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大学往事之伯克利篇—技校的前世今生

它，是世界顶尖的综合研究型大学，在全美的公立大学中也常年排名前列。

它，有着极为丰富的学术资源，无论是教职人员还是科研力量都属于全美顶尖水平。

它的工程学院和理工专业十分优秀，在经典科学、工程学等诸多领域都位列全美前十。

它有着数量庞大的在校学生，每一届本科生都达到了近万人，其中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也不在少数。

它的计算机专业尤为突出，为南湾的硅谷培养了大量的人才，也为科研界不断输送着新鲜血液。

它的建校历史超过150年，在学术界享有盛誉，孕育出了几十位诺贝尔奖、菲尔兹奖和图灵奖得主，甚至和不少中国的科学家、数学家、文化名流有着不小的渊源。

它，就是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

不好意思，走错片场了。

是的没有错，在如今大多数的学生眼中，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就是以上这些老牌大U特点的集合：人多、地大、排名高。选校工作做得细致一点的，则会再加上一个工科好、以后好找工作，总之申就完事了。

这样的解读，虽然不能称之为对伯克利的误读，但未免把这所百年老校概括得过于简单粗暴。

再过一周，就是今年加州大学的申请截止日。今天，我们不谈伯克利当今人尽皆知的资源和实力，只回首一下过去，看看伯克利历史上的风风雨雨，聊聊它曾经是一所怎样的学校。

硬核的种子

说到伯克利的建校，要从废奴运动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历史讲起。

美国在奴隶制上的南北冲突，在1861年爆发内战之前，基本是使用着传统的解决方式，也就是两个主要政党通过国会在立法上进行调解。而主要的矛盾，如何限制奴隶制，则是在关于如何纳入新的州加入美国上。因为一个州是否接受奴隶制，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问题。这样的矛盾第一次爆发，是1820年的密苏里妥协（Missouri Compromise）。在这次妥协中，南北双方同意以北纬36.5度为界，划分自由州和蓄奴州。

然而这次的妥协终究无法解决两党的核心矛盾。南方民主党坚持走农业帝国的路线，赞成不停的在领土上向西扩张，同时也就能为奴隶制的发展提供空间。但北方共和党主张的发展工业，则需要集中资源，而不是扩张。因此以农牧业生产为主的新领土，实质上形成了一个新的政治区——西部，也就是老电影里经常出现牛仔决斗的Wild West，这也让美国政局呈现出南、北、西方博弈的格局。

西部作为新进州，体制更民主，可以对北方的政治传统造成冲击。于是，南方的积极西进就和北方的迟疑形成对比，南方大力扩张，自然在国会中索要更多的议席，发展更多的蓄奴州，这也让北方废奴主义者的限制策略化为空谈。

矛盾的焦点集中在了德克萨斯州上。1836年，德州在美国的支持下独立，并在1845年被纳入了美国，因此爆发了1847年的美墨战争。结果是美国大胜，获得了从德州向西直达太平洋的大片土地——这片土地中就包括了刚刚从墨西哥独立出来的加利福尼亚。联邦通过先前约定的“妥协”对这片赢下的土地做了处理。于是，1850年，加州作为一个自由州加入了美国，正式成为联邦的第31个州，而南方获得了针对“地下铁路”的逃奴法案——该法案第一次明确要求了北方的警力有责任抓捕从南方逃走的奴隶，挤压了南北党派在国会上调解废奴问题的空间，也为南北战争铺下了一根导火索。

此时，加州发现黄金的消息传开，无数美国人和欧洲人在投机的“淘金热”中涌向加州，让加州尝到了第一波“西部大开发”的甜头。在后来的南北战争中，虽然加州内部关于加入北军还是南军发生分歧，但最终选择了支持林肯的联邦政府，维持为联邦的一部分。独立战争结束后，1870年代第一条东西向贯穿美国的铁路建成，其终点就设在加州，使太平洋沿岸地区拥有了相对便捷的交通。加州本就十分适合农作物生长的气候，也在基建的落成中加速了加州农业的发展，使加州就此成为美国的农业高产州。

所以，当一所叫加利福尼亚学院（College of California）的学校于1860年决定买下如今伯克利所在的土地并开始办学时，我们不免能想到“旧西部”、“大开发”、“矿产”、“农业”、“淘金”、“战争”这些相关的硬核字眼。事实上，仅仅几年之后，加利福尼亚学院就因为财政问题和州政府运营的农矿机学院（Agricultural, Mining and Mechanical Arts College）合并，并于1868年完成重组，1869年开课，成为了一所“综合性大学”，也就是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一直到1905年，加州大学才有了第一所分校（其实在当时就是个学校农场），也就是后来UC Davis校区的前身。所以最初的加州大学伯克利校区便等同于加州大学，伯克利自称Cal，也是合情合理。所谓“分校”一词，是历史上遗留的翻译误区。

