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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诗赋集

东汉末年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王粲(177年—217年),汉魏间诗人,“建安七子”之一。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省金乡县)人。曾祖王龚、祖王畅,都曾位列三公。父王谦,为大将军何进长史。王粲少时即有才名,曾受到著名学者蔡邕的赏识。年十七,司徒辟举,诏授黄门侍郎;当时董卓新诛,其党李傕、郭汜等在长安作乱,乃不应征召而往依荆州牧刘表。王粲在荆州住了16年,刘表以其貌不扬,又体弱通脱,不甚重用。建安十三年(208)秋,曹操南征荆州,粲劝刘表之子刘琮举州归降。操召授粲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后又迁军师祭酒。建安十八年(213),魏国既建,拜侍中。建安二十一年(216)冬,随军征吴,次年春,在返回邺城途中病卒。王粲诗今存二十三首,王粲赋今存二十余篇。《隋书。经籍志》著录有《王粲集》11卷,《去伐论集》3卷,《汉末英雄记》10卷,皆佚。明代张溥辑有《王侍中集》1卷,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在文学上,王粲与孔融、徐干、陈琳、阮瑀、应玚、刘桢并称“建安七子”。而王粲不仅名列七子,而且是其中成就较大的一个,与曹植并称“曹王”。梁朝大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赞誉王粲为“七子之冠冕”。同时,由于王粲的特殊经历和贡献,也使他成了中国古代幕府中的一名佼佼者。
王粲赋今存20多篇,篇帙短小,大多为骚体。最为人传诵的是作于客居荆州时期的《登楼赋》。它摒弃了汉赋铺张扬厉的传统写法,以简洁明快的语句,忧愍世道,怀念故乡,热烈冀望太平盛世的到来;对自己的坎坷遭遇,也发出了强烈的感慨。赋中写景与抒情紧密结合,是其一大艺术特色。在抒情小赋的发展过程中,这篇作品具有重要地位。王粲散文以他为刘表拟的《为刘荆州谏袁谭书》和《为刘荆州与袁尚书》比较成功。



七哀诗(三首)


其一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

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其二


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淫。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

山冈有余映,岩阿增重阴。狐狸驰赴穴,飞鸟翔故林。

流波激清响,猴猿临岸吟。迅风拂裳袂,白露沾衣襟。

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

羁旅无终极,忧思壮难任。


其三


边城使心悲,昔吾亲更之。冰雪截肌肤,风飘无止期。

百里不见人,草木谁当迟。登城望亭燧,翩翩飞戍旗。

行者不顾反,出门与家辞。子弟多俘虏,哭泣无已时。

天下尽乐土,何为久留兹。蓼虫不知辛,去来勿与谘。


从军诗(五首)


