教郎坐,放阿侯学步,俯视齐肩。


【原注】曹植《静思赋》“行孊密而妍”。详《古乐府》“十七生儿字阿侯”。




双双燕


别泪


问银海水,有多少层波,敛愁飘怨。含辛欲堕,转自把人凝盼。沾向长亭早晚。

定减了、轻尘一半。安排玉著离筵,伴我樽前肠断。


偷看,夜来枕畔。傍镜影初千,袖痕重按。心心心上,总是别情难惯。纵遣丝垂

缕绾。穿不起、南珠盈串。裁得几幅榴裙,点点行行都满。




笛家


题赵子固画水墨水仙


亡国春风,故宫铅水,空余芳草,冷花开遍江南岸。王孙老矣,文采风流,墨池

笔婿,泪痕都染。帝子含颦,洛灵微步,宛在中洲半。怅骚人、未经佩,徒艺楚英九

畹。


缭乱。一丛寒碧,生烟疏雨,随意欹斜,鹅绢蝉纱,寄情凄惋。尚想白石,兰亭

遗事,逸兴千秋如见。岂似吴兴,君家承旨,蕃马风尘满。纵自署、水晶宫,怕有鸥

波难洗。




金缕曲


水仙花,禁用湘妃、汉女、洛神事。


小草先春令。问谁移、香本南园,罢栽幽径。定武红瓷看最好,银蒜十囊齐迸。

簇薤叶、萱芽相并。几点青螺攒秀石,护冰苔一片凉沙净。唤仙子,踏明镜。


诗家比喻闲重省。未输他、礬弟梅兄,暗香疏影。风露人间浑不到,晴日纸窗留

映。衬髹几、画屏斜整。艳紫夭红昏梦里,料更番花信催难醒。孤芳在,伴清冷。




金缕曲


前题


雾雪明吟院。爱青青、秀叶低排,独呈花面。玉润金寒争怜惜,肯放风帘高卷。

把十二、屏山遮断。不信江南芳草渡,傍蓬根艾底寻常见。鱼天暝,鹭翘遍。


仙姿岂上闲钗钏。便兜娘、要插兰云,未容轻剪。纵被春纤偷掐了,折送胆瓶犹

恋。怕零落、国香谁管。凭仗王孙钩水墨,态疏疏密密匀深浅。须一幅,好东绢。




金缕曲


前题


何处无香草。恋晴窗、灵苗抽并,粉蕤开早。梦想西湖归未遂,日日缁尘乌帽。

对冷艳、娉娉袅袅。料得芳心应笑我,把风前黄藕冠欹倒。簪碧玉,袂阿缟。


万花只向春阳闹。惹多情、游丝牵住,曳铃催老。便是秋林攒几簇,也有蝶衔蜂

抱。难似此、幽芬缭绕。绣入罗裙嫌太淡,配山茶一捻红尤好。还又怕,被花恼。




金缕曲


前题


物侯开春籥。验芳根、颓檐曝后,画盆移却。稚叶青回才几日,又吐小莲冰萼。

胜翠袖、香藏珠络。雪虐风餐都过了,倚南窗晴景还如咋。虽迟暮,未寂寞。


惜花不川围帘幕。任筵前、山芗舞罢,几曾吹落。静色孤光谁结伴,除是早梅汀

阁。比多少、汀蘅洲药。楚泽行吟憔悴矣,料遗忘偶尔骚人错。留共我,岁寒约。




满江红


西湖荷花


郭外垂杨,直映到、水仙祠屋。爱十里花明镜面,岸沉沙腹。几阵凉飔翻叶白,

连盘骤雨跳珠绿。是谁侬一道拨青蘋,波纹蹙。


红衣褪,开还续;碧筒卷,擎相促。绕菱根荇带,冷香飞逐。偏是风前蝴蝶住,

但无人处鸳鸯浴。擘生绢悔不学丹青,描横幅。




绮罗香


康熙丁丑六月,舍南池上红莲作并头花,赋以纪异。


蕙草连葩,兰英并蒂,惯在贫家盆瓮。谁料今番,双头水芝看涌。交卮劝、金叵

罗深,画轴展、玉丫叉重。笑庄窝、半亩平池,翻赢三十六陂种。


溪亭容我小住,那费桃根桃叶,隔江迎送。卧稳风前,一任冷香吹梦。愁遮了、

叶底难扶,描不到、花心齐动。除非唤、薛夜来过,绣成针七孔。


【原词句中夹住】“蕙草连葩,兰英并蒂”:今年时蕙作同心花,今夏又开并蒂。




绮罗香


前题


杨柳阴中,菰蒲雨外,一柄犀株通体。并著花房,宛似仙娥双髻。算只有、蜀苣

同心,只认得、峰桐连理。又争如、水佩风裳,嫣然交影镜香里。


约开渚蘋汀蓼,恣与纤鳞队队,闹红游戏。第一轻舟,莫放采香人檥。浑不管、

翠蝶衣翻,生怕是、绿云风起。问沙面、头白鸳鸯,旧来曾见几。




水龙吟


白莲


绿云十里吹香,轻纨剪出机中素。银塘一曲,亭亭何限,露盘冰柱。玉腕徐来,

青泥不动,乍鸣柔橹。任沙鸥扑鹿,双飞不见,又何况,双栖鹭。


好手画师难遇,倩崔吴、鼠须描取。翠衿小鸟,黄衣稚蝶,添成花谱。云母屏

风,水晶帘额,冷光交处。为秋容太淡,嫣然开到,小红桥路。


【原注】《宣和画谱》:崔白有《白莲双鹅图》,吴元瑜有《白莲塘图》。




临江仙引


枯荷


三十六陂远,半竿日淡,一面风欹。画桡静、采菱人也都归。幽期,记红袖满,

碧筒劝、旧侣全稀。空留得,伴愁人夜半,听雨柴扉。


江妃。亭亭翠盖,水佩零落无遗。剩寒芦折苇,相映苔矶。凄其,看晨飔里,鸳

鸯冻、住了还飞。渔翁笑,且香包冷泛,针补秋衣。




临江仙引


咏茄


陇上紫瓜好,黛痕浓抹,露实低悬。趁朝日、畦丁密洒冰泉。桑边。看长蒂剪,

累累绽、叶底光圆。筠篮满,饷白牛萧寺,赤马吴船。


筵前。生疏蜀客,犀著催下茫然。笑千庞万粟,许配芳鲜。婵娟,爱轻𦄢染,香

衫色、比似花妍。闲无事,写家蔬添个,小蝶新蝉。


【原注】《芝田路》:“炀帝改茄子为昆仑紫瓜”。张文潜诗:“映叶乳茄浓黛

抹”。黄山谷《银茄》诗:“珍蔬长蒂色胜银”,又“蜀人生疏不下箸”,又“中有

万粟嚼轻冰”;郑安晚诗:“光圆头脑作僧看”。张浮休《茄子颂》:“头附千庞”。

徐熙有《蜂蝶茄菜图》。




惜红衣


咏姜


插架葵边,分畦蔗后,日光穿漏。看倚鸦鉏,冰泉浅沙溜。香苗暗斸,正社燕、

归飞时候。湖口。红掌白芽,爱连船来又。


厨娘纤手,轻擘柔尖,听鸣小茶臼。莼丝翠冷,盐豉配能否。一样蟹胥鱼鲙,昧

胜蜜橙霜韭。伺冻糟酣未,思劝故人新酒。




摸鱼子



r>记湘湖、旧曾游处,鸭头新涨初酦。越娃短艇乌篷小,镜里千丝萦发。柔橹拨,

绊荇带、荷钱一样青难割。波余影末,爱乍掐春纤,盛盆宛似,戢戢小鱼活。


西泠水,濯取凝脂齐脱,白银钗股同滑。蜀姜楚豉调应好,不数韭芽如蕨。烟渚

阔,任吹老、西风若个扁舟发。乡心未遏,想别后三潭,龟髯雉纼,冷浸几秋月。


【原注】《本草》:“春零而未叶者,名雉莼,九十月渐麁在泥中,名龟莼。”




