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 | 在稀薄的空气里,活出最真实的样子
“
它聚拢了整个亚洲最伟大的山峰:天山、喀喇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唐古拉山、“冰川之父”慕士塔格……这些充满魅惑的名字,无一不吸引着户外人的目光。
帕米尔,古丝绸之路上最为艰险和神秘的一段。
这片土地上,不仅有险峰,不仅有湖泊、草原、戈壁等如胶片般变幻的景致,更有延续了千百年的古老文明,它们相生相息,构成了一副别样的生活画卷,一副你我梦中的景象。(注:文中未标注图片均来源摄影师赵登文)。
”
帕米尔高原,世界上最大的山结地带:
它是分割中亚与南亚的天界;
古丝绸之路最艰险的一段——葱岭古道横亘其上;
拥有众多神秘的古城遗迹;
西方和东方不断在此交汇、碰撞。
尽管地处高寒地带,人类文明却从未被严酷的自然阻断,反而愈发灿烂辉煌,与这里别具一格的大美风光和谐相融。
触摸高原的脊梁
帕米尔高原(古称葱岭),虽然只是漫长丝路上的一个段落,却是其中最具要冲意义的一个段落,它映射着人类文明史中长达两千多年的辉煌历程。
这是一条风餐露宿、饥寒夺命、马革裹尸的艰险通道;
也是汉文化、 印度文化、阿拉伯文化、伊朗文化与古希腊文化的 交汇处;
融合了佛教、摩尼教、琐罗亚斯德教、拜火教、伊斯兰教等多个教种与教派;
以印欧语系、 阿尔泰语系、汉藏语系的多种语言传达着人类共同的信息。
图/杜卓异。
当穿梭于东帕米尔高原千山万壑间的,不再是那些负重的马帮、牦牛和驼队,而是呼啸而过的货车、客车以及山民们的摩托车……
那些葱岭古道曾经辉煌的的筑垒、军台和驿站,与它们久远的历史使命,一起凝固在高原之上。
恍然穿越时空
在塔什库尔干河东岸,有一个叫作吉日嘎勒的地方,我们挤进一座门扉狭小、下方上圆、仅用石头和土块砌造、却有着美丽穹顶的古驿站。穹顶已被牧羊人燃起的牛粪火熏得黢黑,地炕被世代经行的旅人们睡出了人形……
是什么人、为着什么理由、由何人捉刀,在这块傍山临水商旅必经的谷地中,修建起这些古老的驿站?
塔什库尔干河谷中的一座悬索桥。它们摇摇晃晃地悬在一 条咆哮的河道上空,通往对岸 的一个村落、一处居民点,或 者一片冲积平原上开辟的农田。
类同的疑窦,几乎出现于塔什库尔干河谷的全部旅程中。但在这片遍生芨芨草的孤寂河岸,吉日嘎勒古驿站与位于它北方的那座同样孤傲的慕士塔格峰遥遥相望,沉默不语。
也许,这些经历过千年沧桑的历史见证者,在完成了它们功垂千古的历史伟业后,根本不屑于理会这些鸡零狗碎的问题。
这条跨越雪域高原、连接多个国度、印着多民族人民的足迹、贯穿数千年时空的漫长通道上,铭刻着数不清的伟业,也留下了数不清的神秘,令后人苦苦求索。
当你有缘行走在帕米尔高原的一条山道上,将你登山鞋的足迹叠印在先民留下的包裹兽皮的足迹上;或者,钻入一座烟熏火燎的千年驿站,身裹老羊皮大衣、头枕石块去体验那种含辛茹苦的商旅生涯时……你心中的感怀,恐怕任何一座大都市的博物馆都不能给予。
也许,这些问题的谜底一时间还得不到解答。但历史却会告诉我们,人类之先民曾经走过了多少崎岖的道路,才将人类文明推上了当今社会所拥有的高度。
帕米尔风光。想想看, 即使耗费千年时光,先民们在这里构筑一条连通亚洲大陆到地中海的通道也绝非易事。它在历史上的作用,如同一座连通欧亚文明的高架桥,是足可以以其对人类的贡献而标榜史册的。
