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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期间随父母下放大同的旧事

2016-07-07 康小明 太原道


                

1970731日,我随着从省直机关下放雁北地区工作的父母,离开省城,来到了古城大同。从此,在我的生命中就和大同有了不解之缘。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为自己曾经在大同生活过感到骄傲,为自己曾经是半个大同人感到自豪。每逢听到那熟悉的大同话,我就感到十分亲切。时光飞逝,从1974年底离开大同,距今已经四十年了,但我却魂牵梦绕、时常思念着这座古城。听说大同的城市改造,让这座古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是在我的梦中出现的大同,却还是那座1970年代荒凉、古朴、自然、破旧但却充满了温情和韵味的古城。

 

大同四中读书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把山西省直机关端了个底朝天。近万名省直机关干部,被全部发配到了全省各地,大部分是到农村插队,少部分是到地市机关工作。浩浩荡荡的干部下放大军,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家属子女队伍。当时到雁北地区插队和下放的干部大约有上千人,家属子女也有几千人。1970731日,一趟专列把我们拉到大同,十几辆大卡车又把我们拉到了雁北地委机关招待所。过了几日,我家被分配到雁北地委大院17号楼三单元一层居住。家安顿好之后,我就自己随便挑选了一所附近的中学——大同四中。 

  四中位于北门外,距离火车站不远,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学。学校只有一栋灰不溜秋的四层教学楼,一个较大的体育场。学生主要是附近的平民子弟,也有一部分是部队子弟。部队子弟习惯穿着父辈的旧军装,让我心里实在羡慕。而我穿的是父亲的中山装,也满足了一些虚荣心,表示我是个干部子弟。我被分配到了118班,班里的同学大都衣衫褴褛,不如我在太原五中读书的同学帅气精干,后来我想明白,因为太原的同学干部子弟多,大部分家境优越,所以衣着鲜亮显得帅气精干,而大同同学大部分家境贫寒,穿得不好,自然显得猥琐。满校园的大同方言也让我感到极不适应,我一开口同学们就讥笑我是个”侉拨浪”(大同话外地人的意思)。好在这个学校的许多老师是外地人,天南海北的都有。我的第一个班主任是李鸿书老师,她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语文教的好,对学生很好,尤其对我这个外地来的学生格外关注,我也特别爱上她的语文课。我的作文总是被李老师当成范文在班里朗读,总是被贴在教室黑板报里被展示,这越发刺激了我对语文课的热情。英语老师姓刘,说着一口标准的大同方言,也说着一口充满大同话味道的英语,所以我对英语课一直没兴趣。

初中时,班里只有我一个雁北大院的子弟,上下学路上形单影只。后来,从24校转来一批同学,有几个雁北大院的子弟,我总算是有了伴。其中有两个男生,一个是个子高大、浓眉大眼、帅气憨厚的马健。他学习不好,总是挨老师训斥,长大后成了铁路工人,成了大同市的义务献血专业户,一生献血一万多毫升。另一个是个子矮小、脑袋略扁的王立民,他穿着土气,说的一口广灵县方言,外号“山里人”,在班里经常受女生欺负。三个女生中,两个是太原下放干部子女,一个是原省委书记赵雨亭的女儿赵晓林,红红的脸蛋,长大后成了军医;一个是孙爱媛,长得甜甜的,长大后不知去向;另外雁北大院的子弟还有一个高个子女孩叫耿中生,一副文弱的样子,长大后成了市政法委的领导干部。那时男女生之间是不说话的,即使同桌也要用粉笔划条线,表示界限清楚,所以我和雁北大院的三个女生基本没说过话。

上学下学,总是我们三个男生一起步行。上学路上,有一个很大的陡坡,大卡车总是减速哼哧哧地费劲爬坡,我们三人常常趴上汽车的槽箱,等到快上到坡顶就跳下来,也算搭了一段顺风车。下了卡车,钻过一个破城墙洞口,进入一个大足球场,然后直线距离到了学校东门。