其一


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所从神且武,焉得久劳师。

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

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陈赏越丘山,酒肉踰川坻。

军中多饫饶,人马皆溢肥。徒行兼乘还,空出有余资。

拓地三千里,往返速若飞。歌舞入邺城,所愿获无违。

昼日处大朝,日暮薄言归。外参时明政,内不废家私。

禽兽惮为牺,良苗实已挥。窃慕负鼎翁,愿厉朽钝姿。

不能效沮溺,相随把锄犂。熟览夫子诗,信知所言非。


其二


凉风厉秋节,司典告详刑。我君顺时发,桓桓东南征。

泛舟盖长川,陈卒被隰埛。征夫怀亲戚,谁能无恋情。

拊衿倚舟樯,眷眷思邺城。哀彼东山人,喟然感鹤鸣。

日月不安处,人谁获恒宁。昔人从公旦,一徂辄三龄。

今我神武师,暂往必速平。弃余亲睦恩,输力竭忠贞。

惧无一夫用,报我素餐诚。夙夜自恲性,思逝若抽萦。

将秉先登羽,岂敢听金声。


其三


从军征遐路,讨彼东南夷。方舟顺广川,薄暮未安坻。

白日半西山,桑梓有余晖。蟋蟀夹岸鸣,孤鸟翩翩飞。

征夫心多怀,凄凄令吾悲。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

回身赴床寝,此愁当告谁。身服干戈事,岂得念所私。

即戎有授命,兹理不可违。


其四


朝发邺都桥,暮济白马津。逍遥河堤上,左右望我军。

连舫踰万艘,带甲千万人。率彼东南路,将定一举勋。

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恨我无时谋,譬诸具官臣。

鞠躬中坚内,微画无所陈。许历为完士,一言犹败秦。

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


其五


悠悠涉荒路,靡靡我心愁。四望无烟火,但见林与丘。

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雚蒲竟广泽,葭苇夹长流。

日夕凉风发,翩翩漂吾舟。寒蝉在树鸣,鹳鹄摩天游。

客子多悲伤,泪下不可收。朝入谯郡界,旷然消人忧。

鸡鸣达四境,黍稷盈原畴。馆宅充鄽里,士女满庄馗。

自非贤圣国,谁能享斯休。诗人美乐土,虽客犹愿留。



从军诗


被羽在先登。甘心除国疾。



从军诗


楼船凌洪波。寻戈刺羣虏。



赠文叔良


翩翩者鸿,率彼江滨。君子于征,爰聘西邻。

临此洪渚,伊思梁岷。尔行孔邈,如何忽勤。

君子敬始,慎尔所主。谋言必贤,错说申辅。

延陵有作,侨肸是与。先民遗迹,来世之矩。

既慎尔主,亦迪知几。探情以华,覩着知微。

视明听聪,靡事不惟。董褐荷名,胡宁不师。

众不可盖,无尚我言。梧宫致辩,齐楚构患。

成功有要,在众思欢。人之多忌,掩之实难。

瞻彼黑水,滔滔其流。江汉有卷,允来厥休。

二邦若否,职汝之由。缅彼行人,鲜克弗留。

尚哉君子,异于他仇。人谁不勤,无厚我忧。

惟诗作赠,敢咏在舟。



赠士孙文始


天降丧乱,靡国不夷。我暨我友,自彼京师。

宗守荡失,越用遁违。迁于荆楚,在漳之湄。

在漳之湄,亦克晏处。和通箎埙,比德车辅。

既度礼义,卒获笑语。庶兹永日,无諐厥绪。

虽曰无諐,时不我已。同心离事,乃有逝止。

横此大江,淹彼南汜。我思弗及,载坐载起。

惟彼南汜,君子居之。悠悠我心,薄言慕之。

人亦有言,靡日不思。矧伊嬿婉,胡不凄而。

晨风夕逝,托与之期。瞻仰王室,慨其永慨。

良人在外,谁佐天官。四国方阻,俾尔归藩。

作式下国,无曰蛮裔,不虔汝德。慎尔所主,

率由嘉则。龙虽勿用,志亦靡忒。悠悠澹澧,

郁彼唐林。虽则同域,邈尔迥深。白驹远志,

古人所箴。允矣君子,不遐厥心。既往既来,

无密尔音。



赠蔡子笃诗


翼翼飞鸾,载飞载东。我友云徂,言戾旧邦。

舫舟翩翩,以泝大江。蔚矣荒涂,时行靡通。

慨我怀慕,君子所同。悠悠世路,乱离多阻。

济岱江衡,邈焉异处。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人生实难,愿其弗与。瞻望遐路,允企伊伫。

