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腾越】早期西方博物学者在腾冲的探险故事
19世纪60年代的腾冲(腾越)城
引自Anderson, J. (1876). Mandalay to Momien: A Narrative of the Two Expeditions to Western China of 1868 and 1875, under Colonel Edward B. Sladen and Colonel Horace Browne. MacMillan & Co., London.
大英帝国的先锋队
坐落在我国西南地区的高黎贡山,地处偏远、山高路陡,19世纪中叶以前由于远离通商口岸而鲜有西方人踏足。鸦片战争后,中国紧闭的大门逐渐向西方世界敞开,与商人、传教士、外交官等一同涌入的,是一批掌握着博物学知识的探险者,在他们眼里,中国的西南山地是令人向往的神秘之地。
19世纪60年代,大英帝国的势力已经侵入缅甸,并取得了在伊洛瓦底江航行和贸易的自由。为了向我国西南推进,进一步扩大于中国的商业市场和势力范围,1868年1月,英印殖民地政府派出一支半武装的探险队,从曼德勒乘船沿着伊洛瓦底江向上直达八莫,然后以陆路进入到我国的云南地区。
1868年与1875年安德森在缅甸北部与云南西部的考察路线
引自Anderson, J. (1876). Mandalay to Momien: A Narrative of the Two Expeditions to western China of 1868 and 1875, under Colonel Edward B. Sladen and Colonel Horace Browne. MacMillan & Co., London.
时任印度加尔各答自然博物馆负责人——博物学家安德森(John Anderson)是队伍中的医学与生物学专家,正是这次探险使其成为首次在我国云南收集大量动植物标本的西方学者。
翻过中缅边境的群山后,安德森一行终于来到中国境内,他们跨过了南奔江,沿着太平河(即现今的大盈江)北岸继续向东北行进。3月的一天清晨,蚌西村附近的山谷低处传来了几声猿鸣,扎实的动物学功底使安德森很快辨别出这是白眉长臂猿所发出的叫声,声音愈来愈响亮,果然一群白眉长臂猿从他身边的森林飞快的向山坡上移动。由于长臂猿行动迅速且河谷陡峭难行,安德森并未能够在此获得长臂猿的标本,他殊不知148年后,中国学者会将这里的白眉长臂猿订立为一个新种:高黎贡长臂猿(Hoolock tianxing)。而安德森,“错过”了一次采集模式标本的机会。
高黎贡长臂猿
经过盏达(今盈江平原镇)后不久,安德森一行沿南底河向东北进发,翻过一座火山后,终于抵达进入中国后的第一座城市——腾越。腾越(Teng-yue)是腾冲清朝时的旧称,在缅甸则被称为Momien。探险队本想继续翻过高黎贡山去大理,却由于政治、天气等原因滞留在腾越长达6个星期,并最终未能够继续前行,只能原路返回八莫。
在腾越城山顶遥望马鞍山火山
引自Anderson, J. (1876). Mandalay to Momien: A Narrative of the Two Expeditions to western China of 1868 and 1875, under Colonel Edward B. Sladen and Colonel Horace Browne. MacMillan & Co., London.
在腾越停留的时间里,一张鼯鼠的皮张吸引到安德森的注意,这种鼯鼠与当时分类学家所描述的物种都不相同,最终安德森将其命名为云南大鼯鼠(Petaurista yunanensis),第一个以腾冲为模式产地的兽类由此诞生。
云南大鼯鼠的手绘图
引自Anderson, J. (1878). Anatomical and Zoological Researches: Comprising an Account of the Zoological Results of the Two Expeditions to western Yunnan in 1868 and 1875; and a Monograph of the Two Cetacean Genera, Platanista and Orcella, 2 Vols. B. Quaritch, London.