苏巴什原野:高处的风光
葱岭古道东段的北部分支,几乎全程位于西昆仑山间。
它始于喀什,横切西昆仑进入帕米尔高原东部,然后沿着萨拉阔雷岭东坡与西昆仑西坡之间的河谷向南延伸,直到瓦罕走廊的东口。
九曲回肠的塔合曼河,它源自于慕士塔格山与萨拉阔雷岭, 东去注入塔什库尔干河谷,并最终成为叶尔羌河的一条西北向源流。
在此,亘古的大自然,以及轮回的生命共同雕凿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历史感。
苏巴什达坂——高耸在山间谷地中的苏巴什达坂,几乎可看作是葱岭古道东段上一处最佳的观光平台。
它海拔约4500米,几乎与慕士塔格登山大本营齐平,拥有以达坂为中心的东、南、北 三个方向的极为宽广的视野。
高原上通透的大气环境,又恰恰为观光者提供着良好的光线条件,使之能够轻松地遍览周围几十公里以内那些最为壮丽的高原景观。
遇见慕士塔格——谷地的最北端,是公格尔大雪山后面那八九座袅娜的银峰。它们自北向南等间距地一字排开,像一组在天际间翩翩起舞的神女。它们飘逸的舞裙,与公格尔大雪山上那片洁白的皓顶融为一体。
在公格尔大雪山以南,那道原本完整的、向南延伸的山体突然又破碎为一片不规则的山峦。它们凌乱地分布着,构造出一片公格尔山与慕士塔格山之间的过渡地带。
由这片宽约十数公里的过渡地带继续向南,海拔7500多米的慕士塔格山擎天柱般拔地而起,成为葱岭古道南段最为雄峻的自然景观。横劈山体的六道大裂谷内,静卧着卡玛吐勒加、卡尔它马克、卡拉雄、阿尔且克特等西昆仑最为壮丽的大冰川。
在苏巴什达坂凝神北望,沿着那条游丝般逶迤在谷地中的葱岭古道、即今日的中巴公路苏巴什段落,可以看到 20 公里外卡拉库里湖那片隐在山影后面的黑蓝色的水面,以及苏巴什牧村那些坐落在河谷草滩上的稀稀落落的小土屋。
湖面海拔 3600 米的卡拉库里湖,与海拔 7546 米的 慕士塔格峰一起,构成东帕米尔高原上最为壮丽的高原景观。
高原两重天——达坂上下,气候迥异。卡拉库里湖海拔 3600 米,南行至苏巴什达坂北侧的乌鲁腊瓦特道班,也不过 3700 米。其间二十多公里,沐浴在河谷中温煦的阳光下,眼中满是草色的大地、多石的河道、低矮的牧民小屋和旷野上撒欢的牦牛犊。
从乌鲁腊瓦特开始,沿着那条漫长的盘山道逐渐攀上达坂顶端时,那些牧民小屋、牛粪饼堆和蹦跳着的牦牛犊就渐渐融化进苍茫大地。
偶尔在素色的大地上出现几星艳丽的光斑,那一定是劳碌着的塔吉克女人走出了她们的牧屋。
在达坂顶端,冷冽的山风吹来,夹带着晴日里的几星冰凉的雪花。 不一会儿,河谷间那种柔弱的温煦已尽数丧失,代之以像蛇一样游走在衣裾间的寒气,一种喘着大气的窒息感伴着轻微的眩晕向人袭来。
正当人们为了轻而易举地登上这座海拔 4000 多米的达坂而兴高采烈时,自然力以它那最幽默的方式,默不作声地给你提了个醒。
瓦罕走廊:高原文化之路
瓦罕走廊全长 400 公里,东端始于中国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达布达尔乡,西端终于阿富汗巴达赫尚省东部边界。
整条走廊的中国段自排依克至克克吐鲁克,全长约 90公里,其南、北、西三个方向分别与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与阿富汗接壤,可谓边关要道。
冬春之交的盖孜河谷与公格尔山的景观。
瓦罕走廊东端入口狭窄,入内后却顿感开阔,如同一个曲颈瓶,喉狭而内阔。有便道自麻扎种羊场直接切入走廊深部。