迷仙引


水蓼花


断续寒汀,容与芳训,斜倚高岸。移近山茨,绿葵定得相伴。爱冷红、开簇簇,

映采香人面。有一种名字,水禽偏好,飞来无限。


垂钓休教绊,过雨尤堪玩。蘋叶藏花,鸥莎占取长一半。试写入、千丝东绢。胜

寂寥几点,败荷雪雁。




满江红


塞上咏苇


绝塞凄清,又谁把、秋声留住。斜阳外,寒沙摇漾,乱山无主。琴瑟乍惊心欲

碎,茫茫不管愁如许。伴西窗灯火坐黄昏,萧萧语。


催一夜,茅檐雨;搅一片,霜林杵。为伊想遍了,别离情绪。酒渴三更人散后,

月明千里鸿飞处。梦沧江添个钓鱼船,风吹去。




醉春风


荼蘼


笑日红偏嫩,不雨青常润。卷帘一架小庭浓,认,认,认。小摘休前,黄须绿

刺,最撩人鬓。


转眼残春尽,生怕繁英褪。一年花事此关心,仅,仅,仅。谷雨晴时,牡丹开

后,这番风信。




侍香金童


茉莉


暑雨初过,密叶传香远。忍才露、芳心先掐看,拢髻松松簪一点。便到黄昏,卸

时犹恋。


怎得知、午日珠江江上宴,把墙角、篱根齐剪。结取画船屏四面,更有人儿,两

鬓都满。




疏影


芭蕉


是谁种汝?把绿天一片,檐牙遮住。欲折翻连,乍卷还抽,有得愁心如许。秋来

惯与羁人伴,惹多少、冷风凄雨。那更堪、一点疏灯,绕砌暗虫交诉。


待把蛛丝拭却,试今朝留与,个人题句。小院谁来,依旧黄昏,明月暂飞还去。

罗衾梦断三更后,又一叶、一声低语。拚今番、尽剪秋阴,移种樱桃花树。




齐天乐



湖田几棱区姜蔗,青青近依禾黍。促织声边,牵牛花外,惯滴篱根清露。捎沟倚

渚,伴锦里先生,小园秋暮。野色柴门,夕阳携客断畦语。


圆荷满陂匀翠,晚来风叶响,一样疏雨。白踏泥中,紫收霜后,便好开筵场圃。

燃糠煨处,听昵昵空村,夜阑儿女。多少封君,移家思傍汝。


【原注】几棱:棱,去声。




柳梢青


西瓜


乞种边庭,极知风味,胜似东陵。虎掌黄斑,瓠犀黑白,蒲鸽葱青。


焦烟赤日人行,盼岸柳、阴门短亭。藓井寒浆,芦龚曲几,闲拂秋蝇。




天香


写生冬瓜


宿点危东,田移砚北,翠池秋蒂新剪。仙枣输长,土酥比净,随意欹眠篱院。寒

泉溜处,惯枕住、沙痕一线。蒲鸽筐中乍卸,蜗牛雨馀留篆。


小童抱时应颤,压冰厨、短檐茅店。问客斋期,好配紫茄红苋。炉头更熬成饵,

伴七夕、针楼果同荐。转忆乡园,疏芜旧堰。


【原注】《天文志》:“瓜匏四星在危东,禾都有冬瓜堰。”




一剪梅


盆梅联句


定武瓷烧几棱红,红斛香泥,浅植春丛。(魏坤)冲寒载入小车中,三尺苔枝,

一剪霜风。(彝尊)


尽坼棕毛裂纸筒,影渐横斜,态转玲珑。(坤)花边乡梦两人同,放鹤洲南,听

雪亭东。(彝尊)




醉花间


题金晓珠水墨芙蓉


湘江水,澄江水,木末同姿媚。露下冷花繁,风里柔枝脆。


玉台匀染地,意匠应憔悴。砚滴井华新,墨吮香唇醉。




于中好


题蔡女罗《疏篁寒雀图》


疏篁几叶摇晴翠,浅晕出、断霞鱼尾。恁时寒色空闺里,偶忆得、潇湘水。


更添冻雀黄昏睡,问同梦、海花开未。一枝已遂双栖计,任雪压、风扶起。




好事近


题马湘兰画兰


一十二丛兰,意态看成千百。净洗陈丹暗粉,露天然真色。


红妆季布旧闻名,画也动怜惜。试易管夫人款,有阿谁知得。




清平乐


题水墨南瓜图


牵丝引蔓,野外无人管。才见草檐花一半,又早青黄堆满。


今年谷贵民饥,村村剥尽榆皮。合付田翁一饱,全家妇子嘻嘻。




点绛唇


敬业堂早桂


金粟香浓,一丛开遍团圞树。小山题句,不用伤迟暮。


大火初流,露脚飞寒兔。方花楚,捣来仙杵,合配糖霜谱。




一枝春



竹外横斜,一枝春、最近晓寒窗户。翠禽软语,唤起石阑题句。东风旧日,曾飞

上、那人眉妩。几闲却、剪彩心情,见到小园深处。


前村酒旗低舞。试闲携画榼,重修箫潜。梨云浅驻,末信梦魂无据。玉鳞残月,

衬香雪、马蹄归路。乘余兴、更上无船,虎山桥去。




疏影


黄梅花


横斜满院,见蜂须乱叠,莺羽新剪。冷缀苔枝,疏影罗罗,休令雀豹窥见。天教

漏泄春光早,把多少、芳心轻展。最愁他、金屋香寒,长是晓风吹面。


折向妆台看取,对将明镜里,鸦额深浅。淡月微笼,椒壁初昏,留映谢娘诗卷。

难禁一曲山香舞,腻蜡泪、铜盘千点。记梦中、人在罗浮,杏子单衫烟染。




东风第一枝


杏花


渡柳初眠,官梅已褪,又看春色如许。水村山郭残阳,立马乱红无数。仙人此

住,也怜取、满林香雾。酒旗风、摇曳黄昏,开遍冷烟疏雨。


休忘了、曲江归路,试说与、冶游伴侣。最愁零落芹泥,半教燕飞啄去。卖花声

远,料深巷、明朝何处。倩个侬、晓日新妆,插向鬓云斜吐。




红娘子


绯桃


露井繁英积,香径游丝织。宿雨犹含,暖波频漾,短墙愁隔。记少年、寻到赤阑

桥,得仙源消息。


最恨东风急,飘上春泥湿。易掩重门,难逢人面,断肠空忆。便浣花、笺纸染轻

红,也无他颜色。




殢人娇


垂丝海棠


蜡蒂何长,红丝齐绾,算风信、梨花尚晚。一番雨过,一番春暖,似卯酒、人慵

鬓钗横乱。


日炙逾明,莺衔不断,伴蝴蝶、深枝眠惯。须烧银烛,更浮金残,任桃李、漫山

有谁人看。




绮罗香


玉兰


红木棉苞,紫辛夷襆,讵胜缟衣霜袂。雪不封条,但向花房凝缀。露一簇、碧牡

丹芽,少几点、翠梧桐子。笑依然、玉树陈宫,胭脂肯浣井中水。


佳辰才过上巳,说与采兰人道,休寻溱洧。第一瑶台,月姊交光相对。便著雨、

转觉珑松,惯临风、未应憔悴。似搓酥、滴粉张浓,唤来深院里。


【原注】张浓,宋南度初甲夜,左誉赠之词有”滴粉措酥“句。




捣练子


再过瞻园,值玉兰花放,同薪圃、耕客赋。


高曝粉,浅洼银,珑璁几树净无尘。胜屏风,点染新。


一别此,五经春,绮罗香忆按歌频。笑依然,旧酒人。




玉楼春


绣球


玉球绣出今番早,蝶翅峰须迭回抱。一年一度雪成团,半雨半晴春未老。


者回上树青猿报,合配鞓红香入脑。枝头能得几人怜,落地始知花亦好。




洞仙歌


合昏


翠阴如幢,缀青囊无数,曾记开时未重午。伴荷风榴火,结实千房,蠲忿处、犹

自朝朝暮暮。


满庭香不散,持比吴绵,剪破同功茧千缕。爱微风欹侧,淡月惺松,酒初醒、夜

深微雨。便晨光、朦胧小窗晴,试护取同心,不教轻吐。


【原注】合昏花开最久,吴俗谓之“百日红”。




减兰


夹竹桃联句


石阑干曲,试问是桃还是竹。(彝尊)凤子来时,捧土移根定武瓷。(魏坤)


崔徐花朵,布叶终须文与可。(彝尊)吹遍温风,长伴尊前一簇红。(魏坤)




东风第一枝


白杨梅


鳦鸟歌残,莼丝撷罢、冰厨夏果须荐。卑枝压地无尘,繁阴满园如伞。凉柯新

剪,早水市、绮笼传遍。问隔江、谁送轻帆,鹤顶半山翻贱。


便流齿、瓠犀讵软,便入手、葱根不染。任教肌粟长生,愁他翠盘频转。玉容销

暑,最忆是、湘湖南畔。怕餐来、晚饭都忘,莫被柁楼人见。




明月棹孤舟


枇杷


几阵疏疏梅子雨,也催得、嫩黄如许。笑逐金丸,看携素手,犹带晓来纤露。


寒叶青青香树树,记东溪、旧曾游处。日影堂阴,雪晴花下,长见那人窥户。


【原注】谢瞻《枇杷赋》:“成炎果乎纤露。”白居易诗:“况对东溪野枇杷”。

谢灵运《七济》云:“朝食既毕,摘果堂阴。春惟枇杷,夏则林檎。”杨巨源诗:“枇

杷花下闭门居”。




摸鱼儿


曹侍郎席上食檇李,同右吉、融谷赋。


锦淙鸣、行厨竹里,玉盘寒水初注。未须雪藕黄瓜伴,早释人间烦暑。名最古,

记辙迹、东西鲁叟曾书汝。吴洲越诸,傍折戟沙边,芳根蟠后,几湿战场雨。


房陵种,三十六园佳树,也愁声价输与。西施过此曾留掐,一缕纤痕留取。小摘

许,慎莫被、来禽偷眼衔将去。熏风且住,漫染就轻黄,青青携付,乞巧小儿女。


【原注】“锦淙”,曹侍郎倦圃涧名。李,每颗留爪痕,传是西子曾掐。




洞仙歌


橄榄


南枝青子,架唐梯难剪。试洒红盐褪都遍。笑燕姬、就酒历口浆酸,眉峰聚、又

早芳津顿咽。


河豚春正美,荻笋蒌蒿,和就香羹尽人劝。更忆夜阑时,配取茗柯,消残醉、满

倾坛盏。看怀核、儿童真娇痴,爱插向兰膏,烛花齐飐。


【原注】《酉阳杂俎》“独根树,东向枝曰水威,南向枝曰橄榄。”《岭表录》

“子繁树岐,不可梯缘,但刻其根下方寸许,纳盐其中,一夕,子皆自落。”苏子瞻

《橄榄》诗“纷纷青子落红盐”。王元之诗:“北人将祝酒,食之先颦眉。皮核苦且

涩,历口复弃遗。”白乐天诗“浆酸橄榄新。”嘉靖醮坛,杯中有茶字。”




