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章 以正治国 (下) -《老子他说》
忌讳造成的影响
如果说老子的经验不讲考据,而引用《神仙传》的说法,老子已经活了几千年了。《神仙传》中说,他在黄帝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名字不同。据传说,那时他的名字叫做广成子;他还当过尧、舜、禹的老师,不过每一代的名字都不同,使人们不知道就是他。到了周朝他叫老子,所以他不只是从书本上得来的学问,而是他人生亲自累积的经验,才产生了老子的哲学原理。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这是他经验的累积,以及历史的事实。“忌讳”一词,解释起来颇费周章;现在的解释,则是指某种事不能说,说了就是犯“忌讳”。而过去对于“忌讳”一词则有多方面的用法,如对于帝王的名字,不可以直接称呼,否则就是犯“忌讳”,就要杀头。例如《老子》这本书第一章的文句,“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如《千字文》的第一句“天地玄黄”。到了唐朝的时候,因为唐明皇李隆基的帝号为玄宗,于是这个“玄”字,为了避讳,就改为“元”字。而且,所有的书籍以及一切文字,都一律这样改,所以,唐朝以后,“玄”与“元”两字就通用了。又如孔子的名字“孔丘”,为了尊敬孔子,避他的名讳,我们早年读古书,读到他的名字孔丘时,就读做“孔某”或读做“孔乙己”;而姓丘的人,写自己的姓时,写做“邱”字,另有一些地方就写做“丘”字。
这就是“忌讳”,以现代语来直译,最接近原意义的就是顾虑、顾忌或禁忌。如台湾的旅馆房间,没有四号,因为闽南语“四”与“死”同音,避免这种不吉的语言,就是“忌讳”。这是小而言之。
大而言之,“天下多忌讳”就是在政治上有太多的禁忌,这样也不能干,那样也不能做,这个名词不行,那个名词不对,动辄得咎。如《孟子》一书中说,齐宣王盖了一个方圆二十里的花园,老百姓都抱怨太大了,齐宣王便问孟子,为什么以前文王的花园七十里,老百姓认为太小了,而现在我的较小,老百姓反而抱怨太大。孟子告诉他说,文王的花园人人都可以进去游玩,而你的花园如果有人不小心伤害了一只小鹿,也要依杀人罪严惩。这样多的禁忌,等于在你的园内设下了陷阱,陷民于罪,老百姓怎么不抱怨呢?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就有很多忌讳,老百姓不敢说心里的话,更不敢批评,知识高的用外国语,知识低的用隐语、暗语、耳语,以诉胸中积怨。
老子说,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禁令愈多,人民什么都不敢做,不能做,于是物质上就愈贫穷,精神上也更贫穷,贫穷到痛苦的地步。这就是“天下忌讳,而民弥贫”的道理。
科技愈发达 精神愈昏扰
“民多利器,国家滋昏”这句话,以现代世界的情况来解释,很容易明白。精密科技越发达,利器越多,核子弹当然是利器,投下一颗,即可杀人无数,这是多么厉害!但所谓利器,不仅是指杀人的锋利武器,而且泛指利便之器。物质文明,科技愈发达,社会上人人因此而热昏了头。这一点,现代的年轻人体会不到,只有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回想到少年时期,生活在农业社会时那种安定、清闲、自然、舒适的味道,实在是一种享受。
现在的物质文明太发达了,“国家滋昏”,国家社会就会昏头,热昏就会肇乱。反过来说,历史的经验,时代到了变乱的时候,“民多利器”,大家都有权力,以利器支使天下,大家都可以造反,这个社会就非乱不可。这也是历史中有记载的许多事实。
“人多技巧,奇物滋起”,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科技一发达,人的头脑越来越灵光,物质的享受越来越高明,越来越奇特。例如冷气机,也许五年、十年以后,不必要这样一个大箱装在墙上,也许会像一份月历一样,在墙上一挂,就可以调节空气了。“奇物滋起”,人人好奇,都要研究,制造出来的东西就越奇怪,越便利。这个现象,大家称之为社会的进步。这所谓的进步,我常说,如果以文化的立场来看,以精神层面来探讨,并不一定会予以肯定。以物质文明的发