烈烈冬日,肃肃凄风。潜鳞在渊,归雁载轩。

茍非鸿鵰,孰能飞飜。虽则追慕,予思罔宣。

瞻望东路,惨怆增叹。率彼江流,爰逝靡期。

君子信誓,不迁于时。及子同寮,生死固之。

何以赠行,言赋新诗。中心孔悼,涕泪涟洏。

嗟尔君子,如何勿思。



公燕诗


昊天降丰泽,百卉挺葳蕤。凉风撤蒸暑,清云却炎晖。

高会君子堂,并坐荫华榱。嘉肴充圆方,旨酒盈金罍。

管弦发徽音,曲度清且悲。合坐同所乐,但愬杯行迟。

常闻诗人语,不醉且无归。今日不极欢,含情欲待谁。

见眷良不翅,守分岂能违。古人有遗言,君子福所绥。

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克符周公业,奕世不可追。




矛俞新福歌


汉初建国家,匡九州。蛮荆震服,五刃三革休。安不

忘备武乐修?宴我宾师,敬用御天,永乐无忧。子孙

受百福,常与松乔游。烝庶德,莫不咸欢柔。



安台新福歌


武力既定,庶士咸绥。乐陈我广庭,式宴宾与师。昭

文德,宣武威,平九有,抚民黎。荷天宠,延寿尸,

千载莫我违。



行辞新福歌


神武用师士素厉,仁恩广覆,猛节横逝。自古立功,

莫我弘大。桓桓征四国,爰及海裔。汉国保长庆,垂

祚延万世。



弩俞新福歌


材官选士,剑弩错陈。应桴蹈节,俯仰若神。

绥我武烈,笃我淳仁。自东自西,莫不来宾。



为潘文则作思亲诗


穆穆显妣,德音徽止。思齐先姑,志侔姜姒。

躬此劳瘁,鞠予小子。小子之生,遭世罔宁。

烈考勤时,从之于征。奄遘不造,殷忧是婴。

咨于靡及,退守祧祊。五服荒离,四国分争。

祸难斯逼,救死于颈。嗟我怀归,弗克弗逞。

圣善独劳,莫慰其情。春秋代逝,于兹九龄。

缅彼行路,焉托予诚。予诚既否,委之于天。

庶我显妣,克保遐年。亹亹惟惧,心乎如悬。

如何不吊,早世徂颠。于存弗养,于后弗临。

遗衍在体,惨痛切心。形影尸立,魂爽飞沉。

在昔蓼莪,哀有余音。我之此譬,忧其独深。

胡宁视息,以济于今。岩岩丛险,则不可摧。

仰瞻归云,俯聆飘回。飞焉靡翼,超焉靡阶。

思若流波,情似坻颓。诗之作矣,情以告哀。



咏史诗


自古无殉死,达人所共知。秦穆杀三良,惜哉空尔为。

结发事明君,受恩良不訾。临没要之死,焉得不相随。

妻子当门泣,兄弟哭路垂。临穴呼苍天,涕下如绠縻。

人生各有志,终不为此移。同知埋身剧,心亦有所施。

生为百夫雄,死为壮士规。黄鸟作悲诗,至今声不亏。



杂诗


日暮游西园,冀写忧思情。曲池扬素波,列树敷丹荣。

上有特栖鸟,怀春向我鸣。褰袵欲从之,路险不得征。

徘徊不能去,伫立望尔形。风飚扬尘起,白日忽已冥。

回身入空房,托梦通精诚。人欲天不违,何惧不合幷。




吉日简清时,从君出西园。方軐策良马,并驰厉中原。

北临清漳水,西看柏杨山。回翔游广囿,逍遥波渚间。




列车息众驾,相伴绿水湄。幽兰吐芳烈,芙蓉发红晖。

百鸟何缤翻,振翼羣相追。投网引潜鲤,强弩下高飞。

白日已西迈,欢乐忽忘归。




联翻飞鸾鸟,独游无所因。毛羽照野草,哀鸣入青云。

我尚假羽翼,飞覩尔形身。愿及春阳会,交颈遘殷勤。




鸷鸟化为鸠,远窜江汉边。遭遇风云会,托身鸾凤间。

天姿既否戾,受性又不闲。邂逅见逼迫,俛仰不得言。




荆轲为燕使,送者盈水滨。缟素易水上,涕泣不可挥。




探怀授所欢,愿醉不顾身。




哀笑动梁尘,急觞荡幽默。



赠文叔良


温温恭人,禀道之极。



赠杨德祖


我君饯之,其乐泄泄。



登楼赋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邱。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见《文选》。《艺文类聚》六十三。



大暑赋


惟林钟之季月,重阳积而上升。熹润土之溽暑,扇温风而至兴。或赫爔以瘅炎,或郁术而燠蒸。兽狼望以倚喘,鸟垂翼而弗翔。根生苑而焦炙,岂含血而能当?远昆吾之中景,天地翕其同光。征夫瘼于原野,处者困于高堂。患衽席之焚灼,譬洪燎之在床。起屏营而东西,欲避之而无方。仰庭槐而啸风,风既至而如汤。气呼吸以袪裾,汗雨下而沾裳,就清泉以自沃,犹淟涊而不凉。体烦茹以于悒,心愤闷而窘惶。于是帝后顺时,幸九嵕之阴冈,托甘泉之清野,御华殿于林光,潜广室之邃宇,激寒流于下堂。重屋百层,垂阴千庑。九闼洞开,周帷高举,坚冰常奠,寒馔代叙。


○见《艺文类聚》五。《初学记》三。《御览》三十四。又《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二,引《大暑赋》:“雄风飒然兮,时动帷帐之纤罗。”



初征赋


违世难以迴折兮,超遥集乎蛮楚。逢屯否而底滞兮,忽长幼以羁旅。赖皇华之茂功,清四海之疆宇。超南荆之北境,践周豫之末畿。野萧条而骋望,路周达而平夷。春风穆其和畅兮,庶卉焕以敷蕤。行中国之旧壤,实吾愿之所依。当短景之炎阳,犯隆暑之赫曦。薰风温温以增热,体烨烨其若焚。

○《艺文类聚》五十九。



羽猎赋


遵古道以游豫兮,昭劝助乎农圃。用时隙之余日兮,陈苗狩而讲旅。济漳浦而横阵,倚紫陌而并征。树重围于西阯,列骏骑乎平坰。相公乃乘轻轩,驾四骆,駙流星,属繁弱。选徒命士,咸与竭作。旌旗云扰,锋刃林错。扬晖吐火,曜野蔽泽。山川于是〔乎〕摇荡,草木为之〔以〕摧拨。禽兽振骇,魂亡气夺。兴头触系,摇足遇挞。陷心裂胃,溃脑破颊。鹰犬竞逐,奕奕霏霏。下韝穷緤,搏肉噬肌。坠者若雨,僵者若坻。清野涤原,莫不歼夷。


○见《艺文类聚》六十六。又《初学记》二十二引三条。〔注:《初征赋》中或有一句“丛华杂遝,焕衍陆离”。〕



出妇赋


既侥倖兮非望,逢君子兮弘仁。当隆暑兮翕赫,犹蒙眷兮见亲。更盛衰兮成败,思情固兮日新。竦余身兮敬事,理中馈兮恪勤。君不笃兮终始,乐枯荑兮一时。心摇荡兮变易,忘旧姻兮弃之。马已驾兮在门,身当去兮不疑。揽衣带兮出户,顾堂室兮长辞。


○见《艺文类聚》三十。



伤夭赋


惟皇天之赋命,实浩荡而不均。或老终以长世,或昏夭而夙泯。物虽存而人亡,心惆怅而长慕。哀皇天之不惠,抱此哀而何愬?求魂神之形影,羌幽冥而弗迕。淹徘徊以想像,心弥结而纡萦。昼忽忽其若昏,夜炯炯而至明。


