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刚系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8月16日“丁刚看世界”微信公众号。
8月13日,塔利班武装人员在阿富汗第二大城市坎大哈街头。新华社发(图片来源新华社)
塔利班的胜利是西方文明500年大扩张的一次重大失败。
西方的扩张不会就此偃旗息鼓,但塔利班的反扑却很可能带来一场伊斯兰冲击波。美国在阿富汗的失败不是一个简单的军事能力问题,也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500年前,西方的大扩张一开始就是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世界的争夺战。不只是财富的争夺,更是思想与信仰的博斗。美军撤出的标志性意义在于,继续以武力作为工具,对所谓的低等文明或落后民族进行改造或征服已很难成功。今天的世界与500年前西方征服南美已全然不同。我们并不否认,西方文明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等诸多领域中创造了丰厚财富,这些财富当然会继续被传播、继承。
但是,西方所背负的宗教的、意识形态的使命,以及对全球财富和市场的无情掠夺,导致了连绵不断的战争,并在政治、经济以及地理上给发展中国家留下了沉重的负遗产,使得很多国家从独立开始就落入了西方的标准化框架之中,甚至连边界都是由西方划定的。尤其是政治上的一些标准,制约了后发国家寻求适合自身的稳定发展之路。在过去将近30多年的记者生涯中,我去过50多个国家,最后一任是在巴西。离开巴西前,我利用假期坐轮船走了一下麦哲伦海峡。当轮船驶出海峡进入太平洋时,看似平静的海面突然变得暗潮涌动,轮船东摇西晃起来,我呕吐不已。那一刻,我不停地想象着500年前麦哲伦和他的水手们艰难的海上生活。
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首次绕行地球的麦哲伦,还有从南美大陆最顶端的赫恩角进入太平洋的威廉·史旺腾等探险家,主要是受两个因素的激励才会拼命去闯世界的。他们要寻找一条绕过阿拉伯人控制的印度洋通道,将东方的丝绸、胡椒、丁香、肉桂等带回欧洲,不再让阿拉伯人占道发财。2012年,我在新加坡看过一个展览,叫《下西洋:唐代沉船珍宝》,展出的是在印尼海域打捞出一艘1000多年前的阿拉伯沉船上的物品,都是珍宝。足可见当时阿拉伯人的运输能力。这些基督教教徒要与伊斯兰教争夺世界,他们抱着一种强烈的宗教使命感,到东方去寻找共同对抗伊斯兰的知音。上帝赋予他们征服世界的使命。西方向世界的大扩张就是从那时开始,并延续至今。这是我们认识阿富汗局势的大背景。阿富汗位于欧亚大陆的心脏地带,一直是周边列强的争夺之地。到了19世纪,英国已将印度纳入自己的殖民地范围,但这对大英帝国的欲望来说,还很不够,还要扩张。这样就发生了英国与阿富汗的战争,从1839到1919,打了三次。可以说英军在阿富汗遭遇了顽强阻击,当然背后也有沙俄势力作怪。阿富汗王国建立于1747年,19世纪后,国力衰退。两大列强英国和俄罗斯在这一地区的争夺更加激烈。阿富汗的主要民族是普什图族。英国在第二次对阿战争之后,搞了一个杜兰德线(The Durand Line),也就是今天的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边界。这样就把英属印度的普什图人与阿富汗的普什图人分割开来,英属印度这边就名正言顺地归了大英帝国。这是英国殖民者惯用的分而治之的掠夺手段,而列强们争夺到最后往往也是以划定缓冲区来分配利益的,就像亚洲的很多边界线一样,这些都给日后的动乱、冲突埋下了祸根。普什图人不服,他们一直想建立自己民族的国家。直到第三次英阿战争之后,这条线才算在名义上确定下来。可是1947年英国殖民者撤离时,在南亚又搞出了巴基斯坦和印度。这条边界就成了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持续不断的麻烦。阿富汗前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说过,阿富汗“永远不会承认”杜兰德线是两国之间的国际边界,并将其称为“一条仇恨的边界在两兄弟之间竖起了一道墙”。两边的普什图人直到今天仍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但是在政治目标上后来又出现了矛盾。阿富汗塔利班(阿塔)要的是政权,而2007年脱离阿塔的巴基斯坦塔利班要推翻政府,并更多地以恐怖主义方式展开活动。因此,巴塔也被不少国家认定为恐怖组织。这条长约2670公里的边界线大多以高山划分,不是海拔高,就是沙漠荒野,两侧一直是世界上最封闭、最危险、最贫穷的地区,也是最容易滋生宗教极端主义的地区。两个国家也都很难真正实施国家主权的管辖。