沿瓦罕走廊越往西行,海拔高度就越高。流淌在走廊内的已不再是东去的喀拉其库尔河,而是西去的喷赤河了。
偶遇天边彩虹。
8 月,秋草已经开始疏落。瓦罕第一哨以西,有片坐落在帕米尔万山丛中的马蹄形高原牧场。
壮年男子陆续转入东部的塔什库尔干河谷收割草秣,老人、妇女和孩子们是这片高原牧场的主角。黄昏前,他们带着善良的、羞涩的、 淳朴的微笑走出门扉迎接我们。
一个塔吉克家庭正在收获青稞。塔吉克族人主要以畜牧为生,有条件的河谷地带也兼营种植业。
这里海拔达4700 米以上。我们带着粗重的喘息,穿梭在这片牧场上,用肢体语言与孩子逗弄,借助手势与妇女和老人攀谈,用仅剩的体力躲闪着牧羊狗的追击、跟随着为数不多的牧群。
那天下午,浓厚的阴云一直驻留在兴都库什山巅,十分不利于摄影。但既然高原人原本就生活在这种扑朔迷离的天气中,我们便也宁愿凝固住这种本真,以便给它一个真实的解读。
马背民族:君子情怀
帕米尔高原的刚健俊美,也植根于万世子民的骨血中。
不同于江南水乡的娇媚与俊秀,这片平均海拔 4000 米以上的帕米尔高原,由于它那连绵的群山、耸立的银峰、纵横 的阡陌、蜿蜒的冰川、咆哮的山涧与深邃的河谷的构架,它的自然气质是硬线条的。
同样,帕米尔高原那刚健俊美的特质,也牢牢地植根于与之休戚共存的它的万世子民的骨血中。
刁羊比赛,突发险情—— 深秋,塔什库尔干提孜那普乡,一场激烈的刁羊比赛正在进行中。几十名剽悍的塔吉克骑手纵马疾驰,挥汗如雨。
在激烈的争夺中,忽然,一名骑手失身跌落马背,跌落隆隆作响、尘埃飞扬的马蹄阵中。他那匹亢奋的坐骑,因为突然失去了主人的驾驭而毫无目的地冲撞着、狂奔着。
如果你亲历过那种万马奔腾掠过大地的场景,领略过那种由强健的肌肉、粗壮的筋骨、沉重的喘息和闪光的马蹄铁构筑成的马腿森林的威力,你就无法不为那名骑手的命运而担忧。
我舍弃了马队最前方那场激烈争夺的场面,转而通过我的望远镜,去关注那名落马 骑手的命运。但我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个令人感动的场景。
然而 ,就在那名骑手落马的一瞬间,几名正在参 与争夺的骑手——他们是盟友,抑或是对手——以敏捷的反应迅速收拢马缰,丢下赛事,在杂沓的马蹄阵中,拼命分割出一个狭小的安全区,将落马的骑手保护起来。
还有骑手暂时放下赛事,一把将落马者拉上自己的马背,纵马追回那匹丢失了主人的坐骑,让它的主人重新跃上马背,再展身手。不过十多秒钟,这些塔吉克汉子们又重新杀入那团疾速飞卷着的尘云中, 去继续完成他们那场争夺、绞扭与厮杀。
马背民族的体育竞技不只是展现了勇猛、凶狠与力量的一面,同样也展现着他们的勇士气度与君子情怀。
牦牛是这个高原民族最重要的生产工具,也是塔吉克男人们的坚 韧与力量的象征。与赛马一样,牦牛叼羊是塔吉克人最喜欢的娱乐 竞技项目之一。
与自然相生相息——但是,一味的硬线条并非塔吉克人的刻意追求,那只不过是他们适应环境、抵御自然力所必须的潜质而已。
如同任何一个民族一样,他们企盼祥和、美好,一年四季中,遵循着大自然不可抗拒的规律。
古尔邦节、肉孜节、肖贡巴哈尔节、皮里克节、祖吾尔节、铁和木祖瓦斯节......这些与劳动和生活密切相关的传统节日,都深刻地反映着塔吉克人自古以来有关自然、社会与人际关系的哲学观念, 成为他们心灵世界的一种极具特色的外部表达。
