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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它我想骂脏话

柯希莫 局外人看电影 2021-02-27




再过一个周就是除夕夜了,也是春晚一年一度如期而至的日子。

 

回想起春晚自1983年诞生至今的这些年,要说起那些最令人“难忘”的名场面,就不得不提到1999年。

 

那一晚,在小品《打气儿》里,黄宏扮演的工人喊出了一句响亮的口号: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话音刚一落地,台下便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大声叫好。

 

但据说当时,电视机前坐着的很多人却默默关掉了电视。


有的听完后连口年夜饭都没能吃下去。

 

至于这背后的原因何在?

 

从导演王兵的处女作,也是中国最牛逼的纪录片之一的《铁西区》里就能找到答案。

 


20世纪90年代末,我国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


作为东北老工业基地,曾有着“东方鲁尔”之称的铁西区,由于与新的经济模式不再相适,国企日渐没落,破产的破产,重组的重组。


铁西区13万工人集体下岗。

 

《铁西区》所讲述的便是这段历史,全片总共分为三部分,分别拍摄了当地的工厂、铁路以及生活区。

 

上次我们写过第一部,今天要聊的第二部《铁西区第二部分:艳粉街 》拍摄于1999年。


记录了当地的工厂停产、工人失业之后,那些常年住在艳粉街的人们的生活与命运。


 

片子的开头相当精彩,不亚于那些经典小品的开场白。

 

一大群人聚集在铁西区的集市空场上四处瞎转悠,眼睛里写满了“茫然无措”。

 

另一头,台上的人拿着话筒,吆喝周围人买彩票,嘴里面喊着朗朗上口的顺口溜:

 

有钱怎么花?先利己来,还得为国家。


吸烟伤肺,喝酒伤胃,桑拿太贵,到歌厅高消费,打麻将赌博你干扰社会,买点彩票经济又实惠。



听完这段话,难免有人为之动容,准备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来。

 

一个男人运气挺好,买了不到三十块钱的彩票就中了奖。


走上台发表获奖感言时,主持人连忙夸他:心真敞亮啊。

 

被问到如今上没上班,男人答道:我啊,没上班,放假了。

 

主持人又追问:放多久了?

 

回答说:


我都放十多年了......

 

紧跟着,台下哗啦啦传来一片笑声。


这些笑声不是嘲笑,而是因为大家都一样。


 

过了一会儿,这些人又继续在空场上走来走去,低头瞅着遍地的彩票纸。


时不时捡起几张,期待能“捡个漏”。

 

如果说男人的话代表当时所有人的生活状况,那么这样一个举动便反映出当时人们的精神状况:


人人都没钱了,人人也都想要钱。


所以才会抱着“万一能捡到钱”的心理在地下翻彩票,企图在现实世界里寻找一丝精神慰藉。



热闹散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大量跟拍长镜头。


穿过积雪成堆的小巷,走进艳粉街里破旧拥挤的家家户户中。

 

没有采访,没有解说旁白,没有节奏,没有悬念。


只有破败与衰落之下的冗杂日常。

 

艳粉街的小孩们,仿佛生来就带有东北人的刚烈性格,站在家门口指着对面的小孩骂,一口一个“小逼崽子”。

 

脾气也倔得不行,抱着易拉罐去跟收废品的人谈价。


差两毛钱都不答应,抱着易拉罐转身就走。

 

他们在巷子里跑来跑去,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因为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对他们的生活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厂子倒了,全家人都没工作了。


当时又没什么私营企业,丢了国企的工作无异于等着饿死。

 

这些现实情况老年人心里很清楚,可他们的年事已高,想挣钱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实在找不到出路了,就只能抱着麻木的心态趴在床上抽烟。



纷纷遭到被遣散的工人们,正在经历着旧时理想破灭与生活保障丢失的双重打击,脸上尽是茫然与失落。

 

有的人从厚厚的积雪中挖出一些废旧钢铁拿去卖些零花钱,硬撑着过日子;

 

有的人聚在一起从早到晚地打麻将,逃避现实;

 

有的人索性躺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犹如艳粉街的两侧那些被人们所丢弃的、认为不再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然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们的下一代,住在艳粉街的这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

 

