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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无法取代绘本作家” | 英国绘本作家Joe Todd-Stanton独家专访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Storyland童书研究所 Author Ella杏子

100+全球童书创作者采访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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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 Todd-Stanton

© https://fcbg.org.uk/fcbgasks-joe-todd-stanton/





 采访&审阅丨Ella

翻译&编辑丨清月


在共读时光中,

母亲和我一同成长


Q:除了《意外的晚餐》(A Mouse Called Julian),你其他作品的主角都是女孩。为什么会这么设定呢?


    Joe Todd-Stanton的部分代表作


Joe: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小时候,妈妈常常给我读书,很多书的主角都是女性,她们有趣又充满冒险精神,比如弗朗西斯·霍奇森·伯内特(Frances Hodgson Burnett)写的《小公主》(A Little Princess)和《秘密花园》(Secret Garden)。我非常喜欢那些故事,除了看书,还会反复看这些作品改编成的电影录像。创作时,我没有刻意选择,可能只是下意识地把女孩作为了故事主角。


Q:你刚才提到,小时候妈妈给你读了很多书,对你的影响很大。可以就此展开说一说吗?我记得在你出生前,妈妈曾是一位插画师?


Joe:我出生后,妈妈曾经想要画更多编辑类插画,但一边抚育小孩,一边试着要在插画界做出一定的成就,对她来说压力很大。最终她成为了一名老师,一直在教学前班和小学一年级的孩子。她的性格很适合当老师,特别有耐心。作为一个调皮的孩子,有这样的妈妈很幸运。


妈妈对儿童插画深有了解,她本身也是故事的狂热爱好者。我小时候,她晚上会花很多时间陪我共读,我每天都期盼着共读时光,那是我很宝贵的童年回忆。后来,我们从共读绘本过渡到了共读《霍比特人》(The Hobbit)。共读的好处之一是,我们可以见证彼此的一同成长。


Q:她也会和你共读章节书(Chapter Books)吗?


Joe:最开始我们只是读绘本,到后来可能会读一章章节书。原本只是妈妈读给我听,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也逐渐能读给她听了。最后,我对她说:“妈妈,我自己来读这本书吧!”听到我这么说,妈妈也许会感觉有些“心碎”,但说不定她也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她再也不需要给我讲睡前故事,终于可以自己去读成人书了。


小时候,我反复读了很多遍《丁丁历险记》(The Adventures of Tintin)和作家雷蒙德·布里格斯(Raymond Briggs)的书,比如《方格菌》(Fungus the Bogeyman)。我也读过很多经典的绘本,比如莫里斯·桑达克(Maurice Sendak)的作品,英国插画师的经典作品Funnybones(注:Allan Ahlberg和Janet Ahlberg夫妇的代表作,Storyland曾采访过的英国绘本作家Morag Hood也是这部作品的忠实读者)等等。此外还有经典童话书,算是包罗万象吧。


Joe小时候常常读的童书


妈妈不太在乎我读什么,只要我享受阅读时光就可以了。我敢肯定,有时候我读的一些内容并不符合她的期望,但往往它们更容易令孩子上瘾。这有些类似于人们说的“普通胃”和“甜点胃”(dessert stomach)的概念吧,在我们感觉已经吃饱了之后,还能往嘴里塞下一些小甜点。妈妈不会总是满足我买衣服的愿望,然而一旦谈到书,她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只要是我特别想买的书,她会毫不犹豫地买下,因为她清楚阅读对于教育和培养想象力的重要性。


Q:你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从阅读绘本过渡到了阅读章节书吗?


