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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思维真的存在吗?

Nick Charter 利维坦 2019-07-04

利维坦按: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一个状况。伏案苦苦思索数日不可得的创作灵感/解题思路,在某个生活的空隙突然跳出来,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太轴了”。一旦陷入一套逻辑中,我们往往很难从中脱身,思维惯性在其中有着非常强大的作用。所以时隔一天、一个月,这些灵感又是怎么突然在脑中跳出来的?


部分人认为这是一个无意识行为,潜意识一直在大脑后台帮助人思考问题。这正是本文所质疑的观点。



文/Nick Charter

译/溪溪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nautil.us/issue/62/systems/there-is-no-such-thing-as-unconscious-thought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溪溪在利维坦发布


伟大的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亨利·庞加莱(Henri Poincaré,1854-1912)对自己惊人的创造力源自何处的问题颇有兴趣。庞加莱的一生成就斐然:他的著作彻底改变了数学和物理学的发展方向,他的研究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混沌理论的现代数学分析奠定了重要基础。此外他还做出了一些很有影响力的猜想,他认为自己卓越的建树统统来源于无意识的思维。


亨利·庞加莱(1854-1912),法国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理论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庞加莱被公认是19世纪后和20世纪初的领袖数学家。图源:Prabook


庞加莱发现,自己可能常常为某个数学问题绞尽脑汁好几天,甚至好几个礼拜,最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坦白说,他想不通的问题很难,这是个相当保守的说法)。然后忽然有一天,当他并没有在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合理的解法。而后经过仔细的演算,这个解答往往就是正确答案。


可这是为什么呢?庞加莱自己的猜测是他的无意识思维“在后台”不断探索着解决问题可能的通路,当某一条思路从表面看起来可能“正确”时,它便可能会突然转化为意识。庞加莱认为,这个“无意识思维”的过程是由一个近乎于第二自我的主体负责实施,由长期的意识活动酝酿和驱动,但是却可以完全在自觉意识层面以外持续不断地分析眼前的问题。


为什么问题的答案会突然浮现在我们的大脑中呢?


20世纪著名德国作曲家保罗·欣德米特(Paul Hindemith)曾在自己《作曲家的世界》一书中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不过他的比喻更有名。“我们都见过这样的景象:一道巨大的闪电狠狠地划破夜空。在整整一秒的时间里,我们会看到辽阔的景色,不仅仅是一个大概的轮廓,而是秋毫之末都尽收眼底,”欣德米特写道,“如果我们不能在电光火石的转瞬间从头到尾看到一首完整的曲子,所有相关的细节都恰如其分各司其位,那么我们就不是真正的创作家。”


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欣德米特的说法似乎是在暗示整个作曲过程都是无意识的活动,似乎完整的乐谱都是在无意识过程的控制下完成的,结果却意外地在亮如白昼的一瞬间突然爆发成有意识形态。无意识活动完成后,作曲家只需要辛苦将已成型的乐曲转誊在纸上,这个过程着实枯燥,毕竟需要创造性的那部分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欣德米特对于创作加工的理解在他极其复杂和极富特点的音乐体系和作品中尤为彰显。


相较之下,我们来测试一下更为一般的“观察力”,尝试破译一些模糊不清的图片。您可能见过图1中的一幅或两幅图片。如果见过,那您立刻就会知道他们画的是什么。如果没见过,那么他们对您来说可能只不过是一堆乱糟糟的斑点、墨渍和污迹。




如果起初您认为这两幅图乱七八糟,毫无意义,请再多花一两分钟仔细观察——如果您足够幸运,也许能意识到这是个挺有趣的体验,因为两张照片突然间就“其义自现”了(剧透预警!在观察完图1以前,请不要偷看下面的文章)












如果您之前没见过这两幅图,也请不要这么快放弃。您也许会发现,经过一两分钟的云山雾罩,您也是一下子就看懂了。而当您看透了画面的意思,会发现它的图案原来这么明显,您可能很难相信自己竟然没能立马看出来。如果您看了几分钟还是一头雾水,现在可以看向图2,我们将在那里为您揭开谜底。







