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奶奶天团走红：披着老年人外衣宣扬的却还是鲜肉文化？
作者 | R.老湿
来源 | 知著网（ID：covricuc）
编辑 | 留木
就在昨天，上海公布一则统计数据：超过三分之一的上海户籍人口，年龄超过60岁。
老龄化是每一个城市都在操心的事情，但对很多年轻人来说，老年生活是一个非常遥远的事情，现在的日子还过得一团糟，哪有心思去想老了之后，人生应该变得如何。
你没时间思考的事情，在互联网时代，总有人替你考虑。
自短视频火爆以来，全国多家MCN公司都推出了“老年网红”，他们有的土味，有的搞笑，但更多的是像“银发奶奶天团”一样，通过优雅精致的装束，收获一大批年轻人的喜爱。
△ 老年抖音网红图表（来源：AgeClub）
不得不说，曾经我们总是担忧，老年人会不会在互联网时代被抛弃，如今看来“银发一族”不仅不会被抛弃，甚至可以撑起一个独特的网红圈层。
但这种老年人凭借精致与优雅走红的背后，到底是给社会树立了一个“老而不衰”优秀人生境界？还是资本、流量与消费主义把年轻人、儿童收入囊中之后，对老年人这块最后的“黑土地”发起的一场圈地运动？值得每一个终将老去的人，关掉抖音，小小的思索一下。
在《广场舞大妈骂哭滑板女孩：从孤独防御到二元对立》一文中，知著君曾经提到：“与其说是年龄和代际的差异，大妈和年轻人的争端其实暴露出来的更多的是社交资源的不平衡。”
无论是早期以搞笑和卖丑为代表的“芙蓉姐姐”和“凤姐”，还是近些年B站兴起的百大UP主，其主力成员大都是对于互联网技术适应性较高的年轻人，老年人由于对技术的不熟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互联网老透明”的状态。
但任何一个产业的发展，最终都有组织化的倾向，网红与流量经济也不例外。直至2019年，全国MCN公司已经超过20000家，当孵化推广网红有了模板之后，银发一族再现媒介，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 国内MCN数量
在以精致优雅为主打的老年网红当中，“只穿高跟鞋的汪奶奶”可以算作“银发顶流之一”。今年4月27号，汪奶奶在抖音上进行了一次直播带货，7小时里汪奶奶推荐的商品总销售额超过500万元，堪称老年直播界的“李佳琦”。
△ 汪奶奶直播销售情况
其实，如果我们抛开年龄不看，汪奶奶以及银发奶奶天团们和现如今许多网红没有太多差别，他们都是利用视觉奇观吸引观众的注意。当韩美娟凭借“百因必有果”在抖音网红里一枝独秀时，汪奶奶的“顾里范儿”同样也是难得一见的视觉形象。
短视频时代，利用高识别度的形象、言行来占据每一个用户的碎片化时间，已经不是什么行业秘密，甚至于每一个看抖音刷快手的人，都很清楚自己的每一次观看点赞，都是在为一个网红的诞生提供流量。
如果说在现实世界的传统行业里面，老年人因为体力下降、适应能力减弱而被边缘化，那么在以注意力作为通用货币的网红界，汪奶奶们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以及皱纹与大红唇的强烈对比，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形象财富。
换句话说，现如今注意力与流量价值的陡增，使得老年人原本的年龄弱势，重新转变为极具价值的经济优势，我们可以去批判短视频时代注意力经济的出现异化了很多对于深刻内容的追求，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时代特征重新赋予了老龄以价值，因为流量从不歧视任何年龄，只要你足够独特与吸睛。
利用老年人装扮精致，否定衰老来获得年轻人的注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对于“老年人与美”的议题上，我们需要做一个个人和商业的区分。
很多人会说：老年人想要画精致的妆容，穿着美丽的旗袍或洋装不可以吗？凭什么你就说这是对于自我的否定，是对鲜肉的崇拜？
的确，从个人角度来说，一个奶奶想要怎么变美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能从中获得成就感与快乐，那么就应该支持。就像汪奶奶和时尚奶奶团里的每一位奶奶一样，知著君相信她们对于美有着属于自己的看法，一切视频中呈现出来的形象也的确是她们对于美的定义。
但当这种选择脱离个体，进入到商业领域的时候，个人的自由想法很可能就会被消费主义包装成为形象商品进行售卖。
暂时脱离银发偶像们来到年轻世界，许多年轻人对于生活中消费主义商品化构建的“伪精致”多多少少应该都有感受。在微博和INS上，纯白浴袍、高脚杯、落地窗成为了旅行照片必备，名媛们偶尔露出的一款手表、吊坠，第二天就会成为网红爆款。
△ 美国网红卡戴珊INS
在“伪精致”中，精致是一个很容易利用“形式”达到的状态，似乎只要你购买了健身博主同款沙拉，你就是在健康生活，似乎只要你拿着最新款的iphone，进入星巴克点单都会变得更有底气。
知著君有一个朋友无比热爱郭敬明的《小时代》，但他始终觉得他对于小时代生活的向往从来不是因为里面那些眼花缭乱的品牌名称，而是那些商品背后令人变得自由而从容的物质财富水平。
△ 《小时代》里的衣帽间
理解了伪精致的虚无之后，再回看这些精致的奶奶，你会发现她们就像是被MCN公司包装出来的“老年形象商品”一样，用精致和优雅为年轻人提供一种幻想。
而这个幻想，正是消费主义对于年轻人生活商品化的最终极圈地运动。在儿童阶段，Dior、LV、Gucci的童装让你成为街上最酷的小孩，青年阶段苹果手机、网红点拍照打卡、蔬菜沙拉让你成为朋友圈最精致的仔，而现在就连年轻人对于老年阶段的幻想，消费主义也没有放过，用时尚奶奶们，构建完成了老年阶段精致与粗糙的三六九等。
△ Dior童装价格
因此，当我们质疑“汪奶奶与时尚奶奶们”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在质疑这些奶奶们自身对于形象美的追求与塑造，我们质疑的是：
为什么这些网红公司要将旗袍和布衣对立?