五彩结同心


荔子


繁星著树,绿叶垂枝,扑帐火云朝热。锦鸟餐准尽,定衔到、十二层城调舌。是

谁赌取罗囊紫,看一骑、飞尘相接。晶盘莹、嫩红轻擘,纤指忽噤寒彻。


炎天乱堆香雪,且莫从卯酒,乍醒人说。光砑吴绡薄,潇湘水、风皱半痕裙褶。

冰肌绰约看谁似,蔗梦里、瑶妃无别。记少年、翠帷仿佛,一点甘唇初啮。




暗香


红豆


凝珠吹黍,似早梅乍萼,新桐初乳。莫是珊瑚,零乱敲残石家树。记得南中旧

事,金齿屐、小鬟蛮女。向两岸、树底盈盈,素手摘新雨。


延伫,碧云暮。休逗入茜裙,欲寻无处。唱歌归去,先向绿窗饲鹦鹉。惆怅檀郎

终远,待寄与、相思犹阻。烛影下、开玉合,背人偷数。




满庭芳


佛手柑·和严荪友


青豆开房,白牛露地,春浮一样根蟠。风帘乍揭,芳气讶烧兰。不比金仙十二,

承珠露、倒泻铜盘。双林底,知他鹿女,几度踏花看。


园官。传送处,乌皮旋设,兔盏初安。胜甘蔗乳臭,橄榄浆酸。携到六街三市,

津梁倦、弹指霜寒。镂酥片,馀香未减,分配小龙团。




霜叶飞


咏柑同魏禹平作


昔游曾记泥山路,青林才二三里。枝头行蚁拂还来,正十分黄腻。须不似、甜桃

醋李,樽前别有闲风味。见翠竹擎篮,惹重露、新霜指爪,都著香气。


回忆上日春盘,罗帉轻裹,个个溶蜡封蒂。归时笑遗细君看,剔残灯红蕊。枉想

象、金坡旧事,岁星今滴人间世。判洞庭、全家去,遍插墙阴,恣携怀里。


【原注】韩彦直《桔录》:“温州四邑,俱种柑,而出泥山者,推第一。白如覆

釜,其傍地延袤,只二三里许。出此则香味远不逮。”嵇含《南方草木状》:“壶柑

窠如薄絮,蚁在其中,并窠而卖。柑树无蚁,则其实为蠹所伤。”黄山谷咏柑诗曰:

“香著樽前指爪闻。”《隋书》:“文帝好食柑,蜀中摘黄柑,即以蜡封其蒂献之。”

苏诗:“归来一点残灯在,犹有传柑遗细君”。




秦楼月


金豆


桔田秋,吴侬摘处霜花浮。霜花浮,玉盘的历,偏惹闲愁。


酒阑烛暗罗袅帱,手香夜半潜相投。潜相投,十年旧事,忽到心头。




减兰



朱栾几树,爱惜芳恨移细雨。鹄壳重纹,作意秋凉已十分。


一年好景,五日金齑长记省。有底酸浆,捣处真怜透甲香。




玉楼春



柔条曾记春前种,乍起三眠妍手弄。烟初幂历态真浓,絮未颠狂丝尚重。


依依别绪长亭共,旧雨残阳空目送。一湾流水小红桥,留与断肠人作梦。




减字木兰花


杨花


杨花无绪,不管人愁高下舞。笔架书签,才拓窗纱处处黏。


东风语汝,吹入谢家池阁去。咏絮人闲,凭仗东风忽自前。




疏影


秋柳和李十九韵


西风马首,有哀蝉几树,高下声骤。村外烟消,水际沙寒,斜阳以恋亭堠。丝丝

缕缕纷堪数,更仿佛、叶初开候。待月中,疏影东西,思共故人携手。


摇落江潭万里,系船酒醒夜,长笛京口。读曲歌残,晓露翻鸦,萧瑟白门非旧。

赤阑桥畔流云远,遮不住、短墙疏牖。话六朝、遗事凄凉,张绪近来消瘦。




临江仙


寒柳


缩得旧时离恨否,风前一样丝丝。送人折尽夕阳时。昏鸦余几点,莫认早莺儿。


憔悴倡条浑不是,菱花记取双眉。秋声谁与寄相思。章台疏影在,只剩两三枝。




萧萧雨


落叶


秋林红未足,怪酸风,一片舞遥堤。任高高下下,萧萧摵摵,策策凄凄。岸嘴篱

根压徧,惊断草虫啼。只有苍凉月,来照鸦栖。


却似游纵不定。谓当南反北,旋又东西。纵吟边倚杖,樽酒正堪携。然茶枪、故

人来否,怕空山旧径一时迷。颼飀响,怅无眠夜,听到荒鸡。




玉女摇仙佩


白鹇


桄榔叶暗,茉莉丛深,旧是双双栖处。玉羽初回,风毛谁铩,百遍对人犹怖。闷

把芳时度,总无言、不比聪明鹦鹉。待移伴、庭前孔雀,还怕金花、翠尾须妒。丹青

颇难描,黑白分明,千丝万缕。


曾记谢家赋雪,皓鹤争鲜,点缀瑶阶琼树。十二画栏,红妆相见,定自愁添眉妩。

有得春多许。也空掩风雨,重重朱户。况远客、频年岭外,秋来见月、蓦然回顾。归

期误,今各索遣开笼去。




八宝妆


舞孔雀

庭暗娑罗,山明踯躅,正值好春时侯。不用红楼三十级,合在回廊疏牖。朝来弹

指,阿谁妒杀芳心,绿蕤响处开难骤。绝胜织成步障,编他铜扣。


看场压倒窗棂,一回舞旋,更教人立屏后。数项翠尾花如缕,怎染出、轻纨图绣。

除非是、边鸾好手。郁咿声里低丹咮,问饫眼蛮奴,莫消残碧暗金否。


【原注】孔雀舞将罢,以咮著地鸣,乃敛其羽。




花犯


鸳鸯


曲池塘,天教付与,双栖夜深并。绿蒲分映,任梦里随波,烟外交颈。圆沙一片

斜阳冷。多应睡未醒,看足了、浣衣人去,蜻蜓移钓艇。


采莲渡头最愁他,清歌才起处、惊飞难定。齐浴罢,花潭下,翠牵红凝。休缘

却、竹弓射鸭,还自去、空江干万顷。正好伴、水亭风槛,低垂罗袖影。




齐天乐


鹭鸶


谢池最爱鲜禽好,当年惠连曾赋。紫荇丝边,水葓花外,长见伊窥鱼住。乍翻浅

诸。讶拍拍随波,欲低还举。占得圆沙,惯拳一足久延伫。


采莲舟渐近也,笑红裙按楫,不教惊去。荻岸偏明,蘋风惯浴,凉月毵毵南浦。

曲江人渡。指隐约秋潮,望中生处。才挂鱼罾,又飞来无数。




月华清


王阮亭侍读书斋、咏山鹧,侍读词有“妾是桐花,郎是桐花凤”之句,故六七反之。


自颊桅头,绣缨竹外,输他绵羽娟秀。何处飞来,料自苑桃宫柳。纵不比、么凤

桐花,合赚得、新词消受。红豆,拚分了鹦哥,任伊闲咒。


相见海棠初绽,早落尽芙蓉,雪梅香逗。移入重帘,伴取玉蜍金兽。记点染、窠

石春林,费多少、巧心妍手。描就,试开笼放尔,戏猿能否。


【原注】《宣和画谱》:“黄居寀有《海棠山鹧图》,丘余庆有《芙蓉山鹧图》,

吴元瑜有《雪梅山鹧图》,易元吉有《窠石山鹧图》,崔白有《春林山鹧图》,崔慤有

《戏猿山鹧图》。”




