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探寻社区公益(下篇)
对广州公益慈善的一些观察和思考,分了上、下两篇发布。在广州探寻社区公益(上篇),介绍了广州公益慈善的概况,以及我为什么想了解广州的社区公益[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处查阅]。这篇,介绍了参访的四家机构,以及我对广州社区公益的感受和思考。
图:来自微信公众号“爱走路的人”
声明与感谢:
参访这4家机构,用了四个半天的时间。几家机构的选择并非来自严谨采样,因为符合公民公益/慈善范畴的社区公益实践还有很多,但碍于彼此时间、地域分布、个人的资源和人脉限制,能如约拜访到这几家机构已是幸运。
正文内容,分为机构参访和个人思考两个部分,机构参访分别从机构概况、交谈过程和感受收获三个方面展开,机构名称用A,B,C,D代。记录和思考仅代表个人意见,不代表同伴意见,不敢说广州的社区公益就是这样。
感谢青年公益行动者研习营项目对此行的悉心支持,感谢接待4家机构(广东省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广东木棉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广东千禾社区公益基金会、拜客广州)的热情接待,感谢各位老师的坦诚分享及同行伙伴的陪伴参与。
机构A
[概况]
成立于2010年,从成立之初就只做一件事,通过动员公众参与,推动和倡导城市可持续发展,回应人们的共同需求。目前有11个正式员工,40多个核心志愿者。
机构正在探索和实践社区公益,一方面,打造NGO的公共空间,推动不同机构之间的合作和资源整合;另一方面,计划在一个城市周边的村子,动员不同的机构参与社区营造。
[过程]
与我们聊的是机构创始人,30出头,是积极的社会活动家,除了本机构的议题推动,还支持其它组织的如女权行动,孕妇生育权保障等等。在机构管理运营上很有经验,也非常清楚自己的价值选择和方向定位。
我们谈了三个内容,一是为什么机构开始转向社区,过去的经验如何贡献于这个方向转型,二是在机构管理层面如何聚焦做事,因为机构成立7年来就一直在做一件事,三是机构治理的一些经验及他自己的故事。
[感受]
交谈中,让我感触最深的,是他对公益的理解——公益是建立信任,是重构人与人的关系;是人人都参与到决策,而不是谁说的算;是与个人生命成长相连的,而不是别人的事。
他说年轻时做年轻时关注的事,到我结婚,太太生孩子,生育权不能得到应有的保障时,我会去行动,为保障妇女生育权益呼吁,等我孩子长大了,我就做保障儿童安全出行的事,等未来老了,可能我会做关注老人权益的事。
公益就是,见到不公时,能站出来行动,去发声,要有这样的意识和态度。
这么多年他之能够聚焦,也一直聚焦在做的,我想,其实就是这个,是理念和意识培养,跟具体做什么无关。
在机构治理上,会强调集体决策、共识建立和去中心化,它们也能理念贯穿到行动,比如决定要不要聘用一个新同事,不是直属主管和HR定了就行了,会去了解,是不是每个同事都愿意与这样的新同事共事。在要不要做某个项目,也不是项目负责人说的算,需要集体知晓和讨论。
他给我的感受,与其说我有多么佩服他对公民社会的追求,在工作事业上的成就,不如说我更仰视他能够这么好的平衡自己的各种角色,家庭的、机构的、公众场合的。
我问他,如何保持这样的状态,让自己平和、淡定?他答,富足的心态,出身于书香门第,后期与公民教育结缘,经历过家庭变故,让他更珍惜眼前。
本想试图在聊天中找一些破绽,看看他是不是”装酷“或反应比常人“慢半拍”,但更多的,是被志同道合的价值理念所吸引而忘了琢磨。亦或许我们彼此还未敞开,这只是个开始。
机构B
[概况]
是第一家以“社区”命名的基金会,成立于2009年。 以珠三角地区为重点,通过专业化的运作,支持扎根社区的公益组织,回应流动人口社区的需求,并协助捐款人有效管理慈善资金,开展战略性社会投资和公益传播。
同时,基金会与政府、媒体、企业、基金会、慈善团体各方积极合作,共同推动社区公益的创新和可持续发展。现有员工15人,2017年,开始尝试在广州社区开展由基金会自己运作的项目。
[过程]
接待我们的女孩叫SL,是中大的人口学硕士,本科读的社会学,读书阶段一直参与朱健刚老师的工作,毕业后在企业工作过一段时间。2017年加入基金会,负责机构外联及社区实操项目。
