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爵相面前布衣之交如何保持心理优势:不当官

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18-07-31


两派交流,好向此间寻活水;

双峰对峙,更从何处仰高山。


这是湘中名校双峰一中的前身双峰书院一副很有名的楹联。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从超级大县湘乡析分出西部数乡镇,成立新的双峰县,亦是因为“双峰对峙”而得名。


此联的的撰写者是清代咸丰、同治年间的湘乡县大儒,曾主讲过双峰书院的朱尧阶。这位朱先生一辈子短期做过一个县训导的小官——从八品,大概相当现在的县教育局副局长。朱尧阶大部分时间是一位布衣秀才,但他的学术和人品在湘中深孚众望,他于经史诗赋外,麻衣相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他有一位极人臣的至交曾国藩,还有两位学生:封一等伯、官至两江总督的曾国荃和做过陕西巡抚的刘蓉。


朱尧阶生于嘉庆七年(1802年),今双峰县杏子铺人,比曾国藩年长9岁,他于曾国藩而言,是亦师亦友。曾国藩早年表现并不突出,天分一般,只是一位以勤补拙的的苦书生,考了七次了中了一个秀才。中秀才后考运一下气就来了,次年中举人,再四年后中进士、入翰林。


曾国藩在早年求学的生涯中结识了朱尧阶,从此把他当作一位可以托付一切的兄长。曾这个人,清介自许,一般不愿意麻烦别人,而对朱尧阶例外,事无巨细,都愿意找朱尧阶帮忙和商量拿主意。朱尧阶的家境比曾家富裕,于是他一直接济曾家。曾国藩点翰林做了京官以后,留在湘乡老家的朱尧阶每年要给曾家送四十石稻谷,因为曾家祖祖父母、父母都在堂,家庭兄弟姊妹众多,而一个小京官俸禄很低,朱尧阶的资助为曾国藩免了很大的后顾之忧。


朱尧阶和曾国藩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从两件小事就可以看出。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初七,曾国藩在致父母的信中说:


此间现熏有腊肉、猪舌、猪心、腊鱼之类,与家中无异。如有便附物来京,望附茶叶、大布而已,茶叶须托朱尧阶清明时永丰买,则其价亦廉,茶叶亦好。


在北京做官的曾国藩要喝家乡的茶叶,也托朱尧阶购买。道光二十七年六月,曾国藩在给家乡诸位弟弟另一封信中写道:


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癣疾亦愈,且擢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予意欲仍求尧阶相一吉地,为祖父大人将来寿藏。


那个时代的湘中人家笃信风水,余风至今仍在,曾国藩亦不免俗。从这封信中可看出,曾国藩祖母去世后的坟地,是请朱尧阶看风水寻觅到的,当时曾国藩公务繁忙,又因为交通不便,没有回湘奔祖母之丧(当时其父亲仍在,长孙可不必回乡),这等大事委托朱尧阶办理。而且祖母葬后,家中运气更好了,于是他还想请朱尧阶再给年迈的祖父再找一处吉壤预备为坟地。


因为对朱尧阶的尊重和信任,曾国藩在家信中屡次要求诸弟向朱先生问学请益,曾国藩的四位弟弟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曾国葆(贞干)都先后拜朱尧阶为师。


太平军起事后,湘乡的罗泽南和几位弟子首先在乡操练团勇,在家守制的曾国藩以“前兵部侍郎”的身份被皇帝任命为团练大臣,总揽湖南特别湘中地区的练勇。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这支湘军代替了腐朽的八旗、绿营,成为敉平太平军的主力,曾国藩也成为清代同治年间中兴大臣之首,包括朱尧阶的弟子曾国荃、刘蓉在内,湘乡县许多人跟随曾国藩外出打仗,有些战死在沙场,有些被保举为文武官员。即使留在老家的人,攀附曾氏兄弟唯恐不及。曾氏兄弟也想报答朱先生的大恩,数次写信邀请他出山,而朱尧阶以年迈体衰推辞,仍然仍“蕺影林泉,课徒娱亲,怡然自得”。当湘军势大时,湘乡子弟以当兵打仗作为博取人生前途的捷径,许多年轻人因之轻视了学业,朱尧阶仍然在家乡教导子弟,扮演文化守护者的角色。


朱尧阶不愿意受曾氏兄弟的保举出去做官,显示出他和曾国藩是君子之交的本色——当年接济曾家,乃对朋友无私的帮助,并不图回报。他这种态度也是相当明智的,早年曾国藩在他面前,是小老弟,曾国荃是他的学生,曾家感他的大恩。等到曾氏兄弟功成名就、位高爵显时,他这位昔日的兄长、老师兼恩人,如果仰食于曾氏兄弟,那等于早年的关系倒了过来,彼此都会尴尬。不受曾家回报,仍然可以平等的心态来对待曾国藩。


事实上,曾国藩不因地位变易而改变对朱尧阶尊敬与信任。同治六年八月(1867),身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在给朱尧阶的信中坦露心曲:


弟忝窃非分,位极人臣,不特少时念不到此,即咸丰七、八年与阁下相聚,亦不料晚节侥幸若是。惟东南民困,捻患方炽,军务一日未平,则一日常在殃疚之中;此身一日未死,则一日难弛战兢之怀。阁下若闻鄙人有失德堕行,尚望惠书规诫,无少讳贷。即寒门子弟,或有愆尤,亦望随时启迪。


哥老会一案,弟有告示但问其有罪无罪,不问其是会非会,严禁株连诬扳之风,以靖民气。而舍弟澄侯不以为然,必欲搜剔根株。窃恐愈剔愈多,愈搜愈乱,祸无了日。求阁下劝诫舍弟,不再搜寻,静以俟之。


这封信表达了三层意思。其一是自己身为大臣,而天下仍不太平,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二希望朱尧阶不因本人位高望隆而放弃了诤友的身份,并强调朱在家乡的“精神导师”的地位和责任;其三就是托朱尧阶劝诫曾国潢不要大肆株连。“但问其有罪无罪,不问其是会非会”近乎现代法治理念,即一个人是否应受到惩罚只能凭其行为是否违法犯罪来判断,而不能因为他加入哥老会就一律问罪。曾国潢是兄弟中留在老家做大管家的唯一一位,因为兄弟的权势,他在湘乡自然是一言九鼎,力主对哥老会会徒严加追究。但曾国藩看得更远,知道要有所为也有所不为。他让朱尧阶出面来劝曾国潢,不仅因为朱的威望高,还因为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曾国潢的儿子,两人是亲家公。


曾国潢的儿子娶朱尧阶的女儿,是曾国藩力主促成的。对朱尧阶的大恩,曾家无以回报,只能用结亲家的方式,将两家的亲密关系固定下来。


写这封信的五年后即1872年,曾国藩和朱尧阶先后去世。只不过一人在江宁两江总督衙门中逝去,一人在湘乡老家寿终。布衣结交的一对朋友,后来功业、地位相差甚大,但两人的友谊能保持终身,殊为不易。




文章已于修改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