○见《艺文类聚》三十四。



思友赋


登城隅之高观,忽临下以翱翔。行游目于林中,睹旧人之故场。身既没而不见,余迹存而未丧。沧浪浩兮迴流波,水石激兮扬素精。夏木兮结茎,春鸟兮愁鸣。平原兮泱漭,绿草兮罗生。超长路兮逶迤,实旧人兮所经。身既逝兮幽翳,魂眇眇兮藏形。


○见《艺文类聚》三十四。



寡妇赋


阖门兮却埽,幽处兮高堂。提孤孩兮出户,与之步兮东厢。顾左右兮相怜,意悽怆兮摧伤。观草木以〔兮〕敷荣,感倾叶兮落时。人皆怀兮欢豫,我独感兮不怡。日掩暧兮不昏,明月皎兮扬晖。坐幽室兮无为,登空床兮下帏。涕流连兮交颈,心憯结兮增悲。


○见《艺文类聚》三十四。又《文选》潘岳《寡妇赋》注:欲引刃而〔以〕自裁,顾弱子而复停。



游海赋


含精纯之至道兮,将轻举而高厉。游余心以广观兮,且仿佯乎四裔。乘兰桂之方舟,浮大江而遥逝。翼惊风以长驱,集会稽而一憩。登阴隅以东望兮,览沧海之体势。吐星出日,天与水际。其深不测,其广无臬。寻之冥地,不见涯洩。章亥所不极,卢敖所不届,洪洪洋洋,诚不可度也。处嵎夷之正位兮,同色号于穹苍。苞吐纳之弘量,正宗庙之纪纲。总众流而臣下,为百谷之君王。洪涛奋荡,大浪踊〔踽〕跃。山隆谷窳,宛亶相搏。怀珍藏宝,神隐怪匿。或无气而能行,或含血而不食,或有叶而无根,或能飞而无翼。鸟则爰居孔鹄,翡翠骕驦,缤纷往来,沈浮翱翔。鱼则横尾曲头,方目偃额,大者若丘陵,小者重钧石。乃有贲蛟大贝,明月夜光,蠵鼊玳瑁,金质黑章。若夫长洲别岛,碁布星峙,高或万寻,近或千里;桂兰藂乎其上,珊瑚周乎其趾。群犀代角,巨象解齿。黄金碧玉,名不可纪。


○见《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七。《艺文类聚》八。《初学记》六两引。又《文选·江赋》注,引《游海赋》:“乘菌桂之舟,晨凫之舸”。○《太平御览》七七零引王粲《海赋》:“海”上疑脱“游”字。又见《事类赋》一六。



浮淮赋


从王师以南征兮,浮淮水而遐逝。背涡浦之曲流兮,望马丘之高澨。泛洪榜于中潮兮,飞轻舟乎滨济。建众樯以成林兮,譬巫山之树艺。于是迅风兴,涛波动,长濑潭渨,滂沛汹溶。钲鼓若雷,旌麾翳日。飞云天迴,□□□□。若鹰飘逸,递相竞轶。凌惊波以高骛,驰骇浪而赴质。加舟(丹)徒之巧极,美榜人之闲疾。白日未移,前驱已届。群师按部,左右就队。轴轳千里,名卒亿计。运兹威以赫怒,清海隅之蒂芥。济元勋于一举,垂休绩于来裔。


○见《书钞》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艺文类聚》八。《初学记》六。



闲邪赋


夫何英媛之丽女,貌洵美而艳逸。横四海而无仇,超遐世而秀出。发唐棣之春华,当盛年而处室。恨年岁之方暮,哀独立而无依。情纷拏以交横,意惨悽而增悲。何性命之奇薄,爱两绝而俱违!排空房而就衽,将取梦以通灵。目炯炯而不寐,心忉怛而惕惊。


○《艺文类聚》十八。

○《文选》谢元晖《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赠西府同僚诗》注引《闲邪赋》:“关山介而阻险。”

○《书钞》一百三十六引王粲《闲居赋》:“愿为环以约腕”,当是“闲邪”之误。



酒赋


帝女仪狄,旨酒是献。苾芬享祀,人神式宴。麴糱必时,良工从试。辩其五齐,节其三事。醍沈盎泛,清浊各异。章文德于庙堂,协武义于三军。致子弟之孝养,纠骨肉之睦亲。成朋友之欢好,赞交往之主宾。既无礼而不入,又何事而不困。贼功业而败事,毁名行以取诬。遗大耻于载籍,满简帛而见书。孰不饮而罗兹,罔非酒而惟事。昔在公旦,极兹话言。濡首屡无,谈易作难。大禹所忌,文王是艰。暨我中叶,酒流犹多。群庶崇饮,日富月奢。


○见《艺文类聚》七十二。《书钞》一百四十八。)