在左边那幅图中,一只斑点狗正在地上嗅来嗅去,右边的图片是一头奶牛的“肖像”。我们一旦看出来了就会发现它们原来那么明显,而且一旦知道了就很难再假装看不出来。如果将来过个几年或者几十年您再次看到这两张图,也会很容易地辨认出它们。


当某一个对象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我们仿佛在一瞬间有了灵感,但是这种灵感来自何处却无从得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混乱中诞生秩序。在获得灵感以前,我们根本不明白“变暖”和“变冷”的意思,我们只能感觉到漫无目的的挣扎,幸运的话,接下来我们会经历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恍然大悟。问题并不是一步一步解决的,我们也不是一点一点地逼近真相。恰恰相反:思维的巨轮不停地转啊转,不断探寻着不同合理的结构,毫无进展的迹象,直到突然间,问题就那么一下子迎刃而解。


现在,请想象一下,如果我不给您几分钟这么长的时间来持续观察图片,而是每周只简略地展示一次(一次可能展示几秒)最终,偶然间的某一次,斑点狗会突然映入您的眼帘;另一回,您可能发现自己正在和奶牛那忧郁而坚定的眼神对视。这些灵感闪现的时刻也许需要一个解释:您可能会问,“为什么我现在看到了,之前却看不出来呢?


我们可能很自然地会得到这样的结论:“我的大脑一定是在无意间一直处理着这些图像,然后在不经意间解开了整个谜团或者某一部分。然后当我再次看到图片的时候,答案就‘突破重围’进入到意识中。”而实际上这就大错特错了——这样的“灵机一动”同样会发生在我们一直注视着图片的时候,而且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在思维的后台进行无意识的思考。灵机一动的现象并非源自无意识思维,而是源自这个问题的本质:在少量有益且清晰的线索的帮助下,我们可以寻求一种合理的解释。


这些闪现的视觉洞察力极易被看成是无意识思维的功劳,这应该引起我们对于其他灵感闪现的无意识根源的怀疑,比如数学、科学还有音乐。一切的内省,即便是天才的经验也不能根据表面情况就作出判断。


图源:Nicolas Boillot


大脑是一架由合作关系构建起来的计算器——神经元织成的宏大网络共同拼凑出某个问题的答案。更重要的是,思维的循环每次只前进一步。大脑的神经元网络彼此间联系十分紧密,所以要想把不同的难题配置给不同的神经网络进行处理几乎不可能实现。一旦相互连结的神经元同时处理完全不同的问题,它们之间传递的信号就会相互抵触。没办法,最后只能一个问题也处理不好。


即便是天才的经验也不能根据表面情况就作出判断。


无论是解决复杂的数学问题,乐理问题或者其他领域的难题都与常规性、专业性的大脑神经网络问题截然对立。而恰恰相反,思考这些问题需要大脑的很大一部分共同参与。所以认为强烈的无意识思维可以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后台自行运转”绝对是天方夜谭。抛开常规性和高度经验性的活动不谈,思维的循环只能够同时参与处理和理解同一条信息。


庞加莱和欣德米特的理论绝没有一丁点胜算。如果他们一连好几天积极主动地思考其他问题,那么在这几天或者几周的时间里,他们的大脑不可能还在一声不响地思考深奥的数学问题或者创作复杂的乐曲,而在最后一刻灵感爆发、大功告成。不过,由于无意识思维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很多心理学家还是投入了大量精力来探索无意识心理活动的证据。而另外一群研究者则采取了一种更为简单的理解,那就是根本不考虑无意识思维。


图源:Hālau/WordPress


我们来想一想从最一开始人们为什么会纠结于这些难题。这些问题的特点就是我们无法通过一系列常规步骤解决问题。只有找到“正确的方法”才能有所突破。比如我们玩的易位构词游戏(译者注:通过改变单词的字母顺序从而构成一个新词),可能需要关注几个关键的字母就可以了。而在高深的数学和作曲问题上,我们可以选择要关注的空间就变得很大,而且复杂多变。因此,理想的状态是我们可以通过正确的方法自如地变换各种不同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找到正确的角度。不过实践起来也不太容易:如果我们不断思考同一个问题,便会很容易感到困扰,或者觉得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转,毫无进展。