我们的交谈,由社区基金会的定义展开,并由此延伸到关于机构资助及内部治理的讨论。
[感受]
其实在2014年,就接触过这家基金会,当时的秘书长介绍基金会的成立理念和运作经验时——支持公益行动“回归社区”,就很打动我。
他说,“回归社区” ,其实是基金会对当下民间公益领域“浮躁”背后,自我价值追求和使命认知摇摆不定的回应和行业担当。
希望社会组织能扎根于所服务的社区和社群,来开展长期的社会实践与探索;希望行动者们有机会沉淀下来,做反思的实践者,在增强自身专业化建设的同时,促进国内民间公益知识体系的构建;同时也通过“回归社区”,在社区中探寻社会问题的真正解决之道。
而真正的解决之道,要基于共同的理念,对本土资源动员和地方知识体系的重视,对合作治理的强调,以及对参与式发展理论和“以权为本”工作方法的应用等。
问SL对社区基金会怎么理解,她说,社区基金会就是怎么样用社区的资源去解决社区的问题,是否回应了社区真正的需求,体现了社区人的参与和意愿表达,能否调动社区的资源,最后是否社区可以持续的发展而不产生对外界的依赖。
她是基金会社区项目的负责人,她说,社区工作是一个”自下而上” 慢慢推动改变的过程。希把这个社区,打造成一个有温度的社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区,能让大家感到像家一样的温暖。
而温暖,是交流中,她多次提及也温暖到我的词。
她说,基金会做的是小而美,有大家共同参与和行动的事。除了支持服务人群的社区发展,也在努力给员工、合作伙伴、志愿者们,打造温暖社区。
比如资助时,会特别重视和尊重伙伴经验;相比项目具体做什么,与伙伴的前期沟通,达成理念共识更重要;会更强调长期陪伴等非资金影响因素,而不仅仅是提供资金支持。而对资助效果和影响力预期,最关注的始终在于,是否真的回应了服务人群的真实需求。
在机构管理和决策上,秘书处有很大的决策自主空间,员工也可与秘书长、理事直接沟通交流。关心员工成长,会提供员工自主学习资金,并鼓励大家交流分享,促进机构内员工间的协作和资源流动。
这次交谈,也让我对“社区”的概念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它其实超越了工作地域和人群的限制,更具有价值和方法论上的内涵。
比如基金会理解的社区,就包含三个层面:首先,代表一种地域,可以小到一个村子,也可以大到一个地区、一个州、一个国。其次,代表一种价值,比如在资助中,关注的不仅是资金资助的数额,更重视资助能给社区带来怎样实实在在的改变,本地力量是否出现。第三,代表一种工作手法,如‘以社区为本’的工作手法,通过支持社区中的公益组织和个人能力提升,用创新的方式回应社区需求、构建社区信任。
我想社区(community)还有更宽广的内涵,只是中文翻译过来时,在不同的语境、环境和人为选择中,总是容易缺失很多。
图:来自微信公众号“爱走路的人”
机构C
[概况]
机构2013年注册,围绕流动人口尤其是妇女权益的缺失,开展相关的行动和研究倡导工作。2013年开始做研究,2014年在深圳开展工作,2015年在外来人口聚居区开设学堂(公共空间)。
以“聚力、睦邻、互助、团结”的工作策略,围绕“个人成长、群体互助、家庭支持、社区融合”4个层面,开展持续的社区教育和互助活动,以回应人群需求,培育社群内生力量。学堂由6人团队组成,服务了大概2-3万人次,发展了100余名核心志愿者。
[过程]
学堂工作团队一起接待了我们,她们先带我们参观社区不同的活动空间,然后PPT介绍了学堂的整体工作及成效,之后我们一起围绕机构的价值理念,尤其是社会性别的实践,社区工作成效挑战,及学堂工作与家综社工的区别几个方面做了交流。
[感受]
相比较前两家,这家机构从最初就扎根社区和社群服务,在实践中总结了自己的几大特色:
有鲜明价值理念:包括社会性别视角,平等互助、妇女为本的理念。
重视需求分析:需求的类别包括事实性需求和战略性需求。根据具体需求来设计项目,并归纳了四大介入手法——问题外化、组织互助,集体倡导,男女共同参与等。
自我定位清晰:我们不单是服务的提供者,更是外地和本地资源的撬动者,是协作者、陪伴者。
服务与研究并重:员工注重日常学习和本地工作经验的梳理总结,并结合宣传、培训、倡导,推广公益理念。
聊得很欢乐,被她们在一线工作的热情和精神面貌深深感动和鼓舞。她们对工作的喜欢溢于言表,并由此投射到她们的音容笑貌和行动里,真的很感染人,会被她们的自信和满满的能量给电到,真的!
问她们,为什么要做这个事?
