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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黑暗中的探索者蔡聪: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光明

海萱萱 海淀故事 2020-09-17

这是海淀·故事第547篇文章


他,神态自若,无数次独自一人拄着盲杖漫步于中关村大街;


他,投身公益,帮助数不清的残障人士重新认识生命的意义;


他,舌灿莲花,征服亿万观众,让大家了解残障人士的心声;


他,就是本期故事的主人公——蔡聪。




与蔡聪的初次见面,是在月前一个阳光热烈的午后。彼时的他正受邀担任“中国残障与可持续发展论坛暨联合国中国促进残障人士权益项目结项研讨会”的主持人,在论坛的间隙轻快地溜了出来。


与想象中不同,蔡聪丝毫没有“网红”的架子,他非常亲切,拄着盲杖行走的时候还能回头笑着说几件刚在会上发生的趣事。我们试图寻找一个环境尚佳的场所坐下来好好聊聊,于是停停走走,直到走出九层纱幕制造出的人工幽荫。


那一刻日光终于重回大地,透过玻璃映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和煦的温暖中。


蔡聪对我们说,就这里吧,他能感觉到这里的阳光非常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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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葩大会》中蔡聪的演讲


世界上本不该有“残疾人”



相信有许多人认识蔡聪,都是因为一档名为《奇葩说》的综艺节目:他在那里用七分钟的演讲征服了蔡康永、高晓松、何炅等大咖成为《奇葩说》第四季辩手之一;他在镜头前告诉所有人,这个世界上本不该有“残疾人”。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蔡聪从2014年开始,便在位于海淀区的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担任“残障与法律”这门选修课的教师。那时人大法学院与哈佛法学院正在进行项目合作,在哈佛的建议下,人大为研究生们推出了法律诊所课,其中就包括“残障与法律”。






在教师人选方面,哈佛提出了崭新的思路。他们认为常规意义上的专家教授或许并不适用,这门课程需要残障人士自己站出来发声。


于是人大找到了蔡聪,希望他每半学期能和人大的老师一起为学生们上课,并指导他们做一些相关实践。比如去年冬天,蔡聪有两名学生就在他的指导下,深入调研了海淀区融合教育的实施状况。


今年人大将“残障与法律”课程也延伸到了本科阶段,但属于“学究课”,理论知识偏多;硕士阶段则属于“诊所课”,更重视实践与研究。


所以如今的蔡聪一年要往返人大好多趟,而且纯属义务劳动,并未收取任何讲课费用。他笑着说这其实没什么关系,只希望能让大家知道,不管你的身体状况如何,你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价值。

 





“为什么你会选择这门课?”


这是蔡聪第一节课必问学生的问题。起初他觉得,是否是因为有些孩子在家庭或生活中切身接触过残障人士。的确有学生因此点头,但更多人的回答是没有。


于是蔡聪有些好奇,他征集了学生们的答案,意外得到了非常有意思的一条。


绝大多数学生表示对残障领域比较好奇,平时很少了解,觉得这门课似乎会很有趣;有些孩子觉得看起来很简单;有些甚至只是单纯为了修学分。就在答案看似千篇一律之时,一个女学生站起来对蔡聪说,因为她也遇到了同样的困惑。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这位女生并不是残障人士,何以会说出这样的话?


姑娘解释说,是因为她在招聘中遭遇了性别歧视,这让她感到作为女性在从事法律工作方面所面临的重重阻力。而就在她无限困扰时发现了这门课,突然想到残障人士受到的阻力或许更加严重,于是她迫切地来到课堂上,想找到一个答案。


这个理由让蔡聪觉得很惊讶,也进一步引起了他的深思。蔡聪说:“其实无论是残障也好、性别也好,归根结底讲的都是‘人’。”


学生们作为未来的法律工作者,蔡聪希望他们拥有“大爱”,拥有更高的情怀,不只是局限于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而是去关注社会、关注每一个人。或许前者会带给社会一位优秀的法律援助者,但越来越多的后者才能用厚重的爱,为平等和谐的社会打下坚实的根基。这也是人大法学院设立“残障与法律”课的最终目的。







在课堂上,蔡聪会跟学生们讲反歧视、讲教育、讲就业、讲法律保护,这些东西都与残障有关,但绝不仅仅止于残障。


在蔡聪看来,这门课只是一个切入点,他希望学生们能够透过残障群体反观自己、反观社会。作为一个人,你接受教育的目标是什么?你拼命工作的目标是什么?除了眼前的成绩与金钱,其实我们都是在为了最终的幸福而不懈努力。





那么残障人士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爱和远方、也有光荣与梦想。


但大家并不了解他们,也缺乏了解的渠道,只能凭借社会强加的固有标签形成既定印象。由于种种原因,残障群体从各个层面上被隔离开了。或许你会发现,随着年龄渐长、教育程度越高,残障人士越来越少地出现在你身边。其实他们没有离去,只是渐渐消失在了大众眼前。除了客观的基础设施等问题,人们的有色眼镜是导致这一现象的最大原因。


许多时候,我们害怕成为那个与所有人不一样的存在,这让人觉得孤独,而残障导致他们生来“孤独”,难以寻求安全感。全世界都在告诉你“完蛋了”,但蔡聪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所有人,艰难是一定的,可谁说这就是死路一条?你的人生,不过是换了一种新的活法而已。




“差点去做了盲人按摩”



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连蔡聪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过戏剧性。


十岁那年,他还是湖北沙市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小孩子,和身边所有小伙伴一样,憧憬着未来的人生。直到他被确诊为药物性青光眼,百般求医问药最终无果,蔡聪在半年间,突然变成了视力仅有0.02的视障人士。他几乎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只剩下微弱的光感。所有见过他的人话里话外都在叹息:“好好的孩子,这辈子就这么完蛋了。”


