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nendo:我相信未来的挑战是,如何使用前沿技术产生令人愉快的噪音、错误和怪趣性。
今年 9 月下旬刚刚登场的 nendo sees Kyoto 展览,虽看似与过去的工艺融合无差别,但是其实都是首次合作的京都大师派人马:从第十五代的乐烧工坊“乐直入”(Raku Jikinyu)到第十六代的铸铁工匠大西清右卫门(Onishi Seiwemon)等,在设计师佐藤大的开创性观点中,京都传统工艺的技术一一被重新塑造。
nendo sees Kyoto 展览现场
然而,为何出道迄今才勇于面对这些被外界视作为“夕阳产业”的工艺呢?——或许受到疫情所困,设计师才更有效地察觉到“接地气”的可塑性吧。
当然,这以近水楼台的计划并不表示佐藤大在驾驭古老的日式工艺手法有所轻视。在往返于这些京都工坊之际,他最感到庆幸的是自己邂逅上的并不是众人印象中“食古不化”的前辈,反而是有设计背景或者对设计感兴趣的年轻工匠。即使这些“后代”皆有不同的沟通和理解方式,但他那著称的“!”风格也最终取得发挥性,有效催生出新的文化物品。尤其当前沿科技如 3D 打印与工匠之间的邂逅,更是不夸张说,成功迸发出新火花——譬如,与大西“大师”的合作就率先以计算机渲染出传统茶道用的器皿,而后再使用精湛“敲打”技术才得以完工。
nendo sees Kyoto 展览现场
另外,其中最“脱序”的设计,当属 Ishidansu 系列——乍看像个块嶙峋有机的石头或木块,这些设计其实都被置入了抽屉元素,让原本处于日式传统花园的自然装饰品有了视觉性外的新功能。这个找来第 12 代日式庭院设计师小川胜章(Ogawa Katsuaki)合作的想法,其实一遵循了该产业过去突破传统的路径。
自江户时代以来,一代又一代的园丁皆在过去的 250 多年里于京都的御庭植治(Onniwa Ueji) 以小川治平(Ogawa Jihei)的名义设计庭院和景观。可是,这些通常只属室外的庭院却在小川的启动下,被带入室内。而如今将这些庭院魅力饰品转移到居家“台面”和家饰领域的先行者,就非 nendo 莫属了。
nendo sees Kyoto 展览现场
至于将这源自京都之展承接到纽约的 Friedman Benda 艺廊的原因,其创办人 Marc Benda 解释:“因为 nendo 制作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作品,而且原有展览在疫情期间于京都开展时并没有多少人有机会看到,所以我们相信这对纽约公众来说是相关且令人兴奋的。”而且,在后疫情的时期,人们将会对自己的居住空间(工作和家庭)更为关注。“在过去的几年里,人们也更加关注将叙事和身份引入设计对话,扩大范围和词汇,以包括以前被行业忽视的声音。”他补充道。
nendo sees Kyoto 展览现场
工匠之声,显然可对号入座。尤其宅家的时期确实让不少素人对工艺的认知与学习产生热衷。然而,这又是否意味着大量以工艺作主的“可收藏设计”领域将开始爆红全球呢?来听听佐藤大怎么说……
IDEAT:与您合作的所有工匠都是大师的后代。在其他国家的大多数工匠正在慢慢消失的同时,您认为京都传承的秘诀是什么?设计师能在这方面发挥作用吗?
