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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涛 | 这幅鲁迅照片被注错了46年

葛涛 中国图书评论 2024-02-05

《钱理群新编鲁迅作品选读》,钱理群(编著)
当代世界出版社,2022年

专栏

冷眼

作者:葛涛

作者单位:北京鲁迅博物馆

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导读】1976年出版的《鲁迅》照片集将鲁迅站在上海一条马路边拍摄的个人照片注明为“1935年摄于大陆新邨寓所附近”,这幅照片后来不仅被国内多家鲁迅纪念馆在展览中展示,而且也被收入多种鲁迅图册或作为各种鲁迅题材的图书的插画,但是从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的一幅照片,可以考证出这幅鲁迅站在马路边拍摄的个人照片实际上是1932年6月7日拍摄的,因此应当纠正这幅鲁迅照片在46年前被注错的说明文字。

【关键词】鲁迅  照片  错误


2022年1月,当代世界出版社出版了《钱理群讲鲁迅》和《钱理群新编鲁迅作品选读》这两本图书。翻开《钱理群新编鲁迅作品选读》一书,扉页的整页印着一幅鲁迅的照片,照片下面的说明文字为:鲁迅,1935年摄于大陆新村寓所附近。(本书也使用了这幅照片作为封面,不过装帧设计师对照片进行了修图,去掉了周边场景,只突出鲁迅本人。)笔者认为该书对这幅鲁迅照片的文字说明是错误的,而且这一错误始于1976年8月出版的《鲁迅1881—1936》一书,已延续46年了。


01

《鲁迅1881—1936》(照片

集)中首次对这幅鲁迅照片

做了文字说明


笔者查阅有关图书,注意到由北京鲁迅博物馆编辑、文物出版社在1976年8月出版的国内首部鲁迅照片全集《鲁迅1881—1936》,首先在书中把这幅鲁迅照片注明为“95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约1935年摄于上海”。另外,在该书附录的“照片说明”部分,对于这幅照片有如下的说明文字:

 

95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8×5.5)


约1935年摄于上海

“被压迫者对于压迫者,不是奴隶,就是敌人,绝不能成为朋友……”

《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1]

 

编者在该书的“后记”中指出:“本书汇辑了鲁迅的一一四帧照片(包括局部放大的十二帧)。考虑到这些照片的极其珍贵和保存不易,编辑过程中,除个别照片有所剪裁外,即使同一时间、地点而只是拍摄角度有少许差异者也尽量收入。为了有助于理解这些照片的背景和意义,在现存鲁迅手稿中选录了部分段落影印;并根据《鲁迅日记》和有关资料,对每帧照片的拍摄时间、地点等做了初步的调查和考证,作为照片说明供读者查阅。”[1]由此可以看出,《鲁迅1881—1936》(照片集)的编者根据《鲁迅日记》和有关资料,对这幅鲁迅照片的拍摄时间、地点等做了初步的调查和考证,为这幅鲁迅照片撰写了上述的说明文字。但是笔者查阅了《鲁迅日记》和有关资料,不明白《鲁迅1881—1936》(照片集)的编者为何对这幅鲁迅照片撰写了上述的说明文字,特别是不明白为何在照片的说明文字中引用了《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中的这句话,是因为鲁迅的这幅照片拍摄于日本租界越界筑路的大陆新邨附近吗?不过,《鲁迅1881—1936》(照片集)的编者根据这幅鲁迅照片中的背景,可以确定拍摄的地点位于大陆新邨鲁迅寓所的附近,但是在当时搜集到的资料尚无法确定这幅鲁迅照片的具体拍摄时间,大概是从照片中鲁迅的面容来推测照片的拍摄时间,因此在说明文字中把拍摄时间表述为“约1935年摄于上海”,并将这幅照片作为鲁迅在1935年所拍摄的四幅照片中的第一幅编入书中,排序为95,即全书收录的114幅鲁迅照片中的第95幅鲁迅照片。

 

