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法官的浪漫情史(意蕴悠远,回味无穷)|法客帝国
[原题]恨未娶个上海婆
我在上海的四年大学生活,几乎没有香艳的记忆,娶个上海婆的朦胧情感如残花败叶,拼起一道落寞的风景。
[法客帝国(Empirelawyers)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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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是知道上海的,上海婆却未见过。莆田话里,对于外地女人均是以“婆”称之,譬如四川女人就叫“四川婆”,台湾女人就叫“台湾婆”,山东女人就叫“山东婆”、莆田女人就叫“莆田婆”……所谓“上海婆”,自然指的是上海女人了。
不仅上海婆未见过,对于上海的印象也极为贫瘠,主要来自一方书签模样的照片;是当时在上海当海军的二哥寄往家来,也许有鼓励我好好念书考去上海读大学的意味,究竟不是十分确切。照片是黑白的,呈现几杆华灯,延长而去的围栏铁链,空旷不见人影的马路,背景是外国风情的建筑,想必是外滩情景;虽然有些寥落,于我却是繁华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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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果真考去了在上海的华东政法学院。虽然只是普通大学,在许多人看来,去上海读法科便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人们打量着我,估摸着我将来必定能够当上什么大官,娶一个漂亮的上海婆。我也曾这样向往,一颗心早已翻山越岭,千里之外揣摩着上海婆的模样;春风得意之中,愉快地吹着口琴,把悲伤的《酒干倘卖无》吹得豪气冲天,不觉地多看几眼对面三楼阳台上的那位初中女生。那小女生有着一张粉嫩嫩的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头轻飘飘的黑长发,常常是白衬衣搭红裙子,满眼清纯,煞是好看。我想着,上海婆不过这般模样吧。
到了上海我才知道,自己土得掉渣。绿皮火车蜿蜒前行,声声汽笛凄清而悠长,晃荡二十四个小时后,到达上海北站,下车一抖,身上细碎煤渣直往下掉。国庆节时,二哥前来看我,可怜我的土气,带我去了南京路,在第一百货商店里买了件米色夹克,却更衬托出我的土气。经济拮据,每月眼看着红的、蓝的、绿的、白的饭票菜票日益稀疏,渐渐地被橡皮筋勒弯了腰,心里阵阵紧张,经常去河东校园桥下面的绿房子里吃光面,蹭那不要钱的辣酱,一顿只需花上两分钱,而若加块大排,则是需要再花费两毛五。要命的还有地瓜腔的普通话,不能流利表达且不说,许多菜品不知如何以普通话称呼,在食堂窗口前装哑巴乱指,惹得打菜师傅也翻起了白眼,使我的乡下佬身份屡加确认。这种境遇下,原先隐约有过的对上海婆的念想,自然就渐渐淡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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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有三五个上海女生,个个如花似玉,气质高雅;不仅普通话说得悦耳动听,上海话更是说得花团锦簇,明眸婉转之下,谈吐行云流水,完全没有邻居女生的青涩,仿佛是另一世界的人儿。我怀着俭朴的心,安静地当着法科文青,不敢有半点情愫暗生。大一时候,我跟随班级同学去苏州旅游,在拙政园,一位漂亮的上海女同学跨过栏杆取景拍照,往回攀爬时面露怯色;我不由地将手递伸过去,她大方自然地将手放入我手心;双掌相握的那瞬间,从那只小手感触到的温润,在浓郁的古典气息中,便是传递给我全上海女人的温润,至今犹然在握——说出来真是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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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在家,是一段段悠闲而寂寞的时光。口琴曲由《酒干倘卖无》变成了《风雨兼程》,快乐的曲调倒被我吹出了青春的愁绪;照例会多看几眼对面三楼阳台上的初中女生,依旧是白衣红裙,一派纯真;有时会去工区的图书馆借书,才知图书管理员原来就是初中女生她姐,一次我借了本夏承焘写的《唐宋词欣赏》,她问我:“你看得懂么?”我微微脸红,反问一句:“我看不懂么?”姐姐笑了,跟妹妹一样绽放如花。