Oki Sato:我个人看法是这样的:随着日本的经济增长与 30 年前相比有所放缓,整个社会正在将注意力从最先进的事物或具有高经济价值的事物转移到生活与工作的平衡感,还有正念等事物上。人们自然地对过去和历史的文化更加关注。以前都志在为大公司打工,现在则为了寻找价值,而回乡接手家族企业或对古老的物件更为珍惜,而非不断买新东西。我觉得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种趋势,才更有效刺激了传统工艺的生长。现在很多年轻的工匠都有设计背景或者对设计感兴趣,他们可能是那些更愿意加入这些元素并推动工艺运动的人。
表里 Hyouri
自江户时代中期(公元 1603-1868 年)成立以来一直制作京都纸灯笼的工作室“小岛商店”(Kojima Shouten),以并置手法所制造出的 10 款和纸灯罩系列“表里”就看见了几何形状进行融合的成果,让过去一成不变的单一形状灯罩有了更多的视觉可能性©️Photography by Hiroshi Iwasaki
IDEAT:在与这些工匠碰面之前,您是否已经清楚地知道要制作什么物品?有头脑风暴的阶段吗?设计的过程为何?
Oki Sato:项目开始时,我对成品并没有清晰的愿景。这整个过程,是不断地进行重复研究、参观和观察工作坊,并通过与工匠的无数对话来发现想法。对于某些合作者而言,我们可以通过对话自然地看到方向,就好像我们在头脑风暴一样,而另一些合作者,却无论我们提出多少次我们的建议,都似乎都无法达成协议。当然,它们两者并不一定提供正确的答案。但毫无疑问,两者都是令人着迷的经历。
润碗 Junwan
乐烧(Raku)瓷器制作手法,在16 世纪是就诞生与京都。如今,这系列瓷器却成了“会喝水的器皿”。设计师将“润碗”放在衬有毛毡的培养皿上,并让它们吸收红酒、咖啡和各种茶等饮料——最终创造出全新的染色手法,让未烧制的陶器拥有了与众不同的有机感饰面©️Photography by Akihiro Yoshida
IDEAT:项目中哪件设计花了最长时间才成型?就工艺而言,它(们)也是最具挑战性的吗?
Oki Sato: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风雷神”(Fuu-raijin)是我们最先开始创作,但也是最后完成的作品。因为细木工是一种精美地表现木质材料直线的技术。所以,在用于格子(横梁)等元素的雕刻技术以追求表现天然材料的有机性,就有其难度。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项目不得不从两种类型的工匠开始进行,他们可以说来自极端对立的层面,接受和理解彼此的哲学,这不可避免地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当项目最终完成时,甚至有一刻,两位工匠——矢野磨砂樹(Masaki Yano)和櫻田武士(Takeshi Sakurada)——也让我想起了风神和雷神这对的神明面对面的情境。
就技术和工艺方面,我认为 ishidansu 面临的挑战最大。它是通过将不同的材料与尖端技术和制造组合在一起来实现的,每个过程都充满了张力。也许最令人惊讶的是,木工匠甚至购买并使用了一般为牙医专用的精密钻头,来完成最高精度的表面雕刻!
风神和雷神 Fuu-raijin (上:左屏风;中:右屏风;下:屏风细节)
与工匠矢野磨砂樹(Masaki Yano)和櫻田武士( Takeshi Sakurada)合作完成的两个屏风,采用了传统的日本细木工(Sashimono),并在无胶水或无机械使用的情况下,组装出看似如计算机渲染的几何网格©️Photography by Hiroshi Iwasaki
IDEAT:谈及 Ishidansu ,这件设计在功能性上最难以一眼辨识,直至它被“揭露”。而且,这件作品也是你事业生涯迄今最有机的设计。对于这充满“艺术感”的概念,你是否有曾怀疑或犹豫它的制作?什么决定性因素说服你它的必要性?
Oki Sato:确实,比起 nendo 之前的作品,可以说表达方式更加原始和粗糙些。我会假设如果我们使用随机的石头或商店购买的石头,我们依然可以赋予它一个新的叙述或表达性。但对于这次特别的合作,大西(清右卫门)先生选择的石头却成就了一切。其大小、形状、放置在地板上的平衡以及表面纹理的选择是大西先生额外考虑的。老实说,对其进行任何更改都感觉像是在篡改。这就是我们如何决定设计一个乍一看似乎没有对材料进行任何干预的设计,尽管事实上确实有。因此,我认为这是一种重叠了日本传统庭院的基本价值观和自然观的方法。我想我可以说,正是因为我们与大西先生合作,我们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 nendo 的新潜力。
Ishidansu ©️Photography by Hiroshi Iwasaki
IDEAT:这系列也注入了触感设计,是这样吗?
