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因果故事 45
狐女二姑娘
再从兄旭升说:村南过去有个狐女,迷惑了许多少年。人们所说的“二姑娘”,就是这个狐女。有位族人,立意要生擒狐女,心中做决定,口上没有说。一天,他在一个废菜园中见到一位美女,怀疑就是狐女二姑娘。于是便对她唱起挑情的歌曲,送去引诱的眼神,并折采花草扔到她的面前。美人正要俯身捡起花草,忽然退立数步之外,严肃地说:“君有恶念。”随后就跨过破墙走了。
后来,有两位书生在东岳庙僧房读书。其中一位居住南室,与狐女发生暧昧关系。另一位居住北室,根本看不见狐女的活动。南室书生曾经责怪狐女到得晚,怀疑她从北室生那里来,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左手拉住仙人浮丘的袖子,右手又拍仙人洪崖的肩膀吗?”狐女说:“君不因为我是异类而轻视我,所以我要为悦己者容,与君交好。至于北室书生,心如木石,毫不好色,我哪敢靠近呢?”南室生说:“为何不对他引诱一番,未必就能做到三年不动心。若能使他改变气节,也就免得他在人前摆出一副道学家程伊川的面孔了。”狐女说:“磁石只能吸引铁针,如果品类不同,就吸引不动。别多事了,空自取辱。”
当时我和再从兄旭升同侍先父姚安公身旁,姚安公听完旭升这段叙述,说:“以前我也听人讲过这件事,事情发生在顺治末年。居住北室的书生,似乎就是族祖雷阳公。雷阳是一位老副榜,八股文以外身无一寸之长,唯有心地朴诚,就是狐妖也不敢近身。由此可知,凡是被妖魅蛊惑的人,都是因为自己首先萌生了邪念。”
痴鬼
先太夫人的娘家姓曹,有个老妈子能看见鬼。外祖母回娘家时,和她说起阴府的事,老妈子说:“昨天在某某家见到一个鬼,可真是痴到极点。但是那情状可怜,也叫人心酸神伤。鬼名叫某某,住在某村,家道也算小康,死时有二十七八岁。刚死百天后,他妻子请我去作伴。我看见他常坐在院里丁香树下,有时听见妻子的哭声,有时听见儿子的哭声,有时听见兄嫂和妻子的吵骂声。虽然他怕阳气烘逼而不能靠近,但也坚持在窗外侧耳细听,满脸的凄惨表情。后来看见媒人进了妻子屋中,他愕然惊起,张着两手东张西望。后来听说没有谈成,脸上稍有喜色。过后媒人又来了,来往于兄嫂和妻子之间。他则奔走随在后面,惶惶然若有所失。
送聘礼那天,他坐在树下,眼睛直盯着妻子的房,泪涟涟如下雨。此后每当妻子出入,他就随在后面,眷恋的表情更强烈。出嫁前一晚,妻子在收拾妆具,他又在檐外徘徊,或倚着柱子哭泣,或低头如有所思。听到屋里有一点咳嗽声,他就从窗缝往里看,就这么折腾了一夜。我长叹道:痴鬼何必这样!他好像没有听见。男方的人进来,拿着烛火往前走。他躲在墙角站着,仍翘首望着妻子。我陪同妻子出来,回过头去,看见他远远地随着来到男方家,被门神挡住了。他叩头哀恳,才被允许进屋。进了屋就躲在墙角,望着妻子举行婚礼,呆立着如痴如醉。妻子进了洞厉,他稍稍靠近窗,那情状和妻子在屋里收拾妆具时一样。一直到吹灯就寝,他还不离开,结果被土神驱赶,才狼狈地出来了。当时我受他妻子委托,回去看看孩子,他也随着我回来了。只见他直按进入妻子的屋,凡妻子坐过、睡过的地方,他都一一看看。随即听到孩子找妈妈哭啼起来。他跑出去,环绕在孩子的周围,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一会儿,他嫂子出来,打了孩子一巴掌。他便顿足捂着心,在远处做出切齿的样子来。我看不下去,便回去了,不知后来怎样了。后来我偷偷地告诉他的妻子,她咬着牙,后悔了。村里年轻的寡妇商量再嫁人的,听了这件事,以死发誓道:我不忍心让死去的人做出这种样子。
呜呼,君子以义约束自己而不负人,不因为活着或死去而有所不同;小人经常负于人,也不因为活着或死去而有所不同。一般人的情分,是人在情分也在,人死情分也死了。但是一想起死者的情状,仍时时感到戚戚然。儒士看见人们疑惑而轻慢地求福,制造出妖妄的事来愚弄人,便振振有词地坚持无鬼论,忽视了先王根据神道设置教化措施的深意。这样只会使愚夫愚妇们悍然无所顾忌地我行我素。还不知这位老妈子说的能够触动人们对生者死者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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