江城子


黄雀


江乡风物客中论,傍篱根,启柴门。剪剪西风,红稻倚斜曛。长记张罗秋九月,

南马疃,北陶村。


充庖俊味我思存,坐黄昏,引清樽。持比香橙,蒸栗色难分。凝想流匙真个滑,

全不数,鸭馄饨。




琵琶仙


秋日桑乾河上见双白燕,咏之。


远诸秋光,乍疑是、两岸芦花如霰。刚得软语轻回,差池转堪恋。思一缕、红丝

系住,怕飞入、掌中难见。明月楼台,梨花院落,曾否寻遍。


问何事、沙际飘零,惹西去、潘郎鬓都变。争向水晶帘外,对晓风初卷。看画

阁,银钗几许,留伴他、傅粉人面。借取玉女缝衣,一双并剪。




东坡引


鹈


洄沿潭里浴,波圆明镜蹴。浓花淡柳西湖曲,临流看不足。


晴沙远映,浅水扑鹿,镇日夜鸣相续。采莲人去菰蒲绿,一双飞又宿,一双飞又宿。




长亭怨慢



结多少、悲秋俦侣。特地年年,北风吹度。紫塞门孤,金河月冷,恨谁诉。过汀

枉渚,也只恋,江南住。随意落平沙,巧排作、参差筝柱。


别浦。惯惊移莫定,应怯败荷疏雨。一绳云杪,看字字、悬针垂露。渐欹斜、无

力低飘,正目送、碧罗天暮。写不了相思,又蘸凉波飞去。




满庭芳



染柳分黄,飞霙较素,持比溪绢尤妍。白毛红掌,群泛拨轻涟。只合呼也舒雁,

无端是、引颈嗔船。茴香下,半醒半睡,侧眼小如钱。


江天浓雾了,柴荆开处,频数村前。任残阴曲岸,水偃沙眠。客至还堪对酒,闲

时节、换取笼边。儿童问,山阴旧事,说与永和年。


【原注】五代赵才,以画鹅得名。有《茴香下睡鹅图》。钱之轻者曰“鹅眼”。




摸鱼儿



任方塘、群游孤泛,爱它不染泥滓。避人才见惊飞去,又早纷纷低坠。堪妒是,

曾消受、夜深每并鸳鸯翅。竹弓漫试,对黑白分明,栏边斗罢,芳草一茸翠。


扬澜好,两桨吴船小嘴,采莲人弄烟水。晚来笑把红裙裹,触损冷花浓蕊。归也

未。正一色、秋江滟滟波千里。移来帘底,铸就小炉熏,屏帷深处,长傍绣衾睡。




水龙吟


观洗象作


凉波晓色城西,略趁著热风犹未。引来舞队,依稀晋日,黄门鼓吹。垂鼻鳞囷,

旋涡远近,欲沉还起。看云旗摇处,更番催去,偏会得,蛮奴意。


夹岸人家此际,步踟蹰、紫骝难系。疏帘隐隐,轻容小袖,笑声齐指。赤日徐

高,黄尘又遍,钿车流水。剩白头宫监,相携柳下,说前朝事。




扫花游


骆驼


白龙堆远,傍独树烟平,草痕如剪。卧沙最浅,惯啮罢戍盐,紫髯都敛。沸起鞭

梢,提队安行愈缓。夕阳晚,料稳坐上头,人意先倦。


江国知少见。指背锦模糊,柳阴高岸。侧峰半偃,笑零丁帖子,戴家传遍。记取

形摸,小玉羊脂新碾。笔床畔,镇红笺不教风展。


【原注】汉戴良失父零丁,曰:“食不能嚼,左右佐齿似西域骆驼。”




木兰花慢


孙懋叔以山獐见贻赋谢


孙郎真爱客,分异味,到寒庖。尚仿佛童时,鹿边曾见,照影惊跑。弓鞘,饿鸦

叫处,想风生、耳后落飞髇。谁向原头饮血,一鞭归骑横捎。


毛炮。嫩滴瓷罂浆,乍洗折成肴。任满荐辛盘,椒花须罢,荷叶堪包。西郊,雪

晴人日,拟重寻、退谷半山坳。笑擘春前红脯,醉吟小阁松梢。




雪狮儿


钱保馚舍人书《咏猫词》,索和,赋得三首。


吴盐几两,聘取狸奴,浴蚕时候。锦带无痕,搦絮堆绵生就。诗人黄九,也不

惜、买鱼穿柳。偏爱住、戎葵石畔,牡丹花后。


午梦初回晴昼。敛双睛乍竖,困眠还又。惊起藤墩,子母相持良久。鹦哥来否,

惹几度、春闺停绣。重帘逗,便请炉边叉手。


【原注】吴俗以盐易猫,故陆务观诗有“裹盐迎得小狸奴”之句。“锦带”,猫

名,见《妆楼志》。黄庭坚乞猫诗:“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聊衔蝉。”李璜送

猫诗:“衔蝉毛色白胜酥,搦絮堆绵亦不如”,又“家家入雪白于霜,更有倚鞍似闹

装。便请炉边叉手坐,从教鼠子自跳梁。”何尊师有《戎葵太湖石猫图》。又赵昌、

黄荃、徐熙、崔白俱有《牡丹戏猫图》。易元吉有《藤墩戏猫图》又《子母猫图》,

唐宋画家多有之。




雪狮儿


前题


胜酥入雪,谁向人前,不仁呼汝。永日重阶,恒把子来潜数。痴儿騃女,且莫

漫、彩丝牵住。一任却,食鱼捕雀,顾蜂窥鼠。


百尺红墙能度。问檀郎谢媛,春眠何处。金缕鞋边,惯是双瞳偏注。玉人回步。

须听取、殷勤分付。空房暮。但唤衔蝉休误。


【原注】阎朝隐《鹦鹉猫儿篇序》云:“猫,不仁兽也。”路德延《孩儿》诗:

“猫儿彩丝签。”黄荃有《食鱼》、《捕雀》二图。郭乾祐有《顾蜂猫图》。卢延让

诗:“饿猫窥鼠穴。”




雪狮儿


前题


磨牙泽吻,似虎分形,眼黄须辨。炎景方长,试验鼻端冷暖。茵香丛暗,扑不

住、蝼蛄一点。更寻向,篱根紫芥,石棱红苋。


醉了葧荷频颤。讶搔头过耳,水痕初浣。消息郎归,休把玉鞭敲断。平陵传遍,

问啮锁、金钱谁绾。风吹转。蛱蝶惊飞凌乱。


原注:何尊师谓:“猫似虎,独有耳大眼黄不同。”其画泽吻磨牙,无不曲尽。

《酉阳杂俎》:“猫鼻端长冷,为夏至一日暖。”滕昌祐有《茴香戏猫图》、黄荃有

《蝼蛄戏猫图》、吴元瑜有《紫芥戏猫图》、何尊师有《苋菜戏猫图》,俱见《宣和

画谱》。米芾《画史》云:“黄荃《狸猫颤葧荷》,甚工。”《酉阳杂俎》云:“猫

洗面过耳,则客至。”陆游《老学庵笔记》:“马鞭击猫。节节断折。”又《酉阳杂

俎》云:“平陵城,古谭国也。城中有一猫,长带金锁,有钱飞若蛱蝶。”




催雪


席上赋黄鼠


倦拥痴床,寒御旨蓄,多事拱人嫳屑。惹花豹腾山,地猴临穴。五技顿穷就掩,

趁快马、携归捎残雪。邽肝验胆,油蒸糁附,寸膏凝结。


镂切,俊味别。耐伴醉夜阑,引杯稠叠。更何用晶盐,玉盘陈设。一种低徊旧

事,想独客,三云愁时节。唤小伎,并坐教尝,听唱塞垣风月。


【原注】黄鼠产云中。刘绩《霏雪录》:“黄鼠穴处,各有配匹。人掘其穴,见

其中作小窖,弱床榻之状,则牝牡所居之处也。秋时蓄黍菽及芋木之实以御冬。天气

晴和时,出坐穴口,见人则拱前肢若揖状,即窜入穴。唯畏地猴。地猴形极小,纵入

其穴,则衔啄曳而出之。味极肥美,元时曾为土食之献。置宫守其处,人不得擅取也。

《酉阳杂俎》:“鼠胆在肝,活取则有。”梁韦琳《鳝表》:“以臣为糁敖将军,油

蒸校尉。”花豹,鹰之小者,专搏黄鼠。




齐天乐



芩根化就初无力,温风便闻凄调。藕叶侵塘,槐花糁径,吟得井梧秋到。一枝潜

抱。任吹过邻墙,余音犹袅。蓦地惊飞,金梭为避栗留小。


长堤翠阴十里,冠緌都不见,只唤遮了。断柳亭边,空山雨后,愁里几番斜照。

昏黄暂悄。让吊月啼蛄,号寒迷鸟。饮露方残,晓嘶恁早。


【原注】《稽圣赋》:“芩根为蝉。”,《援神契》:“蝉无力,故不食。”

