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调查｜台州路桥检察官讲述：罪错少年的归途之路有多远
逃课辍学、盗窃斗殴……
父母离异、粗暴教育、缺乏沟通、走入歧途……罪错少年归途之路有多远？
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专题报道
台州市路桥区检察院推动的
少年司法一体化社会关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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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2月，春节假期刚刚结束，返程高峰的车流中，一辆银色的小轿车引起了交警的注意。这辆车无论是车型，还是车牌号，都跟两天前一辆报失的汽车一模一样。交警当场把它拦了下来，开车的是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
我们在台州市路桥区看守所见到了犯罪嫌疑人小文（化名）。与羁押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不同的是，此时他刚刚年满16周岁。
浙江省台州市路桥区民营经济发达，全区常住人口约63万，其中流动人口占到了将近三分之一。小文的家在1000多公里外的湖南，今年2月经人介绍来到台州打工做学徒，但还不到十天，他就因为与同事产生矛盾，萌生了回老家的念头。小文先是向师傅提出借500元现金，之后接连盗窃了一辆电瓶车和两辆电动私家车。
这并不是办案民警何腾辉接手的第一起未成年人涉罪案件。
台州市公安局路桥分局民警 何腾辉：基本上每年都会有，流窜的比较多一点，或者外地流窜到我们这里的，或者其它县市区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有，也是以盗窃为主。
2022年，路桥公安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未成年人犯罪案件56件102人。通常，被移送到检察院的案件，已经由公安机关侦办完毕，犯罪嫌疑人将会面临法律的裁决。但是，近年来我国少年司法工作不断改进，罪错未成年人有了被宽宥的机会。
这天，17岁的小宣（化名）在父亲的陪同下来到路桥区人民检察院。2022年6月，小宣因为涉嫌盗窃罪被移送至检察机关审查起诉。鉴于小宣的认罪态度及半年来的表现，2023年1月，检察院对小宣做出附条件不起诉的决定，考验期为六个月。
附条件不起诉是指检察机关在审查起诉时，对于未成年人涉嫌刑法分则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规定的犯罪，可能判处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罚，符合起诉条件，但有悔罪表现的，人民检察院可以做出附带一定的条件而不起诉的决定。
附条件不起诉制度于2012年被写入刑事诉讼法，对罪错未成年人的挽救、帮扶自此被正式纳入中国法律。也是从那一年，马灵剑开始了未成年人检察的工作。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员额检察官 马灵剑：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觉得不理解，说这些小孩做了坏事，他们去偷东西，他们有的可能去打架，伤害了别人的身体，这其实是一种犯罪，是一种恶，为什么要给他们机会？
对罪错未成年人的挽救帮扶是否是对犯罪的纵容？这是马灵剑常常会被问到的问题。这天按照她的工作安排，原本还要进行另一场附条件不起诉的宣告，但是到了约定的时间，当事人小浩（化名）和他的监护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小浩：我妈就一直问我有没有结束，我就干脆跟我妈说结束了，然后我妈就以为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80公里外的一处居民楼里，我们见到了独自生活的小浩。小浩告诉我们，他不想让母亲再为自己的案件担心。考虑到小浩特殊的家庭情况，第二天检察官同意由司法社工担任合适成年人陪同他出席宣告。
说到父亲，小浩（化名）有些不满。在小浩（化名）的讲述中，他从小就没有见过亲生父母，整个童年时期都是在各种亲戚家轮流寄宿。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出现。小浩无法理解父亲的做法，父子间的矛盾也日渐加深。
与父亲相认之后不久，小浩又得知母亲正在监狱服刑。对于这段过往，他不愿提起太多。初中时，小浩开始逃学，并结交了许多社会上的朋友。常常和朋友一起出入酒吧、台球室等娱乐场所，小浩的开销越来越大。他在台球室找了一份兼职，但每个月几千元的收入依然入不敷出。直到2022年4月的一天，有人给他指了一条“生财之道”。
小浩：想自己挣钱，但又嫌钱太少了，想挣多一点，好久没出去玩了，想去哪里玩玩，然后钱来得不够快，等你每天在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他这个人出来了，给了你这个方法，就看你做不做了，然后那时候你会抱着侥幸心理去做的。