《鲁迅》(照片集)中收录的所谓“鲁迅在
大陆新邨附近”的照片


大约是因为《鲁迅1881—1936》(照片集)一书署名是权威的鲁迅研究机构北京鲁迅博物馆编辑的(按:这本照片集的实际编辑者是鲁迅之子周海婴和美术家裘沙,他们并不是北京鲁迅博物馆的研究人员),加之编者在该书的“后记”中指出书中收录的鲁迅照片来源明确:“现在本书发表的照片,极大部分是许广平同志生前珍藏的,一部分是北京鲁迅博物馆、上海鲁迅纪念馆、绍兴鲁迅纪念馆和其他单位历年征集所得,个别照片则是鲁迅生前友好以及外国朋友保存的。”[1]所以,此后这本照片集中收录的鲁迅的照片及其说明文字不仅在多家鲁迅纪念馆所制作的鲁迅题材的展览中进行展示,而且也被多本鲁迅题材的画册以及多部鲁迅研究著作引用。虽然有研究者指出《鲁迅1881—1936》(照片集)中收录的鲁迅的照片及其说明文字存在多处明显的错误,但是还没有人对这本书中收录的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及其说明文字提出质疑。


02

多部多部鲁迅题材的图册和鲁迅
研究引用了《鲁迅1881—
1936》(照片集)中对这幅鲁迅
照片的说明文字

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出版的多部鲁迅生平展览的图册和鲁迅照片集,均沿用或借鉴了《鲁迅1881—1936》(照片集)一书中对这幅鲁迅图片的说明文字,但是都把这幅照片的拍摄时间“约1935年”改为“1935年”,好像是确切地考证出这幅照片就是在1935年拍摄的。


北京鲁迅博物馆编著(李文儒执笔)的《鲁迅文献图传》,是该馆于1996年10月新制作并开放的鲁迅生平陈列的基础上扩充一些文字而成的。该书第八部分“在上海1927,10—1936,10”中,有一个小节的题目是“造出大群新的战士”,这一节的插图有两幅鲁迅的照片,其中之一是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说明文字是:鲁迅1935年摄于大陆新村寓所附近的照片。[2](按:“邨”是“村”的异体字,虽然这两个字在现代汉语中意思相同,但是在民国时期上海的居住环境下,“邨”通常是带有钢窗、地板、独立卫浴,并且弄堂口有铁栅栏门的较为高级的住宅,因此,“大陆新邨”不应写为“大陆新村”。)


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编著的《鲁迅家庭大相簿》在第柒拾页收录了鲁迅的这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另外还有这幅照片的一幅局部放大的照片),说明文字是:父亲在上海虹口大陆新村寓所附近,1935年摄于上海。[3]70


北京鲁迅博物馆编的《鲁迅1881—1936》展览图册,是该馆于2006年10月新制作并开放的鲁迅生平陈列的基础上补充了一些内容而成的(按:这个鲁迅生平陈列实际上是对1996年制作的鲁迅生平陈列的修改提升)。该书第七部分“上海1927,10—1936,10”中,有一个小节的题目是“匕首与投枪”,这一节的插图有一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说明文字是:鲁迅像。1935年在大陆新村寓所附近拍摄。[4]247该书的编者在“编后记”中指出,“我馆在鲁迅生平陈列设计制作过程中,既出于对鲁迅先生的敬仰之情,更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力求全面真实地再现鲁迅的精神品格及其对中国文化的卓越贡献……本书尽可能使用第一手资料。介绍鲁迅事迹,多用鲁迅自述;大量使用旧资料图片,少用甚至不用后人创作的艺术作品,不为刻意追求形象化和生动性而过多加入编者的主观意见”[4](附录部分)29。由此可以看出,这本书的编者声称“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尽可能使用第一手资料”,把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的拍摄时间确定为1935年。


黄乔生编著的《鲁迅影集》一书收录了鲁迅在1935年拍摄的照片四幅,第四幅即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说明文字是:一九三五年,鲁迅摄于上海大陆新村寓所前。[5]195

