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杨博：二十世纪西方学界对中国古代铜器研究最高水平之作——《赛克勒收藏东周青铜礼器》导读 | 佳作书局

2020年11月15日（星期日）15:00，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的杨博老师将来到佳作书局·798店，以【海外流失青铜器文物】为主题进行讲座。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进行报名。

二十世纪西方学界对中国古代铜器研究最高水平之作

——《赛克勒收藏东周青铜礼器》导读

 杨博

《赛克勒藏青铜器》

亚瑟·M·赛克勒（Arthur·M. Sackler，1913-1987）医学博士在诸多艺术史学家眼中，是美国境内最重要的亚洲艺术收藏家。国内对他的了解，可能更多因为北京大学的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而在美国境内，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赛克勒馆、亚瑟·M·赛克勒博物馆等均能体现赛克勒博士对中国以及亚洲文明和文化遗产的关注（由赛克勒先生的秘书米格尔·A.贝纳维兹撰写的《亚瑟·M.赛克勒》中译本已于2015年8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翻译出版。）在赛克勒大夫众多精美藏品中，中国古代青铜器部分曾经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版了商代、西周和东周三卷，皇皇四巨册。

亚瑟·M·赛克勒

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博物馆奠基典礼

对于这套巨著，西方汉学界评价很高。去年是《剑桥中国上古史》出版20周年，两位主编之一的夏含夷（Edward L. Shaughnessy）教授因而组织了多场纪念活动，比如在芝加哥大学北京中心、芝加哥大学香港校区分别举办了“纪念《剑桥中国上古史》出版二十周年学术研讨会”。

“《剑桥中国上古史》的编辑背景与读者反应”学术讲座

夏含夷教授也有多次有关“《剑桥中国上古史》的编辑背景与读者反应”的学术讲座。早在2013年5月14日，笔者在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即有幸聆听过该主题的讲座（执笔的报道发布在当时中古史中心网站上）。讲座中，夏先生介绍了十四章作者的基本情况，其中对撰写《商代考古》章的贝格利（Robert Bagley）教授、《西周考古》章的罗森（Jessica Rawson）教授，夏含夷教授专门提到他们分别主持撰写的“赛克勒收藏青铜礼器”：

贝格利教授的《赛克勒收藏商代青铜礼器》，虽然表面上只是针对赛克勒收藏的铜器，然而却对商代青铜器的每一方面，包括铸造、艺术、铭文、考古背景、社会用处等等，都作有全面的论述，达到了西方学术界在商代铜器方面最高的学术水准。

罗森教授对赛克勒收藏的西周铜器做了深入研究，在1990年发表了两册的巨著，即《赛克勒收藏西周青铜礼器》。这本书像贝格利所著的《赛克勒收藏商代青铜礼器》一样，不仅仅是赛克勒收藏铜器的图录，并且对西周铜器的所有方面都做了深入研究，可算是西方学术界艺术史方面的经典著作。

苏芳淑（Jenny So）著《赛克勒收藏东周青铜礼器》

踵继前两卷所达到的学术水平与艺术高度，《赛克勒收藏东周青铜礼器》于1995年最后出版。作者苏芳淑（Jenny F. So）教授1982年在哈佛大学师从罗樾教授（贝格利也是罗樾的学生，早于苏芳淑毕业）获得艺术学博士学位后，1990至2000年，在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和赛克勒博物馆工作，先后任中国古代艺术部副主任、主任和高级主任。本卷出版和写作时，正值苏教授在赛克勒博物馆工作。苏芳淑教授并没有参加《剑桥中国上古史》的写作，但是夏含夷教授在发表于《青铜器与金文》（第一辑）上的《镂于金石：西方学者对中国金石学的研究》（又见夏氏著《西观汉记——西方汉学出土文献研究概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中这样评价本卷（该文中对前两卷一样赞誉有加）：

1995年，苏芳淑完成了对赛克勒所藏青铜器最后一卷的整理，即《赛克勒收藏的东周青铜礼器》。与贝格立所撰商代铜器第一卷和罗森所撰西周铜器第二卷一样，本卷也达到了学术与出版的最高水平。总的来说，以上三卷代表了二十世纪西方学术界对中国古代铜器研究的最高水平，是西方金文学界的学术精品。时至今日，仍未见有更好的研究成果可以替代。

应该说，夏含夷教授的上述评价是十分精到而且中肯的。正因如此，该书的商代卷甫一出版，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刚刚提出“走出疑古时代”口号的李学勤先生就撰文予以推介。李先生在发表于《殷都学刊》1988年第1期（即《赛克勒收藏商代青铜礼器》出版的次年）的《殷商考古书评三篇》的最后一篇即是“《赛克勒氏藏商代青铜礼器》”（原文照录）。文中李先生不仅就商代卷所收器物，专就全书体例的评价，拙见以为对东周卷也比较适合：

本书的特点，是对每件器物都作极详细的描述和讨论，特别是与型式相同或相似的其他标本联系对比。在铭文方面，除加考释外，也尽量搜集族氏相同或格式近似的材料，广泛比较研究。书中涉及的学术问题非常繁多，有不少值得重视的新见解。

《赛克勒收藏东周青铜礼器》一卷，共524页，同样依器种分别著录鼎、鬲、盏、簠、豆、敦、罍、壶、盘、匜、钟、鼓以及椭圆形器等其他器物共86件。弁首有亚瑟·M· 赛克勒博士的女儿伊丽莎白·A·赛克勒女士所作前言（该卷出版时赛克勒博士已经去世，赛克勒女士时任赛克勒基金会主席）以及主持编纂者苏芳淑教授的致谢。文后有考古发掘墓葬和遗址介绍、器物基本组合、编钟、同位素比值、热释光测试等附录以及参考文献、图片来源以及索引等。