2022年5月，小浩因为参与盗窃烟酒店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过去的十年间，马灵剑见过许多与小浩有着相似经历的孩子，也参与过很多对这些孩子的帮扶工作，他们的故事常常令检察官感到五味杂陈。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员额检察官 马灵剑：我们去跟这些小孩接触之后，发现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有原因的，个体肯定有原因，为什么在学校同样一个班的小孩，他表现很好，你就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个体肯定有原因，但是我们发现家庭原因、社会原因、教育原因，还有他的社交关系等等有原因。我还是觉得未成年人他的是非观更有可塑性，我们在18岁之前，他会有各种思想冲击他这个年龄段的大脑，然后你能够在这个过程中跟他建立信任关系，那么他就会跟着你走。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我们对他们的帮助更多的是一种矫正，让他从一个危害社会的人，转变成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至少不伤害这个社会。
陆浩是一名司法社工，大学毕业后曾在广州、东莞等地工作，来到路桥之前，他已经把家安在了台州下辖的玉环市。当时，他的服务对象大多是社区矫正人员。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做社区矫正的时候我就发现一个问题，社区矫正的对象，法院都已经判决了，或者是在监狱已经关了那么长时间，假释或者保外就医出来，然后我们社工才去接触，其实就已经很晚了，他可能更多的是配合你。那（如果）我们的个案，从派出所抓到他的第一次（建立关系），那这个时候他是最需要人帮助和关爱的时候，就很容易把这个关系建立得很牢靠，而且建立得很深入。
一直以来，陆浩都希望能与服务对象更早地建立联系。而就在2017年，经过5年的帮扶实践，在路桥区人民检察院的推动下，由路桥区政法委牵头，联合公检法司等单位，设立了少年司法一体化社会关护机制，以政府购买服务的形式引入司法社工。从立案的第一天开始，社工将对罪错未成年人和未成年被害人进行全程帮扶。
那个时候，路桥区没有专业的司法社工机构，于是马灵剑找到了陆浩。少年司法一体化的理念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很快，陆浩带着家人来到了路桥。电脑里的上千份文档记录着他五年来的工作经历。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我们现在总共跟进的涉罪未成年人个案总共是517个，已经结案的将近四百个，目前在册的正在跟进的有一百多个。
陆浩所在的路桥天宜社工机构有五名专职司法社工。对于接到的每一例个案，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完成社会调查报告。除了了解家庭情况、成长经历、人际状况等基本信息外，社工还会对服务对象做出犯罪原因分析和再犯风险评估。作为办案参考，这些社会调查报告将随公安案卷一起移送至检察机关。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好像我们去医院你要做很多很多的检查，其实我们社工做人的工作也是一样，就是他的家庭情况、成长经历、他的个体情况、精神状况、经济状况、工作经历等等，犯罪原因这些，我们做一个全面的“体检”，“体检”之后找到他的病根，相当于找到他的病根，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我们社工的工作计划要怎么制定，然后服务目标在哪里，要往哪个方向去努力。
完成一份社会调查报告需要社工尽可能多地走访与服务对象有关联的人。余丽珠也是天宜机构的一名司法社工。她的服务对象小文（化名）因盗窃车辆被羁押在了看守所。小文的家人远在湖南，通过电话沟通，余丽珠得知他从小父母离异，小学毕业后便没有继续上学。家人对小文在台州的情况并不清楚，于是余丽珠找到了他做学徒时的师傅。
余丽珠了解到，当时小文既没有向身边人表达出想回家的意愿，从始至终也没有向家人求助。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他们走上违法犯罪道路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我们也有经常去归纳，但是具体到每个个案肯定不一样。不过总体来说，家庭的原因应该说是最开始，很多孩子他是在家庭里面跟父母起了冲突，或者说离家出走，或者是出来打工，我们的孩子如果说你初中都没有毕业，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的话就流入到社会上，他很多的认知都还没有成熟，流入到社会很容易就会被带偏。
陆浩告诉我们，他们服务的这些孩子绝大多数已经辍学多年。过早闯入成年人世界，又有着各自不同而复杂的经历，与他们的初次见面通常都是在审讯室进行，在社工的印象里，他们或紧张害怕，或沉默不语。面对这些充满戒备的孩子，顺利走入他们的内心，是社工们的第一课。
在与检察官吴琼最近的一次通话中，正在附条件考验期的小琦（化名）无意间提到最近去过网吧的经历，这样的行为违反了考验期的规定。在陆浩的陪同下，小琦来到检察院配合完成笔录。
17岁的小琦在路桥已经生活了好几年。2022年初因参与盗窃养殖场的螃蟹被路桥公安抓获。陆浩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小琦时的场景。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感觉这小伙子还是蛮真诚，但是很多东西他不愿意说，应该他背后有很多故事。