神女赋


惟天地之普化,何产气之淑真。陶阴阳之休液,育天丽之神人。稟自然以绝俗,超希世而无群。体纤约而方足,肤柔曼以丰盈。发似玄鉴,鬓类削成。质素纯捁,粉黛不加。朱颜熙曜,晔若春华。口譬含丹,目若澜波。美姿巧籍,厌辅奇葩。戴金羽之首饰,珥照夜之珠珰。袭罗绮之黼衣,曳缛绣之华裳。错缤纷以杂袿,佩熠爚而焜煌。退变容而改服,冀致态以相移。发筵对兮倚床垂,税衣裳兮免簪笄。施华的(史记索隐作玄的。)兮结羽钗。扬娥微眄,悬藐流离。婉约绮媚,举动多宜。称诗表志,安气和声。探怀授心,发露幽情。彼佳人之难遇,真一遇而长别。顾大罚之淫愆,亦终身而不减。心交战而贞胜,乃回意而自绝。


〇见《艺文类聚》七十九。《书钞》一百三十五。《文选》潘岳寡妇赋注。《史记》五宗世家索隐。《御览》一百八十一。又七百十九。)



迷迭赋


惟遐方之珍草兮,产昆仑之极幽。爱中和之正气兮,承阴阳之灵休。扬丰馨于西裔兮,布和种于中州。去原野之侧陋兮,植高宇之外庭。布萋萋之茂叶兮,挺苒苒之柔茎。色光润而采发兮,以孔翠之扬精。


〇见《艺文类聚》八十一。



玛瑙勒赋


游大国以广观兮,览希世之伟实。总众材而课美兮,信莫臧于玛瑙。被文采之华饰,杂朱绿与苍皂。于是乃命工人,裁以饰勒。因姿象形,匪彫匪刻。厥容应规,厥性顺德。御世嗣之骏服兮,表騄骥之仪式。


〇见《艺文类聚》八十四。《御览》三百五十八。又八百八。



车渠椀赋


侍君子之宴坐,览车渠之妙珍。挺英才于山岳,含阴阳之淑真。飞轻缥与浮白,若惊风之飘云。光清朗以内曜,泽温润而外津。体贞刚而不挠,理修达而有文。杂玄黄以为质,似乾坤之未分。兼五德之上美,超众宝而绝伦。


〇见《艺文类聚》八十四。《御览》八百八。《文选》左思咏史诗注引《车渠椀赋》有:“援柔翰以作赋”句。



槐树赋


惟中唐之奇树,稟自然之天姿。超畴亩而登殖,作阶庭之华晖。形褘褘以畅条,色采采而鲜明。丰茂叶之幽蔼,履中夏而敷荣。既立本于殿省,植根柢其弘深。鸟愿栖而投翼,人望庇而披襟。


〇见《艺文类聚》八十二。《初学记》二十八。



柳赋


昔我君之定武,改天届而租征。元子从而抚军,值嘉木于兹庭。历春秋以逾纪,行复出于斯乡。览兹树之丰茂,纷旖旎以修长。枝扶疏而覃布,茎椮梢以奋扬。人情感于旧物,心惆怅以增虑。行游目而广望,睹城垒之故处。悟元子之话言,信思难而存惧。嘉甘棠之不伐,畏取累于此树。苟远迹而退之,岂驾迟而不屡。


〇见《艺文类聚》八十九。《初学记》二十八。)



白鹤赋


(上阙)白瓴稟灵龟之修寿,资仪凤之纯精。接王乔于汤谷,驾赤松于扶桑。餐灵岳之琼蕊,吸云表之露浆。


〇见《艺文类聚》九十。



鹖赋


惟兹鹖之为鸟,信才勇而劲武。服乾刚之正气,被淳駹之质羽。愬晨风以群鸣,震声发乎外宇。厉廉风与猛节,超群类而莫与。惟膏薰之焚销,固自古之所咨。逢虞人而见获,遂因执乎缥累。赖有司之图功,不开小而漏微。令薄躯以免害,从孔鹤于园湄。


〇见《艺文类聚》九十。



鹦鹉赋


步笼阿以踯躅,叩众目之希稠。登衡榦以上干,噭哀鸣而舒忧。声嘤嘤以高厉,又憀憀而不休。听乔木之悲风,羡鸣友之相求。日奄蔼以西迈,忽逍遥而既冥。就隅角而敛翼,倦独宿而宛颈。


〇见《艺文类聚》九十。



莺赋


览堂隅之笼鸟,独高悬而背时。虽物微而命轻,心悽怆而愍之。日奄蔼以西迈,忽逍遥而既冥。就隅角而敛翼,春独宿而宛颈。历长夜以向晨,闻仓庚之群鸣。春鸠翔于南甍,戴鵀集乎东荣。既同时而异忧,实感类而伤情。