Joe:我不太确定。不过我小时候绝对算是“小书迷”,所以我猜是在很小的时候吧。妈妈陪我共读,无形中帮助了我在阅读中进阶。我倒不觉得存在一个确切的“过渡时间节点”。就我自己而言,读绘本和读章节书之间存在一段很长的重叠期。开始接触章节书时,我依然在独立阅读或者和大人共读绘本。


我现在依然很喜欢读绘本,感觉从绘本中受益颇丰。绘本能以精简的篇幅传递大量信息这一点,令我大开眼界,也让我从创作者的角度去思考,如何通过有限的资源传达信息。


用《彗星》探讨

“家”的意义


Q:你自写自画的作品The Comet(暂译《彗星》)入围了今年的卡内基插画奖(YOTO Carnegie Medal for Illustration,原名凯特·格林纳威奖)短名单。你对此感觉如何?


《彗星》最终摘得“最受影子评委欢迎插画奖”


Joe: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我小时候就知道卡内基插画奖,获奖作品的封面上都会印上一枚金色的奖章图案。那时候我对于这个奖没什么概念,不过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产生了疑问,为什么有的书上印了奖章,而其他的书没有?现在,我更了解卡内基插画奖的分量和评选过程了。这次有幸入围,有运气的成分,也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创作出《彗星》,并且它最终呈现出了我很满意的效果。很高兴这部作品能够获得评委会的认可。


Q: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彗星》这个故事吗?


Joe:当然。《彗星》的主角是一位名叫尼拉(Nyla)的小女孩,她和父亲共同生活在一座美丽的海滨小镇。父女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美好,他们总是一起画画、做烘焙或阅读。有一天,父亲由于找工作的原因不得不带着尼拉搬去城市里。故事主要讲述的是尼拉如何学习适应新生活并找到新“家”的归属感。这本书探讨了“家”的重要性——家不仅仅是指你生活的地方,更有关你与周围人的关系等等。


故事一开篇描绘的父女之间融洽美好的关系


Q:你小时候有没有和尼拉类似的经历,比如搬家去新的城市?


Joe:大概在我四岁的时候,我们家从英格兰北部一个叫做诺斯菲尔德(Northfields)的地方搬到了东南部的城市布莱顿(Brighton)。两地的差别其实不大,都靠海,风光秀丽,生活着可爱的居民。


但我当时非常怀念和旧家相关的一些东西,比如一块小岩石。那是一块从海滩伸出去的岩石,靠近我家,我和外婆经常去那儿玩。我当时可能把那块石头命名为“哥谭城”(Gotham City)或是其他什么来自电影《蝙蝠侠》中的城市名字。我假装自己是超级英雄,在石头上跳来跳去。有意思的是,那块岩石和我的绘本《移动的黑色小岛》(The Secret of Black Rock)中的岩石很相似。


《移动的黑色小岛》曾入围

2018年凯特·格林纳威奖长名单


我四岁时的记忆里,存在着一座城市,但是现在再去回溯时,我才想起来它不过是一小块岩石而已。小时候,人们总是会在头脑中对事物构建出更丰富的想象。我想有些事情对我产生了强烈的影响,只不过我小时候还意识不到这一点,长大后,我才对此有所体会。当我开始构思尼拉的故事时,我回想起了这段经历。随着写作的深入,过去的记忆都涌现了出来。


Q:《彗星》当中有一页非常奇妙。最开始尼拉因为搬家而感觉有些难过,然而在进入了自己的想象世界后,她看到了美丽的彗星。后来她又攀上了一棵闪闪发光的树,这一页描绘了尼拉许多美好而难忘的回忆。尼拉在树叶间跳着舞,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家中。你还记得小时候和母亲在一起时比较难忘的回忆吗?


尼拉触碰到彗星的那一刻


Joe:我和外婆在海滩那块石头上玩耍的回忆非常难忘。至于和妈妈有关的特别回忆,要回溯起来有点难,毕竟太多了,讲故事和一起画画肯定是其中一部分。我在书中描绘的关于尼拉和她父亲的故事,很可能是基于我和父母之间的某些回忆而创作的。


妈妈经常陪我一起做一些小项目,她也非常擅长这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一起做过一个蝙蝠洞,用纸做出了洞穴的阴影效果,甚至还打了灯光,制作了角色,共创了一个完整的场景。这样的记忆既难忘又美好。


创作就像发生了

“多米诺骨牌效应”


Q:你是从小就喜欢画画,还是长大后才对它产生兴趣的呢?