大学生活,是一段段悠闲而孤独的时光。当年的文青,喜欢装出苦闷的样子,散发出忧郁的气质。我除了闷在宿舍里看书,有时会去公园写诗,有几次咬牙花钱上了咖啡馆,寻找朦胧诗的灵感,完全没有想娶上海婆的心思。六月的一天,我走出中山公园大门,恰巧遇见两个挨肩热聊的上海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摆弄着她母亲身下的大红长裙,忽然间双手扯住,掀起裙摆,往上抛送,眼见它缓缓飘落,莲花般温柔开放。这一刻,恰巧让我瞧见了颀长莹白的腿,凝脂般的润泽……年轻母亲随即反应过来,嗔着弯腰,笑打她的孩子,一边羞涩抬眼,迅速地左右一觑,恰如《老残游记》里王小玉说书那段:“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觉得王小玉看见我了。”我仓皇地避开她的眼神,可那一刻瞧见的红裙白腿,让我的心群鹿乱撞,颤颤悠悠过了许多年——说出来真是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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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在上海的四年大学生活,几乎没有香艳的记忆,娶个上海婆的朦胧情感如残花败叶,拼起一道落寞的风景。在这道风景中,我曾收到一封从远方家乡寄来的信,里边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是站在照相馆手绘风景前摆拍的那种,虽然是黑白颜色,我却能看出女孩穿的是白衬衣、红裙子,还有那熟悉的脸,黑的眼睛和长的头发。
这突如其来的爱情,令我有些慌乱,彷徨几日之后,终于摆出一副文青模样,给女孩回了一封不短的信,大意是说你我正值学习花季莫思恋爱、年轻太轻不可乱心之类;末了,特地抄录了徐志摩的《偶然》,就是“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什么的诗;信封上端端正正写好学校班级和女孩的姓名后,仔细封好,投入邮箱。之后,我再没收到那个女孩的来信,想想或许是我的文字很好安抚那初开的情窦,巧妙地斩断了一段早生的相思,暗自得意之余,也颇有一些惆怅。
寒假归家,我惊讶地得知,我的那封自以为十分妥帖的回信,并没有到达女孩手里,却是被学校直接交给了女孩的父亲。幸好那时,我家已搬到别处,否则真不知会是如何尴尬光景。
临近春节的一天,我赶墟归来,刚下班车,迎面就是女孩的母亲,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我低眉抬眼,觑着女孩母亲的脸色,只见她面若寒霜,视我如不见;待到擦肩而过,在我背后冷冷地抛下一句:
“有本事,以后娶个上海婆回来呀!”
顿时,我臊得脸皮发热,满脑混乱,从此不再去工区图书馆借书了;姐姐偶然遇见我,笑吟吟地问道:
“大学生,最近不看书啦?”
6
光阴迅速,却能温柔地消解人们心头的无谓意气,像清水洗尘、阳光去霉一般,让往后的日子更加闪亮。随着四季穿越,回想往事,我的内心滋生出一脉哀怜:想着当年的女孩是有着怎样的勇气,才能毅然地写下那样的一封信;想着她是有着怎样的情热,才能决然地将自己的私人照片寄出;想着她是有着怎样的坚忍,才能捱过周围的种种眼光,想必流过许多眼泪吧;想着女孩依旧那么美么,后来嫁给了谁,如今又是怎么的光景呢;想着今生若是有缘再见,我又该如何道歉,才能恳求她原谅我少年时轻薄的眼光,误惹芳心,难道不是一桩罪过么?
后来我见到那个女孩次数不多。记得最后一次,是我在路旁等车,远眺着她家窗户,难以说清是不是有所期盼,只是见到红色的窗帘微启,露出半截白色的身影的时候,内心一阵激动。我以为是她,远远注视着我,与我告别。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到清她的眼神,是怨恨,是鄙视,是可怜,还是留恋?也许她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天,看云,看青山,看飞鸟,看世间万千事物,就是不在看我。
也许根本就不是她……
7
班车来了,带走了我,也带走一段岁月。
我究竟没有当上什么大官,也没娶上海婆,娶的是我的高中同学,跟白衣红裙的女孩一样,是个莆田婆。先前那些事,我大概没有跟妻说过,或许说过,也是轻描淡写,说得隐隐约约;实在是真要细说,个中原委未必说得清楚,更大的可能是愈说愈不清楚。妻也不深究,平日就说我这么土气的人,本地牛只配吃得本地草,而且是个云里雾里的人,瞎了眼的人才会看上我。当年的文青如今已成大叔,在妻看来,没羞耻的人,才会去回想自己年轻时的风流勾当呢;只是有时,她为了反拨我的不满,便杏眼圆瞪:
“莆田婆怎么啦?有本事,你去娶个上海婆呀!为何要来追我?”
我坏坏地笑,讪讪而退,写几句歪诗,劝诫自己——
岁月虽然已老
回忆依旧年轻
却道惹及了恨
大叔不宜矫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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