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掀须一笑休：袁世凯诗存

今天是2月15日，1912年的2月15日，设在南京的中华民国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并通过建都南京的决议。这一天的选举证明了袁世凯正式窃取了辛亥革命的果实，可以说是革命党和清政府相争，袁世凯这个渔翁得利。

很多人不知道袁世凯会写诗。事实上，历史人物中，诗歌写得像袁世凯这样有气派又有味道的，并不多见。他的诗多作于二十岁之前和五十岁之后。十三岁时曾制一联“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以潜龙自许，以逐鹿自励。青壮年时代奔走于军界政界，无暇于诗。

待宣统年间养疴洹上，与僚友村居唱和，得诗可观。袁世凯的诗歌作品，由于种种原因，现在保存的并不多。袁世凯的诗歌刚柔相济，绵里藏针，气象非凡。他身在乡间，貌似闲云野鹤，实际上心系朝廷，时刻关注着时局，关注着北京的风吹草动。他的诗歌应该更多是装模作样。即使如此，他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诗人。

【袁世凯诗存】

登　楼

楼小能容膝，高檐老树齐。

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

【粥饭读诗】不意此子诗中，竟有帝王气。宇宙探手可捉，山河如在囊中。此小楼，忍耐、等待、酝酿、装孙子之代名词。屈膝暂藏，伸得腿时，取他家天下去——他历代匹夫取得别人家天下，我就不可？取彼而代之！窗与北斗齐，足已轻太行，此人称帝之野心，于此可见！诗风大气豪迈，倒也是条汉子。列诗于此。人局限于历史。诗与人，都先别一棍子打死。

雨后游园

昨夜听春雨，披蓑踏翠苔。

人来花已谢，借问为谁开？

【粥饭读诗】一代枭雄的小清新之作，充满村翁野老的闲懒逸兴：昨晚久听清脆雨声，今早赶紧披蓑而出，脚下片片，满是青苔；只是我来晚了，满园春花已落了；花儿们，告诉我这偶尔的过客，你们都为谁而开过了呢？——此诗无大事，仅仅写春夜听雨，披蓑问花，淡泊、坦然、安逸，实足的无心闲人之情致。于此诗侧面可见大野心家其实也喜欢装扮隐士无为、贤者不贪之形象。自古评家，都希望作者文如其人、诗如其行，其实是简单粗暴地把作者的审美人格与道德人格混同一体了。屠夫当然也会爱花，审美和道德，毕竟不同。如此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郑孝胥、汪精卫也能爱诗尚艺并能写出不错的诗了。但如果能让道德也符合审美，让做人有效地服从艺术自觉，当然是创作的最高境界了，可千古能有几人呢？

啸竹精舍

烹茶檐下坐，竹影压精庐。

不去窗前草，非关乐读书。

【粥饭读诗】俨然隐者：屋檐下煮一虎茶，看竹影班驳落满萧萧书斋；不曾刈除窗前丛生的野草，留下它们，并不说明我现在隐藏其中是为了读书。辛亥革命前，袁世凯曾隐居洹上，啸竹精舍在洹上隐居地“养寿园”中，他将其五十寿辰时慈禧太后所赐手书“养寿”二字作为花园的名字，并非退隐、养老之意，而是含有了忠于朝廷、自己是国家正统之意了。洹上披蓑垂钓、精舍烹茶，其实胸中权谋激荡，窗前杂草懒得去除，含有不重眼前细节，只看重大局的意思。正如古人诗“刘项原来不读书”，读书与养老并非所求，观望时局、要当霸主，才是真的。

病　足

采药入名山，愧余非健步。

良医不可求，莫使庸夫误。

其　二

行人跛而登，曾惹齐宫笑。

扶病乐观鱼，渔翁莫相诮。

【赏析】《病足》两首诗在袁世凯的诗歌中占有独特的地位。所谓“病足”，既是清政府驱逐袁世凯出朝廷的理由，也是他后来推辞的重要借口。“其一”当是牢骚与愤懑的表达。此处的“良医”其实是指自己的理想抱负，而“庸夫”则应该指逼迫自己离开政治舞台的那些人。他看不惯那些碌碌无为的庸才占据高位，这是很正常的心理。

“其二”他用了“齐宫”的典故，应该是别有用意。或许这里的齐宫是泛指那些浅薄之徒对袁世凯的嘲弄，表明对“病足”遭黜事件的愤懑之情。其后两句中，“观鱼”应该具有“我在山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我”这样的意蕴吧。带有许多自嘲和不屑。

袁世凯被逐出朝廷，作为政治人物，这是他最大的损失。不是他不敢像人家屈原那样高歌自己满腹的牢骚，一方面，他确实可以感觉到宦海沉浮中身心的疲惫，另一方面，他应该怀恨在心，他绝对不认输！这，就是政治风云人物的规则。