塔利班就是在这样的地理和人文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们有着坚定的宗教信仰和顽强反击外侵的传统。1979年末,苏联入侵阿富汗,试图用自己的政治方式来改造这个伊斯兰国家,结果在10年之后惨败而归。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美国发现塔利班支持的基地组织窝藏并拒绝交出本·拉登,率领北约发起了对阿富汗的战争,推翻了塔利班伊斯兰政权。但塔利班没有就此放下武器,一直在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人们对塔利班的评价多为“顽强善战”,而美军和北约军队根本无心和塔利班打持久战。
其实,如果我们顺着历史的线条来看,西方以军事力量为工具的征服和改造在这里遇到了来自伊斯兰的阻击,也有着一定的必然性。词典上对阿富汗伊斯兰教的解释有这样一句话:作为一种政治-宗教体系,伊斯兰教非常适合多样化的、无组织的、经常相互敌对的公民的需要,使他们希望建立一个反对共同敌人的统一战线。美国在发动对阿富汗、对伊拉克的战争时,并不只有一个目标——摧毁恐怖组织。美国人说的“大中东”,包括阿拉伯国家联盟22个成员国以及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土耳其、以色列等,共27个国家。2004年公布的这一计划,一开始就是要通过对伊拉克的战争,为中东地区树立一个“民主”的样板,向整个阿拉伯世界辐射,从而建立起美国主导的新秩序下的“美丽新世界”。这个计划的“本性”,秉承了西方500多年来要主导世界,并改造或征服其他次等文明或信仰的使命。这很快就让人们联想到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小布什当年还真就用了“十字军东征”的比喻,只是这词太敏感,他后来不得不回避。正是因为美国人的这种使命感和由此而采取的政策,注定了美国和北约在阿富汗的失败。因为在今天这个世界,继续以武力为手段来扩张自己的文明,无论你多么先进,也不可能成功。蛮横的扩张非但不会消除滋生恐怖主义的土壤,却加剧了不少国家的内部冲突,造成无数人员死伤,平民流离失所,致使很多中东国家的发展停滞甚至倒退。美国人以及西方恐怕不会就此改变自己的使命感。美国撤军之后,一些西方媒体就抱怨说美国未能完成使命就跑了,对盟国在精神上是沉重一击。
拜登却一再表示,从阿富汗抽身而出,美国就有更多的钱、更多的军力来加强在中国周边的部署,并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与中国的竞争之中。说白了,就是美国没有放弃,只是重点变了。无论美国是对付阿富汗,还是对付中国,都是为了维护其所代表的西方在全球的主导地位。阿富汗紧邻中国,阿富汗局势不稳,中国会受直接影响。谁都会想到,当美国把中国作为其主要对手时,白宫就可能会把包袱甩给中国。但这个包袱,中国肯定不会接,中国的全球化之路从一开始就与西方截然不同,中国人也从来没有想要改造或征服世界。塔利班与美国之间的矛盾,不会因为美军撤退而发生根本变化。这是由双方的信仰与宗教传统,以及对待全球化的基本立场所决定的。只要美国不放弃在全球推进所谓民主的使命,或者说仍然坚持这样的扩张,就必然会发生冲突。没有使命感,可能就不会有西方的扩张。西方的扩张是由使命感推动的,但西方的失落同样也是由使命感造成的。
塔利班的回归正是对西方使命的强烈反弹,它留下了的疑问是,这会不会意味着伊斯兰复兴运动的重新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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