〇见《艺文类聚》九十二。




维 特

《新爱洛绮思》是1761年出版的。十三年以后在另一个国家,在很不相同的环境中,一个与卢梭很少共同之处的天才青年,却在他的小说和思想的影响下,出版了一本小书,这本书包含了《新爱洛绮思》的一切优点,却没有它的任何缺点;它激动了千千万万人的心,在整整一代人中引起了强烈的热情和对死亡那种病态的向往,在不少情况下引起了歇斯底里的伤感、懒散、绝望和自杀,以致荣幸地被慈父般的丹麦政府宣布为“不合宗教”而加以禁止。这本书就是《维特》。圣普勒改换了服装,穿上了蓝上装、黄背心这有名的维特服,而卢梭的belle âme(美丽的灵魂)进入德国文学,成了die sch ne Seele(美丽的灵魂)。
《维特》是本什么作品呢?下任何定义都不能确切说出这本富有想象力的杰作无限丰富的内容;但是我们可以简要地说,这篇描写炽热而不幸的爱情的故事,其重要意义在于,它表现的不仅是一个人孤立的感情和痛苦,而是整个时代的感情、憧憬和痛苦。主人公是出身市民阶级的青年人;他在艺术上有天赋,为消遣而画画,职业是公使馆的秘书。歌德不由自主地使这个青年具有他年轻时期的看法、感情和想法,赋予他以他自己的全部丰富卓越的才智。这就把维特变成了一个伟大的象征性人物;他不仅代表了新时代的精神,而且代表了新时代的才智。他的宏富伟大的程度几乎和他的命运不相称。或许书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之间确实存在某种不调和之处,在第一部分里维特的思想表现出青春的活力和力量,而在第二部分他却向环境屈服了。在前一半里,维特更多的是歌德的化身,歌德当然没有自杀,在后一半里他成了那个年轻的耶路撒冷 的写照,这人不幸的死启发了歌德写这本书。但尽管如此,维特还是一个典型。他不仅在感情上是自然的儿子,而且就天才是自然的最高发展来说,他就是自然本身。他融化到自然里,在自己身上感到了自然的无限生命力,因而产生了“神化”的感觉。例如看一看1771年8月18日他在日记中写的那一段精彩的话,它和《浮士德》中的独白一样地铿锵有力,才华四溢。只要读一读那一段描述,“自然内在的神圣火热的生命”如何在他面前展开,他如何感觉到“深不可测的力量在大地深处活动着创造着”,他如何渴望“从汹涌的永恒之杯,啜饮沸腾的人生欢乐之酒,从而在自己窄狭局限的范围之内,尝一滴那独自创造了一切的造物主所赐予的幸福”,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当他开始感到自己像囚犯一样无路可逃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可说是泛神论的愿望,要把自己的生命抛掉,使他能够“和风暴一道,冲破乌云,抓住波涛”;你就会理解他临死时的呼喊:“自然!你的儿子、你的朋友、热爱你的人要走到头了。”
一个需要这样大的活动天地的心灵必然与社会格格不入,特别是在这个社交最盛的世纪的末尾,许多清规戒律束缚着人的手脚。维特憎恶一切清规戒律。这个时代的诗受到种种束缚,他却把它的规律归纳成一句话:“认识什么是好,就大胆地把它写出来。”作为一个美术家,他对绘画的看法也是同样不守正统的。他碰到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青年美术家,满嘴是温克尔曼、苏尔策 等著名理论家的教条。这个家伙简直使他感到可怕。他写道:“只有自然能造就伟大的艺术家。艺术上的规定和社会上的规定一样,维护它们的话可以说上许多。一个遵守它们的艺术家也绝不会产生坏的完全没有价值的作品,正像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绝不会成为一个无法容忍的邻居或突出的坏蛋;但是,任何规定,不管你怎么说,都容易破坏对自然的真正感受,妨碍真诚地去表现它。”维特对清规戒律的厌恶,也说明了他为什么对一切陈词套语那样讨厌。有一次谈到艺术时,他无意中谈出了一些热切的看法,那位毫无艺术修养的亲王立即搬出一些美学上的陈词滥调,这使他气得直咬牙。阿尔贝特最喜欢用一连串现成的评语来说短道长,对此维特十分恼怒。他嚷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谈到一件事就立即说‘真愚蠢’或是‘真聪明’,‘这好’或‘这不好’?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对这个行动的内在意义做过调查吗?你们了解过它的起因、揣想过它的必然性吗?要是你们这样做过,你们就不会这样随便下断语了!”当那位大使对秘书草拟的公文的文体吹毛求疵时,维特对他这样自以为高明非常反感。当一位女神学学者把教区花园里的一些榛子树砍倒时,他真愿意灾祸降临到她头上。他对老学究的骄傲自大、对一切刻板庄严的仪式、对社会上某些有地位的人要求下属对他们卑躬屈节、事事遵从,他感到异乎寻常的恼怒。