大同四中的体育课项目单一,就是踢足球,而大同四中的足球在全市乃至全省都很有名气,那时山西省足球队的许多队员曾经是大同四中的学生,在大同市中学生足球联赛中,夺冠者总是大同四中。所以,这是一所有着深厚足球传统的学校,甚至可以说是一所足球学校。课间休息时,只要一下课,男孩子们就抱着足球冲向球场。上课铃响很久,许多人才灰头土脸冲回教室,因此被靠墙罚站。那时课外作业很少,放学之后,班级之间经常举行足球比赛。按照规则,一方在场上只能有九个队员,但是总是会有十几个人冲上场。有时,场地紧张,我们就跑到校外,找块空地,拿书包当大门。在此环境中,我也喜欢上了足球,虽然踢得不好,但是见了足球脚就痒痒。

 时间久了,我和同学们处的关系很好。星期天,我会去同学家玩耍。大同市里楼房很少,同学家也大多住在一些很古旧的四合院平房里,我要钻一些小胡同才能找到。四牌楼,九龙壁和上下华严寺、包括云冈都是破旧的,黑糊糊的,似乎沾满了大同的煤粉,而大同的混糖月饼倒是很好吃。由于读书无用论盛行,许多同学觉得上学没啥前途,初中没毕业许多人就退学找工作去了。

不知不觉中,我就升入高中8班,班主任换成了高个子的男老师张广志。张老师很严厉,可能是因为校方觉得男老师能镇住高中8班的赖小子们吧。公道的说,张老师的语文课讲的不错,我确实受益匪浅。张老师对我也是器重的,曾让我担任班长一职。  

张老师对学生是严厉的,时常用脚踢一些差学生。他的教学方法也有独到之处,他对一些难度大的词专门让差等生念错,然后再纠正,好让大家加深印象。我永远记得张老师在课堂上捉弄程仁时的场面:张老师让程仁念课文,程仁把“斟酌”二字念成了“斗勺”,引起全班哄堂大笑,但是这个效果却让我永远记住了这个词的正确读音。如今张老师已经作古,我心中对他充满了怀念之情,希望张老师在天堂继续当好老师。

在大同四中读书的日子里,是我一生中一段永远难忘的快乐的时光,我们没有学习压力,也不知道未来,混沌中,我们在自然成长。

 

雁北大院生活

    

雁北地委大院位于大同城东门外,原是苏联援助的156项工程之一洛阳拖拉机厂的家属宿舍和办公楼。因地基酥软, 拖拉机厂搬至洛阳,这个大院就给了雁北行署。大院很有名气,大同市许多人一说雁北大院都知道。大院共17幢苏式楼,另外还有小礼堂、新华书店、商店、门诊部、公共浴室、招待所、餐厅等服务设施,在七十年代,这就算大同市的顶级小区了。它东临大同的古御河,西临大同的古城墙,钻过支离破碎的旧土城墙口,就进入大同城区了。

   我家先是住在17号楼一层,那时,父亲担任雁北报社社长。报社在地委大院的围墙外,是一处独立的大院子,有印刷厂和编辑部。我的日常生活和地委无关,和雁北报社倒是息息相关。这缘于父亲的同事郭允昌、贾春太、韩秋云、李源、付业、赵文普、杨春如、李凡之等都是从山西日报社调来的,我经常和他们家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那时候雁北报办的很有名气,一批老报人把报纸办的风生水起,在雁北地区很受欢迎,所以有人说雁北报相当于省报的水平。记得那时候父亲工作很辛苦,经常是半夜回家。报社院子大门锁了,他就只能跳墙出来。李源阿姨的丈夫叫朱闰生,是中国著名的散文家朱自清的长子。她家生火拉炭,她儿子朱晓明叫我去帮忙,结果我不小心被炭块砸掉了大拇指甲盖。郭允昌家的女儿郭亦超、儿子郭亦敏都是我在太原时的发小,原先就是楼上楼下,来了大同又住在一个大院。所以,我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些。夏天,我和郭亦敏骑车跑到水泊寺水库游泳;冬天,我俩在御河上沿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滑冰;我俩经常骑车去大同制药厂驮家里烧火用的麻黄草;经常在雁北报印刷厂和一个叫邓建国的青工打篮球。再后来,他也转入大同四中读书,我们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多了。亦敏是个非常聪明的男孩子,人也帅气。他会做许多事情,比如能亲自动手修改穿过的衣服、会修自行车、修钟表、会做饭炒菜等。长大后,听说他经商致富,很早就移居国外了,我们再没见过面,郭亦超后来成了北京的医学专家。我父亲担任地委宣传部长后,我家又搬到了10号楼二层。有一次,我和亦敏无意中发现地委的一个大画室,有几个画家在创作国画,我俩就经常跑去看人家作画。画家李日敬见亦敏长得精神,就把他作为模特,画到了国画作品《山乡引来幸福水》里。我曾亲眼目睹画家亢佐田一笔一划创作他的那幅著名的作品《红太阳光辉暖万代》的过程。在地委大院,我家一共居住了八年,直到1978年父亲调回太原。