“遮了”,蝉声。




齐天乐


前题


蜕余不作游仙梦,炎天爱浮凉吹。抱柳眠慵,栖槐影合,随分小园堪寄。绿阴满

地,惯独自悠扬,一丝风里。咽住残声,哀吟又听别枝起。


柴门乱喧雨后,湿云斜照落,霞断鱼尾。南陌离亭,西风故国,多少愁人盈耳。

儿童此际,罥蛛网檐牙,筠竿树底。为恁惊飞,弦桐移素指。




绮罗香


和宋牧仲别驾咏萤


挟火难温,侵星易坠,留佛井梧檐树。傍牖依阑,暗里惯窥人住。浑不辨、鬓雾

残妆,又何况、袜尘纤步。际新凉、团扇初闲,轻罗扑付小儿女。


葳蕤深锁院静,携照相思锦字,练囊缝取。凭仗微风,方便更教飞去。逗屋角、

蛛网圆丝,避叶心、豆花斜雨。态意向、月黑池糖,夜阑高下舞。




花心动


蜻蜓


舞拂波光,齐上下、早是熏风池馆。蝉翼还轻,虿尾偏长,记取狐梨曾唤。钓丝

爱向人前立,见几度、欲飞犹缓。花阴小、伯劳穿过,也能偷眼。


点水移时款款。乍红袅菱枝,翠停荷管。卷幔凉多,傍槛晚晴,影织夕阳莎岸。

有时忽上玉搔头,全不怕、佳人罗扇,纤羽响、一剪鬓云撩乱。




南乡子



凉月淡,影疏疏,豆叶新黄架未除。好似缫车鸣不住,来又去,秋灯惯伴愁人语。




玉人歌


杭州玉泉寺池中五色鱼凡几千头,内一种翠蓝者最可爱,赋之。


轻涟白,爱一种娵隅,晕蓝拖碧。练塘风暖,苍玉恣抛掷。丹砂泉浅游朱鬣,受

尽人怜惜。又争如,雨过天晴,者般颜色。


濠上未归客,投香饭青精,日斜与食。莲叶东西,何事便深匿。翠鳞六六空摇

尾,懒递闲消息。但年年,映取柳阴千尺。


【原注】后周时,请瓷器式,世宗批其状,曰:“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般颜色做

将来”。




探春慢


河豚


晓日孤帆,腥风一剪,贩鲜江市船小。涤遍寒泉,烹来深院,不许纤尘舞到。听

说西施乳,惹宾坐、垂涎多少。阿谁犀署翻停,莫是生年逢卯。


闲把食经品第,量雀鲊蟹胥,输与风调。荻笋将芽,蒌蒿未叶,此际故园真好。

斗鸭栏边路,猛记忆、溪头春早。竹外桃花,三枝两枝开了。




桂枝香



新霜晚渡,见燃苇鸿天,落潮鱼步。尽掩青筐缚急,腥涎齐吐。津门水市无人

问,听轧轧、小车鸣路。携来九陌,不知还有,酒徒闲否。


又何况、乡园秋暮,任空江筑舍,断沙名浦。酥片金穣那管,玉纤黏住。橙阴菊

外登高宴,捉鮦阳、瓮边铸侣。年年长擘,烛斜画舫,水凉朱户。


【原注】毕卓,鮦阳人。




桂枝香


前题


纬萧截水,见半漾湖波,半撑湖嘴。此际菱歌渐少,满塍香穗。渔师菰饭新炊

后,任欹斜、撅头船舣。爬沙响处,连江露白,一灯红细。


便八跪、双螯都利,被寒蒲束缚,仄行无计。试放闲塘蓼岸,描成秋意。须愁解

甲随潮去,添瘦苇、一枝扶起。履霜听遍,声声宛似,玉琴丝里。




双鸂鶒


纤蛤


俊味盐官稠叠,一种小如瓜瓞。最爱兰汤停雪,卯酒欲醒时节。


云母乍分凉屑,玉楮刻成风叶。拾取黏双蝴蝶,惊飞鬓影奇绝。




湘江静


蛤蜊


犷壳深缄潭底并,任吹残、老枫谁省。房同芦雉,花输石蜐,占鱼床清冷。网漉

两筠竿,橛头响、青泥成饼。西风古水,斜阳野田,寻啅雀、更无影。


甲卸初,汤沸定,一痕纤、嫩黄逾净。不知许事,相逢且食,把膏脂都屏。犯卯

未醒时,唤金钑、小盘须钉。几番为尔,勾留住了,早春归兴。




清波引


西施舌


越丝千缕,谁暗趁、落潮网住。恁时看取,一钱底须与。悔逐扁舟去,乱水飘零

良苦。自从歌罢吴宫,听不到、小唇语。


鸣姜荐俎,此风味、难得并数。岛烟汀雨,短篷醉曾煮。荔子香辞树,一半勾留

为汝。试问旧日鸱夷,比侬馋否。




聒龙谣


龙虱


雨黑南溟,烟黄北户,惯候潮痕昏晓。倦羽飞来,被湿沙黏了。何尝见、蝜蝂尘

生,又压倒、蛣蜣香抱。待红丝、缀上钗头,又输与,缅虫小。


鲛人市,蜑人船,过十里五里,酒人腾笑。刀砧唤住,擘珠娘纤爪。算加恩、簿

子须添,辨异味、食经重草。讶刘郎,学豢龙时,不曾扪到。




·补遗·




玉楼春


效柳屯田体


松儿林下饶风致,不比夭桃与秾李。草堂回想乍移时,三尺多长小年纪。


梦中腹上分明记,果结同心来树底。缠绵愿作菟丝花,抱向层楼翠钗倚。


【原注】松偃盖者,曰“楼松”,又有“玉钗松”。




玉楼春


山姑爱扫眉峰翠,芳草为裙云挽髻。碧桃花底小门开,棹入仙源迎浅水。


明当欲解非容易,梦雨催归情未已。望夫片石肯飞来,只合移他安屋里。




玉楼春


亥娘浓笑书名字,解道生平是三豕。定情犹记夜将分,十二时辰思到底。


虽然不嫁心同契,注想桃孩傍结子。垂金屈玉篆成文,二首六身真个似。


【原注】唐诗唯书“亥”字,与时“人日家亥不嫁娶”。“桃孩”,

肾神。见《黄庭经注》。




玉楼春


寿奴对我论心事,井水波涛都不起。帱褰翠羽卸纨中,钱铸青凫嵌金字。


歌词爱唱千秋岁,花底梅鬓易飘坠。教涂蜥蜴便愁眉,催上氍毹还龋齿。




长命女


腰一缕,怪道呼他长命女,生怕风吹去。


额上残英点就,镜里愁眉画取。便我作翁卿作姥,也把千金许。




浣溪沙


艇子迎来月未斜,风前细语拓窗纱,博山麝火夜初加。


惊蛱蝶飞犹护粉,野鸳鸯浴惯寻花,西施网住越人家。




山花子


约指曾遗白玉环,避风频护画屏山。偷把红笺书恨字,绿窗间。


梦好不妨亭午续,日长只合小门关。爱拾生香悬肘后,鹧鸪斑。




菩萨蛮


单情无计通兰约,瞥逢背面将衣曝。只是不回头,翻添无限愁。


巢湖天际远,难卜今生见。此去几程云,知销若个魂。




金菊对芙蓉


蟂矶吊孙夫人


去国青蛾,持刀红粉,一时人物江东。叹扁舟初返,望断蚕丛。当年记得辞乡

日,更几曲、烟水濛濛。锦车别后,当途龙战,若个英雄。


遗庙贝阙珠宫。剩铢衣玉佩,梦雨灵风。甚三分鼎足,百尺艨艟。夕阳枫叶天无

际,鸦翻处、千叠云峰。门前系缆,枪洲白发,闲杀渔翁。




桂枝香


增伎桂娘


风旗洛浦。正舞罢霓裳,把侬留住。宿火香篝暖逼,盈蹲清醑。仙林一半瑶台

种,怎添他、二分尘土。伴今宵月,已过二八,尚同三五。


试说与、江南乐处。有石栏金粟,小山花雨。急棹轻舟载取,五湖同去。王孙自

昔飘零久,问何年、芳草归路。揽衣乍起,斜飞露脚,马嘶人语。




三部乐


题曹侍郎寄愁集


绣虎惊才,看老去填词,惜香还又。银筝低按,绝胜当年秦柳。也终是、家令情

多,把晓鸿夜鹤,绿窗题就。且听斑管,分付笛床歌袖。


霜华最怜镜里,况文园病渴,洛阳人瘦。禁他梁尘乍起,风吹红豆。惹新愁、旧

愁都有,拚一饮、须倾一斗。兴复不浅,坐塞月、南楼如昼。




凤凰台上忆吹箫


答曹秋岳侍郎


明月前溪,石桥西曲,半生辜负江南。笑去家王粲,度岭罗含。随了燕山雁婿,

云树外、又挂征帆。龙沙远,貂裘敝也,积雪层岚。


难堪。东阳瘦尽,任遍搅筝琶,曲巷谁探。谱晓风词句,柳七空惭。赢得天涯归

梦,夜夜里、吹度澄潭。归飞鹤、而今便应、借取卢耽。




金缕曲


寿王湛求方伯


九日登高外。乍行厨、停杯昨夜,又成良会。况有黄花缤纷吐,信宿秋香未改。

君莫笑、篮舆频载。咫尺陶公衡宇近,记柴门、流水依然在。归田去,尽潇洒。


明珰近结江南佩。纵扁舟、一篙烟月,五湖虾菜。但遣寻常清樽满,休惜长安酒

债。始信道、抽簪无碍。快意黄金随手尽,惹风流、到处传湖海。长生诀,问真宰。




折红梅


送元侯兄重入粤,兼寄陆郡守兄孝山。


看红梅初放,一枝折取、燕台池馆。正东风,乍暖乍寒,山邮水驿沙岸。离歌一

半,暗吹入、龙吟羌管。莫愁去作、蛮府参军,且岭度归猿,亭对来雁。


停帆系缆。任环绕故园,流连春晚。重携却、麝媒笔婿,留题药栏深院。陆生相

见。定问我、酒肠诗胆。报道不改、旧日疏狂,但频年相忆,李陵台畔。




雨中花


济南客感


满眼归艎春水,翻向齐州留滞。白发难除,黄金易尽,何日归期是。


病妇痴儿家万里,纵有乡书谁寄。问扑帐杨花,窥帘燕子,可怪人憔悴。




浣溪沙


入九仙山


太乙仙人去不还,犹存灵迹待人攀,双台相对袅烟鬓。


