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因果故事 75
鬼神有无之辩
乾隆四年,我和东光人李云举、霍养仲,一起在生云精舍读书。一天晚上,三人偶然谈论起鬼神来。云举认为有,养仲认为没有。正在辩论之中,云举的仆人忽然说:“世间有很多奇事,如果我没有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我曾走过城隍庙前的乱坟间,不小心踩破了一具棺材。夜里做梦被城隍抓去,说是有人告我毁了他的屋子。我心里知道是踩破棺材的事,便辩解说:‘你的屋子不该在路上,不是我侵害了你。’鬼争辩说:‘是路通到了我的屋子上,不是我故意把屋子建在路中。’城隍微笑着对我说:‘人人都走这条路,这不能责怪你。人人都踩不破,为什么你就踩破了?不能就这么把你放回去,你应该用阴钱来赔偿。’之后又说:‘鬼不能自己修理棺材,你在上面盖上木板,铺上土就行了。’第二天,我按城隍的指示办了,之后又焚烧纸钱,一阵旋凤把纸钱灰卷走了。有一天夜里,我又路过那儿,听见有人叫我坐一会儿。我知道又是原先那个鬼,便急急跑了回来。那个鬼大笑,笑声磔磔地像是夜枭。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毛发倒竖。”
养仲对云举说:“你的仆人帮助你,我一张嘴胜不过你们两张嘴。但是我不能把别人见到的当作是我见到的。”云举说:“如果叫你审案,你是事事亲眼见了之后才相信呢,还是从众人的证词中取证呢?事事都亲眼看见,这是不可能的;从众人证词中取证,不是将别人见到的作为我所见到的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大家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粤东异僧
莆田教授清标说,郑成功占据台湾时,广东东部有个怪和尚渡海来了。他的技艺相当精练,无与伦比,他袒胸露臂端正的坐着,用刀口砍,好像是砍在铁和石头上。他还精通六壬、奇门遁甲、风角等方术。和他谈论兵法,也能娓娓道来而有条理。此时郑成功正在招揽豪杰之士,对他很敬重,以礼相待。时间一久,这和尚渐渐骄横跋扈起来,郑成功不能忍受,并且怀疑他是间谍,想杀了他而又担心不能成功。
他手下大将刘国轩说:“如果一定要杀了他,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于是到他那里和他亲热的交谈,忽然问道:“大师是佛家的人,但不知遇到女人时,是否会受到干扰?”和尚说:“参寥子和尚,他的心好久以来就像沾了泥的柳絮,不能随风而上下飘了。”刘国轩因此开玩笑说:“我想用刘王的‘大体双’方法试验一下大师的道力,使众人坚定对佛祖的信心,怎么样?”于是选了大约十个漂亮善淫的美少年和妓女,铺下褥垫枕头,在和尚身边肆无忌惮地戏弄相交,那种柔情昵态,极尽天下诱惑之能事,这和尚谈笑自如,好像没有看见什么,没有听见什么。
过了一阵子,他忽然闭着眼睛不看了,刘国轩拨出利剑来一挥,和尚的首级便一下子落下来了。刘国轩说:“这和尚的技术并不是有什么鬼神,只是练气功使自己稳定下来罢了,心一定,气就聚集起来,心一动摇就使气散了,此和尚在刚开始时心没有动,所以能随便地看。到了闭着眼睛不看时,我就知道他已心动而极力的压制自己,所以刀口一下去,他就抵御不了。”他的这种看法很在理,但是不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少凭什么能看到这一点,他能在台湾岛纵横十几年,看来也不是偶然的呀!
江南崔寅
朱公悔庵曾经同五公山人在城南散步,于是就坐在树下谈《易》。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道:“二位所论,乃是方术家的《易》,不是儒家的《易》。”二人奇怪他刚才从哪里来,回答说:“已经先坐在这里,二位没有看见罢了。”问他的姓名,答:“江南崔寅。今天住宿在城外的旅店里,天还没到晚,偶而闲走,解解闷气。”山人爱他的文雅,于是就同他促膝而谈,推究方术家儒家的说法。
崔说:“圣人作《易》,是说人事,不是说天道;是为众人而说,不是为圣人而说。圣人随心所欲而不超越法度,本来没有疑惑,何必要等待占卜来决定呢?众人不了解行事的时机,每每遇到矛盾分歧无法决断,所以圣人用阴阳的盛衰,显示人事的进退,使他们知道趋吉避凶罢了,这是儒家的根本意旨。反正万事万物,超不出阴阳两端,后来的人推而广之,各阐明一义。杨简、王宗传阐发心学,这是佛家的《易》,渊演出于王弼。陈抟、邵康节推论先天,这是道家的《易》,渊源出于魏伯阳。方术家的《易》,推演于管辂、郭璞,渊源于焦延寿、京房,就是二位所说的了。《易》之道广大,无所不包,见智见仁,各有各的见解,道理原是一贯的。后人忘记了它的根本原始,反而以旁生的歧义作为正宗。这就变成圣人作《易》,只是为一二个上等智慧的人而设,不是垂示教训于千万世的书,为千万人共同理解的道理了。经就是常,是说通常的道理:经就是径,是说人所共同遵循的道路。《易》,曾经是《六经》之首,难道可以把它说得神秘莫测,使人不可理解吗?”
二人喜爱他言谈的意趣,谈论到月亮上来还没有完。询问他的行踪,多尘世之外的话。二人逊谢说:“先生是儒者而隐居的吗?”崔微笑说:“果真是隐者,那就连掩藏声名隐晦踪迹都来不及,哪里能够让你们知道我的名字?果真是儒者,连反过来要求自己、克制自己的私欲都来不及,哪里能够讲学?世上所称为儒者的隐者的,都是乱七八糟的角色。我正厌恶这些而逃避它,先生算了吧,不要污染我的耳朵!”口的一阵悠长的叫声,树叶乱飞,他已经消失了。二人这才知道所见到的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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