 

南郊口泉插队

 

197312月,我们正在高中读书,传来了上面动员知识青年到农村插队下乡的消息,大同四中干脆让我们提前毕业,把我们全部安插到了大同南郊。我们高815名学生坐着同学刘俊卿父亲单位雁北运输公司的长途汽车,被送到了大同南郊赵家小村公社房子村。到村里那天,农民用油糕和羊肉款待我们,懵懵懂懂的我们,一夜之间变成了农民。

接下来与我们朝夕相伴的便是口泉河、青纱帐、盐碱地、红高粱、田间垄头、水渠坝场、牛栏猪圈、油灯土炕、酷暑烈日、凛冽寒风、眼都睁不开的早晨、烧的胃直冒酸水的茅糕、被汗水浸出烟渍的衣衫、烟熏火燎的灶房,还有劳累、困顿、饥饿、乌托邦式的共产主义理想以及为生存而生出的算计和龌龊,当然也有穷乡僻壤也不可逃避的私欲权谋和阶级斗争。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自己脱坯上梁、砌砖盖房,建起了自己的家园,我们统一记工,集体开伙,轮流做饭,笨拙地劳动和生活着。

那时的我充满了革命的激情,对城市生活没有丝毫留恋,胸中总想着在广阔天地如何大有作为。我在村里担任记工员,相对苦轻一些,但是我总是脏活累活抢着干。印象最深的劳动有三次:一次是分配我和马健去口泉修水渠,用雷管炸石头,然后搬运,一天下来又累又饿。好在一天给补助两元现金,我俩拿着钱到了口泉的饭店,每个人用两元钱买了一斤六十个饺子,全吃进去了,然后又喝了几碗饺子汤。有一天又用两元钱买了四十个冰棍,一顿也都吃进去了,奇怪吃完也没事。另一次是我在场院看场,睡在一间没有门窗的破房子里,早晨醒来发现眼斜嘴歪,其实就是中风造成面神经麻痹症。知青带队干部是个大夫,却诊断不了我是什么病,说我是感冒,让我请假回家,回家后在地委门诊部针灸一周才好了。还有一次是1974年夏天,一连下了一天一夜暴雨,一场特大洪水咆哮地从口泉河上游冲下来,水里飘着木头死猪死羊,三米高水头十分怕人。全村社员包括知青紧急出动,连夜拦截洪水、浇地灌溉。深夜里我穿着雨衣,拿着铁锹,和其他人一起把洪水从引水渠引到玉米地,天亮后,我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泥人,累得瘫在地里。后来才知道,那晚上一名知青看瓜时被倒塌的瓜棚砸死了。

在房子村的日子里,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们与老乡水乳交融,打成一片,我们搞科学种田,搞多种经营,进行科学实验,引进杂交高粱,种葡萄种果树,为生产队买拖拉机买汽车,我们苦哉乐哉地在改变客观世界的实践中,历练着我们自己。

我心中孕育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强烈政治抱负;我知道了农村有多大、农民有多穷,我深信农村会改变,我暗暗为未来的机遇准备着…

艰苦生活中的相互温情关照、灯下彻夜的苦读、海阔天空的辩论、赋诗填词彼此励志、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屋顶田埂上的放歌、秋天丰收的欢乐,还有那些在苦难与艰辛中萌生出的惆怅又温馨的爱情…这一切,凝成了我们的一段特殊的青春岁月,凝成了我们永不磨灭的一段生命。

1974年年底,我离开大同南郊房子村,离开插队战友,离开大同,转到了雁北地区插队。四十年后,我在思索:大同,我人生短暂停留过的地方,它似乎没给我什么,但它又给了我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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