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在这里洗印完成
曾在中国电影史上掀起过波澜的《巴山夜雨》《庐山恋》《芙蓉镇》《画魂》等电影都是在上影技术厂的院子里“成形”的,我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在这里洗印完成,它是电影辉煌时代的见证。
文|惜珍
毗邻老北站的宝通路是宝山路的支路,这条辟筑于1915年的小马路静悄悄地躲在城市一角。这条路给我留下最深的记忆是位于449号的上海电影技术厂,上世纪80年代,我曾在里面看过许多尚未公开放映的电影,如《一千零一夜》《佐罗》《简爱》《蝴蝶梦》《魂断蓝桥》等。
这里不像在大光明电影院、和平电影院等闹市地带看电影,一出来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一路上满是摩肩接踵的人群。这里的夜晚静若处子,看完电影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唯有路灯温暖的黄色光晕柔柔地洒在身上,将自己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样的环境氛围是很适合回味刚才看过的电影场景,所以尽管地处偏僻,我还是很喜欢到电影技术厂看电影。
我闺蜜的父亲当时在电影技术厂工作,我对这里十分熟悉。这里的放映室简陋,和大光明等电影院没法比,可是当灯光暗下来眼前只剩下银幕的光影时,电影的魅力丝毫不比那些大影院差,在那里我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
上海电影技术厂成立于1957年,是承担电影底样片洗印加工和后期制作的专业化电影生产加工基地,它的前身是上海电影制片厂制作处,1959年正式定名为上海电影技术厂。我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在这里洗印完成的。
位于宝通路上的厂区大门简约大气。门前四根圆形柱子撑起一个过厅,高高的围墙阻隔了马路上的喧嚣市声。迈入大门,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里面矗立着曾是远东一流水平的彩色电影胶片洗印大楼,厂内录音大楼、混录棚、数字调色棚、音乐棚等一应俱全。
这些建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灰扑扑的厂房掩盖不了其灼灼光华,这里是国内最早建成的专业化电影洗印基地,中国电影史上众多佳片都是在这里洗印拷贝后全国发行,可以说,这里是中国电影黄金时代的诞生地。
我从小好奇,尤其喜欢探秘,闺蜜懂我,曾设法带我走进神秘的洗印大楼。当我跟随闺蜜小心翼翼地进入洗片大厅时,顿时,一股卤化银药剂的味道扑鼻而来。记得底楼一半像个化工厂,一半是化学实验室。化工师们在实验室里随时监测、调整显影药剂,类似化工厂的地方是配药间,工人们按照化工师给出的方子,配好药剂直接送往楼上的洗片大厅。二楼只能容一人半通过的走廊两侧堆积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圆盘铁盒,铁盒里装着的全是电影胶片,在我眼里就像一个个藏着故事的魔盒。
曾在中国电影史上掀起过波澜的《巴山夜雨》《庐山恋》《芙蓉镇》《画魂》等电影都是在上影技术厂的院子里“成形”的,它是电影辉煌时代的见证。徜徉其间,感叹海上电影繁华如梦,人们往往只看到闪亮的明星和动人的故事,记住的是导演和主演的名字,那些付出无数繁琐劳动的技师们甚至没有机会出现在演职人员表中。他们是真正的无名英雄,如果没有这些冰冷的机器和操纵机器的匠人,就不会有银幕上如梦如幻的魅力。时隔多年,洗印大楼给我的印象至今难以忘怀。
无可奈何花落去。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柯达、富士等胶片大头陆续停产。2012年,柯达公司破产,四年后的2017年,以35毫米、16毫米黑白彩色电影底样片加工和拷贝印制为主要业务的上海电影技术厂的洗印部门也关闭了最后一条胶片生产线。洗印机停止了轰鸣,厂里保留的洗印设备只用于部分胶片拍摄广告的后期制作。电影是留住时光的艺术,但胶片能留住的时光却并非永恒,因为胶片也会被时光侵蚀,胶片的这种特殊性使得电影修复变得尤为重要,胶片时代的没落使上海电影技术厂从胶片向数字转型。电影技术厂一批老电影人的工作也开始从胶片电影的后期制作转移为对经典老电影的老胶片进行修复。
每一部老电影与观众重新见面的背后,都有一群默默无闻的电影修复师,如果说拍电影的人是“雕刻时光”的造梦者,那么修复电影的人就是“修补时光”的织梦者。
织梦者的工作可不浪漫,它和故宫里修文物是一个概念,不可能做旧,更不可能创新,而是一种精准还原。“修”是指纠正偏色,去除画面上的斑驳噪点等,“复”则是寻找电影最初的样子,“修旧如旧”是修复师们要遵循的基本原则。这是一项要有极度的耐心和经验的工作,首先要对老胶片进行接补、清洁,以便于数字扫描,胶片上有一粒灰尘、一点油迹、一处脏斑或是划痕,都要尽全力修复;胶片修补之后须将老电影扫描为2K或4K高清数字版,再对数字版的画面、颜色、声音等在电脑上进行修复降噪、消除抖动刮痕、数字调色等,最后将修复好的老电影在大荧幕上播放鉴定修改,直至达到最佳结果。一部经典电影的修复过程需要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一帧画面就是一幅图,电影每秒拍摄24帧,就是24幅图,一部90分钟的影片大约有13万帧画面,一位熟练的数字修复师一天最多完成200帧的画面修复,而完全修复需要一个团队花费数周到数月不等的时间。
上海电影技术厂的技师们一如既往默默地在一个几乎和外界隔绝的独立王国里做着一件留住时间的事,凭借着自身对胶片电影的经验和熟悉度,他们用精湛的技术让老电影重新焕发了生机。
我对匠人精神始终怀抱一份敬畏,对手艺的尊重使我在许多年前就写过一本名为《走近草根艺人》的书。今天,当我走在面貌一新的宝通路上,也禁不住怀着同样的敬畏之心,默默致敬曾经在这里矗立的上海电影技术厂和那些为电影事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匠人们。
作者介绍
惜珍
惜珍,本名朱惜珍。上海作家。
著有《海上学人——一蓑烟雨任平生》《永不飘散的风情》《花园洋房的下午茶》《梧桐深处的别恋》《走近草根艺人》《在上海寻找上海》等城市文化主题专著。2016年出版的《永不拓宽的上海马路》(全三册)至今已多次重印,其电子书已被美国斯坦福大学图书馆和埃默里大学图书馆引进。
2018年与朋友共同创作出版长篇小说《面朝地中海的房子》。
2020年被评为静安区十大公共文化旅游人物。
2021年出版散文集《上海:精神的行走》(上下册),以作家的眼光去写城市的前世今生,用文字描绘出一幅幅气韵生动的城市画卷。
光辉岁月(重彩画)李守白
编者按:
本栏目来源于1994年2月8日创刊的《静安报》副刊《百乐门》。在微信平台,“百乐门”将以全新形式向读者展示。隔周定期推送,换个角度阅读静安。投稿可发至 jinganbao201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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