为什么要让时尚奶奶们利用菜市场和洋装的反差，来宣扬所谓的高级与精致？
时尚精致的“奶奶形象们”最终是对抗了所谓的刻板印象？
还是仅仅让普通的老太太无端成为了被否定的对象？
△ 汪奶奶“买菜抖音视频”
美不是一种形象，而是一种自由。
布衣与旗袍，粗茶与牛排，都只是一种选择，它们不能也不该成为一把量尺。
然而当美与精致成为一种商业元素的时候，“美的立场”便超越美丽本身，更加能够吸引年轻群体参与到老年美学的讨论当中，最终通过“反抗偏见”的通用立场，收编大众对于老年人生活方式的想象。
因此，MCN公司之所以可以在短时间里，模板式推出“精致老年网红”，背后是利用“反抗偏见”所代表的观念解放，营造一种老年美学的政治正确，然而这种“反抗偏见”本质上是对于普通老年群体的一次否定。
在时尚奶奶团的抖音视频中，“岁月从不败美人”“衰老并不可怕”“美丽是一场持久战”等等都是常见的用语。这背后其实隐含了一层逻辑：对抗岁月给美丽带来的伤害。
△ “时尚奶奶团”的抖音文案
这个逻辑乍一看上去非常正确，在当下美丽的定义被充满胶原蛋白的年轻人所掌控的时候，我们对于白发和皱纹，通常把它们归入不美丽的范畴，似乎老年人由于衰老，天然就失去了美的权利。
对于这种社会偏见，时尚奶奶团通过“老年人也可以穿皮衣”“老年人也可以骑机车”的方式，努力证明自己也可以和年轻人一样玩他们喜爱的东西，穿他们喜爱的衣服，并以此来实现对岁月伤害的抵抗。
当下，社会对于反刻板印象具有天然的包容性与支持性，但同时也需要警惕：我们在反抗刻板印象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否定自己？
追溯本源，衰老之所以需要被对抗，是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美的定义就与年轻进行了捆绑。在这个前提下，奶奶们拥有的变美路径只剩下一条，那就是靠近年轻人甚至于变成年轻人。
然而，就像部分ABC努力学习美国生活方式，以求融入美国社会不被歧视一样，变成定义者从来不会真正解放刻板印象的压迫。
当衰老变为一种隐性歧视时，改变美与年轻的捆绑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就像我们家庭当中的每一个奶奶一样，她们或许穿着朴素，发型简单，也没有粉底和口红的加持，但她们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斑点从来都不是丑陋。
但在时尚奶奶团的视频当中，一个穿着“绝大多数中国奶奶都会穿的衣服”的形象，被看做是逊色于墨镜、宽檐帽、连衣裙的存在，这种换装形式背后对于形象的高下之分，与其说是老年人在追求美的权利，倒不如说是鲜肉崇拜下，老年群体的一次自我否定。
△ “时尚奶奶团”的素人大变身
正如本段开头所言，对于MCN公司来说，这些奶奶们的“老”从来都不是他们认可的地方，他们真正认同和打造的，是年轻化装扮与年老人设的反差。
无论表面看上去对于老年人有多么的欣赏和赞美，但整个老年网红产业的底层逻辑，依然是年轻网红产业中对于精致的外在形象的崇拜。如同汪奶奶如今主打“韩式养肤，教你冻龄”活动一样，利用老年人的形象反差，去做抗衰老的商业活动，表面拍的是老年群体，实则做的是“鲜肉生意”。
△ 汪奶奶抖音介绍页面
当汪奶奶开启第一场皮肤保养品直播售卖的时候，那些短视频里所谓的独立、优雅、精致都暴露了原型，在“冻龄”的口号中，我们看不见一个对美有所追求的老年人，我们只能看见一个渴望年轻、自我否定的“精致奶奶”。
这绝不是在否定汪奶奶这个自信而可爱的老人，只是抖音上的“汪奶奶”已经离“反抗偏见”越来越远。
从商业出发，未来也许会有越来越多老年人加入到这场“造星”活动中，但希望每一个看视频的年轻人都能坚信，当我们老去的那一天，只要我们还认为自己是可爱的，那么我们就是最美的。
无论那时，我们身着旗袍还是布衣。
[1]知乎用户“吴老二”：老年网红江湖：千万粉丝、直播带货与利益纷争
[2]AgeClub：怎样打造中老年网红？爆款抖音老年网红的发展模式、现状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