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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神社见到的「记功碑」: 扩张时期全民族狂热的见证

2017-07-17 十年砍柴 文史砍柴

▲日本广岛的严岛神社


提起日本民族精神之养成,不能不说到神道教的影响。


神道教的形成与中国的道教历程颇为相似。在远古时期,生活在日本列岛上的人因地域不同,有各种各样的原始崇拜,他们信奉万物有灵。


随着各地居民的交往和国家的形成,大和民族逐渐形成以自然崇拜﹑祖先崇拜﹑天皇崇拜“三合一”的神道信仰,号称有80万神甚至更多的神,民众特别崇拜作为太阳神的天照大神,自称日本民族是“天孙民族”,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和在人间的代表,皇统就是神统。


神道起初没有正式名称,一直到公元5世纪至8世纪,汉传佛教经朝鲜半岛传入日本,为了与“佛法”相对抗,创造“神道”一词来区分日本本土的传统信仰与外国传入的佛法,并吸收中国儒家与佛教学说,渐渐形成较为完整的体系。中国的道教之发展亦是伴随着与佛教的竞争,其神仙谱系十分庞杂,有着浓厚的原始崇拜的痕迹。


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政府为了巩固皇权,凝聚国民,将神道教尊为国教,神道教成为明治政府教导百姓忠贞爱国﹑誓死效忠天皇的工具。1945年8月15日投降后,在盟军的命令下下,日本政府宣布政教分离,裕仁天皇发布诏书,宣布自己是人不是神,废除国家神道,政府不得资助神社。但迄今日本的神道教依然是国民的主流信仰,从遍布城乡的神社可以一窥在现代社会里,神道教对日本社会有着巨大的影响,日本多数居民的日常生活,特别是婚丧嫁娶、小孩诞生,都与神社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6、7月之交,我在日本有过八日的考察,公务之余去了几个神社,虽是走马观花,但还是在现场感受到神道教曾经乃至今日,如何塑造着日本精神。或许可以说,离开神社,日本人就不是日本人了。


来到东瀛后我住在东京的赤坂。第二天早上我独自起床下楼,过了一条街,漫步在一片安静的绿地周边,看地图是“赤坂御用地”,那应该是皇家禁苑了,一搜索,果然。这是东宫太子的居住地。围墙用大石块垒就,目测有三米多宽,石头墙上垒土,土上再栽种着灌木,防卫功能应该比颐和园砖砌的宫墙好一些。


▲东京赤坂东宫附近的丰川稻荷神社


和御用地毗邻而居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寺庙,看匾额,“丰川稻荷东京别院”几个汉字赫然在目,一搜索,是一家名气还不小的神社。本部在爱知县丰川市,这里是其分社。

 

寺门洞开,我走进去的时候,院内没有别的游客,主堂上有神职人员在诵经,声音悠长,和在中国听寺庙的晨课很相似。院内供奉着大大小小的狐仙。——这大概是日本人原始崇拜的遗迹吧,因为日本人相信狐仙是五谷之神的使者,稻作地区狐狸的形象似乎并不坏,我的老家湖南乡下也有狐仙崇拜,著名的花鼓戏《刘海砍樵》。和中国一样,神社内有功德墙记录着捐资的善男信女。

 

7月1日,我们一行去观摩日本东京都议会选举,其中一站是东京荒川区西尾久自民党的竞选点。荒川是东京的郊区,房屋低矮,有轨电车犹存,像是老照片中三、四十年代的城市。竞选现场在一家神社的庭院里,古木森森,围观的多是白发苍苍的老年选民,穿着神道服装的神职人员——在中国应该叫道士吧,也出来招呼选民,维持秩序。前来助选的自民党大佬是干事长二阶俊博。据陪同的日本朋友介绍,此人对华态度友好,五月份曾率团去北京参加“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


▲荒川区一个神社院内,自民党竞选现场


▲神职人员也前来帮忙维持秩序


这个竞选现场冷冷清清,无法和刚刚观摩的安倍晋三在秋田原、小池百合子在新宿助选的喧闹可比。荒川和新宿,似乎是两个东京。在候选人和助选人大嗓门的演讲声中,我在神社的庭院里踱步观景,突然看到了一块高大厚实的石碑。