小琦的家在河南农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母亲在他出生后就离家出走，父亲常年在外打工。13岁就离开校园的小琦去工厂打过零工。结识了一些朋友后，他开始流连酒吧，最终在利益的诱惑下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其实在此之前，小琦就已经因为打架斗殴进过派出所，由于当时未满16周岁，并没有受到处罚。而这次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姑姑为小琦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但他并不知道最终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那个时候，小琦的父亲已经回到了河南老家，得知儿子的事情后，父子俩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当小琦的姑姑找到陆浩时，小琦已经失踪了好几天。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我记得他当时电话也不愿意接，因为他心情很不好，一开口就是说社工你借点钱给我当路费，我要回去跟我爸断绝父子关系，后来经过了好长时间的疏导，要么一会打语音，要么不断地发微信去跟他聊很多东西，甚至披露跟我自己父亲的经历，我自己如何处理跟我爸爸的一些关系，然后给他一些参考。
陆浩与小琦有着相似的童年。初中时，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父亲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消失在了陆浩的生活之外。他开始逃课，直到一次班主任在台球室找到了他。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按理说你孩子都逃学了，不是应该通知家长的吗，但是他没有，回去之后他也没批评我，他就跟我聊了一些内容，反而那个过程比打我还难受。他不批评你，他所说的那些话反而你能够听得进去。其实被人接纳真的是很舒服的一件事情，或者说是一种力量。
记者：这个力量给你带来的是什么？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我愿意改变。
陆浩回到了学校，高考时，他在班主任的建议下报考了社会工作专业，毕业后也一直从事社工的工作。在这些少年的身上，他常常会看到自己儿时的身影。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陆浩：我们会无条件地去接纳他们，然后不会批判他们，我会陪他一起去面对和分析。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就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对他自己的选择，每个选择的后果他就很清楚，在这个基础上，对于他的决策就很有帮助。
那次，小琦最终没有坚持回老家去和父亲断绝关系。陆浩的跟踪笔记里，与小琦35次的交流，记录着一段关系建立的漫长过程。
与父亲的冲突暂时缓解了，接下来小琦要面临更加现实的问题。在司法过程中，能否退还赃款，获得被害人的谅解，也是做出附条件不起诉决定的关键因素。养殖场老板要求小琦赔付2万元的经济损失。虽然那个时候小琦已经开始在工地上打零工，但这个数字依旧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员额检察官 吴琼：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求助你的家里人，我虽然心里知道，但是我也得问他，小琦就沉默，然后我后来又追问了一下，后来他就说跟爸吵架了，我也不愿意让他们帮忙。他说姐，你能给我个机会吗，他说我自己赚钱，我自己赚钱去把这钱给还掉，我说那你工地工作辛苦吗，他说没事姐。
承办检察官吴琼给受害人打去了电话，希望能为小琦争取一些机会，减少赔偿的金额。在得知小琦的情况后，对方愿意免去他的赔款。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员额检察官 吴琼：我说那不行的，我说钱我们肯定是要赔的，你做错事情了你就是要承担你自己做错事情的代价，我说这钱我们必须得赔。
最终的协商结果是小琦每月赔偿给被害人1000元，总计5000元。去年11月，检察院依法对小琦做出了附条件不起诉的决定。
我们第一次见到小琦时，他已经偿还了2个月的赔款。原先的工地在年前就已经完工，几天前，他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结束采访后，他匆匆赶回住所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搬去员工宿舍。
在天宜，除了陆浩这样的司法社工，还有专门的社工开展社会救助服务，他们会定期走访辖区内的低保户家庭。这天，曾经参与盗窃烟酒店的小浩（化名）要作为义工一起参加，这也是他进入附条件考验期后必须完成的义务。
这家的女主人是一位盲人，丈夫在外打工，女儿上中学，和小浩的年龄差不多大。
小浩：他当时说低保户的时候，我没理解什么意思，他跟我讲是去看残弱群体，那肯定是想去的，我觉得自己就是个残弱群体，其实有一种想法很不好，就是看到比自己更惨的人自己会舒服一点，但是其实等你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你不会，你就会想到很多的。
虽然这些年检察官已经把大部分的帮扶工作交给了社工，但这些孩子仍旧占据了他们的主要生活。马灵剑敏锐地捕捉到了小浩的变化。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员额检察官 马灵剑：其实他本来就是开朗的，只是他（刚）开始面对我们他有戒备心，但到后来的时候，当跟你接触越来越多的时候，一个是他跟你攀谈聊天的频次会增多，然后有的时候一些无关的话题能够从他嘴里冒出来，包括那一次我们社工带他去做义工，小浩忽然冒出来一句说，我以后要当一个慈善家，要去救助弱势群体，他就忽然冒出他的这些想法，我们在帮教过程中，他其实在发展。