面对父辈们集体下岗,自己和同龄人整日无所事事的现状。


这些人似乎选择放弃对于物质生活的追求,开始在精神世界里寻找寄托——


爱情。


 

片中有个小伙子,在小卖部里跟朋友商量如何追自己的心上人。


俩人一起琢磨了半天,最后朋友得出结论:她的意思就是说,有你追的余地。


还有个小伙子在路上跟自己喜欢的女孩搭讪,结果对方怎么都不搭理他,吃了个闭门羹。


他灰头土脸地转过身来,迎来几个朋友一顿嘲讽:人家不想你了,你说你多衰,完了吧。



爱情让沉默压抑的艳粉街里出现了少有的活力。

 

原本我以为,它们是这条街上的希望。

 

如今回过头来看,那更像是濒死之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无所事事的生活背后,等待着艳粉街居民的,是2000年9月的一场拆迁动员大会。


搬迁期限两个月,等到11月之后,整条街就会断电。

 

接到这个消息,人们的脸上显然又多了几分忧虑,变得愈加无所适从,用他们的话来说:

 

住也难受,不住也难受。



一位16岁来到艳粉街,如今已经73岁的老人说:


自己三个儿子都下岗了,三个儿媳妇里其中有两个也下岗了。

 

此时,正是全家人最需要钱的时候,可是这一搬迁就得花很大一笔钱,光是扔东西就够让他们心疼的了。

 

况且,动迁办的人通知安置需要等到三年之后。


年龄大的人担心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等得起的人又为了分得的房子多一平米还是少一平米争吵不休。



一位编织厂的下岗工人,抱着大气候来了谁也挡不了的态度,懒得再继续挣扎了。


他早早地跑到自家屋顶上开始拆家,祈祷着现在早点走,后面能分到一间好房子。

 

还有一户人家,死都不愿意就这样忍气吞声地搬走,觉得如果不走还能讲点条件,一走就完了。


一家人打算抗争到最后。


 

纷乱之中,人们的内心也明显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作为时代的受害者,他们觉得不够公平,心底积有怨气,不甘心走向这样的窘境,却又无能为力。

 

集体遭到了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不再向往日那般和谐。

 

当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积攒到难以消化之时,艳粉街上的厮吵与打架还有那句“操他妈的”也在片子后半段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有的时候,为了芝麻大点儿事,两个人就能吵到恨不得马上杀了对方。



其中有个小伙子坐在废弃的家具上抽烟,扬言要把动迁办的人打废了。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喊着:


我啥都不要了,你给我整个房子住就行,我没钱住啊。


 

但很显然,这些愤怒的表达除了起到宣泄的作用之外,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时间还是来到了搬迁的最后期限,电线被剪断,水管被关停,驱逐来临。


一些人不得不搬离此地。


还有一些人仍然靠着蜡烛切菜、用积雪刷锅,打算继续坚守“阵地”。

 

小朋友坐在家门口地窗台上将一根点燃的蜡烛吹灭,像是在完成对于故土的告别......



整部片子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没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


在看的过程中,你只会有一种越来越失落、越来越失落的感觉......

 

最后,眼看着艳粉街平房即将要成为一片废墟,导演忍不住走向一位最后搬离艳粉街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最后怎么给你解决的?

 

对方只是平静地回了句:


没解决,解决不了。



年轻人的世界里也不再有浪漫与诗意。


他们聊天对话里没了喜欢的姑娘,只剩下房子、车子、挣钱这些词。

 

重新提起往日的理想,只剩下:


啥理想?当饭吃啊?


 

直到这一刻,生活三十年的大厦轰然倒塌,精神家园一并遭到摧毁,杀死了那个铁西区人。

 

对于整个大时代来说,90年代末的下岗潮是时代阵痛,是社会高速运转之下不可避免的牺牲品。


但对于这些命如蝼蚁、未来不知去向的个体来说,却是难以愈合的长久之痛。

 

22年前,一句“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口号用一阵笑声遮掩了铁西区那13 万下岗职工的眼泪;


如今,人人口中相传的“打工人是人上人”一梗再次以娱乐化的方式大肆宣扬着对劳动、对人的异化。

 

很多事情其实一直从未消失,只不过是在以不同的形式不断地重新上演罢了。



往期文章去他的“阳刚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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