7年后,于1875年,英印政府再次派出大规模探险队,经缅甸北部进入云南,安德森也第二次以博物学家的身份同行。然而全副武装的探险队引起了当地人民的疑虑,前去带路的英国驻华领事马嘉理在曼允因枪杀一名景颇族人而被愤怒的群众打死,马嘉理案最终酿成重大的外交事件,而探险队也随之被迫返回缅甸。
虽然未能踏足高黎贡山的主山脉,但安德森两次进入中缅边境地带,收集到大量高黎贡山南部的动物标本,并在其1878年出版的《解剖学和动物学研究:1868和1875年到云南西部的两次探险动物学结果综述》(Anatomical and Zoological Researches: Comprising an Account of the Zoological Results of the two Expeditions to Western Yunnan in 1868 and 1875)中,对考察成果进行了详细记述。除此之外,他还将沿途采集到的800余种植物标本存放在印度加尔各答植物园,并把副本送往英国的丘园,其中不乏一些科学新种。
马嘉理事件之后,英国政府不断扩大自己的在华势力。1899年,英国人在腾越城建立了领事馆,为之后前来进入高黎贡山地区的西方探险者们提供了极大便利。
“植物猎人”登场
5年之后,同样是从缅甸八莫到云南腾越,31岁的福里斯特(George Forrest)第一次来到了中国,并在腾越城受到了英国领事里顿(George Litton)的大力支持,并且在里顿的陪同下完成了首次横断山区的采集任务。
1904年在云南进行考察的福里斯特
引自: Mueggler, E. (2011). The Paper Road : Archive and Experience in the Botanical Exploration of West China and Tibet.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Ltd. London, England.
福里斯特受雇于英国的花卉种苗公司来华采集以杜鹃花为重点的植物种苗及标本。从1904年开始,福里斯特先后7次来华,除了自己采集外,他还雇用并培训了很多当地人为他进行收集,采集区域涉及缅甸八莫向北一直到我国藏东南的高黎贡山、独龙江河谷以及怒江和澜沧江之间的山地。
1904-1932的28年间,福里斯特总共从中国带回植物标本超过3万份,其中包括200余种杜鹃花种苗以及多个科学新种。可以说,福里斯特是20世纪初最为成功的“植物猎人”之一。除此以外,福里斯特也对动物标本的收集十分感兴趣,他先后在云南收集了上万只鸟类和不少中小型兽类标本,其中包括30个科学新种以及以往云南未被记录过的鸟类90种。
福里斯特经常选择腾越作为其采集的大本营,并在腾越留下了丰富的故事。1905年,里顿与福里斯特再次结伴同行,由腾越北上途经片马后再到福贡等地,进入鲜有西方人登足的高黎贡山中北段区域。当时的高黎贡山瘴气严重,里顿不幸在途中感染了疟疾,归来腾越后不久便离开人世。
轰动一時的大树杜鹃
好友的离去,并未阻碍福里斯特在云南的采集工作,1919年,他走进腾越西北部的高黎贡山并发现了一颗巨大的杜鹃树,树高24米,胸径87厘米,树龄约280年。把如此巨大的杜鹃带回英国并不现实,福里斯特就雇人砍倒这棵杜鹃,取了一段木材圆盘标本运往英国爱丁堡植物园,如此巨大的杜鹃标本一到欧洲,便轰动了当时的植物学界。
福里斯特雇当地人砍伐腾越的大树杜鹃
图片引自:https://stories.rbge.org.uk/archives/14186
也许是由于索取过多,腾越最终也留下了福里斯特。1932年1月5日,福里斯特在腾越郊外的田野中射杀一只野鸡时,突发心肌梗塞倒地而逝。随后,福里斯特被葬于腾越来凤山的“洋人坟”中,并与其好友里顿为邻。
美国人安得思
20世纪初期,美国作为一个财大气粗的新兴帝国,正式开始了在华的生物学考察和收集。1916年3月,时任纽约自然博物馆职员的安得思(Roy Chapman Andrews)受命来到中国进行动物的收集。
在我国福建考察了一个月后,安得思来到了动物种类丰富的云南。与安德森及福里斯特的路线不同,安得思一行19人从昆明向西经楚雄、大理后抵达保山,南下考察了临沧西南部的南汀河流域后,又北上来到了高黎贡山东坡脚下。
1917年4月1日,他们到了一个叫做禾木树的村寨,随行马夫以及一些当地人告知安得思,这里有很多“黑猴子”出没,探险队便决定驻扎在此,因为“黑猴子”正是安得思的目标之一:长臂猿!经过了几天的尝试与追踪,安得思成功射杀了两雄一雌共三只长臂猿。与安德森一样,安得思將其归类为白眉长臂猿(Hoolock hoolock)。当时的他肯定也想不到,一百年后,他在禾木树射杀的长臂猿会被命名为一个全新的物种:高黎贡长臂猿(Hoolock tianxing),而其中的一只雄性也成为了这个新种的模式标本。