现在小浩（化名）靠着游戏代练每个月有稳定的收入。节目播出前我们了解到，他主动拿出了攒下的1500元钱，捐给了关爱困境老人和儿童的公益项目。偶尔他也会想一想自己和家人的关系。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童年的经历无法改变，但未来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论是社工还是检察官，能够陪伴他们的通常都是有限的时间。如何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好地面对接踵而来的人生挑战，是更重要的课题。
几天前，小文（化名）的父母得知了儿子因盗窃车辆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但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来到路桥，丽珠只能频繁地通过电话与他们进行沟通。
小文的家人不善言辞，平日里和小文也缺乏沟通。在社工接手的案例里，这样的情况十分常见。
路桥区天宜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社工 余丽珠： 特别我们的接触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家庭的子女，平时家长可能主要的生活状态都是在打工，跟孩子聊聊天，了解一下孩子在想什么，其实很少的，大部分都是那种很简单粗暴的，就是不听话了我就骂你或者批评你，或者打你，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对孩子的一些爱。这种情况其实我们社工介入之后，多一些对家长的引导，让他们学会去表达，让孩子意识到其实原来我的父母是爱我的，我觉得这很重要也很有意义。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司法机关在办理涉未成年人案件时，对家庭监护的监督主要是通过训诫和撤销监护权的方式。
最高人民检察院第九检察厅副厅长 李峰：从司法实践的情况来看，训诫往往发挥不了应有的作用，而撤销监护权又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未成年人对家庭的依赖性极强，原生家庭对于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意义重大，所以无论是从未成年人身心发展的角度，还是从社会安定的角度来看，要采取撤销监护权都应当慎之又慎。在以往的提醒训诫和撤销监护权之间，没有一种中间的我们督促帮助环节，家庭教育指导就可以很好弥补这个环节。
每个家庭的背后都有各自曲折的故事，问题往往复杂多样，能否让监护人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切实履职，修复破损的关系，改善相处的模式，有时候不仅仅取决于亲子双方的意愿。随着我国少年司法体制的不断完善，2018年，家庭教育指导首次被最高人民检察院列入全国未成年人检察工作要点。
最高人民检察院第九检察厅副厅长 李峰：我们办案中也发现很多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或者再次走上违法犯罪，都与不良的家庭环境有关。父母要么就是失管，有的是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因为现在未成年人成长发育得也比较快，未成年人接受新事物也比较多，家长又不懂得怎么去有效地沟通，包括对孩子进行一些心理的疏导，这就可能需要检察机关包括一些心理机构，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来帮助来指导，未成年人的家长还有其他的监护人，提高他的监护能力，这对孩子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家庭的教育和监护是保护未成年人的第一道屏障，那么如果说这道屏障做好了，那么未成年人走上违法犯罪，包括一些重新回归社会的未成年人，他重新走上违法犯罪的概率就很小了。
基于多年的实践经验，从2020年开始，路桥区人民检察院联合妇联等多家单位，对罪错未成年人和未成年被害人家庭介入强制家庭教育指导。监护人除了必须完成规定的线上课程外，更多的是在线下接受专业人员的指导和帮助。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员额检察官 马灵剑：做出强制家庭教育指导决定宣告的时候，家长必须是无条件去接受我们老师的一个指导。其实接下来就是时间和精力的问题了，因为跟教小孩是一样的，这个小孩一次就能够信任你，那是最顺利的。监护人可能要十次才能信任你，那你就要花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用真诚去叩开他们家的门，去打动他们的心。
马灵剑和陆浩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路桥80公里的一个乡镇。同行的王雪梅是一名长期关注青少年领域的心理咨询师。
去年年底，16岁的小宇（化名）因盗窃被路桥公安抓获。然而取保之后没多久，小宇又一次被送进了看守所。这两天，独自在家的外婆四处打听他的情况。
在外婆的记忆里，小宇曾经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直到3年前，母亲去世，他开始结交一些社会上的朋友。
小宇外婆：他就说不读书了，出去玩，有时候我微信给他一百元、五十元。别的家长一块两块也不给小孩，那些孩子没办法要吃饭要抽烟，所以才会去偷。