寄陈筱石制军二首

武卫同袍忆十年，光阴变幻若云烟。

敏中早已推留守，彦博真堪代镇边。

笑我驱车循覆辙，愿公决策着先鞭。

传闻凤阁方虚席，那许西湖理钓船。

【赏析】这里是借当年陈筱石与武卫军故事述说现实。

袁世凯与陈筱石曾经有一段不平凡的交往。当年，小站练兵，袁世凯被人告发，朝廷派荣禄与兵部主事陈筱石来军营中调查。陈筱石在关键时候在荣禄门前为袁世凯说话，为其辩解和开脱。袁世凯对他一直心存感激，如今作诗赠送，更显亲切。“武卫同袍”句，强调当年同袍即兄弟般的深情厚谊。“忆十年”，即相依十年，同为武卫军的岁月，激起袁世凯的旧日情怀，点燃了他对当年激情燃烧岁月的怀念。

“光阴变幻若云烟”则有两种重要含义：一是对自己当年人生选择的认同，激励自我，增强自信心；一是对朋友的期许，在事实上是情感上的接近与友谊的增固，为来日聚拢人心、众志成城做准备。接着，袁世凯列举了宋代向敏中与文彦博两位历史人物，意在以此比陈筱石，对陈筱石寄予厚望。向敏中、文彦博“留守”、“镇边”，也是陈筱石担当的喻指，其真实之意在何处，当一目了然。

从这里可以看出袁世凯对陈筱石的期许，也可以看出其内心深处的包藏。“笑我驱车循覆辙，愿公决策著先鞭”的意思就更明确了。显然是等待之意，等待东山再起。政治家的隐藏是有条件的，如猛虎等待纵身。袁世凯意在重新收拾河山，用诗歌述说着自我，又在表白中隐藏着自己。

其　二

北门锁钥寄良臣，沧海无波万国宾。

湘鄂山川讴未已，幽燕壁垒喜从新。

鸣春一鹗方求侣，点水群蜂漫趁人。

旭日悬空光宇宙，劝君且莫爱鲈莼。

【赏析】“北门锁钥寄良臣”，是对陈筱石的高看。将他与寇准相比。《宋史·寇准传》说：“主上以朝廷无事，北门锁钥，非准不可。”寇准在当年宋真宗北伐中具有特殊作用，他逼迫皇帝过河而促使抗辽战士群情激奋，从而大败敌军。袁世凯给陈筱石戴的高帽子既明亮又恰切，不信他陈筱石不将自己引以为知己。

“湘鄂”、“幽燕”，一南一北，都是在述说时局。此时的袁世凯正与北方的北洋旧部和南方的革命党密切来往，他把天下的安稳责任搅和在对陈筱石的称赞中，这又如何不是对天下的洞察呢？继而，他用“鸣春一鹗”、“点水群蜂”铺陈一种情景，极力劝陈筱石应该有作为。然后，他用“鲈莼”的典故表达自己的希望。其意在于鼓励陈筱石，也是在给朝廷看自己的心迹坦坦荡荡，绝无半点被贬出的怨言。

陈筱石不是一般的人物，人家未必是投石问路，或未必结交眼前正倒霉的袁世凯为自己留下什么后路，一切都是平常的交往。所以，袁世凯不能不做寄语以赠，以示郑重、尊重、敬重。他要做出一个姿态，让天下人看自己的举止风范。

次张馨庵都转赋怀见示韵

人生难得到仙洲，咫尺桃源任我求。

白首论交思鲍叔，赤松未遇愧留侯。

远天风雨三春老，大地江河几派流。

日暮浮云君莫问，愿闻强饭似初不？

【赏析】馨庵是袁世凯表弟张镇芳的字。项城老城阎楼村人，光绪进士。他们两人青少年时代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后来，张镇芳在光绪皇帝和慈禧外逃时曾经“救驾有功”，受到朝廷重用。袁世凯也曾推荐过这位表弟做直隶总督。此时的局势大变，张镇芳与其诗歌相和，这与袁世凯跟其他人的交往就明显不一样了。

“仙洲”指人生梦想。“桃源”与仙洲之意相近，都是躲避现实，述说梦想。“鲍叔”，“留候”句，如果我们结合后来袁世凯在民国初年对张镇芳的厚爱来看这一首诗，其实可以看到这里所蕴藏的一种期待，即袁世凯把张镇芳比做鲍叔与张良这样的贤人，寄以厚望。他把张镇芳看做战友，而这样的战友同样需要掩饰，用赤松子神仙故事作比。最后一句“日暮浮云君莫问，愿问强饭似初不”便解开所有谜团。