她们说:从压迫者到成为解放者,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个改变过程会发生得很慢,但一定可以发生,我们想做改变发生中的陪伴者,我们相信可以改变,相信社群的力量。
她们说,社区的工作,其实就是跟人聊天,这个工作并不一定要什么技术技巧,关键是用心,看你愿不愿意用心和社区里的人待在一起,去倾听、去陪伴、给予支持和鼓励。
机构D
[概况]
是一家关注乡村妇女发展的基金会,成立于2013年,主要面向广大农村妇女儿童(包括进城的流动妇女儿童),从文化生活、权益保障、能力建设等方面关注服务对象的发展。
从成立之初就开始探索农村社区实践,有自己的实践基地,2015年,逐步聚焦乡村妇女儿童的教育与培力,2016,由单纯执行项目转向资助与支持社区妇女组织建设。希望建立华南地区领先的、具有全国影响力的乡村妇女儿童发展平台。机构现有员工11人。
[过程]
理事长蔡姐接待了我们。蔡姐从商业转入公益,在加拿大时参与了很多公益志愿活动,深入国外公益文化的熏陶,于是回国后也积极参与公益事业,是广州公益圈很有号召力的人。
她亲和力极强,非常率真。给我们详尽的介绍了机构的整体情况,品牌项目,社区工作和机构管理经验,介绍完后又与我们交流了很久,就我们提出的关于机构定位及资源如何动员等问题做了耐心的解答。
[感受]
我最早接触这家基金会也是2014年,那时她们的社区实践才刚刚起步,蔡姐说得更多是机构管理、女童性教育和筹资的事。这一次,听她娓娓道来机构近几年的发展,叙说社区工作的经验时,我很是感概和敬佩,如果问机构给谁带来了改变,她绝对是其中之一。
我看到了基金会经过三年多扎根社区的实践后,日渐形成的机构自身参与支持社区公益的理念、工作手法,在她思维中的内化,通过她,逐渐扩大在领域内的影响。
基金会以优势视角看社区发展,注重社区自有资源的挖掘,重视社区妇女的力量。它看到了,因为客观条件限制,留在村里的妇女们的价值,它相信,妇女的能力一旦被激活,会有非常大的改变,会发挥非常大的作用。就像在基金会实践社区里,现在妇女成了支撑和推动社区事务的主力。
妇女们,在家庭、在社区一直以来都太被漠视,只是缺乏一个“出来”的机会而已。基金会在社区做的,就是提供公共空间,创造机会,让妇女们有自信出来。
基金会善于调动各类资源,商业的、政府的、公众的,只要能够助力于目标达成,也共享资源。
问蔡姐,基金会的独特价值是什么?她想了想说,我们就是拼图,不一定要占山为王,也不必邀功,只要能把这个事情做成,大家都可以来拼,没必要把机构和个人得失看得太重。比如,她们与多家机构合作开发的儿童性教育课程,各自投入了许多,却并不过于纠结于版权和署名这些,只是事情做好,为社群提供更好的服务就行。
在机构管理上,正致力打造成学习型、创新型、专业化的团队,理事会治理上也很创新。
员工会记录理事会各个成员的贡献,并在年末理事会的时候出具一份理事会会贡献一览表,通过这样的方式,推动理事会成员真正的发挥作用,也从讨巧的制度设置上,避免了执行团队不好意思“管”理事的尴尬。
我想,这样低调、谦卑、开放、合作、平等又不断创新,才是公益本来的样子吧。
图:基金会对乡村工作的理解
小结
回归社区,是不是终结?
走访结束,跟广州伙伴交流,他说,好像推动公益理念的行动者,都渐渐回到社区(地理上的)做公益了。这值得好好琢磨,是巧合还是必然?
我们实地参访的四家机构,一家从公众倡导到开始社区公益的尝试,在城市社区营造NGO共建的公共空间;一家支持社区公益机构的资助型基金会,开始尝试自己运作社区项目;一家从成立开始就一直陪伴流动人群,建立了自己的社区基地,从提供服务逐渐转到社区教育,培育社区能人;一家,扎根社区实操的基金会,不断总结自己的社区工作理念模式,开始通过资助输出经验以支持更多的社区妇女组织建设。
两家NGO,两家基金会。正好走在社区公益道路的不同阶段。它们在社区实践所呈现出来的一些公民慈善/公益的共性,我认为至少包含以下:
强调人人参与,追求平等、公正。
重视陪伴,社区工作是靠人影响人的事,用心比花钱重要。
相信和培育社区/社群力量,认同社区的事情需调动多方资源参与,最终还是要交给社区自己解决。
能耐得下心、沉得住气、不盲目求大。
机构管理扁平化,团队整体氛围较好,支持员工发展,强调机构内的学习交流和反思。
这些是实践公民慈善的内涵,但是否一定要在社区公益里践行和体现,或许不一定。
而回归社区,是必然还是巧合?是外部环境压力下的被动选择,还是如朱健刚老师所言,社区公益,是一股潮流,是对公益市场化侵略的回应,是对慈善事业伦理价值的坚守。是主动选择的更优策略?