使用了旧加利福尼亚学院的校舍和土地，加州大学也成为了加州的第一所公立综合性大学，这所学校不光教授农业、矿业、机械等工业革命时代的“技术知识”，也负责开设许多经典的人文课程和通识教育。对于一百五十多年前的“狂野西部”来说，这样的教育，与新英格兰地区提前几十年就开始萌芽的精英教育不同，是更具有旗帜性和改革性的。

有趣的是，1862年的联邦法案Morrill Act规定了联邦要建立公共学校用于教授农业和机械技术，而后来合体组成加州大学、于1866年建立的农矿机学院，正是Morrill Act的受益者。所以当年的加州大学从第一批男性本科生起，除了学习课本知识以外，要连续四年每周花上几个小时，进行钻井、筑工事、安营这样的军事训练。这么看来，如今的伯克利学生常戏称母校为“技校”，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尚武的传统

作为一所公立大学，伯克利的尚武传统，可以说是源远流长，不光塑造了自身的学术发展，甚至影响了美国的部分历史进程。

早在1917年，UC伯克利就建立起了大学的预备役项目ROTC（Reserve Officers’ Training Corps），为军队培养人才储备。1926年冬，海军上将尼米兹在伯克利专门建立了海军预备役项目，这个项目仅在三年后就为美国海军输送了100多位军官。

二战时期，由科学家Ernest Orlando Lawrence在伯克利成立的国家级实验室——著名的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LBNL），后俗称Berkeley Lab，与美国陆军签订了合约，参与了原子弹的研究和制造。这项行动推动了伯克利本就顶尖的核物理、化学技术发展，比如如今已成为伯克利历史地标之一的Gilman Hall，就见证了钚元素这样的大发现。时任UC伯克利的美籍犹太裔物理学教授J.Robert Oppenheimer，也被任命为著名的曼哈顿计划的领导者。

奥本海默在1943年-1945年间还建立了隶属美国能源部的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LANL），于1945年7月主导制造出了历史上第一颗原子弹，改变了二战的进程。

二战期间，军队还加强了在伯克利的军官训练，像Bowles Hall, Barrington Hall这样的学生宿舍，甚至是一些兄弟会住所，都先后被陆军和海军征用为训练基地。到1944年时，已经有超过1000名海军人员同时在UC伯克利学习，这个数字大约是当时1/4伯克利的男性学生数量。

但在战争结束后，随着反战情绪的高涨和学生运动施加的压力，伯克利渐渐缩小了与军方的合作，并于1962年终止了任何强制的军事训练。

反抗的呐喊

如果说二战前的伯克利是美国尚武、爱国的旧精神的代表，那么二战后的伯克利，则通过一次次阵痛迎接了新思想的解放。

随着二战后麦卡锡主义的到来，UC伯克利在1949年颁布了颇具争议的极右“宣誓”，它宣誓“支持和保护美国联邦宪法和加州宪法，以对抗所有内部和外部的敌人”。届时所有加州大学的雇员都被要求签署这项宣誓，一些不同意宣誓以及政治立场不同的教职人员都被清退。这项宣誓引发了后来学生和职工的强烈不满。1952年，原加州大学正式从伯克利校区中分离出来成为加州大学系统的行政管理，伯克利也从此成为独立的校区，拥有了自主管理权，和第一任专属的校长Clark Kerr。

60年代，反抗的火种已经开始燎原，UC伯克利成为了激进学生的代名词，在越南战争期间由于学生对政府的激烈抗议，更是成为了反战运动的排头兵。由于当时伯克利校方对于政治活动的打压，尤其是空开场所的宣讲和活动，Sproul广场前的空地，不仅见证了1964年在伯克利发起的“言论自由运动”（Free Speech Movement），更伴随了一代充满自由主义和反抗精神的年轻学生的成长。

这样的反抗呐喊天然地和逐渐兴起的嬉皮文化结合在一起，深远地影响了一批美国人对政治和道德的看法，也使伯克利成了当时美国社会变革的策源地之一，并催化了此后一系列的文化、艺术发展。体现反抗精神的代表电影《毕业生》，歌曲《寂静之声》等等，就诞生于伯克利的校园背景。

伯克利往事，是一部教科书式的综合性大学发展史，也是近代加州西部精神的缩影：它既有精忠报国的历史遗留，又有民主开放的先锋理念；它既承载了西部大开发时代的勤劳务实，又吸纳了西海岸自由不羁的个人主义精神。

加州伯克利，对于中国学生来说，也许确实是一所优秀的“技校”，但对于一段历史来说，它决不仅仅是一所技校，而是一所真正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