他在儿童身上寻求慰藉,他们是“世间一切中最接近他的心的”。他也在没有受教育的人身上寻求慰藉,他们真挚的感情使他们在他眼中显得无比的美。看到女孩子从井里打水,他会想到古老的时代,想到丽贝卡和伊里瑟 。在他自己煮豌豆时,他想起荷马时代的情景,那时皮奈洛佩 的高傲的求婚者们自己杀鸡宰鸭准备饭食。自然使他着迷,使他倾倒。如果说他不信基督教,或是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属于献给圣子基督的人(他内心感到圣父要把他留给自己),那是因为在他看来圣父就是自然,自然就是他的上帝。
在上层社会,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触犯它冷酷刻板的戒律。他这个平民,在贵宾到来之后仍然留在他上司的客厅里,就这样无意间触犯了上司,他被以极其令人屈辱的方式从这些贵族人士中赶了出来。尽管他自己陷在热恋中不能自拔,却仍竭尽全力去援救一个不幸的青年,这个青年在无法控制的并非单相思的感情的驱使下诉诸暴力,杀害了一个情敌。结果不仅维特的请求遭到法律代表人物的拒绝,而且他被法律迫使去充当见证人,反对他迫切想庇护援救的人。
不过这些都只是次要的情节。他爱的女人最后嫁给了另一个人,要不是早已许配了这个人,他要得到她是很容易的。这是一个使他心碎的打击。
这本书描写了一颗丰满的心(不管对还是不对)和日常生活习俗的矛盾,这颗心渴望广阔无垠的天地,渴望自由,这就使现实生活显得是一座监牢,社会上把人隔离开来的一堵堵墙,仿佛是牢房的墙。维特说:“社会只不过是在这些墙上画了画,使每个人感到面前有通往广阔天地的美好前景。墙本身却从来没有拆除。”因此头和墙相撞,长时间发出抽泣,陷入深沉的绝望之中,只有一颗子弹穿过胸膛才能把它消除。拿破仑在和歌德见面时,责备他把恋爱故事和对社会的反抗掺和在一起;这种责备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两者是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只有把它们联系在一起,才能表达这本书的主题思想。
和《新爱洛绮思》不同,《维特》并不赞颂美德和自然神论者的虔诚对自然本能和感情的胜利;它描述的是感情如何经历它命中注定的过程。在这部人类心灵的悲剧中,蔑视法律的人和不合法的感情遭到了必然毁灭的命运。但这故事的结局并不是歌德虚构的;他利用了描写年轻的耶路撒冷的死的那篇手稿(可参阅凯斯特纳 关于歌德和绿蒂的书)。在最后几行,由于感到粗俗,他改动了几个字。那篇手稿写的是“理发匠抬着他”;在书上我们看到的是:“手艺工人抬着他,没有一个教士陪送。”这个简短有力的句子表明一个生命结束了,一个向自己和社会做斗争的人,在内心最深处受了致命伤之后死去了。手艺工人把他抬到墓地去,中产阶级的人伪善地躲得远远的;没有教士陪送他,因为他是自杀,而且还蔑视宗教条规;但他热爱人民,和没受教育的人来往,因此他们把他送到了墓地。
大家都知道,这部作品引起人们写出多么大一批伤感文学,它的激情如何被变成沉重的忧伤,如克罗兰、拉封丹和丹麦的拉伯克 就是这样,或是被冲淡成为病态的精神恋爱,如像英格曼 在他拙劣的仿制品《瓦尔纳的流浪汉》中所做的那样。但《维特》对这些是没有责任的,致力于描写感情只是这本书一个方面的特点。就在致力描写感情的过程中也描写了主人公对自然和生活的健康的爱,对世俗社会由衷的革命性的义愤。他恼恨它的偏见、它的清规戒律、它对天才的恐惧,唯恐天才的清流越过堤岸淹没“花圃和菜园”。这书给我们脑中留下的主要印象是它内容新颖,描绘并唤起了诗一般的意境,给予了诗一般的感受。
这比起《新爱洛绮思》来前进了多么大一步啊!首先,对自然的感情要比卢梭深刻纯净得多。另一点是它从一个新的观点来看景物,这可能是由于1762年文艺界发生的一件事所产生的影响,这就是奥西安诗的出版 ,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位苏格兰诗人甚至把拿破仑那样的硬心肠都感动了,拿破仑认为,他比荷马都好得多。那时候对是否有奥西安其人还没有提出疑问,后来人们气恼地不再去看这些诗,就仿佛一个人以为听到了夜莺的歌唱而狂喜,结果发现是一个躲在灌木背后的坏蛋骗了他。在同代人的心中,麦克弗森确实取代了荷马的地位。除了别人之外,他还影响了歌德,这可以说明为什么在《维特》的前一半中荷马对自然的健康看法占主导地位,而在后一半中却主要是奥西安式的迷濛的景色,这和故事的越来越低沉不安和它抒情诗式的感情是协调一致的。
卢梭书里的女主人公描写得不是十分圆满。和大多数法国女主人公一样,她缺乏女人朴实的品质。就感情的真挚和诚恳来说,她远远赶不上和她同名的真爱洛绮思,真爱洛绮思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而朱丽的话却冷冰冰的;她不断地去重弹道德、上帝这类老调。她说过下面这样的话:“人间一切都是空幻的,除了独立存在的造物主,哪里都不存在美,除非是存在于空幻之中。”她指的是存在于我们的幻觉之中。朱丽爱用装腔作势的语言分析感情、评论事物。和她比起来,朝气蓬勃的夏绿蒂显得是多么天真自然啊!想一想,例如她在给小弟弟妹妹切面包涂黄油那个著名场面中的情况。如果说她还有什么地方使人不舒服,那不是她爱发长篇议论,而是她有一点爱无病呻吟,比如在她的思想和维特的思想见面的那个场面,她透过淋湿的玻璃窗望着外面的雨时说道:“克洛卜斯托克!”