Joe:我从小就爱画画。我记得自己常常和外婆一起画画。


Q:外婆也会画画吗?


Joe:妈妈去工作的时候,我会和外婆待在一起。外婆虽然不会画画,但她知道我喜欢,所以会尽力陪我一块儿画。我常常画一些特定的主题,比如我非常迷恋的蝙蝠侠,或者画一些其他的小角色和场景。


我特别喜欢涂鸦,它有些类似于冥想。从儿时起,涂鸦会让我进入“心流”状态。当我坐下来面对一张白纸时,会隐约想到要画什么。一两个小时过去后,我常常已经不知不觉在纸上随机画满了内容。


画画是我喜欢的事情,但我却从来没有真正想明白它能怎么转变成一份工作。这个事情后来发生了不少变数,我曾一度想从事更接近纯艺术(fine art)的工作或者画漫画。不管怎么样,我只要手里握着一支铅笔,就会感觉很开心。


我创作一本书时,会考虑怎么去设计画面。而在无意识画画的时候,我不会思考这些,只是单纯享受乐趣。有时候,我反复画的可能是同样的角色,或是自己喜欢的小涂鸦。灵感往往诞生于这种时刻,因为潜意识接管了头脑,可能会让人做出比过度思考时更有趣的选择。


Q:创作者写书的方式各异。有些人在创作之前会有非常明确的目标,有些人则会写下对他们来说感觉有趣的东西,未必会经过太多构思。你属于哪一种类型呢?


Joe:两种方式我都采用了。我最初的灵感大多来自一些完全随机的事情,它可能源于我在一本书里、网络上、博物馆里看到的东西,或是我在和别人聊天时大脑就突然“锁定”了它,然后开始不断围绕其进行思考。比如《意外的晚餐》这本绘本,它最初的灵感来自我看自然纪录片和狐狸捕猎的视频。狐狸在雪地里捕鼠的时候会跳起来,头撞向地面,腿像这样伸出去。我非常喜欢这个真实的场景,看起来很有趣也很可爱。之后这个画面就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直到故事成形。


《意外的晚餐》的封面灵感来自纪录片


一旦有了灵感,我就开始思考故事的结构。早年,我故事写的不怎么多时,我对于角色在故事中的成长性和故事的主旨考虑的还不够。随着创作越来越多,希望我在这方面有所进步了。但创作还是充满随机性的,并不是坐下来画一张表格,然后去实现所有的计划。我希望写作时,故事中有机的情感能够自然流淌。总之,创作需要感性和理性完美结合。


Q:我特别喜欢《意外的晚餐》中的一个画面——大眼睛藏在灌木丛后面,小老鼠却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观察它。这个画面在书的后半部分又出现了,这一次,小老鼠处于危险之中,狐狸又在暗中观察它,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个转折。


Joe:这本绘本始于一张画。我会在自己的Instagram账号上发布插画。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个小精灵女孩扛着一颗蘑菇穿过森林,她身后的灌木丛中,有一只巨大的猫眼在窥视着她。那幅画的灵感来源于我在法国度假时拍下的一张照片,当时一只猫藏在灌木丛后面窥视,只露出一只眼睛,我非常喜欢那个场景。


Joe发布在Instagram上的插画


所以一张照片衍生出了一幅画,后来又演变成了一本绘本。每当我回想起一部作品的起源时,总是感觉很有趣。如果我当时没有走在法国的那条街上,这本书是不是就永远不会被创作出来了呢?这像是一种奇妙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件事引发了另一件事。我的很多书都是先从一个很有故事感的画面开始,再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Q:你在作品中切换了视角和镜头,使得读者阅读你的书时,仿佛在看一部电影或者动画片。