石碑的正面镌刻着“明治三十七八年战役凯旋纪念碑”,笔力遒劲,刻石很深,大概有2公分左右,日本匠人之认真可见一斑。落款为“元帅 侯爵 大山严书”。


▲大山严题写的碑文


我马上想到了这是一块纪念1904年、1905年日俄战争的“记功碑”。刚刚崛起的日本,和侵略成性的老牌帝国沙俄为争夺对中国辽东半岛和朝鲜的控制权,在中国东北地区开战,无辜的中国百姓深受兵燹之祸。,“自旅顺迤北,直至边墙内外,凡属俄日大军经过处,大都因粮于民。菽黍高粱,均被芟割,以作马料。纵横千里,几同赤地。”“盖州海城各属被扰者有300村,计遭难者8400家,约共男女5万多名。”辽阳战场“难民之避入奉天省城者不下3万余人”。“烽燧所至,村舍为墟,小民转徙流离哭号于路者,以数十万计。”而清政府竟然宣布“中立”。


这场大战人口、疆域远不如俄国的日本取得胜利,这带来了甲午中日战争之后再一次日本举国狂欢。题写此碑的是日本满洲军总司令、日俄大战中日本陆军的统帅大山严。中日甲午战争中,大山严任第二军司令官,指挥攻占中国金州、旅顺和围攻威海卫等战役,是旅顺大屠杀的罪魁。大山严与与同为萨摩藩出身的东乡平八郎并称为“陆之大山,海之东乡”。碑文的另一面则刻着回到故乡的参战军人名字。这些军人只是这个神社附近地区的参战军人,全日本当时不知道竖立了多少这样的“记功碑”。


▲凯旋记功碑另一面的军人名单


7月3日中午,我来到了广岛的严岛神社。严岛神社又名“宫岛神社”,创建于593年左右,为“日本三景”之一,主要祭奉日本古传说中的三位海洋女神。神社修筑于濑户内海海滨的潮间带上,神社前方立于海中的大型鸟居(日式牌楼)是地标式建筑,我们隔海便远远望见。


▲严岛神社的鸟居


坐船过了海峡,上到了严岛。在通往宫殿群的道路旁,我看到一块石碑前有一头野鹿在休憩,走上前细看石碑,正面的汉字被岁月剥蚀了,但还能辨认出“大皇军”几个大字。绕到背后一看,才知道这是一块纪念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的“记功碑”,碑文依稀可辨“我军舰济远水兵获于威海卫之野者”。


▲宫岛大八所书缴获济远舰之记功碑


这段文字记载了于中国而言是奇耻大辱的一段往事。1894年甲午之战中,号称“亚洲第一”的清朝北洋水师被日本海军打败,全军覆灭。在威海卫保卫战中,主力舰定远号被击沉,另一艘主力舰镇远舰和巡洋舰济远舰战败后被日军掳去,编入日本舰队。济远舰在1904年日俄战争时在旅顺对开海域触雷沉没。


为什么要在严岛神社立这样一块碑?我猜想是因为严岛神社供奉的是海神,所以把海战的胜绩勒石如此。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广岛在日本军国主义扩张中的特殊地位。距离严岛神社不远的江田岛曾是日本海军兵学校所在地,明治维新后许多海军军官毕业于此校,说江田岛是旧日本海军的摇篮亦不为过。广岛县的吴市是著名的军港,明治时代以后,成为帝国海军的据点。


立碑者为“军舰济远职员”,碑文曰:

□诸严岛之祠,以明神佑,以旌武威,愿神宁之,人鉴之。

▲日军掳去的济远舰,背景似为严岛神社


书写者为宫岛大八,应该和留学保定莲池书院、中国大学者张裕钊的高足宫岛大八为同一人。时代对得上,而且宫岛大八是日本当时著名的汉学家和书法家。此人名吉美,号勖斋,通称大八,时人多称宫岛大八,其书法深得魏碑精髓。宫岛大八之父宫岛诚一郎因与张裕钊友善,1887年命19岁的宫岛大八到中国保定莲池书院拜张裕钊为师,一直随侍左右。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前,张裕钊去世,宫岛服丧后即东归日本。张裕钊是曾国藩的门生,如此说来,宫岛大八是曾国藩的再传弟子。


▲宫岛大八所书“犬养毅碑”


可以说,甲午之战日本战胜大清国,整个日本民族集体服下了第一颗兴奋剂。十年后日俄战争中再胜沙俄帝国,整个民族又服下第二颗兴奋剂。自此认为真是太阳神的子孙,有神庇佑,天下无敌,直到1945年8月,美军投下两颗原子弹,才集体梦醒。


日本帝国的侵略战争,被有些人说成少数狂热军国主义分子发动的,乃似是而非之说,我以为并非历史的真相。从这两块碑文就可一斑窥豹:高层、知识分子和底层民众,都为日本帝国开疆扩土而兴奋,并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其中。


第二天即7月4日,我伫立在广岛原爆废墟的遗迹前,想起了严岛神社和荒川区神社的两块石碑,原爆废墟和记功碑之间是有着因果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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