从圣普勒到维特也是同样大的一个发展。在圣普勒身上,正像他的名字暗示的那样,还有点理想中骑士的痕迹 。是歌德这个现代诗人最后扔掉了这种理想。在他写的主人公身上,几乎很少表现出体力方面的勇气(这种勇气对天真的读者没有不产生好印象的)。威廉·迈斯特和浮士德都如此。维特也不是骑士,而是人类思想感情的缩影。他这点有限的空间,却反映了整个世界。他灵魂中的苦恼是预示着新时代的诞生并伴随它的诞生而产生的苦恼。他最经常存在的情绪就是无限向往的情绪。他属于展望未来、开拓未来的时代,而不属于舍弃和绝望的时代。我们将在夏多布里昂的勒奈身上看到他的对立面。维特的主要痛苦来自他无限广阔的心灵和社会的种种约束之间的矛盾。早期的文学写的主要是国王和王子,他们在世上的地位和他们伟大的胸怀是谐调的,从来没有想什么而办不到的情况。即使在文学把它的天地扩展了一些之后,它也只写那些出身高贵、家财富有的人,他们不会干低下的苦活,也不会为生活而烦恼。歌德在《威廉·迈斯特》中讲明了这个道理。他大声疾呼道:“最最幸福的是那些靠出身而居于人间高位的人,屈辱的低处他们从未住过,甚至都没有经历过,那里有多少诚实的人在过着悲惨的生活。而他们还没出生就坐上了大船,来经历漫长的共同历程;一切顺风都对他们有利,而其他的人却一无所有,只有跟在后面挣扎着在水里游,顺风也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大好处,一到精疲力尽就往往沉没,惨死在波涛之中。”这里我们看到作者以有力的语言谈到人生中的一种幸福——金钱。金钱在人世的许多外在好处中还是最低的,因此对它的说法更有理由适用于所有其他形式的幸福和权力。
正是在这个由一个世纪进入另一个世纪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矛盾现象:有这么一个人,在精神世界里他简直是一个上帝,一个统治者,他的感情力量是那样大,他可以用它把宇宙的整个生命吸引到自己的生命中来,他内心希望有无上的威力(因为只有有了这种威力,他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改造这个冷酷僵硬的世界),而有着这一切的人是个什么人物呢?或许就像维特这样是一个公使馆的秘书,一年才挣几百泰勒 ,他是那样缺钱,当世袭公爵赠送给他二十五块金币时他很高兴;他半天的时间关在办公室里,除了中产阶级社会他哪儿也不能去,他想占有一个少女,由此来实现他一切幸福的欲望,这个少女却被一个平凡而庸俗的人从他跟前夺走了。他想发展一项才能,道路上却障碍重重;他想满足一个愿望,总有清规戒律束缚他;他渴望按照他的强烈的冲动行事,想止住他精神上的极度饥渴,他热情地伸出双手,但社会总是专横地说:不行!在个人与事物总的状况之间,在心与理智之间,在感情的规律和社会的规律之间似乎有极大的可怕的不协调之处。这样的印象深深留在那一代人的心中。他们似乎感到生活这部大机器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不久就会垮掉。确实不久他们听到了崩塌的响声,这样的时刻来临了:一切障碍物都被拆除,一切形式都被废弃,原来的秩序被推翻,阶级差别突然消失,空中弥漫着硝烟,也响起《马赛曲》的曲调,王国之间古老的边界改变了又改变,国王被赶下宝座砍掉脑袋,信奉了一千年的宗教被废除,一个科西嘉的炮兵中尉 宣布自己是革命的继承者,宣布一切职位向有才能的人开放,一个法国小旅店老板的儿子 登上了那不勒斯的王位,一个过去的掷弹兵 掌握了瑞典和挪威君主的节杖。
维特的特点是憧憬未来和对未来隐约感到不安。在他和下一个伟大典型勒奈这个法国人之间隔着一场革命。在勒奈身上预言的因素被幻灭的因素所代替。革命前的不满让位给对革命的不满。所有那些巨大变化都没有能使人的实际情况和人思想上渴望的东西一致起来。个人要求人权的斗争似乎只造成新的暴政。我们在文学中再次碰到一个时代的青年。他变化得多么厉害!面颊上失去了健康的颜色,头脑也不再那么灵,额上有了皱纹,生活空虚起来,手攥成了拳头。由于无地容身,他诅咒这个社会,被这个社会撵出来之后,他到新世界来,在野蛮部族居住的原始森林里游荡。维特身上没有的一个新的因素在他心灵中出现了,这就是忧郁的因素。维特一再宣称,他最讨厌的是抑郁和沮丧;他很不幸,但从不忧郁。而勒奈却陷入无用的忧伤而不能自拔。他心情沉重,悲观厌世。他是站在歌德的维特和拜伦的乔尔和科赛尔之间的一个过渡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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