Joe:我小时候看了很多动画片,所以我的童书审美可能来源于此。读大学时,我曾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动画师。作为课程内容的一部分,我有三个月的时间去尝试制作动画。最终看到自己的作品动了起来时,我感觉很高兴。但是回想起我在创作过程中所花费的功夫,熬过的无眠之夜,以及用了三个月才创作出30秒的动画这一事实,还是让我感觉太痛苦了。也许我在创作童书时,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在制作动画吧。


《意外的晚餐》中的插画


《意外的晚餐》的一些画面的确类似于“故事板”(storyboard),我觉得这种形式对于孩子们而言非常重要。很小的孩子们还不具备自主阅读的能力,但他们也会想自己阅读故事并理解它们。所以我在创作绘本的时候总会思考,如果故事中没有任何文字,孩子们去理解整个故事的难度如何?


作品背后是真情实感,

AI无法取代绘本作家


Q:前几天我去了伦敦书展,书展上有很多主题的研讨会,其中之一是关于技术将会如何影响出版业。我想你或许也听说了ChatGPT和Midjourney。有些人已经开始用ChatGPT创作绘本的文本,再用Midjourney去基于文本生成图片,于是他们可以在几小时内创作出一本绘本。你有没有看过这样的作品?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Joe:我现在还没有“危机感”,但或许我过于天真了。我已经在图像中看到了很多Midjourney生成的东西,我想人们会因此而谈论那个经典的问题——“恐怖谷理论”(Uncanny Valley,“恐怖谷”一词用以形容人类对跟他们相似到特定程度之机器人的排斥反应。),意思是,你总会感觉这些生成的图像看着有点奇怪,哪里不太对劲。但或许那只是一个暂时性的技术问题,一年后这个问题将不复存在,然后我就突然失业了。


人工智能听上去充满了潜力。然而,书页上的一行行字并不仅仅是字而已,它的背后都存在着一个人,那个人在不断地进行选择。举个例子,如果某天你感觉很生气,你在画画时就会更用力,线条看起来会不同;或者如果你感觉很犹豫,线条看上去则会更抖。我想读者会以微妙的方式捕捉到从画面中流露出的那些情绪。


也许有朝一日,机器可以复制那种情绪,但我觉得至少目前情况并非如此。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写故事。当我们创作一件艺术品时,我们甚至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仿佛情感或是其他什么东西通过我们而自然呈现出来。拿一本书来说,我可能不太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写了它。直到两年后才恍然大悟,噢,我当年写了这本书!这是我当年的感觉,或者是当时正在经历的事情。如果你只是把所有这些都压缩并扁平化为一种数字算法,它永远不会起到同样的效果。


左边为《彗星》内页图之一的草图,右边为终图


Q:对于正在尝试创作故事的孩子们,你会给出哪些建议?


Joe: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专注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如果你正在创作一个故事,可是它的核心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深刻意义,或者不能真正激发你的灵感,那么创作就会变得很困难。书籍有趣的一点在于,读者能够感受到创作者向其作品倾注的爱。因此,我总是在寻找那些能激起自己内心喜悦的东西,并尝试围绕它去编写故事。


另一条建议就是坚持画画。我只是尽可能地多画,在火车上画,在工作室里画,有时候躺在床上也在画。提到创作故事,人们总是非常害怕空白的纸页。我小时候就很恐惧这个,仿佛拿到一张纸就得能写出一个故事一样——在很久很久以前,突然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并不是那样,那也绝对不是我创作的方式。


Joe的速写本,

你最喜欢他笔下的哪一个人物?


如果我已经预先画了不少,做好了素材收集,那么到了真正要去创作故事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畏惧了,毕竟我不需要凭空创作。我大概已经有了自己非常青睐的画面,也许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或是一只看起来很酷的动物等等。


因此,确保自己不断地收集和发掘自己喜欢的东西,把它们存放在一片小天地中。在你创作故事时,这些素材会帮到你。我认为这一点特别重要。


结束采访后,我和Joe在水石书店合影并请他为作品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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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e给Storyland的签绘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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