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因果故事232
狐仙怕狐仙
季沧州说:有个狐仙,住在某人的书楼上已经几十年了,它为主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收藏管理图书的本领,使那些收藏家望尘莫及。它常与人对话,而始终不露其形。有时,主人宴请宾客,偶而为它虚设一席,它也匿形出来应酬。它谈吐文雅,妙语连珠,令在座之人大为倾倒。
一天,在宴席上,大家行酒令取乐。令官宣布酒令规定:在座之人各说出自己所怕的人,而且要合乎情理,否则须受罚;如果说的人非自己一人所怕,也要受罚。于是,有的说怕道貌岸然的讲学家,有的说怕卖弄风雅的名士,有的说怕为富不仁的阔老儿,有的说怕给官吏拍马屁的人,有的说怕精通逢迎之道的人,有的说怕过份谦虚的人,有的说怕礼法太多的人,有的说怕谨小慎微、有了话想说又不说的人。
最后问狐仙,它说:“我最怕狐仙。”众人轰然笑道:“要说人怕狐仙,还差不多,您亦属狐类,有什么可怕呢?讲得没道理,该罚一大杯。”狐仙讥笑地说:“天下只有同类是最可怕的。南方的瓯、越之人,不会与北方的奚、口之人争夺土地;生活在江海中的渔民,不会与车夫来争夺陆路。这是因为他们非同类之人。凡是争夺遗产的,必是同父之子;凡是争宠的,必是同夫之妻;凡是争权的,必足同朝之官;凡是争利的,必是同一市上的买卖人。势利接近就会相互防碍,相互防碍就要彼此倾轧了。猎人射野鸡时,要以野鸡做诱物,而不用野鸭;捕鹿时则以鹿为诱物,而不用猪羊。凡施用反间计作内应的,也必定是同类人;不是同类人,就不能投其所好,伺机而进。由此可以想见,狐仙怎能不怕狐仙呢?”
在座的一些有艰难生活经历的人,都称赞狐仙的话入情入理。只有一位客人不以为然,他斟了一杯酒,敬到狐仙座前说:“您的话确有道理。不过,狐仙并非您一人所怕,因此,还是要罚一大杯。”众人一笑而散。我认为,罚狐之酒,应该减半。因为相互防碍倾轧之事,尽人皆知;至于睡在身边,实为心腹大患,借水乳之情,却包藏祸心的事例,不知道的人可就多了。
狡黠舞文之报
老学究周懋官,说一口南方腔,不记得他是何许人了。他在考场上长期没什么造就,生活困顿,曾来往于周西擎、何华峰家。何华峰本来也姓周,也许周懋官是这两位的本家?乾隆初年,我还见过他。他迂拙拘谨,真是个古时的君子。每次应试,他或者因笼划上的小毛病而被剔出,或已初步通过却又因一两个字而落选。也是考官吹毛求疵,比如题目有个“曰”字,偶然写得稍窄了些,便以误写为“日”而被剔出。写“己”字笔锋偶然再往上出点头,便以误写为“已”字而被剔出。
周懋官心中忧郁不平,有一天,他到文昌祠焚烧了一份状子,诉说一生没有干过坏事,却横遭压抑遏制。几天之后,他梦见一个朱衣吏把他带到一座殿中。神坐在几案前说道:“你求取功名不顺利,却来埋怨神灵,你心怀怨望,不知因果报应。你前生本是部院的一名官吏,因你狡诈善于舞文弄墨,所以这一生罚你当个书呆子,一点儿也不懂人情世故。因为你好挑剔别人的文章,明知没错,也要鸡蛋里挑骨头,通过这种方法来捞钱。所以罚你这一辈子老是因为字的笔划而落选。”神指着籍册给他看,说:“因为‘日’字把你剔出榜外的考官,前一辈子是福建驻防官音德布的妻子。她是位老节妇。因为表彰她为节妇的呈文里,把‘音’写作‘殷’,这是译语而且谐声,本来没有确定的字,你却反复驳退。她多次地来来去去,使这位穷困的寡妇所得建牌坊的钱,还不够路费。因‘己’字把你剔出榜外的考官,前一辈子任县令时犯了律令,本来罚他三年零一个月的俸禄,你勒索不成,便将文中的‘三’字改为‘五’,‘一’字改为‘十’。然后又以五年零十个月计,则应是‘另案处理’了。等到弄清楚了,他则因原文错误,已被闲置了一年多。你种下了孽因,这辈子你们又相遇,自然得到报应,你有什么冤可告的呢?你的其它种种不顺,都有前生的孽因在,不能一一细讲,也不能事先泄露给你。你应当委曲顺从,不要再大呼小叫地告状。你要不信,那么和尚、道士也即将为难你。到时候就完全明白了。”说完,把周懋官赶了出来。
他忽然醒了过来,一点也不明白和尚、道士要为难他是什么意思。当时他正寓居在佛寺中,因此便搬到别处躲避一下。雍正十三年,他参加乡试,已内定录取他为第十三名举人。在第二场考试中,他的试卷里有关于“僧道拜父母”的论述。其中有“长揖君亲”的句子,用的是傅弈奏章里“不忠不孝,削了头发而只给君亲作揖不拜”的句意。考官认为多余,竟把他刷掉了。他这才知道神明的话没错。这是他在步丈陈谟家当馆师时对陈谟讲述的。后来他不知哪儿去了,也许是坎坷落拓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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