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杀禅宗
编者按:禅宗之“顿”,实乃明师堪堪碰到了高徒;禅宗之“顿”,并非只有“顿”法。
从六祖慧能以下到现在,禅在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长河里与中华文化同荣共辱,在参与中华文化辉煌的同时也同样承受着几千年积淀的糟粕。而与南禅顿法最生死相关的,应该是打杀与捧杀。
与一切新生事物面临的处境一样,南宗禅最初面临的危机是打杀。这不仅仅是口头上的打压与威胁,刀剑曾实实在在地悬挂在头顶随时可以落下,只是机缘不巧,没有造成很大后果罢了,例如六祖慧能曾长期面临着生命威胁。直到安史之乱以后,菏泽神会禅师内依南禅六十年发展之深厚基础,外借当局平乱积累之政治强势,自凭深厚的修证功底,乃以无遮大会形式定鼎南禅正统地位,南宗总算度过打杀危机被社会接受,成为佛门正统核心,开始步人辉煌。
虽借神会“顿渐之别”而阐明正统地位,南禅却也因此留下了未来被捧杀的隐患,在接踵而来的禅宗繁荣时期里这一隐患并没马上显现出威胁,但千年后的今天再看,这个隐患给禅宗带来不利,竟然是导致禅门难以为继的几大因素之一。本来,一个健康的学派必然包含各种引导后学的教学方法,所谓方便,以适应各种不同后学者的个性。禅宗之禅虽然不是人人能学会,如同现代的博士学位不是人人能读下来一样,但在学习过程里面,教学方法多样化的重要性及其对学人的帮助无人能够否认。多样性对引导更多的后学契人禅门宗旨上,同样有着无法否认的作用。在禅宗的繁荣期里,早期的大禅师大都是极其透彻的人物,南宗虽以“顿法”为标志,却完全不妨碍早期大师们在需要的时候,用一切方便,包括渐行的方法来引导后学者。由于绝大多数学人不具备六祖慧能那样的夙慧利根,渐进的教学无论人数与时间上都是事实上的主要部分。何况作为方法,顿渐之间并无绝对界限,早期禅宗使用的主要方便往往极其猛利,但也并非一瞬间就完成。若依照后世极端的顿渐分隔,这些伪仰以前以及伪仰临济曹洞云门祖师们所用的方法,竟然都是要划归渐法的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禅宗成为中土佛教的主要宗派甚至成为中土佛教的核心,捧杀的威胁渐渐明显起来。禅师中间标榜自己门庭高峻的风气逐渐增加,对教下不屑一顾的态度屡有所见,对宗门不立一法的解释也从“不执一法”渐渐偏向“不用一法”。及至近代,对顿渐诸法的评判在长期以讹传讹之下,拼接出十分怪异而误导的论调,似乎是要将禅宗彻底捧杀。其颇为常见的格式大致如下—
*顿法无前行后续,不由修成,无修无证。凡是有过程有作为之事都不是 顿法。
*禅至高至上至利至顿,唯是顿法。凡非顿法,皆非禅。
*故而,凡有过程作为之事,都非禅。
在如此洋洋自得的恶捧之下,一边把禅门捧得至高无上,一边排斥一切可行方便,禅被描绘成有名无实,不可实践的抽象。禅既然无门可入,那就只剩下断绝一途了。按照此论,即便是六祖慧能,检点历史记录也有修学过程,所以也要被排斥在禅宗之外才是。恶捧杀人,莫过于此。
当年神会禅师在无遮大会上所说顿渐之别,大意无非南宗有顿法在,是为诸乘之巅,而它宗有渐无顿,不够完备,缺了皇冠上的明珠,不堪为达摩正传。以此楷定正统,自然可行,但神会从来没有过“顿教之内,不含渐法,有渐即非禅宗”这样的谬论。而禅宗初期的大师们,正是实行了“不执一法,亦不斥一法”,“方便并非究竟,离方便亦无究竟”这样的实践,广含顿渐,因势引导后学,才开创出禅宗的繁荣与辉煌。时至今日,禅传承危在存废之间。我们实在应该好好反思这样的现状,明确可操作可引导的方便是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顿不能斥渐而独存,顿渐应机结合,才有禅的复兴之机。
----本文摘自《花出青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