书中9-10页分别附有的两张“中国春秋战国时期考古发现地点地图”“春秋战国时期主要诸侯国、族”地图，与“引言”部分同样体现出该卷浓郁的考古学特色与古史指向。“引言”部分除绪言外，分别将“春秋”“战国”阶段分为早、中、晚三期加以介绍，其中春秋早、中、晚和战国早、中每段100年，战国晚期为公元前270年至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这种按年代对青铜器不同发展阶段的划分，也遵循了国内学界的主流意见，如朱凤瀚先生《中国青铜器综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中东周时期的年代划分跟该卷是大体相同，体现出中西学界共通的认识。

第9页插图：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约公元前770-公元前477年）的考古遗址

第10页插图：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主要国家与城市

虽然“引言”部分的撰写完成于25年以前，但在今天看来，其中仍灼见熠熠。如“引言”中讲东周铜器的发展背景时提到西周晚期发生的“礼制改革”。虽然笔者更倾向将其称之为“青铜器用礼制的华夏化”，而在具体内容却大致相近，这包括在器类上，商代以来的酒器全面退场，食器簋、鬲、盨、簠取而代之；在组合上，器形、纹饰相同，大小相序的列鼎与列簋成为身份的象征；礼器的体量明显加大、器表装饰也从动物纹转变为波带、窃曲等几何纹样，等等。

不得不说对所谓“礼制改革”这一问题的注意，实际上是理解整个东周时期青铜礼器演化、发展的基点。书中引述了秦国春秋早期典型墓葬，即1974年发掘的户县宋村3号墓（陕西省文管会秦墓发掘组：《陕西户县宋村春秋秦墓发掘简报》，《文物》1975年第10期），通过宋村3号墓与东周王畿地区典型墓地即上村岭虢国墓地的对比，实际上揭示出，肇基于西周中晚期、进入春秋后九州地域上华夏族群在青铜礼器器用组合与形式上的融合与整齐化这一重大历史命题。

回到宋村3号墓，该墓所出组合，如鼎、簋等器物基本为明器，包括3件素面鼎、4件瓦纹簋、1件窃曲纹方甗、2件蟠龙纹方壶、1件窃曲纹盘、1件重环纹匜。如上面所讲，这种鼎簋甗壶盘匜，特别是类似五鼎四簋这样的所谓“列鼎”与“同形簋”以奇、偶数有序配比的，就是西周中晚期以后青铜礼器器用整齐化，或者说是华夏化后的结果。这里，可以继续往下说的是“明器”的另外一个特殊现象。巫鸿教授曾在《文物》杂志上发表《“明器”的理论和实践——战国时期礼仪美术中的观念化倾向》（《文物》2006年第6期），就讲到过“明器”的“拟古”的问题，也就是复古和仿古现象。在本卷中，苏芳淑教授等编撰者对这一问题也有不少关注。罗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 )教授也谈到过，东周时期一些较大型的铜器墓葬里面，出土的铜器多数可以分为两组，一组是“平常器组”，一组是“特殊器组”。“平常器组”里面的是当时流行的青铜器，“特殊器组”里的铜器常带有“复古”的情况。“特殊器组”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明器”，比如本卷中经常提到的山西北赵晋侯墓地，墓地中的93号墓和102号墓为春秋早期墓葬，其中所谓“特殊器组”就出现有爵、觯、尊、卣、方彝等，这些流行年代多在西周中晚期以前。

苏芳淑教授对这一问题有持续关注。2008年4月25日，此时已经担任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艺术系讲座教授的她，应邀在故宫博物院所作“古人拟古：近年西方学者看东周青铜器”的主题讲演中，她对“明器”复古的现象、原因做了更深入的解读，讲座全文收入《故宫学术讲演录》，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参考。

赛克勒藏薛侯盘

赛克勒收藏的编钟

《赛克勒收藏东周青铜礼器》卷中收录的86件器物中，珍品亦有不少，如薛侯盘、蔡太史鉌等。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即是6件编钟。书中附录中有罗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 )和北伊利诺大学物理系罗辛(Thomas D. Rossing)两位教授的文章，对赛克勒编钟进行测音研究。编者苏芳淑教授后来在马承源先生主编的《吴越地区青铜器研究论文集》对这几件编钟也有讨论。据介绍，赛克勒编钟的形制为甬钟：合瓦形钟体，长甬，凹口，侈铣，二叠圆台长枚。钲篆四边以粗阳线绹索纹为界，甬部和篆间饰细密的浅浮雕蟠螭纹，正鼓部由浅浮雕的蟠螭纹，纠结形成顾首龙纹，侧鼓部无饰。最大的一件外表色泽泛黑，其余表面均覆以绿锈。张昌平、方建军等青铜编钟研究专家也对这几件编钟有过深入讨论。特别是音乐考古专家方建军教授的《论美国赛克勒所藏编钟》（《黄钟》2009年第2期），专门提到赛克勒编钟形制和纹饰更接近于长江中下游地区发现的吴钟；它们的音阶结构符合春秋时期9件组合编钟的前6件, 其完整组合很可能是9件。学界众多的关注和研究成果足以表明，赛克勒编钟作为实例对春秋时期甬钟礼器组合和实用音阶等方面的重要价值。

罗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 )和罗辛(Thomas D. Rossing)对赛克勒编钟进行测音研究的图表

以上拉杂所谈，仅是笔者近来学习、阅读这卷书的一点体会，感念佳作书局不弃，故汇报于上，还望方家不吝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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