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爆火专访：亲历战争漩涡下的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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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 21个城市的走访，从地理方位和城市特点都有区别。东西南北中都覆盖了，最东去了堪察加半岛，被视为“世界的尽头”；远东地区去了哈巴罗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北边去了全球最冷城市雅库茨克、北极圈内最大城市摩尔曼斯克；南边去了索契、车臣；中部去了新西伯利亚、叶卡捷琳堡。
● 不少中国人低估俄罗斯的国家稳定性、低估了俄罗斯的经济韧性和抗压能力、低估了俄罗斯人的高素质和高品位。
● 2014年以来为了准备好这次西方全面的制裁，俄罗斯一直在努力地构建有防御能力、抵御能力的、自足自给的经济金融和产业体系，我们把它称为俄罗斯“堡垒体系”。
● 俄罗斯在智能科技、制导、5G等方面远远滞后于世界一线水平，在此次军事行动中表现得非常明显的。芯片不足、制导能力偏弱、俄罗斯网络、手机还停留在4G时代，在俄罗斯，网红直播带货还没有流行起来。智能科技比中国普遍要落后5年左右。
第一期“文见俄罗斯”视频《为什么要重新发现俄罗斯》
腾讯财经：调研目的是什么？带着哪些问题？选择走访的21个城市有何特别之处？
王文：中国的学者包括像我这样长期研究全球治理和国际国内形势的智库学者，对俄罗斯的了解还是相当有限的，而且俄语本身就不是我的母语，也不是我学的外语，所以当然会存在着相对的陌生、相对的风险，尤其是存在着疫情、战争和俄罗斯被西方制裁的三重风险。
在这样风险的前提下中国学者走进俄罗斯，我觉得一方面是非常有意义，但是另一方面也需要个人的勇气和意志。为什么要去？我觉得俄罗斯对中国太重要了。
所以在调研俄罗斯的路程和初期的预设非常简单，就是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俄罗斯这个国家是否能稳定。尤其是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受到了一万多次的西方的制裁，9月份以后，乌克兰进行反攻，俄罗斯到底能不能扛得住？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俄罗斯的发展。作为一个全球面积最大的国家、资源最为丰富的国家，面临着与西方脱钩的风险和预期的时候，俄罗斯的未来是否还有前途，是否还有我们能看到的积极的预期？
第三就是中俄关系。这些年来相互嵌入已经是非常深入了，在俄罗斯至少有三万名华商和两三万名相关的劳务人员，另外有三到五万名中国的留学生，差不多有一二十万人目前还留在俄罗斯，另外还有中国在俄罗斯的很多投资项目。
这些中国利益是否能在动荡变革中的俄罗斯得到保证，所以这三个问题一直是我非常关心的，也是贯穿在我这次去俄罗斯调研、访问、演讲、交流的始终的。
城市的走访我是从地理方位和城市特点都做了一些选择，从地理方位上讲东西南北中都覆盖了，最东边去了堪察加半岛，被俄罗斯人视为世界的尽头；另外远东地区去了哈巴罗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北边去了全球最冷的一个城市叫雅库茨克；也去了西北边最冷的一个城市摩尔曼斯克；南边，尤其是西南边我去了索契、车臣。
还有引起国际上一些舆论关注的俄罗斯目前控制的克里米亚的三个城市；中部还去了像伏尔加格勒、新西伯利亚、叶卡捷琳堡，应该说东南西北中都覆盖了，行程差不多6万公里。
这样的一个覆盖，这些城市里面既有像莫斯科圣彼得堡这样经典的城市，也有像叶卡捷琳堡、新西伯利亚这种工业化的新兴的一些城市，另外也有像克里米亚这样的国际上具有争议的地区，还有像索契这种相对国际化、相对有文化和具有经济消费和旅游特征的城市；另外还去了车臣，20年前成为爆发过战争的城市，还有像摩尔曼斯克这样濒临北冰洋的军港和军事战略要地，还去了堪察加这样非常偏远的城市，应该说东西南北中城市选择也有代表性。
21个城市的拜访走下来我觉得对于俄罗斯有一个较为深刻和较为具有代表性的了解。
腾讯财经：调研的整体感受如何，哪些事情是调研前没有想到的？
王文：我觉得至少有三个低估：
第一个低估就是我们低估了俄罗斯国家和俄罗斯这个政治体系的稳定性。我差不多去了21个城市，每到一个城市都会去这个城市的超市、商场之类的，看到的情况非常真实的眼前的情况就是没有一个超市的货品是短缺的，没有市民去抢购商品，没有出现任何银行的挤兑，人们跟往常一样的生活、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我们会看到这场军事冲突已经爆发了差不多9个月、10个月左右，但是在整个俄罗斯的国家政治体系都相对稳定。