当我们的大脑找不到满意的分析或解释时就会出现思维的死角。当然,意识常常能够成功突破这条死路:我们可以摒弃掉一些信息,从而去关注不太一样的方面。在英式填字游戏中我们会从不同侧面思考线索,比如线索“jumble”这个词可能是在提示我们这里需要通过易位构词找到答案(译者注:“jumble”一词意为混乱、颠倒)。我们积极主动地调动起所有我们认为可能会有所帮助的各方面的知识储备。(“哎呀——这些圆啊角啊看起来像是几何问题耶;我有在学校里学过各种圆定理;它们是什么来着?”)但是如此这般深思熟虑后,问题却往往攻不下来。确实,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总是不断地遭遇同一个思维上的死胡同,比如我想找的词是artichoke,那么我的内心os可能是这样的:“不对!不是avocado!不是asparagus!不是aubergine!也肯定不是aspidistra!救命啊——”


这时,暂时放松一下绝对可以帮我们绕开这些死胡同。一个清晰的大脑比满脑子的半条思路和明显无效的线索更有机会接近成功。再说,我们还有可能偶然间想到什么有用的提示。不过,将难题暂放一旁最重要的意义可能在于,一旦我们重新开始思考,就可以不再受到先前屡次失败阴霾的困扰,从而看到一个全新的问题。有时候,新的思路也不见得比之前的好,不过我们可能会在什么时候遇到那个正确的思路,然后思维的拼图就这么一下子对上了。


图源:Giphy


当然,思路也会偶尔自发地“从脑子里冒出来”——从前努力记住的名字,忘了该做而没做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是我们纠结了很久的一道题的思路。但这些都不是无意识和背景思维的产物。我们不时回过头去重新思考从前的问题,灵感就在这时找上门来,一旦跳出起初将我们困住的思维死循环,我们几乎立刻就找到了之前一直和我们捉迷藏的正确答案;或者有些时候我们也会继续傻傻地猜测这个答案究竟藏在哪里。


这里的“几乎立刻”是问题的关键,这意味着我们是在一瞬间想到答案的,快得甚至我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回想这个问题了。这样灵机一动的感觉绝不可能出现在运用正确的方法也无法在一瞬间将问题全部或部分解决的情况下。比方说我想心算17×17等于几,但是失败了,那就不可能突然有一天,当我百无聊赖地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大概是289吧!”


根据庞加莱的描述,他解数学题的特殊方法恰恰解释了为什么他会特别容易受到灵感的眷顾。他的方法是不用笔和纸,先在脑子里勾勒出解题步骤大致的轮廓,这时,再将这种直觉转化为数学的符号语言,加以检查和验证,这一步往往费时费力。而关键是,对于庞加莱来说,数学问题已经转化为了感知问题:只要感知上的直觉正确,多么标新立异的答案也会变得有章可循,只是过程可能很缓慢。而感知问题只需要通过一个简单的心理步骤就可以完成了,只要我们能够恰好锁定正确的信息,并运用正确的方法发现其中的规律,就像锁定那只斑点狗和满面愁容的奶牛一样。


庞加莱的数学灵感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感知,就像灵光一闪看出了原本模糊的斑点狗和奶牛图片。但问题的关键是,这两种情况下突然闪现的灵感都不是数小时或者数天的无意识思维的产物。而正确答案正是当我们重新思考问题时在一个简单的思维步骤中的新发现。冲破了从前错误的分析,我们的思维就这样恰巧降落在了正确的答案上。


还有一个著名的科学发现故事巧妙地解释了这种论点,那就是19世纪伟大的化学家奥古斯特·凯库勒(August Kekulé)发现苯环的故事。一次,凯库勒梦见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灵感在这时降临。凯库勒立刻想到苯可能也拥有类似的环形结构,不久以后,他完成了关于苯环的化学结构的详尽分析。


图源:Wikipedia


不过,他的灵感无疑来自对于苯的结构可能是环形的猜测,而且在正确答案降临之前他也无疑做出过无数错误的猜测。当然,凯库勒是在渐渐发现苯环结构的真相并仔细检验无误后才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的。所以这道“灵感的闪电”可能叫做“猜疑的闪电”更合适。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猜疑的闪电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所以人们很容易出现这样的错觉,认为大脑在不知不觉中得出了完整的答案,他们经受住了全面的考验,并最终传输到有意识的思维中。假如真的是这样,这一连串事件就必然需要无意识思维的参与,而且它的作用还相当重要。但实际上,验证和分析的过程出现在灵感闪现之后,而不是之前。