安得思在1916-1917云南的考察路线
引自Andrews, R.C. (1918). Zo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Yunnan Province, China. The Geographical Review, Vol.VI (No. 1)
离开禾木树村,探险队翻过高黎贡来到腾越城。刚到腾越,安得思便被邀请到了英国领事馆,并在那里见到了44岁的福里斯特,安得思对于在云南考察多年的福里斯特早有耳闻,两人邂逅于腾越,相谈甚欢。
腾越是安得思这次中国之旅的最后一站,虽然在这里停留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再次感染了疟疾,但采集工作仍然继续且收获巨大。他们不仅射杀到水鹿、鬣羚、斑羚、赤麂等有蹄类,还从当地人那里购得两只小黑熊,而安得思在腾越采集到的野兔,十年后被美国著名兽类学家艾伦(G. M. Allen)描述发表为一科学新种:云南兔(Lepus comus),这也是第二种以腾越为模式产地的兽类。
结语
继安德森、福里斯特与安得思后,走过腾越的西方博物学探险者还有赫赫有名的金德华(Frank Kingdon-Ward)、洛克(Joseph F. Rock)等,虽然他们在中国的探索难免带有殖民与掠夺的色彩,但他们的探险与发现无疑推进了我国生物、地理、民俗等等学科的发展,也是我们今天了解昔日的腾冲、高黎贡山或是整个西南山地丰富而重要的参考。
出场人物小档案
安德森 John Anderson
(1833-1900)
英国动物学家。1833年出生于苏格兰爱丁堡。1864年开始居住在印度并担任加尔各答自然博物馆馆长,1886年辞职回到伦敦。印度工作期间曾多次赴缅甸与中国考察。安德森是首次在我国云南收集大量动植物标本的西方学者。
福里斯特 George Forrest
(1873-1932)
英国植物学家。1873年出生于苏格兰福尔柯克。自1904年-1932年的28年中,他先后兴师动众地组织了7次大规模的采集活动,寄回英国3万多份植物标本和相应的种子及大量的鸟兽和昆虫标本,其中有很多重大的发现,使得无论是中国生物学界还是外国生物学界在研究喜马拉雅区域及高黎贡山的植物区系、动物区系及其名目时,都不得不藉助他的采集研究成果作为基础。
安得思 Roy Chapman Andrews
(1884-1960)
美国探险家,博物学家。1884年出生于威斯康辛。曾任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 20世纪初因在中国和蒙古的科考探险而知名,安得思还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恐龙蛋化石的人。
《森林与人类》腾冲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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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森林与人类》杂志的第9期,我们与杂志社共同策划了一期 “高黎贡山 物种高地”为主题的特刊,讲述我们团队自2014起,与云南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腾冲分局在腾冲高黎贡山辖区内开展的生物多样性考察的故事。
自2014年4月至2018年5月,考察队伍共花了680个工作日进行野外考察,考察覆盖海拔从1100米的槟榔江到3780米的大脑子主峰,涵盖了森林、灌丛、河溪、湿地和农田在内的多种生境。在诸位考察人员的努力之下,本次考察至今已取得了一系列丰硕的成果:
直接记录到46种兽类,当中包括中国新记录的红鬣羚和30余年后重现云南的云猫
记录鸟类400种,当中有116种为腾冲新记录
记录两栖爬行动物59种,当中有3种为科学新种
记录蝶类216种,当中有179种为腾冲新记录,包括3个中国和6个云南新记录种/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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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爬: 为何喜欢腾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