这场“俄乌冲突”被称为“二战”结束以来俄罗斯包括苏联在内最大规模的对外军事行动，也被称为“冷战”结束以来可能超过“911事件”，超过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国际影响力最大的事件。这么大一件事件的发生，而且发生了那么久基本上不影响绝大多数俄罗斯民众日常的生活，所以这个是我们低估的，俄罗斯这个国家和社会的政治体系的稳定性。
第二就是我们低估了俄罗斯经济发展的韧性。过去大半年的时间，美西方一万多次的制裁孤立了俄罗斯，希望跟俄罗斯脱钩，但是我们会发现俄罗斯经济抗压能力超过我们的想象，在这场制裁和反制裁的过程中，俄罗斯通过自己的资源优势牢牢把握了货币战争的主动权，而且还推动了全球经济和货币体系的变革。
我们会看到卢布是2022年最坚挺的货币，很多人说俄罗斯的经济有可能会崩溃，但事实发现俄罗斯扛住了西方对它的一万多次的制裁，有人原来预估说俄罗斯的经济GDP会跌10%甚至更高，现在看来随着卢布的升值以及俄罗斯财政收入的增加，俄罗斯2022年实际经济生产总值的下降是非常有限的，甚至在我看来还有可能会增加。
我们可以看到俄罗斯资源的底气是非常强的，俄罗斯的资源潜力包括石油、天然气、煤炭、粮食的潜力仍然是世界上最充足的。
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中所有的元素在俄罗斯都能够找到，所以我们恐怕低估了俄罗斯经济发展的韧性和抗压能力，未来即使与西方脱钩，俄罗斯的经济垮不了，死不了，继续存活是没有问题的。
第三个低估就是俄罗斯社会的厚重程度。过去我们老觉得好像俄罗斯经济比中国差远了，俄罗斯不行了，但是，我们通过实际的调研会发现俄罗斯人的素质是非常高的，不亚于中国人，甚至很多方面都超过了中国人。比如说在俄罗斯的所有城市里面开车人行横道之前无论有没有红绿灯，开车的人一定会停下来看看有没有边上的行人。
俄罗斯城市的基础设施虽然比中国差了很多，它的酒店就算非常老旧，但仍然维护得非常精致和细致，非常干净，所有的城市哪怕像雅库茨克都只有20万、30万的人口的小城，但你突然发现这么小人口的城市都有若干个高档次的剧院、高质量的博物馆、画廊、艺术气息非常浓郁。
俄罗斯人的收入比中国人还是要低一些的，但是非常会享受休假，上剧院、参观博物馆这种精神生活。俄罗斯很多的表演、艺术、绘画这些大学都比中国更加优质，所以从目前看来俄罗斯人的生活品质，至少在我目力所及下要比中国更讲究精神的享受。
很多点是我们中国人感受不到的或者说没有想到的，比如说俄罗斯成年人大学生的比例是58%，高于美国的40%，中国大概是多少？中国成年人中大学生的比例大概只有10%左右，所以说我还在多所大学里面曾经讲课，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等五所比较知名的顶级大学讲课，开设了“一带一路”系列课程，上课互动、课间交流，俄罗斯年轻人基础的素质、知识面和思考能力是非常强的，丝毫不亚于我所在的人民大学以及多所我自己曾经执教过、交流过的985大学的本科生。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三个低估：我们低估了它的国家的稳定性、低估了它的经济的韧性和抗压能力、低估了俄罗斯人的高素质和高品位。
第二期“文见俄罗斯”视频《制裁下的俄罗斯经济》
视频时长约9分44秒
腾讯财经：制裁冲击下的俄罗斯，有哪些明显的变化？
王文：我9月2号到俄罗斯，入俄罗斯的海关第一刻就能感受到西方制裁对俄罗斯的一些冲击，之前我去俄罗斯已经去过八次了，但是这次去海关大厅里面一落地办理手续的人、欧美国家的人就特别少，过去有很多欧洲、美国的人，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
俄罗斯飞到欧洲所有的航班全部取消了，我原来还想通过俄罗斯再飞到欧洲，结果没有一个航班，只能通过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转机，到了酒店以后就会发现全球通用的VISA卡、万事达卡这些银行卡已经不能使用了，中国的银联卡也很难刷过去，我还带了很多美元的现金，美元现金人家也拒收，应该说被制裁下的俄罗斯对于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来讲，他的吃住行都有一些不方便。
而且过去的半年多汇率的风险应该是非常高的，到2022年2月份的时候卢布因为受到了西方的暴风骤雨似的制裁，卢布一度贬值，从79：1一度贬值到了150：1，后来慢慢又回升，现在已经回升到了65：1，应该说过山车似的汇率的风险。我拜访了很多我们的华人、华商，一落座基本上大家谈的第一个就是关于汇率的风险和怎么样应对，所以说西方制裁对俄罗斯来讲第一年我觉得投资和金融部门对于外部制裁的冲击是非常敏感的。