黄乔生在该书的“前言”中指出:“这本影集,将现存鲁迅照片完整汇集,按时间顺序排列,并加以简要说明,目的是让读者了解其生平大概、精神状态,并从图片蕴含的信息中体会其所处时代的风貌。然而,把现有鲁迅照片的拍摄时间及照片中的人物等信息精准确定下来,难度不小。本书对照片的说明主要依据鲁迅日记,必要时也采用鲁迅亲友的回忆录等材料。有些照片还无法具体到日期,只能说春,或秋,甚或某年。其中部分人物还无法说明身份。”[5]4可能就是因为没有能够找到相关的资料来确定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的具体拍摄时间,因此黄乔生沿用前人的说法,把这幅照片的拍摄年份注明是1935年拍摄,却把拍摄的地点说明为“大陆新村寓所前”,很显然是错误的,因为这幅照片中鲁迅身后的建筑明显不是大陆新邨的建筑。


另外,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出版的多部鲁迅题材的画传均沿用或借鉴了《鲁迅1881—1936》(照片集)一书中对这幅鲁迅照片的说明文字。


上海鲁迅纪念馆编的《鲁迅画传》一书的第二十节“以沫相濡亦可哀”中收录了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文字说明是:鲁迅,1935年摄于上海大陆新村寓所附近。[6]


缪君奇编著的《旧影寻踪:鲁迅在上海》一书在第十一章“日常生活掠影:鲁迅与医院、公园及其他”的插图中有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说明文字是:鲁迅行走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施高塔路上,摄于1935年。[7]这本书的作者之所以把拍摄地点进一步明确为施高塔路,大概是经过调查研究后,从这幅照片中鲁迅背后的建筑物的形状来判断的。


周令飞主编、赵瑜撰文的《鲁迅影像故事》一书的第四十八节“鲁迅在上海的几处住宅”,插图有四幅鲁迅的照片,其中两幅照片是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以及这幅照片局部放大的一幅照片,说明文字分别是:左1935年,鲁迅在上海虹口大陆新村寓所附近。右1935年,鲁迅在上海虹口大陆新村寓所附近(局部)。[8]但是右边的这幅局部放大的鲁迅半身像,与左边的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上的鲁迅表情明显不同,显然不是后者的局部放大照片。这应当是把《鲁迅家庭大相簿》中所刊登的鲁迅在1935年所拍摄的两幅照片,以及这两幅照片局部放大的照片弄混了。


黄乔生所著的《鲁迅像传》一书的第五章“上海时期”中的“大陆新村”一节中有三幅鲁迅在1935年拍摄的照片,第一幅照片就是这幅鲁迅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说明文字是:鲁迅从大陆新村往内山书店的路上,摄于1935年。[9]316这句说明文字与此前多种鲁迅题材的图册及鲁迅研究著作对这幅鲁迅照片的说明文字明显不同。黄乔生在该书的“后记”中指出:“几十年来,虽然鲁迅研究著作汗牛充栋,但其中鲁迅照片方面的讹误还有不少。任意剪辑、修补,使鲁迅形象失真;此外,年代错误,人物张冠李戴等现象至今仍不时发生。这次解读,纠正了以前一些对鲁迅照片的误读,也是一个收获。”[9]354-355但是,《鲁迅像传》把这幅鲁迅照片注明为“鲁迅从大陆新村往内山书店的路上,摄于1935年”。笔者不知道该书是从什么史料出发写出这样的说明文字的。这显然是没有材料可以证明的,只能说是结合鲁迅经常去甚至几乎每日都去(鲁迅在1932年4月11日致许寿裳的书信中说:“弟每日必往内山书店……”[10]78)内山书店买书、会客、取信件的情况所做的一种推测,而这种推测明显是误读了这幅照片的图像内容。


附带指出,《鲁迅像传》一书的封面位置的腰封上有如下文字:

 

迄今为止最全鲁迅照片汇集


114幅照片还原一个真实的鲁迅


鲁迅研究专家正解影像背后故事

 

封底位置的腰封上有如下文字:

 

详细介绍照片的来龙去脉


权威解答照片的历史疑问


精心讲述照片内外的故事


真实呈现鲁迅的战斗与生活

 

这是一部研究鲁迅照片的专著。翔实资料,潜心研究,权威解读,给浩如烟海的鲁迅图书海洋奉献了一本堪称正视听的经典好书。[9]

 