乱石两崖林际鸟,夕阳无数马头山,不知身在白云间。




西江月


帝子风吹江上,王孙草绿田涯。秋来何处问香车,懊恼玉鞭骢马。


记得南湖一曲,青旗沽酒人家。疏帘初卷夕阳斜,人立枇杷花下。




六么令


用赵氏事赠舍人武昔


雄飞凤沼(温),科第旧家数(不器)。近傍双溪苕霅,一片鸥波住(孟頫)。

才气纵横莫敌(至),远迈荀陈杜(俨)。盘车讲学(元德),惜香按曲(长卿),

长笛争传倚楼句(嘏)。


休恨一囊钱少,更续东京赋(壹)。著成吴越春秋,定有中郎遇(晔)。此日营

平未老(充国),银印终当付(尧)。一帘冬日(衰),折枝花好(昌),笑见罗浮

早梅吐(师雄)。




忆秦娥


问问,问了翻添闷。车軞,催送车香一缕尘。


枇杷花下重门掩,怅望天涯远。凝思,梦见应过相见时。




寿楼春


夭桃花清晨。记晴窗挂镜,螺黛初匀。蓦地鹦哥传语,卷帘逡巡。才一笑,涡生

春,怅无言,娇含朱唇。乍茗椀携来,湔裙去也,微步洛川神。


同心苣,同心人。裁春山绣凤,叠就红巾。懊恨明珠难斛,燕书无因。深巷小,

生秋尘,叹重来、乌龙狺狺。想人面依然,春衫著应稳称身。




徵招


红桥书所见


夕阳红板桥西路,蘋风细吹无浪。伫立柁楼人,罢中流兰桨。淡妆宜映水,弄西

子、千丝渔网。紫鳞青鲫,深沉不见,几曾波上。


谁会小桥幽,疏篱绽、玉面朱唇遥向。生怕冶游逢,把缆侵舟傍。篷窗徐掩,但

听几度、采菱歌响。空余得,沙鹭娟娟,也伴人惆怅。




减字木兰花


为周栎园使君题画


柴门不正,沙浅未通车马径。高柳笼烟,仿佛犹闻六月蝉。


荷风竹榭,不是渔村应蟹舍。唤起扁舟,载我前溪处处游。




消息


辛亥扬州除夕


除日他乡,八年于外,依旧羁旅。老去慵歌,愁来易醉,白发空千缕。盘椒颂

罢,林鸦散后,灯火扬州无数。纵相携、宾朋守岁,谁喜愁人同语。


炉灰拨尽,遥怜今夜,定有无眠儿女。牛税难输,邻通共索,转怅归期误。芦帘

纸阁,甲衣山屐,准拟春船先去。漏声催、才成乡梦,又打窗语。




抛球乐


春日,仪真江口,周仪部舟中对雪


冻云垂幕千里,声断津鼓。拓虚窗、寒色起粟,霜絮齐飘,粉娥争舞。问海畔、

鞭石何人,忽送到、遥峰无数。最爱老树撑枝,密竹低梢,巧把茅亭露。趁柳眠梅绽,

东风乍染,轻笼红萼,斜拖翠缕。乘兴漫回船,判两桨、迎潮横将去。看乌衣深巷,

谁续惠连,兔园一赋。


冷落骢马钿车,茫茫但、南北东西路。傍吴墙,然楚竹,卯酒频斟薄暮。缓歌急

棹,哀笛中流如诉。酒阑刻羽引商,坐客属和,不怕周郎顾。对暝烟合处,昏鸦散后,

玉山未倒,风灯屡护。羞数洛阳城,逢好景,空掩重重户。还待取月轮,朗吟前浦。




渡江云


重过许氏园亭,怀歌者王楚云。


朝云才赋后,湘桃一树,花底又相逢。记曾飞峡雨,准拟黄昏,依约溅轻容。金

船深劝,泻青丝、动是千钟。谁分到、城隅分手,烟柳月朦胧。


愁中。而今杜牧,鬓染霜华,剩扬州旧梦。辜负了、楚腰一捻,洛袜双弓。重来

想见罗裙色,但曲池、芳草茸茸。香径掩,绿云卷尽荷风。




石州慢


再酬陆我谋表叔


一束藤笺,碣石轻鸿,飞堕南雪。流光易换西风,两度桂花时节。缁尘蓟北,谁

怜著破征衫,酒徒尽向愁中别。忽往故乡书,又新词清切。


休说。篠骖争道,珠凤烧灯,小时痴绝。想乌衣旧巷,梦魂空结。扁舟已就,判

归长水捞虾,兴来一棹东湖截。共甫里先生,醉弄珠楼月。




渔家傲


题钱舍人垂纶图


白鹭双飞沙一角,苇岸蘋风,柳下篙初卓。木末冷红开似幄。秋露濯,吟成湘瑟

无人觉。


漫仄东华尘土浊,词赋于今,正待金门朔。纵有纶竿休便搦。归来确,笛声先遣

渔童学。




青玉案


送程郎中守桂林


天南人向天南去,说万里、经吴楚。行到涔阳秋未暮。帆随波雁,香闻岸草,一

叶湘川渡。


爱他王马寻春路,白竹湖边青桂树。暇便逍遥楼上住。槟榔消食,荔支蠲渴,定

胜珠江否。




定风波


题严荪友画扇头雪景


断柳昏鸦欲暮天,同云黯黯小窗前。板屋钩帘相对语,飞絮,试题冰柱拂吟笺。


一缕茶烟低未起,凭几,也应怀友剡溪边。槛外乘船无不可,添我,一篙载送酒如泉。




垂丝钓


关槎度孝廉垂竿图


投竿跪饵,一丝低袅风里。卧柳断葭,齐映寒袂。烟乍起。载小铛树底。


西溪水,照须眉宛似。书将十上,何曾不第憔悴。酒瓶罄矣,权乘先生米。终藉

经纶寄,闲未易,许画图而已。




浣溪沙


早春寄酬徐庾清


细菜辛盘算别筵,匆匆一曲琵琶仙,满湖春雨鸭头船。


旧侣酒边添几个,羁愁天末动经年,梅花应绽小窗前。




满庭芳


席上送客归武林,时演春灯谜剧。


渡小长干,访中山第,大功坊口依然。身随社燕,处处绕兰椽。转入西堂深径,

转入西堂深径,看还是、卉木平泉。香风起,赤阑桥下,犹放半池莲。


樽朋有行客,劳劳亭畔,已缆归船。且莫辜良夜,相劝芳筵。急剪铜盘官烛,须

听取、促柱繁弦。江南好,承平旧事,曲子相公填。




琐窗寒


和梁尚书后悼亡作


月姊归时,当年曾和,慢词多丽。六载重逢,又见神伤罗绮。算除非、楚些齐招,

鸭头深涨湘波腻。向白蘋骋望,拎拎哀瑟,一双扶起。


回睇,蕉林外。报锦字回文,岭梅迤逦。丫兰露晓,不待西风还悴。更凄凉、琴

趣新篇,海棠树下声再倚。纵吟残、蜜炬同心,孰与弹红泪。




渔家傲


送刘震修之江宁


避暑衔杯杯易歇,才及新凉,却又匆匆别。小雨乍过双凤阙。烟柳折,绳河晓已

悬斜月。


近浦隔江山万叠,暗数英游,几度迎桃叶。望里长芦花载雪。潮水咽,独吟蟹火

红时节。




玉漏迟


辛酉除夕,冯方寅载酒过,兼怀钝翁在尧峰。次韵。


湿云吹乍了。伍胥门北,槛回亭小。待钉辛盘,嫩韭黄芽肥早。谁分庭喧柄马,

恍燕市、翠樽重倒。檐竹搅,么禽宿处,冻梅风悄。


从拚烂醉生涯,爱荔粉香粘,烛心红爆。予约春游,艇子越来溪绕。石户斜开雪

后,料此意、山翁应晓。题句好,莓墙鼠须同扫。




四字令


题李耕客桃乡图


夭桃水边,江村社前。芦帘纸阁萧然,亟须营薄田。


竹垞数椽,吾将老焉。好寻鸭嘴湖船,到君家醉眠。




台城路


题孙赤崖垂纶图


玉关归客烟波外,招来旧时鸥鹭。柳岸云深,苔矶水漫,绝胜从前羁旅。边风塞

雨,吹不到江南,翠竿投处。才赋闲情,便教写入画图去。


琴川好景如昨,吾家烟水近,一棹容与。秋港鲈莼,春船虾菜,最忆吴中风土。

五湖熟路。待摒挡渔装,福乡同住。买个樵青,抱蓑寻钓侣。




倦寻芳


荷花


堂依万柳,丽草田田,别有金谷。卷就新筒,只少手擎纤玉。几阵凉飔翻叶白,

依然骤雨跳珠绿。石栏斜,看鱼吹细浪,扇摇芳鞠。


试添个、江南舴艋,任搅红衣,不用濡足。更忆西湖,十里冷香飞逐。偏是风前

蝴蝶住,但无人处鸳鸯浴。又争如,陌尘飞,马蹄归促。




迷神引


秋海棠


静绿蔫红看无数,点点欲含还吐。墙阴一角,绕芳花础。剩翻飞,黄衣蝶,自来

去。不比春分信,晚风蘧。商略凉州,按旧歌序。


有美人兮,对此怜迟暮。丛鬓低鬟,宜簪取。余香闲掐,小瓶中,寒泉住。较垂

丝匀,尤淡画难谱。凉叶空庭里,几番雨。知他芳容减,暗虫诉。




天香


绿牡丹,同宋牧仲、李分虎赋。


红襆嫌浓,紫囊太艳,洛阳别有声价。柳眼看深,鸭头较浅,天付十分妖冶。青

腰纤软,任遍倚、沉香亭榭。谁把千金碧玉,分开瓜字芳夜。


狸奴日长来也,反输他,草眠苔藉。小立蜻蜓不见,敛晴空射。黛色崔徐莫写。

除嘱与章台扫眉者。翠被难遮,翠涛须泻。




雪狮儿


钱葆馚舍人书咏猫词,索和,赋得四首。


褐花霜距,淡雪轻笼,乌云低堕。叱拨呼来,持比熏猊差大。霜屏一座。问画

手、何何能么。还待取,金波点染,药苗潜躲。


堪笑丸泥曾做。问何人梳就,粉盘添个。好梦刚成,惯向檐牙惊破。窟边痴坐,

长只伴、兰闺灯火。风鬟亸,一点睛含花朵。


【原注】楚州谢阳出猫,有褐花者。灵武有红叱拨,见《酉阳杂俎》。“乌云带

雪”,吴下猫名。何尊师善画猫,人问其氏族年寿,但云“何何”,问其乡里,亦云