忆起当年,蔡聪感慨地说,如果不是他又回到了学校,而且爱上了阅读,从书中体会过了无数的人生,很可能他也会在孤独和黑暗中迷失,找不到继续生活的勇气。






回到班集体的蔡聪成绩很好,同学老师都很喜欢很信任他,他很幸运地没有遇到过许多残障人士曾受到的残酷对待。


就在这时,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二次当头棒喝。由于他的视力下降严重已经无法看清试卷,高考前夕,他被通知,不能参加高考了。这让蔡聪手足无措,在那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现实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就是与其他人不同。


心灰意冷的蔡聪选择接受命运,2005年,他考上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针灸推拿系,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接触到那么多残障人士。那里的老师说,盲人只能去做按摩,蔡聪一点也不想去,但那时的他,也没有勇气大声说出那个不字。






大学时光匆匆流逝,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蔡聪的状态却依旧低迷,他甚至去盲人按摩医院实习了一段时间,似乎停止了一切对命运的反抗。


有时真的无法确定生活是不是抛弃了你,在蔡聪毕业的那一年,他遇上了“一加一(北京)残障人文化发展中心”的盲人广播节目来招聘实习生,他终于站在了他一生的转折点上。


用蔡聪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群不愿意去做按摩的盲人组织起来的机构。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寻找的吗?于是他赶紧投去简历,经过几番沟通,最终被顺利录取。





想起当时的情景,蔡聪现在也忍不住会笑出声来。


他忍着笑意说:“录取之后我就给我爸打电话,说回来的时候帮我带张火车票。我爸问你要干嘛呀,我说我要去北京工作了。我爸当时就惊呆了,去北京工作?什么情况?然后我就和他简单讲了讲,末了赌气般加一句,反正我要去北京。没想到我爸也不是一般人,他说那行吧你就去吧,出去闯闯。”



自由和信任,这也是蔡聪非常感谢父母的地方。在那个年代,他的父母没有过多地限制他,也没有让他处于家庭的过度保护中,而是充分给予了他独立思考和自由发展的空间,给了他广阔的天空。


而这让蔡聪成为了今天的蔡聪,成为了一位残障意识培训师以及非视觉摄影培训师,成为了许多人熟悉的《奇葩说》第四季辩手,还成为了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合伙人、有人公益基金会残障项目总监,为平等与自由发声。




“人们可以做得更好”



第一次思考“生命教育”这个问题时,蔡聪自己也还是个学生。那时的他很困惑,不明白为什么残障人会被大家特殊对待,这难道是他们自己的错吗?


后来他渐渐成熟,加入了“一加一”,在那里工作的六年他接触了很多残障人士,也思考和学习了更多。他每天都会解答人们对残障群体的好奇与误解,会和残障人士对话,更会和自己对话。





在人大上课的时候,蔡聪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当他说大家要帮助残障人时,学生们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当他说残障人士也有同样受教育的权利,比如视力障碍、肢体障碍、心智障碍等都应该在普通的学校里学习时,许多学生就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


他们会问,老师,难道特殊学校不好吗?不是在为他们提供便利吗?残障人士在普通学校里不是很难取得好成绩,很难竞争过大家吗?







而这样的观念就是问题所在。


为什么就一定要竞争过大家呢?这样头破血流的竞争真的能培养出最优秀的人才吗?蔡聪非常遗憾地说,限于许多客观条件,我们很多时候都在用一套标准去限定所有人。但人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我们的人生是一场戴着枷锁表演的舞蹈,大家看到的都是幸存者光环,更多的人只能深陷其中。






而这枷锁禁锢的不只是残障人士,是所有人。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蔡聪认为必须要让大家首先意识到这一点,人们才能回过头来理解生命的美好与人生的意义。残障只是一个引起人们关注的痛点,蔡聪希望人们首先要学会爱自己,通过爱自己来爱他人,从而唤起人们的社会责任感,去爱整个社会、整个自然。

 





思考着这一点的蔡聪,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开始研究“生命教育体系”——一套引导大家走出束缚与困境的方法和教育理念。


这是一场非常艰难且旷日持久的战役,但蔡聪对此充满信心。目前“生命教育体系”已经初步构想出四个模块,分别是认识生命、认识自我、认识他人及认识自然。每一项都包含了非常丰富的内容,比如认识生命,首先要让孩子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家庭是怎么来的、国家是怎么来的、人类是怎么来的。你需要追溯历史,在方寸间感受岁月的厚重与自身的份量,这会让你懂得敬畏生命,同时更加热爱自己。



“生命教育体系”面向的不只是孩子,更是家长。蔡聪自己也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而他真的能从孩子身上学习到许多东西。中国家长们流行所谓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孩子的人生是自己的,他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这同样是一块“硬骨头”,家长们需要摆脱的是几千年来的刻板经验,与孩子共同成长。

 

由于“生命教育体系”的新颖与宏大,蔡聪直言,他们遇到了非常多的困难。但他一直坚信,这是值得终身奋斗付出的事业。“生命教育体系”的目标不是为了做出一个培训课程,而是希望以此为根基,一点一点引发更多人的思考和关注,给社会提供全新的视角和不一样的思考方式。


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人生价值,即使是让你多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去思考,原来我的人生还可以这样过,那“生命教育体系”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






都说,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是,你有勇气去承受第四天的黑暗吗?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很难想象,一个曾经亲眼见到过这个大千世界的人,余生都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生命教育”还没有自己的名字,蔡聪希望那会是一棵树,一颗在极难环境下依然顽强生长、不屈不挠的树。


残障是人性的尺度,谁又不知人生实苦。但蔡聪说,他一直都相信,人们可以做得更好。


而我们充满期待。




采访、文、编辑 / 张丹

图片提供 / 蔡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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