这样的介绍文字或许是该书编辑所撰写的,用这种带有夸张性的广告文字吸引读者购买该书。但是,很显然这位编辑的职业素养不高,没有能力发现《鲁迅像传》一书对鲁迅照片的解读存在多处明显的错误,其中的一些错误不仅没有做到“还原一个真实的鲁迅”“正解影像背后故事”,而且也没有做到“权威解答照片的历史疑问”“真实呈现鲁迅的战斗与生活”,甚至可以说是犯下了黄乔生在该书的“后记”中所指出的“年代错误,人物张冠李戴”的错误。如把鲁迅与日本记者浅野要在1936年1月9日的合影错误地说明为“鲁迅与梁得所合影,约摄于1934—1935年”[9]286,并以这幅照片为由,用“记者”作为本节的题目来介绍鲁迅与《良友画报》记者梁得所的交往。


03

这幅鲁迅照片应当是在1932年6月7日拍摄于北四川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周海婴和裘沙实际编辑的《鲁迅1881—1936》(照片集)首先把这幅鲁迅照片注明为“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约1935年摄于上海”。笔者在阅读周海婴撰文、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编著的《鲁迅家庭大相簿》时注意到该书第陆拾伍页有一幅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站在马路边拍摄的照片,这幅照片与那幅被注明为鲁迅1935年摄于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的背景相同,只是拍摄的角度不同:这幅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站在马路左边的一辆汽车前面(大约是因为当时正患大病,还不到3岁的周海婴喜欢汽车,所以选择汽车作为主要背景拍摄)的照片,拍摄者距离许广平和周海婴稍远,拍摄了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的全身像,所以站在汽车前的许广平和周海婴两人显得较小,而汽车和马路右边的一排三层的楼房显得比较突出,占据了照片的大部分空间;鲁迅的这幅照片是半身像,拍摄者距离鲁迅比较近,照片主要目的是突出鲁迅的形象,背景有些模糊,但是也可以看到站在马路左边的鲁迅身后不远处也有一辆汽车,马路的右边也是一排三层的楼房。从这两张照片的背景(马路边的树木、汽车、楼房,以及远处的树木、电线杆等)可以确定鲁迅的这幅从1976年就被注明为1935年摄于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与许广平抱着周海婴在马路上所拍摄的照片应当是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拍摄的。


许广平抱着周海婴,
1932年6月7日摄于上海北四川路

 

周海婴在该书附录的《谈我的家庭大相簿》一文中说:“父亲生前的照片大部分母亲也捐了,然而母亲却把那些与她自己、与我有关,还有一些存在家中有父母手迹的照片留了下来,这便是至今仍然完好地保存在我手中的十来册家庭相簿。”周海婴还在该文中指出这本相簿的特点:“一、这本大相簿所收的大多为历史照片,所以尽可能地保持它的原貌,不修饰、不剪裁、不涂抹,连照相馆所做的底托及字号也尽可能地保留,为后人提供具有历史价值的藏品……三、大相簿以照片为主,尽可能用原片制版,以保证图片的质量和信息的丰富完整,而文字从简,只求对时间、地点及人物略作说明……”[3]119


从周海婴的上述说明中可以看出,《鲁迅家庭大相簿》一书中收录的照片均保留了照片的原貌,未做修饰。另外,这幅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站在马路边拍摄的照片上还有鲁迅的题字,照片左下角空白位置用毛笔竖写的题字是:一九三二年六月渡边义知君所照;照片右下角空白位置用毛笔横写的题字是:上海北四川路也。[3]65由此可以确认这幅照片的拍摄者是渡边义知,拍摄时间是1932年6月,拍摄的地点是北四川路。鲁迅的上述题字为考证这幅被认为是鲁迅在1935年摄于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提供了有力的文字证明。


查阅鲁迅日记,鲁迅在1932年6月7日的日记中记载:“七日。晴。上午同广平携海婴往篠崎医院诊。午后画家斋田乔及雕刻家渡边两君来。得靖华所寄书两包,内书籍五本,木刻原版印画大小二十幅。”[11]19从鲁迅日记中可以知道鲁迅与日本画家斋田乔及雕刻家渡边义知会见的具体时间是在1932年6月7日的午后,而且鲁迅与渡边义知也仅有这一次会见,因此,渡边义知拍摄的这幅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的照片也应当是在1932年6月7日拍摄的。