马背民族的女人——在我看来,这种心灵世界最好的的视窗之一,就是塔吉克族人的另一半,塔吉克女人,尤其是她们的眼睛。
馕坑上打馕的塔吉克姑娘。无论在居家还是游牧生活 中,各种形状的馕是塔吉克人日常的主食。
在这个自然条件颇为严酷的高原上, 她们终年与男人共同分担着艰辛的劳作,却怎么也消磨不掉那种渗入血管、植入骨髓的高贵气质,但是,她们的一举一动所传达出的那种友好、善意和温情,为这片土地抹上了玫瑰红的一笔。
生活,在高原
一只鹰笛、一面手鼓、 一小片场院,两三个邻居,便奏出了一曲高原田园风光曲。
看到我们到来,塔吉克民间艺人买买提·沙不拉江的那位长着一双灰蓝色漂亮眼睛的妻子急匆匆地消失在柳丛后面。
不一会儿,沙不拉江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满脸沟渠般的皱纹中流淌着爽朗的笑意。
照例是那种多廊柱的蓝盖力式建筑,不过,沙不拉江的居所颇显陈旧。有廊道、天窗和木柱的蓝盖力式房屋是塔吉克人传统的建筑形式;炕毯和壁毯则是塔吉克人最喜欢的室内装饰物。
几麻袋谷物堆放在门口,两把显然不属于塔吉克原生态家具的椅子靠炕沿摆放,坐上去摇摇晃晃。一些树杈制成的钩子悬在屋梁、廊柱和墙壁上,上面勾着一些柳条筐之类的物品。小幅刺绣品镶嵌在镜框内,多了些烟熏火燎的尘封感。
沙不拉江的家, 勾勒出的是高原牧民特有的那种因陋就简的温饱生活形态——至少我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
能够导引出沙不拉江作为民间艺人个人特征的物件,就是那一面端放在炕角被褥堆上、比通常所见大出一圈的塔吉克手鼓。在这面手鼓的鼓面上, 惟妙惟肖地绘着一幅沙不拉江吹奏鹰笛的头像。
即兴表演在屋后的场院上进行,几只良种土鸡和一只晒太阳的猫被驱离这块场地。
这次,美男子沙不拉江的行头是一件白色的老羊皮大衣、一团模仿驼背的填塞物和一顶白顶黑檐的羔皮帽,还有两绺充作八字胡须的棉花团。
没有任何的节目说明, 也略去烦琐的报幕过程,当我们在场院上等待时,带着一脸滑稽笑容的沙不拉江,突然以一种驼背曲腿的动作直接从屋门口跳上场来,面孔之生动,似乎不在卓别林之下。
就在这一小片看似平坦、实则凸凹的地面上,裹着老羊皮大衣的沙不拉江,以知天命之年,踢踏着他那小伙子般娴熟的舞步,一副老顽童的表情,口中还喃喃有词。 不一会儿,老顽童的妻子又踢踏着一双穿黑靴的美腿跃上场来。
此时,老顽童转换为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硬关节的木偶动作,探出他高耸的鹰鼻,耸动他宽大的肩膀,颠动他灵活的臀部,旋转着、追逐着、挑逗着。一成不变的,是那两道像钩子一样锁定对方的目光。
终于,在众人一片畅心的欢笑声中,沙不拉江的两撇假胡须飞上天空,又旋转落地,而他自己,却瞬间凝固成一尊铜铸铁浇般仰天凝望的 雕像,引来一片嘁哩喀喳的快门声。
这样的一场节目,只须一只鹰笛、一面手鼓、 一小片场院,以及两三个随便请来的曲曼村邻居充作乐手,即可开场演出。
内中的乡土性与大众性,可能是当今任何一位娱乐界的天王帝后都无法企及的。
只要时光在流转,生活在继续,生活的音符就会以各种节奏欢快地跳跃。
我也无意表明,高原生活奏鸣曲,只是一味地在奏响它田园风光的一面。生活的欢乐与悲伤,总是伴随着生活的长河而并行存在。
喜欢这篇文章的人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