但路桥警方在办案时发现，小宇从13岁时就开始作案，此前已经有了包括盗窃、寻衅滋事在内的77次严重不良行为。面对自己唯一的外孙，外婆也很无奈。
作为路桥区人民检察院“爱·倾听”工作室的心理咨询师，从2015年开始，王雪梅就参与了对罪错未成年人和未成年被害人的心理疏导。但对于她来说，家庭教育指导是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
心理咨询师 王雪梅：你站在她的那个情感上，有时候你理解她，我这个外孙是家里唯一的独苗，当然疼爱他，这个爱不叫爱，这叫纵容，但是她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她觉得我给你点钱，我这个孩子犯错你就可以把他放出来，所以她这个是根深蒂固的，你要再往她脑子里去灌这个东西，要给她重新去建构一些东西，这个不是很难的吗？而且这个过程不是他主动要改变的。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员额检察官 马灵剑：难不代表你就不去做这个工作，你必须要去做这个，再难你也要去推，哪怕推那么一点点也好。我们在一个未成年人偶发性的抢劫案件当中，到最后每个家庭基本上，就在孩子和父母的关系的亲密度上，还有他们处理亲子关系的方法上，还有包括他们夫妻关系和对小孩子的影响度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对孩子接下来不再重新犯罪，或者说他向好的一个发展，起到了一个更大的作用。所以这些案件的探索也是给了我们一些信心，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很多困难，但我认为困难都是正常的。
全国范围内，强制家庭教育指导仍然处在探索的过程中。在路桥，过去的两年间，包括小宇（化名）在内，共有100多名未成年人及其监护人接受了家庭教育指导。目前，小宇（化名）的案件已经并案移交，因为正在侦办阶段，我们没能见到他本人，只能从参与者的口中，拼凑出一张大致的少年画像。
这些年来，陆浩一直在呼吁学校社工的设立，在孩子的生活出现重大变故时及时发现介入。与此同时，在台州市民政部门的牵头下，路桥区作为试点，正在联合司法机关、妇联、团委等单位，推动“益童护”特殊需求未成年人保护项目，将涉罪、严重不良行为、被侵害、疑似辍学等十类特需未成年人纳入重点观护对象。在司法工作者们看来，未成年人保护是一项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的综合性工程。
最高人民检察院第九检察厅副厅长 李峰：我们需要我们的家庭、学校、社会、网络、政府、司法，包括我们每一个公民去积极努力，这样才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下一步在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方面，检察机关还要重点开展以下几项工作，一个就是我们现在也在积极研究制定未成年人罪错行为的分级干预实施办法， 第二个就是我们积极推动专门学校的建设和专门教育工作，因为把严重不良行为的未成年人放入专门学校进行专门的教育，是预防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的有效手段。第三个我们还要继续深化我们今天所讲的家庭教育指导。第四个就是我们要继续深化溯源治理，未成年人的违法犯罪，包括他重新犯罪，一方面是有家庭的原因，另一方面可能我们在社会治理上也存在一定环节的漏洞。比如针对我们办案中发现的比较突出的问题，在学校周边设置这些营业性的娱乐场所，包括我们的旅馆、酒店、宾馆，这种住宿性的经营场所，还有网吧、酒吧违法接待未成年人，对于这些问题我们也通过个案的分析，我们提出检察建议，我们开展公益诉讼来协同督促有关的职能部门更好履行职责，来净化未成年人的外部生存空间。
接到小文（化名）再次被提审的通知，丽珠带去了小文（化名）父亲寄来的衣物和信件。审讯室里，小文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不久之后，小文（化名）的案件将移送检察机关，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丽珠都将陪他一起面对。
重新找到工作的小琦（化名）已经适应了工作环境，算上加班，每天他要从早上8点忙活到晚上9点。趁着午休的时间，陆浩带上由爱心捐款购买的生活物资驱车前往小琦（化名）的临时住所。
对于曾经迷途的少年来说，这是一段不愿再提起的经历。案件结束之后，无论是社工还是检察官，都会慢慢淡出他们的生活。在检察院的心理工作室，有一面特殊的装饰墙，一张张卡片写满了孩子们与过去告别时的心愿。
路桥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员额检察官 马灵剑：希望他们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你要是能够好好读书，你就继续求学，你如果好好工作，那你就多挣钱养家糊口，自己独善其身也可以，然后像我们有很多小孩，他现在就成为志愿者。可能如果没有经历这个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想我要去帮别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这个世界就没有人爱我，我为什么要去爱别人，但是因为经历这一件事情，是坏事，也是好事，是一个涅槃，是一个重生，是一个希望。
来源：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路桥检察、路桥发布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