“何何”。华阴李霭之,号金波处士,尤善画猫于药苗粉盘。事见《何氏语林》。元

好问《猫》诗:“窟边痴坐费工夫”,珠之黄者有猫睛。




解红


李渭清同馆,以龙须见贻,赋之。


烧痕斜岸,夕阳下岭,叶催风卷。秋岚滴翠,涵他水曲拖兰,双角动摇,两两晴

吹曾涛面。问何事、碧空相零乱,满芳甸、腥烟乍识骊宫战,恁输了、珠光海天远。

苔鳞藓甲依稀颤,早分开、絮云几缕如剪。


浑不是、琼洲与香㠗,看细坼、玉丝冰绡,针线拾来寸寸寻,象尾骏鬣难辨。衫

袖暗笼,剔得牙龈青梅软。绣巾上、莫令鲛人见,帘影畔,怕蹴起、浪花寒一片,便

争似、端溪织文短。春茸草色萦柔腕,好铺到、竹床凉月西院。




·集外词·




行香子


伎席


月下秋娘,烛下冬娘,更多情花卜花娘。白蘋弄水,载取兜娘。过泰娘桥,真娘

墓,访佳娘。


杆拨曹娘,羯鼓邠娘,喝潇潇暮雨吴娘。春情不定,一似虫娘。爱胆娘边,酥娘

畔,有心娘。




点绛唇


赠曹正子主事


一曲春帆,去年曾听樽前唱。冷波摇漾,只少图屏嶂。


客久怀归,诵此添惆怅。登楼望,柳阴穿浪,千里葡萄涨。




好女儿


妆阁倚菱江,清镜影娥双。不待腰身全露,约略小鞋帮。


无计引寻撞,黄昏静、各自凝釭。凉蟾到枕,酸鸡破梦,一样秋窗。




临江仙


北里佳人瞥见,西邻宋玉墙头。多时不出踏青游。草深挑菜路,花密采莲舟。


拚取明珠几斛,樽前买断箜篌。阿娇见了也还羞。黄金如结屋,须结十重楼。




沁园春


李孔德出情人如玉别时所留指甲,索赋。


并剪分时,逗向君前,春心暗惊。记银钉照处,曾挑锦字;碧云歌断,尚擘双橙。

覆瓦弯环,层冰碾薄,只是中心最不平。相思苦,任抛残宝瑟,闲杀瑶筝。


诗人惯惜倾城,怅三叠、阳关里程。把香囊系住,潜通叩叩;红丝解罢,低唤卿

卿。猛省秦楼,纤纤指下,何得愁中却尽生。无眠夜,想麻姑搔背,一段风情。




平湖乐


墨梅


斜飞蝴蝶扑枝园,点点惊愁眼,疏影依然。水清浅,嫩寒天。


墨痕淡处珊瑚软,似曾相识,稽山风雪,一树晚窗前。




白苎


送钱葆馚假归


见秋云,带秋雨,淡烘秋日。扁舟潞水,早有江东归客,挂西风、片帆千里五湖

色。一笑,倚闾人,看舞袖、垂鱼盈尺。南陔白华,咏处鹅笙初炙。尤胜前、凤池吟

管湘灵瑟。


畴昔。春申浦上,结伴嬉游,郁甥谢从,三十年前晨夕。待岁宴重寻,采花泾北。

糟床洒酒,对莼鲈稻蟹,小桥盘石。纵有心期,此际难分,离思安极。别后新诗,可

道长相忆。




玉连环


赠宋玉环


夜来何处三青鸟,阿环飞到。试将裙带编同心,解不断、愁多少。


四五月明秋老,罗帷双笑。刀头探取几摩挲,忍劝我、归期早。




风中柳


黄莺


细柳拖烟,织就乱丝多少。怪掷处、金梭偏小。一枝飞绕,数声啼了。涩新簧,

薄寒犹峭。


娇音断续,短梦绿窗惊晓。弄春阴、翠翻红笑。曲池人悄,落花风袅。又衔来,

一番残照。




渔家傲


寄友晋阳


拂户垂杨丝万缕,离情不耐西窗雨。谁共故人烧烛语,还问取,红莲绿渚花深处。


白发愁添归未许,秋风汾水年年树。道尽人间肠断句,君莫去,旗亭冷落银筝柱。




抒 情 的 恋 歌

穆尔的天性是倾向于追求欢乐和幸福的,他并不是一个寂寞孤苦的抗争者。他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要像古代爱尔兰的歌手那样,在伟大人物的餐桌上占有光荣的一席之地,用歌唱来消磨自己的时光。他是命运之宠儿的一个佐证便是:他和拜伦不同,纵使是在他最认真严肃的时刻,他也时常以开玩笑的姿态出现,而拜伦即使是在开玩笑,也总是显得十分严肃,不,简直是面目阴沉。穆尔戏弄自己的题材,怜惜地抚爱它;拜伦则是把自己的题材撕成碎片,然后厌恶地转身走开。这两个朋友都在不断地观察和再现着大自然;但是在拜伦的凝视下,连太阳本身似乎都变得晦暗无光了,而穆尔则以他对于玫瑰红的彩色缤纷的爱,对于光明和火花的爱,自己创造了“一轮在中午升起的朝阳”。
因此,当我们按照本书写作计划的顺序在上一章对穆尔进行研究的时候,我们只描绘了他的一个方面,主要是作为政治诗人的一面。事实上,他还是若干迄今以来最优秀的和最富于音乐性的抒情恋歌的作者。他的诗歌的曲调主要的特点是热情洋溢,而不是以精美雅致见长;但是他在语言的运用上别具一种魅力。在他的情诗中,一种令人心醉的灼热的官能刺激和一种浓烈而温柔的情感,通过那如同罗西尼 的乐曲一样悦耳的语言的旋律得到了表现。推崇雪莱的英国读者们业已习惯于一种更加纤巧精美的、但是对门外汉来说也是较难理解的和谐的乐章,因此,如果他们愿意,他们满可以说穆尔的这些诗歌“未免过于甜蜜”;确实,在情诗中,男女恋情的色彩不可过重;正如法国人所说,“就爱情而言,过之犹如不及”。穆尔不是莫扎特;但是,下面这首诗不是几乎像一首莫扎特的乐曲,不是像《唐璜》里的主人公或者扎林拉唱出的恋歌吗?
五月的新月在微笑,恋人啊!
萤火的幽光在闪耀,恋人啊!
  漫步在莫拉的丛林里
  多么甜蜜,多么美好,
当困倦的世界正在梦乡里逍遥,恋人啊!
尽管世界上同时还有一个舒伯特和一个雪莱,罗西尼和穆尔的歌依然保有它们自己的价值。正是在他们的情诗里,最明显不过地反映了这一时期各派英国诗人的不同特色,而与此同时,标志着这一时期特点的自然主义,则和德、法两国反动时期的情诗的那种超自然主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拜伦曾经把他作品中最美丽的女性比喻为“大自然的新娘和激情的产儿”(《唐璜》第2章,第202节),并且这样描绘过唐璜和海蒂的爱情:
这在别人是一种忸怩作态的、不自然的感情
是由青春的活力过旺和读书过多引起的
如同吸食鸦片之后浮现于眼前的梦一般的幻影,
而对于他们,这却是他们的本性,他们的命运;
这或许可以作为他的大多数同时代人的情诗所歌颂的那种爱情的代表。但是,拜伦仅仅是在《唐璜》里才描写过幸福的爱情。他的一般情诗里所包含的只是不幸和悲叹。它们当中最令人赞叹的那一首,《想从前我们俩别离的时候》,其韵律本身便像是在啜泣;最后一节诗的韵律突然改变的那种方式,更是充分表现了离别的痛苦。诗的第一节虽然满怀悲伤,还多少保持着一种平静:
想从前我们俩别离的时候,
流着泪,默默无言,
预感到此后再难相见,
心儿怎能不裂成碎片?
你的脸变得苍白而冰冷,
你的吻更加冰凉,
啊,那一刻正预兆了
我此时的悲伤。
可是,最后一节诗那种突如其来的短促节奏却表现了爱情的全部痛苦:
从前我们俩秘密相会——
今天我默默地哀伤,
你的心竟能遗忘,
你的灵魂竟会欺诳。
假如许多年以后,
我们又偶然相会,
我将如何招呼你?——
只能是默默无言,流着泪。
拜伦风格的情诗的特殊领域便是表现爱情之痛苦的领域。
托马斯·坎贝尔没有写下多少纯粹的情诗——他宁愿写一些或长或短的诗体爱情故事,而不喜欢抒发个人的强烈感情——但也有少数几首在曲调的温柔上并不下于穆尔或济慈。而且说来奇怪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诗反而变得愈来愈热烈、愈温柔和更少抑制了。他那首最火热的恋歌,正是在他垂暮之年写出的。良知告诫他说:到他这种年纪,就该满足于纯粹柏拉图式的友谊而不要想入非非了;对于这种告诫,坎贝尔的答复是向天上的柏拉图挑战,要柏拉图本人先仔细欣赏一番某位美妇人的娇容,“再问问自己能否做到只怀有柏拉图式的感情”。
他歌唱爱情的转瞬即逝,歌唱情人不在眼前的相思之苦;他在诗里描写一位少女由于情人“总是在向她求爱却始终不和她结婚”而满怀悲伤。但是,当他在下列的诗行中以半含哀愁的微笑承认他的心比他的年纪更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作为讴歌爱情的诗人的本色表现得最为突出:
在它阴郁的沉思中,爱神离开了我的心房,
但它以某些甜蜜的回忆为借口,又回到我的心上,
于是它使我把我理当记住的全都遗忘:
六月蔷薇的花蕾不会在十一月里开放。
 啊!汤姆,你的欢乐的岁月已经过去了——
写圣诗吧,不要再为妇女们歌唱。