“日暮浮云”所表达的是哀愁和悲凉，古人遭遇贬黜，对日暮浮云有特殊的感受。袁世凯向张镇芳倾诉的是委屈和愤恨。“强饭似初不”，意思很清楚。他在表达他的愿望与决心。

和王介艇中丞游园原韵

乍赋归来句，林栖旧雨存。

卅年醒尘梦，半亩辟荒园。

雕倦青云路，鱼浮绿水源。

漳洹犹觉浅，何处问江村。

【赏析】袁世凯是在述说自己无意于仕途吗?作为一个政治家，这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这既不是装疯卖傻，也不是矫揉造作，而应该说有所指，有所图。他用尽力气隐藏自己，一再表白自己退却、归隐之意。其实，他越是隐藏得深，越是显得不能忘却。

如同许多政治家或政治人物善于伪装一样，袁世凯骨子里充满对载沣他们驱逐自己出朝廷的极大仇恨。同时，他决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守株待兔。他时刻准备着出击，准备在合适的时候，一举击溃他的敌人。后来的许多事情证明了这些。

晚阴看月

棹艇捞明月，逃蟾沉水底。

搔头欲问天，月隐烟云里。

落　花

落花窗外舞，疑是雪飞时。

刚欲呼童扫，风来去不知。

感　事

眼前龙虎斗不了，杀气直上干云霄。

我欲向天张巨口，一口吞尽胡天骄。

咏海棠二首

海棠带雨湿红妆，乞护重阴昼正长。

蛱蝶不知花欲睡，飞来飞去闹春光。

其　二

垂丝几树拂池塘，夹岸红云绚夕阳。

番信风来惊睡梦，落花飞向水中央。

和景泉塾师游园韵

池上吟成一倚栏，老梅晴雪不知寒。

年来了却和羹事，自向山厨捡食单。

自题渔舟写真二首

身世萧然百不愁，烟蓑雨笠一渔舟。

钓丝终日牵红蓼，好友同盟只白鸥。

投饵我非关得失，吞钩鱼却有恩仇。

回头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须一笑休。

其　二

百年心事总悠悠，壮志当时苦未酬。

野老胸中负兵甲，钓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无磐石，叹息神州变缺瓯。

散发天涯从此去，烟蓑雨笠一渔舟。

怀　古

题注：十五岁重来南京，登雨花台作

我今独上雨花台，万古英雄付劫灰。

谓是孙策破刘处，相传梅锅屯兵来。

大江滚滚向东去，寸心郁郁何时开。

只等毛羽一丰满，飞下九天拯鸿哀。

咏怀诗

人生在世如乱麻，谁为圣贤谁奸邪？

霜雪临头凋蒲柳，风云满地起龙蛇。

治丝乱者一刀斩，所志成时万口夸。

郁郁壮怀无人识，侧身天地长咨嗟。

其　二

不爱金钱不爱名，大权在手世人钦。

千古英雄曹孟德，百年毁誉太史公。

风云际会终有日，是非黑白不能明。

长歌咏志登高阁，万里江山眼底横。

春日饮养寿园

背郭园成别有天，盘飧尊酒共群贤。

移山绕岸遮苔径，汲水盈池放钓船。

满院莳花媚风日，十年树木拂云烟。

劝君莫负春光好，带醉楼头抱月眠。

和子希塾师游园韵

老去诗篇手自删，兴来扶病强登山。

一池花雨鱼情乐，满院松风鹤梦闲。

玉宇新词忆天上，春盘乡味采田间。

魏公北第奚堪比，却喜家园早放还。

清明偕叔兄游养寿园

昆季偕游养寿园，清明雪尽草粗蕃。

苍松绕屋添春色，绿柳垂池破钓痕。

画舫疑通桃叶渡，酒家仍在杏花村。

莺歌燕语无心听，笑把埙篪对坐喧。

春　雪

连天雨雪玉兰开，琼树瑶林掩翠苔。

数点飞鸿迷处所，一行猎马疾归来。

袁安踪迹流风渺，裴度心期忍事灰。

二月春寒花信晚，且随野鹤去寻梅。

次史济道、权静泉

〈月下游养寿园联句上容庵师}韵

曾来此地作劳人，满目林泉气象新。

墙外太行横若障，门前洹水喜为邻。

风烟万里苍茫绕，波浪千层激荡频。

寄语长安诸旧侣，素衣早浣帝京尘。

忆庚子旧事

八方烽举古来无，稚子操刀建远谟。

惭对齐疆披枳棘，还临燕水补桑榆。

奔鲸风起惊魂梦，归马云屯感画图。

海不扬波天地肃，共瞻日月耀康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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