另外,鲁迅在1932年7月3日的日记中记载:“午后寄母亲信并广平抱海婴照片一张。”[11]22这封信的内容摘录如下:

 

海婴现已全愈,且又胖起来,与生病以前相差无几,但还在吃粥,明后天就要给他吃饭了。他很喜欢玩耍,日前给他买了一套孩子玩的木匠家生,所以现在天天在敲钉,不过不久就要玩厌的。近来也常常领他到公园去,因为在家里也实在闹得令人心烦。附上照片一张,是我们寓所附近之处,房屋均已修好,已经看不出战事的痕迹来,站在中间的是害马抱着海婴,但因为照得太小,所以看不清楚了。上海已逐渐暖热,霍乱曾大流行,现已较少,大约从此可以消灭下去。男及害马均安好,请勿念。[10]97(按:“害马”指许广平。)

 

需要指出的是,鲁迅是在1930年4月12日从景云里十七号迁居北四川路一百九十四号的拉摩斯公寓的。据施晓燕在《鲁迅在上海的居住与饮食》一书中分析,景云里十七号距离当时内山书店的所在地魏盛里较近,只有几百米。鲁迅因为景云里十七号周围的环境噪杂,治安混乱,所以考虑更换寓所,最后选择迁居拉摩斯公寓。拉摩斯公寓距离内山书店在1929年5月搬到施高塔路的新址的直线距离约200米。[12]鲁迅又在1933年4月11日从拉摩斯公寓迁居大陆新邨九号,直至1936年10月19日病逝。鲁迅这次迁居的主要原因是拉摩斯公寓坐南朝北,而且两个卧室都朝北,这对体质较弱、患哮喘病的周海婴的健康不好,所以鲁迅就按照医生的建议换一个日照光线好的寓所。另外,也正是因为卧室的日照光线不好,所以鲁迅和许广平两人也经常带患病的周海婴到公园玩耍。因此,鲁迅在1932年6月时应当居住在北四川路一百九十四号的拉摩斯公寓,而拉摩斯公寓虽然距离大陆新邨不远,但是拉摩斯公寓是在北四川路上,大陆新邨是在施高塔路上。鲁迅在这封信中不仅把周海婴已经痊愈的好消息告诉给母亲,而且说明“一·二八”战事对他们家的影响已经过去,请母亲不要挂念,并说明随信寄去的这张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的照片,拍摄于“我们寓所附近之处,房屋均已修好,已经看不出战事的痕迹来……”很显然,鲁迅这里所说的“我们寓所附近之处”就是指北四川路,因此,这幅照片的拍摄地点如果被说明为“在大陆新村寓所附近”,或“从大陆新村往内山书店的路上”,或“鲁迅行走在大陆新村寓所附近的施高塔路上”,都是不准确的。


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在1936年7月23日致雅罗斯拉夫·普实克(Jaroslav Prsěk,1906—1980)的信中说:“现在,同封寄上我的照相一张,这还是四年前照的,然而要算是最新的,因为此后我一个人没有照过相。”[13]鲁迅在1936年7月23日的信中说“四年前照的,然而要算是最新的,此后我一个人没有照过相”,但是鲁迅在1933年拍摄过多张单人照片,如在5月1日拍摄了3张个人照片,在5月26日为斯诺翻译的《活的中国》拍摄个人照片,在9月13日拍摄过53岁生辰照等单人照片,而捷克布拉格鲁迅图书馆中挂着的鲁迅照片就是鲁迅在1933年5月26日为斯诺翻译的小说集《活的中国》所拍摄的个人半身照片,也就是鲁迅赠送给普实克的那一张个人照片的复制品。普实克在1940年出版的Sestra mojeina一书(该书中文版的书名为《中国,我的姐妹》)中也在第112~113页之间的插页上影印了鲁迅的这张照片,因此,鲁迅在这封信中所说的“四年前”应当是1933年,而不应当是1932年,由此也可以知道,鲁迅在1933年之后到1936年7月26日给普实克写这封信期间都没有拍摄过单人照片,这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证明这幅从1976年以来就被注明为“在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约1935年摄于上海”的照片,并不是在1935年拍摄的,只能是在1932年拍摄的。