然而,时光远没有使我的智慧增长,
我活得越长久,美色似乎越使我神迷心荡;
我的经验唯一能够探索到的新的收获,
便是从娇美的容貌中找寻新的迷人的力量。
 啊,智慧是多么乏味,多么乏味,
当你坐在一位微笑着的美丽少女的身旁!
济慈的情诗,像我们可以预料的那样,是燃烧着情热的、使人喘不过气来的和诉诸感官的;它们沉浸于一片芳香和甜美的曲调之中。请读一读下面这些优美的诗行吧:
把门闩托起来!啊,轻轻地!啊,轻轻地!——我的娇娘,
  要是那门闩发出一点儿声响,我们就会死亡!
好,做得好——现在就剩下了这嘴唇,这花床——
 老人已进入梦乡,星星在  眼张望,
  含苞的蔷薇将梦见我们的爱情,醒来时
  花儿已怒放,并将温暖的生机向清晨献上;
鸠鸟将拥抱着她柔弱的配偶,情意绵绵,轻啭低唱,
当我遍体疼痛地吻着,吻着你,伴随着这有节奏的乐章。
雪莱的情诗既是极度抽象地诉诸精神的,同时又是令人心醉地诉诸感官的。他的情诗使我们想起了科列吉奥 。在这两位艺术家的作品里,最彻底的自我放纵的表现,是和最强烈的感官刺激的表现交错在一起的;雪莱所刻画的是男女之爱的销魂荡魄。让我们看一看《印度小夜曲》的最后一节:
啊,快把我从绿草地上抱起!
我昏迷!我衰竭!我已奄奄一息!
让你的爱化为密雨般的吻,在我
苍白的嘴唇和眼睑上倾泻。
啊,我的双颊冰凉,惨白如纸,
我的心在狂跳,既响且急!
啊,再一次把它紧贴在你的心上吧,
我的心终将在那里破碎,迸裂!
同时,让我们再看一看《心之灵》一诗结尾时所描写的那销魂的境界:
我们的呼吸将彼此交融,胸贴着胸,
我们的脉搏一起跳动;还有我们的唇
以一种比语言更雄辩的力量,使那被爱的吻
燃烧着的灵魂变得暗淡无光;还有那
在我们的生命内部奔流着的泉水,
我们的生命最深处的源泉,将在
黄金一样纯净的激情中回旋,激荡,
犹如山泉沐浴于初升的朝阳。
…………
两个意志同怀一个希望,而在两颗重叠着的
心底的是一个意志,一个生命,一个死亡,
一个毁灭,一个不朽,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哦,我是多么不幸!我的灵魂原想凭借这诗句的翅膀,
穿越爱情的瑰丽宇宙而在它的高空翱翔,
但这些拙劣的诗行反而成了妨碍它火热之飞行的铅链——
我喘息,我沉落,我颤抖,我绝望!
如果说拜伦所咏唱的全是不幸的或者被抛弃的情人心灵上所受的折磨,那么,雪莱所描绘的则是幸福的情人的另一种痛苦,那种在爱的狂欢中的自我毁灭。但是,正因为这两位大诗人写作情诗的领域都有如此明确的界限,他们两人写的情诗都寥寥无几;对这两人来讲,这个领域都不是他们最重要的创作园地之一。
和他们相反,穆尔却是一位属于丹麦的克里斯蒂安·温特 类型的天生的恋情诗人。使大多数恋情诗人着迷的是爱的激情,但穆尔的显著特点却是沉溺于爱的幻想。他爱一切美丽的、精致的、纤巧的、温柔的和光彩夺目的事物,而且所爱的就是这些事物本身,并不需要任何衬托它们的背景;他从不讲述任何有情节的故事,从不以任何强烈的对比作为装潢,也从不以深刻的沉思冥想来损害形象。他喜爱的是树上的花,而不是树下的根。那迷住了他的形象,是在他看第一眼的时候就把他迷住的;它们是美丽的和光彩夺目的;它们使感官眩惑;它们对耳朵和眼睛的魅力甚于对心灵的吸引;它们可以为具有同样特质的其他形象所替换——这里始终有一种光的闪耀,有一种羽翼的震颤。然而,一切偏重于讴歌爱情的诗人都不免失之于轻浮花哨。在这一点上,再不能想象出比华兹华斯和穆尔之间更加鲜明的对比了。前者往往故意选取一些本身无足轻重、毫无吸引力乃至丑恶的题材,以便赋予它们一种道德的或者精神的美;后者则厌恶人类生活的卑劣细节,回避人生的一切苦难情景,并像维兰德 那样先向一切道德微笑着躬身行礼,然后掉头躲开。当他不得不让丑恶的事物占有一席之地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给它们披上一层闪闪发光的温柔的纱幕。他的风格曾遭人非难,说他过于堆砌华丽的辞藻,喜欢使用雷同的比喻以致使一切激情都被掩盖,结果便造成了一片珠光宝气之下内容的捉摸不定。和华兹华斯的文风相比,穆尔的风格被认为有矫揉造作之嫌。“说他矫揉造作吗?”他的爱尔兰崇拜者们抗议地呼喊,“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欣赏穆尔的诗歌,而华兹华斯呢,要能够欣赏他的作品,却非得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趣味!”假如情况果真如此,那么我们不禁要问:既然欣赏自然的风格尚且需要有一定的修养并作一定的研究,那么,欣赏矫揉造作的美倒反而只需要有普通的情感就足够了,这难道是事实吗?华兹华斯和柯尔律治是为有教养的知识阶层写作的诗人;穆尔则是为整个民族写作的诗人。或许有理由指责他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这些缺点来自于他天生的局限性,渊源于他是音乐家和水彩画家而不是勾勒线条的制图员:他没有能力画出或者描写出物象的整体, 他所做的只是把美丽的物象各个不同的属性分别加以描绘。他写出一首又一首的诗来赞美面颊的一片红晕,口角的一丝微笑,一种音调悦耳的嗓音;他不是勾画出美的轮廓,而是一一列举出美的各个特征。如果借用伏尔泰给爱情所下的比较聪明的定义来说,爱情其实是“被想象力刺绣出美丽图案的一块大自然的白布”,那么我们必须承认,在穆尔的情诗里,这种刺绣时常是过于华美和过于浓厚了,以致把衬底布几乎完全掩盖了起来。但这块布依旧存在着,依旧是属于大自然的。
而且,还必须公平地补充一点:在穆尔的一些最优秀和最美丽的诗篇里,这种想象力过于丰富的现象已不复存在。他的灵魂一旦沉浸于真正的爱尔兰人的感伤之中,这种感伤就会立即剥掉一切镀金的表层,并在不朽的语言中被表现出来。像《领回那处女的侍从》和《夏日最后的蔷薇》这两首杰作,其风格之纯朴恰如其音韵之完美工整。这两首诗都没有运用任何比喻。那首优美的短歌,《满头珠翠的姑娘》,也没有一处使用比喻;那是一首内容很简单的小诗,说的是一位可爱的少女,虽然戴着珍贵的珠宝首饰,而且她的美貌更加诱人,但是却毫无恐惧地从爱尔兰国土的一端步行到另一端,因为她深知埃林的子孙“虽然喜爱美女和黄金”,却更爱荣誉和美德——这首诗虽短,但是对爱尔兰来讲,却抵得上一部民族史诗。因此,拜伦在谈到这样一首诗歌的作者的时候,他确实可以放心大胆地断言:“穆尔的《爱尔兰歌曲集》及其所配的乐曲将流传于后世;只要爱尔兰还存在,只要诗歌和音乐还存在,它们就会永世长存。”
穆尔的一生是幸福的。他三十一岁和一位美丽、温顺的姑娘贝西·戴克小姐结婚,婚后的生活非常和谐美满。他的经济并不总是很宽裕,但在他成名以后,他的作品给他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尽管在《泰普公司的盛宴》一诗中,他曾把有钱的出版商描绘得像神话故事里的武士一般,那些武士死后拿敌人的头盖骨当酒杯来喝蜂蜜酒,那些出版商则用穷作家的头盖骨当酒盅,但穆尔本人却没有理由抱怨自己的出版商,例如《拉拉·鲁克》那部长诗,他还没有看到过一行就付给穆尔三千镑稿酬,并为那部写得极精彩的《拜伦勋爵传》付给作者四千二百镑。爱尔兰人和英格兰人都同样尊崇穆尔。1818年,全国所有最知名的文学界人士和政府官员在都柏林举行盛大宴会欢迎穆尔;1822年他去巴黎时,那里的英国贵族也对他盛宴款待。他直到晚年才遭遇不幸,那时,他的健康已经衰退,和他的孩子们备尝艰辛。最后,他于1842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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