我们可能会很好奇,正确的感知和理解是如何来到我们的意识中的呢?难道说尽管我们可能无法主观上同时关注多个问题,我们的大脑却可以在不经意中搜索我们的意识库,然后取出其中有用的像文件一样的东西留待日后所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庞加莱的无意识可能早就可以从储存在他脑袋里的毕生所学中找到所有潜在的高等数学相关知识,通通浏览个遍。然后,一旦他开始重新思考某个问题,就会发现那些解题的重要线索可能早已智珠在握,就在这时灵光乍现。也许大脑并不能在无意识中解决问题,但是却在无意间激活了相关的记忆,从而为继续寻找答案铺平了道路。


那么我们能否为无意识的记忆搜索找到证据呢?几年前,我和华威大学的同事伊丽莎白·梅勒(Elizabeth Maylor)和格雷戈·琼斯(Greg Jones)一起发起了一项实验,我们想测试无意识下的记忆搜索是否对有意识思维有所助益。


这道“灵感的闪电”可能叫做“猜疑的闪电”更合适。


我们没有选择高深的数学推理问题,而是用一种最简单的任务进行测试:在记忆中检索相似的词汇。比如说,假设我请您现在说出所有您知道的食品的名字,越多越好。尽管您所知的食品成千上万,但几乎用不了多久您就会发现自己讲出词汇的速度正在惊人地慢下来,惊慌失措中想出一些水果,又突然蹦出一堆烘焙甜品,然后是调味品的惊涛骇浪,接着,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哑口无言打断了,然后就是更长的沉默。再比如,如果请您说出所有您知道的国家名。虽然说目前联合国承认的国家有200多个,您肯定对其中大部分都比较熟悉,但同样,您会再一次比自己预料中的更快开始卡壳。


但是,如果我现在请您说出尽可能多的食品或国家呢?现在您只需要想一会儿食物,如果卡壳了就开始想国家,国家想不起来了再回到食物上来。这种思维方法其实非常有趣,也许它还可以证明我们的记忆是井井有条的,食物会跟其他食物归在一处,国家也会和其他国家连在一起。而这种轮流回忆的方法还有另外一个有趣之处,它可以衡量出我们能够在当下并无记忆产出的时候继续搜索一个概念多久时间。


如果无意识思维是空中楼阁,那么任何对于围绕意识库构建起来的潜在思维的猜测也就全都可以自动排除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在记忆中检索所有的食品,我们就无法同时搜索国家名,反过来也一样。不然的话,当我们同时搜索食品或国家时应该可以比一次只想一种答得更快更多。


再或者,假设当我们集中注意力想食物名的时候,无意识的心理活动也可以在后台同步搜索国家名。那么当题目变成国家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快速下载之前的搜索结果,因为他们不需要重新搜索,无意识已经将他们搜索完毕了。如果真的可以继续在后台同时搜索食品或者国家,而同时每次只回答其中某一类名称,那么当我们需要回答两类词汇的时候,答题速度应该比每次只答一种快得多得多才对。


纵观大量实验刺激的结果,很明显,没有丝毫迹象表明我们的大脑可以搜索x的同时想着y,或者搜索y的时候继续想着x。一旦我们转换搜索对象,所有的对前一对象的搜索似乎就会戛然而止。尽管如果无意识思维一直在后台运行一定有诸多好处,但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支撑无意识思维的存在。


活跃的无意识活动可以为我们有限的意识和心智增强动力,这会是一个巨大的福利。这样,在我们每天忙着柴米油盐的同时还可以解决无数难题,还不像思维和逻辑的循序渐进那般蜗行牛步。但是不管多么美好,无意识思维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天方夜谭。




关于作者:


Nick Chater,著有《The Mind Is Flat: The Remarkable Shallowness of the Improvising Brain》。他是华威商学院的行为科学教授,也是研究咨询机构“决策技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他著有200多篇论文和书刊篇章,创作、合著和编辑有14本著作。本文摘自《The Mind Is Flat: The Remarkable Shallowness of the Improvising Brain》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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