综上所述,这幅在1976年出版的《鲁迅1881—1936》(照片集)中就被注明为“鲁迅1935年摄于大陆新邨寓所附近”的照片应当把说明文字修改为:鲁迅,1932年6月7日摄于北四川路。渡边义知摄。


附带指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鲁迅全集》对斋田乔和渡边义知的生平做了简单的注释,2005年出版的《鲁迅全集》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内容:

 

斋田乔(1895—1976)日本画家、儿童剧作家。东京成城学园美术教师,内山嘉吉之师。[14]204


渡边义知(1889—1963)日记作渡边,日本木刻家。日本美术团体二科会雕刻部竹席,内山嘉吉之师。[14]228

 

斋田乔和渡边义知两人与内山嘉吉熟悉,因此两人很可能是通过内山嘉吉的介绍在1932年6月7日会见鲁迅的。笔者估计斋田乔和渡边义知会见鲁迅时所拍摄的照片应当不只有许广平抱着周海婴的一幅,以及鲁迅单人的这一幅,很可能还有两人与鲁迅的合影,因此请在日本留学的青年学者张宇飞帮助查找斋田乔和渡边义知的有关资料,希望能找到这两人会见鲁迅时拍摄的照片的线索,以及这两人撰写的回忆鲁迅的文章,但是因为疫情无法进行查阅,目前还没有找到有关资料,只从《日本人名大辞典》中找到了对这两人的文字介绍,相关内容翻译如下:

 

斋田乔(1895—1976)大正、昭和时期的儿童剧作家。生于明治28年7月15日。大正9年受小原国芳的邀请成为东京成城小学的教师,在此期间参与学校戏剧运动,自由画教育运动。退职后专心致力于儿童剧团意大利米兰小剧院的创作与实践活动。昭和23年设立儿童剧作家协会。昭和30年《斋田乔儿童剧选集》获文艺奖项。昭和51年5月1日去世,享年80岁。生于香川县,毕业于香川师范学校。[15]


渡边义知(1889—1963)大正、昭和时期的雕刻家。生于明治22年4月11日。昭和6年成为二科会会员,与藤川勇造共同担任番众技塾的指导。战后,离开二科会,成为日展招待作家。昭和38年2月17日去世,享年73岁。生于东京,毕业于日本美术学校,作品有《女子的头》《白云》等。[15]

 

上述内容或许可以对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鲁迅全集》中关于这两人的注释内容做一些修正和补充,希望人民文学出版社在2022年8月启动的新编的《鲁迅全集》能在对斋田乔和渡边义知两人所作的注释中增补上述内容。

注释:

[1]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1881—1936(照片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

[2]北京鲁迅博物馆(李文儒执笔).鲁迅文献图传[M].郑州:大象出版社,1998:216.

[3]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周海婴撰文).鲁迅家庭大相簿[M].北京:同心出版社,2005.

[4]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1881—1936[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8.

[5]黄乔生.鲁迅影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6]上海鲁迅纪念馆.鲁迅画传[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194.

[7]缪君奇.旧影寻踪:鲁迅在上海[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10:195.

[8]周令飞(赵瑜撰文).鲁迅影像故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221.

[9]黄乔生.鲁迅像传[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3.

[10]鲁迅.鲁迅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1]鲁迅.鲁迅全集(第15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12]施晓燕.鲁迅在上海的居住与饮食[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73-74.

[13]鲁迅.鲁迅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663.

[14]鲁迅.鲁迅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15][日]讲谈社.日本人名大辞典[M].东京:株式会社讲谈社,2001.https://japanknowledge-com.blib-ezproxy.bukkyo-u.ac.jp/lib/display/?lid=5011061743010,2022年3月17日检索。


[本文是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北京鲁迅博物馆藏稀见及未刊文献整理与研究”(22BZW133)的阶段性成果。]


原刊于《中国图书评论》2022年12期。

本文系未编排稿,成稿请查阅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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