不知道。我只是越发肯定,好的公益,是沉在下面的。
我知道,无论环境好还是不好,始终还有那么一群人在社区/社群里扎根,用自己默默的用行动践行公民公益,不是高调玩概念,玩造词。
我知道,那些真正践行公民慈善理念的行动,带给我们的力量和感动,是在一些高大上的会议,在那些市场化还是商业化,规模化还是可复制性之争中不可能感受到的。
我知道,是否沉在下面,不是说一线的公益肯定不如二线,四线一定比一线落地,农村一定比城市好,也不是说在社区工作就必然沉在下面,正如现在许多所谓立足社区工作的组织和个人,其实早已在机构生存和“购买服务”面前折了腰,大量经历用来疲于应付各种检查。是在下面,却沉不住、沉不了。
真正“沉在下面”,是我们有没有真的深入到社区和社群,能不能陪伴和助力他们提升自己,成为社区的主体,决策的主人,而非权威或弱势、某个人或某个流说的算!
记得做乡村建设的朋友,常说的一句话——欲‘化’农民,必先‘农民化’。他们在实践中去做了,在同吃同住同劳动中,走进社区生活,被社区人接纳。
我们参访的机构,学堂的工作人员住在离办公室5分钟车程的地方,为贴近服务人群时间,她们周三到周日工作,下午2点上班到晚上10点结束。
基金会乡村驻点的伙伴,跟村民开会,常常要到晚上9点,陆陆续续人来齐才开始,然后聊到深夜。
这是我们沉下去的一个路径选择,只是我们,要不要和愿不愿做这样做?
图:来自微信公众号“爱走路的人”
临走,听到同伴转述与广州伙伴的一段对话:
“外部环境在变,你们还在坚持的内在动力是?“
“这是与个人的生命体验和价值联系在一起的,是内在驱动力的驱使,可能趋于平静不总是热闹,但平静中也更多了一份责任和自省。”
想起另一个朋友说的:
在一个人确实走不动的时候,硬拉他走,可能会把他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公益很多时候,其实是在影响人、陪伴人,遇到这种情况,能做的,真的就是等待,给对方以时间。不是不作为,而是对人求善的内在动力的高度相信,是对‘生命是他自己的、需要他去亲历’的尊重,不要把成长看得比人本身更重要。
与其说,是我在陪伴他们,不如说,是他们的生命滋养了我,我们在彼此完善。相遇,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只要有一颗求索的心。我与他们,是一样的;他们于我,是一起的,在成为更好的自己的路上。领悟了这一点,内心满满都是慈悲。
走过这一程,忆起这些话,感动而温暖。对于内心装满慈悲,或许我还领悟得不够,还需要修行,但这一程,会让我修行都更有力、更坚定。
在遭遇环境压力或内心沮丧无力时,也时常想起跟一位老师的对话。
我问她,想要真的做些实事,在现在这个时代,能做什么?
她说,做一些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先做,把理念融进去,不去谈很多很大的东西,就从一些小小的事情做起。与其抱怨不公,抱怨阻力,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说,她们80-90年代的实践经验,可以组建学习小组,一起读书,也是创造空间,凝聚人群。或下田野调查,深入各种各样的群体,去倾听别人的经验和知识。如此行动,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在田野中倾听社区的声音,寻找行动的力量,在共读写作营中,分享交流经验,凝聚理念相似的一群人,再回归社区行动。或许是当下最好的修行,最好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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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章:
《广州市公益慈善事业发展报告(2017)》
《有个地方的基金会不仅数量最多而且还“花样百出”!》
《朱健刚 | 社区公益:社区自组织化的有效推动器》
《广州创建“慈善之城”的文化意义》http://epaper.oeeee.com/epaper/G/html/2017-03/23/content_16004.htm
《慈善之城》https://baike.baidu.com/item/%E6%85%88%E5%96%84%E4%B9%8B%E5%9F%8E/20497519?fr=aladdin
《朱健刚:公民公益将是国家转型的重要动力》https://mp.weixin.qq.com/s/7bixA6MOENQY8ebT_0QefQ
《朱健刚:面孔模糊的行动者》http://money.163.com/16/0418/16/BKURA0SR00253G8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