展而言,历史愈往前进,物质文明生活愈便利;但以精神文化而言,人类文化反而越来越退步、退化。无论古今中外,人类文化思想是同源的,都觉得后来的人比较进步,后来的社会一定是在前面,所以说进步与退步的说法,应该有一个界线。因此,以现代看到的,所谓社会越进步,则“人多技巧,奇物滋起”的情形越严重。
法令多 犯法的人更多
再说到“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这在政治历史上也有很多经验,我们读了历史,看到每一个朝代到了后来法令越来越多。例如汉高祖入关,法律只有三条——有名的约法三章。《史记·高祖本纪》:“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杀人抵命,偷盗剁手,就只如此而已,很简单。后来,不到一百年的时间,汉朝的法网就很严密了。
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候,就把当时的官吏分作两类,一类叫做“循吏”,一类叫做“酷吏”。循吏是有道德的官吏,酷吏则是手段毒辣、严苛、残酷,只要犯了法,决不宽容。酷吏使用各种令人痛苦的刑罚,杀人也用许多残忍的方法,这都是汉文帝以后的事。如果以社会学的观点来看,也会发现汉文帝以后的社会越来越乱。
就政治方面而言,如汉武帝、汉景帝,都是很精明的领导人,但政治领导人越精于法令,法令就越多,社会也就越乱。这是一种无可变更的历史法则。从我们的生活经验来看,越懂得法令越会犯法,越会钻法令的漏洞。法网愈密,则可钻的漏洞愈多,愈容易钻。所以,中国的政治哲学,主张“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老子说了这许多历史的经验,只是注解前面的一句话,“以无事取天下”。所以说,多忌讳、多利器、多技巧、多法令,这一切都是有事,是有为法。有为法太过分了,社会就更乱,问题就更多;如果是无为法,就会清静、道德,社会自然安定。
老子就是因为从历史经验中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告诉我们,应该“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接下来,作了下面的结论。
无为、好静、无事、无欲
这一段是讲领导人如何使人民富强安乐。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这是老子引用古圣人所说的话,他所说的古圣人是谁?也没有说出来,姑且不去管他,只研究他所引述这几句话的道理。
“我无为而民自化”,一个真正好的政治领导人,做到了真正的无为而治,具有道德的成就,则不必要去管理,人民自然就被感化。
“我好静而民自正”,这里的“静”,不是佛家的静坐,而是中国文化《大学》之道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的“静”。这是行事的静定工夫,不是在座上打坐;打坐是小玩意,这是大定。这是说领导人有这样的静定,是为天下的大静,如果领导人真正地“好静”,则天下之民自然受其感化,走上正道。
“我无事而民自富”,领导人真正“无事”,即无为而治,社会人民自然生活富裕。现在再引用一个故事,来试做诠释。
在明朝的时候,有一位年轻人考取了功名,出去做官,在上任之前,他去拜访他的一位老师。他这位老师学问很好,过去做过很大的官,然后告老还乡,闲居林下。当他向老师请教该如何把官做好时,这位老师告诉他说,你去好好做官,可千万不要作怪。做官的人,的确往往会作怪。
什么是作怪呢?例如,前任的人建立了一种制度,实施得很有成绩;而后任的人接任之后,为了要自我表现一下,要胜过前任,于是他作怪了,乱出主意,乱订办法。就像一栋房屋,本来好好的,他偏要拆掉,另行建造,这中间就出乱子了。
个人立身处世,做人也是这样,做人容易,切莫作怪。为政则是少玩花样,不要出什么新招,社会就自然富庶,天下太平。
“我无欲而民自朴”,我自己没有私欲,社会、国家、天下受到这种无欲的影响,就自然走到纯朴、厚道的路上去。
老子引用的这一段话中,每一句都用到一个“我”字,这个“我”是谁?就是老子说的“圣人”,那又是一个怎样的“圣人”呢?这就是庄子所说的“为人上者”,就是上面的人,也就是领导人。而领导人不一定就是皇帝、君主,像学校的校长,军队中的班长,乃至于一个家庭中的家长,都是领导人,都要做到这几项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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