主要体现在比如说直接冻结俄罗斯在海外的资产、金融的禁运，还有间接影响，在商业实体对投资负面的预期。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不得不承认俄罗斯应对制裁的方法和方式还是很多的，应该说过去半年多俄罗斯不得不提高关键的利率和信贷的条件，收紧了监管，包括去调整卢布汇率的自由浮动，另外在应对经济稳定上做出了大量的努力，到现在我们会很明显地看到俄罗斯面临着经济制裁，已经过了之前受冲击的阶段，进入到了稳定的阶段。
腾讯财经：欧美企业、品牌退出俄罗斯影响有多大？
王文：如果在俄罗斯的大型的商场我大概估算有20%的欧美品牌会撤出，比如耐克、阿迪达斯这些，还有一些食物的品牌改名了，比如说麦当劳改名，用俄语翻译叫做“只有美味”。很明显的一点，俄罗斯是怎么样应对这场制裁的？它是在寻找替代的方案。
替代的方案成为俄罗斯应对制裁的集体的选择，是各个经济和社会子部门的集体选择，而我们会看到一个非常值得中国借鉴的。2014年以来为了准备好这次西方全面的制裁，俄罗斯一直在努力地构建有防御能力、抵御能力的、自足自给的经济金融和产业体系，我们把它称为俄罗斯“堡垒体系”。
我们看到整个俄罗斯的堡垒体系这些年来的推进速度是非常快的。
比如说俄罗斯的食品奶酪行业已经基本实现了国产化，俄罗斯还构建了本国的支付体系叫MIR，以及本土的金融信息传输的系统里替代SWIFT，就是SPFS，这样俄罗斯就可以减少现有以美元为中心的全球货币支付和金融体系的依赖了，在俄罗斯平时打车就像我们滴滴打车那样，它有个俄罗斯本土化的软件叫Yandex Go软件，俄罗斯几乎所有人都用，可以看出它的支付、定位、传输系统都已经完全本土化了。
应该说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西方上万次的对俄罗斯的制裁已经被俄罗斯的“堡垒体系”一一化解。
腾讯财经：西方制裁对俄罗斯科技、新兴产业有哪些影响？
王文：应该说对俄罗斯新兴行业的影响肯定是有的，它在新兴行业、智能科技、制导、包括5G这方面远远滞后于世界一线水平，这也是在这次俄罗斯的军事行动中表现得非常明显的，俄罗斯的芯片不足、俄罗斯的制导能力有限、俄罗斯还没有到5G时代、俄罗斯的网络、俄罗斯的手机还停留在4G时代，应该说比中国的智能科技和网络的更新在我看来至少要晚3到5年，比如我们的互联网购物因为我们网速的提升，我们现在已经非常流行网上购物，还有很多网红带货，在俄罗斯还没有兴起来，网红直播带货在俄罗斯还远远没有兴起来，这背后的原因是智能科技和网络速度导致的。
应该说俄罗斯这次在科技上被制裁和封锁，对俄罗斯未来的经济发展影响还是相对明显的，但是另外一个层面我们不得不说俄罗斯对制裁的适应过程，是个本土化的适应过程。从最早的冲击期，刚开始被制裁、卢布暴跌，俄罗斯民众一有钱就去换食品，逐渐转化到适应期，面临着一些社会和技术层面上的不方便。政府紧急进行了应对，采取了平复的手段现在我认为已经到了稳定期，社会开始井然有序，俄罗斯逐渐在寻找各种产品的替代，尤其是从东方各个国家去寻找替代，比如说中国、印度、东南亚一些国家，去寻找它各个方面的进口替代，所以我觉得从可以预见的将来，俄罗斯会进入到一个恢复期，这样的一个恢复期的核心就是俄罗斯要会加强和东方世界的合作和长远发展。
当然，我们会很明显地看到俄罗斯现在社会内部还有很多暗流涌动，各种情绪也是交织的，但是从表面来看至少我们目力所及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俄罗斯的失业率、通胀率还是卢布的汇率，我觉得一系列经济指标都已经基本上恢复正常了，所以，有人就曾经评价原本并不看好俄罗斯应对制裁的表现，有可能会不及格，现在看来应该说俄罗斯交出了一份80分的答卷，如果满分是100分，当然了还有很多看法也是存在分歧的。
很多人说从中长期的角度来讲制裁是有延迟效应的，但无论是否延迟，我们看2022年的俄罗斯肯定是已经挺过来了。2023年、2024年有可能会有比较明显的后果，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在汽车、电器、零部件、高科技进口可能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在我看来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俄罗斯并没有被西方制裁所打垮。
未来俄罗斯如果处理得不太好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大号的伊朗，因为俄罗斯的体量比伊朗大很多，所以会成为一个大号的伊朗，大家可以从过去三四十年伊朗被西方的制裁中有可能会窥见俄罗斯未来的一些模样和它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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