Oki Sato:像“铁粉”(teppun),由大西先生手工制作的粗糙表面是最关键的元素之一。但对于其他作品,我始终想要强调的都是材料最原始的质感。当然,我也特别注意不要通过我的“干预”增加任何噪音。
铁粉 Teppun
大西清右卫门,是自室町时代(1336-1573)以来的茶壶制造商的第 16 代传人。在茶壶的制造过程中的铸造阶段,会使用名为“羽落”(Haochi)的加工技术,即将铁和漆的混合物打到其表面上以形塑出新的质感。“铁粉”是在3D 打印的钛容器上进行“羽落”而成型©️Photography by Akihiro Yoshida and Hiroshi Iwasaki
IDEAT:数字技术和计算机渲染是否在创建这个系列的过程中发挥了作用?你能谈谈数字和手工的互动作用吗?
Oki Sato:“ishidansu”和“铁粉”这两件设计就是科技与传统工艺相结合的作品。前者将 3D 扫描和多轴切割机与经验丰富的后期手动加工相结合。后者,则是一个 3D 打印的钛容器,然后需要通过大西先生的“敲击”技术才能完成——即将铁和漆的混合物打到其表面上的技术。令我感兴趣的是,即使科技所产生的每一个输出都应该是“完美的”,但完美却让人感觉不自然。于是,通过工匠之手,我们特意为物件添加了“不完美”,以获得层次感的表现。我相信未来的挑战就是,如何使用前沿技术产生令人愉快的噪音、错误和怪趣性。
铁粉 Teppun
大西清右卫门,是自室町时代(1336-1573)以来的茶壶制造商的第 16 代传人。在茶壶的制造过程中的铸造阶段,会使用名为“羽落”(Haochi)的加工技术,即将铁和漆的混合物打到其表面上以形塑出新的质感。“铁粉”是在3D 打印的钛容器上进行“羽落”而成型©️Photography by Akihiro Yoshida and Hiroshi Iwasaki
IDEAT:所以,您对工艺与现代设计碰撞完全不担心会有不协调的地方吗?
Oki Sato:对我来说,设计的概念并不是指一种特定的视觉表达方式,而是来自于看待事物的新方式、所讲述的故事,或有时候,对过程的干预。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客户或合作者是谁,我都不会感到特别紧张。他们与我越不同,我在合作中所能看到的可能性和吸引力就越大:譬如,曾与东南亚工匠合作的“东京部落”(tokyo tribal)系列、与威尼斯工匠合作的“融化”系列,或与捷克公司 Lasvit 的合作的(玻璃)系列,就是与工匠的对话中创造出来的。我认为接触数百年来积累的技术和哲学,不仅是日本的,还有其他来自世界许多地区的,都对我作为一名设计师成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IDEAT:后疫情期间,越来越多人也开始钻研手工艺了。您认为手工制品的力量在哪?日本是否也能观察到这种趋势?
Oki Sato:毫无疑问,工匠们的作品具有独特的魅力。然而,大约在十年前,手工艺品作为科技的对立面而受到关注,借鉴了非洲和南美手工艺品成为设计界的一种趋势。但我认为这种趋势是一种最终会被消耗和遗忘的现象,所以我对目前的这种趋势并不怎么看好。相同地,京都手工艺(的爆红)也属于这一类——也就是说,无论外部的影响是什么,从事传统工艺的工匠和作坊每天都在继续制作东西。作为一名设计师,我认为与这些人保持长期的关系才至关重要。
NENDO SEES KYOTO
地点:Friedman Benda
515 West 26th Street New York
时间:即日起至10月15日
更多讯息:www.friedmanben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