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佳这场马拉松音乐会弹晕了听众，弹倒了指挥
雅尼克双膝跪地向王羽佳致敬 ©Chris Lee
文 | 唐若甫
当地时间1月28日周六，纽约卡内基音乐厅，中国钢琴家王羽佳在费城交响乐团和指挥家雅尼克的伴奏下一口气上演拉赫玛尼诺夫五部钢琴与乐队作品，包括四首钢琴协奏曲和《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指挥为之跪倒在地，听众为之晕倒不起，王羽佳以挑战人类极限的方式发起了向拉赫玛尼诺夫150周年纪念的“总攻”。
四轮“老拉”大全集
2023年是美籍俄裔作曲家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诞辰150周年。虽然离4月的纪念正日子尚有两月，但暖身活动早在2022年就热火朝天，其中以俄罗斯文化部主办，对标“柴赛”的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音乐大赛为重。
在美国，作曲家的纪念活动于今年开始蓄力，且紧紧围绕他的五部钢琴与乐队作品，当仁不让唱主角的自然是钢琴家。王羽佳凭借过人的技巧和丰沛的体力成为不少美国顶流乐团兼爆款指挥的首选，当然还有她对以拉赫玛尼诺夫和斯克里亚宾为代表的俄罗斯作曲家音乐有着独特的感知。在早些时候接受大卫·帕特里克·史甸采访，1月9日刊登于《费城问询报》的文章中，钢琴家便回顾了自己与拉赫玛尼诺夫的“自来熟”：“中国和俄罗斯在文化上历来血浓于水。我一直对俄罗斯音乐情有独钟。在柯蒂斯音乐学院上学时，我大开眼界，知道原来演奏拉赫玛尼诺夫需要有独特的音色，那是一种金灿灿滑溜溜的声音。当你听本诺·莫伊塞维奇和作曲家本人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时，真的能听到那种兼具轻盈感与清晰度的声音，那真是钢琴演奏的至高境界。”
邀约蜂拥而至。费城交响乐团在拉赫玛尼诺夫侄女之女的首席赞助下，为王羽佳在乐团主场费城季默尔中心开出了两套节目单，1月26日和2月4日演出第一、第二钢琴协奏曲，1月27日和2月5日演出第三、第四钢琴协奏曲共计四场音乐会，每场都会上演《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由兼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总监的雅尼克执棒。
坐拥作曲家第二家乡比佛利山庄的洛杉矶自然不甘落后，洛杉矶爱乐乐团在2月会举办持续半个多月的拉赫玛尼诺夫音乐节，为王羽佳度身定制开出了五套曲目，每套曲目都由钢琴家演奏一曲钢琴与乐队作品，另附乐队总监杜达梅尔指挥的乐队作品共计8场音乐会。
这样算起来，常规乐季套票音乐会中，王羽佳要在短短一个月内于费城和洛杉矶两地完成大致四轮拉赫玛尼诺夫钢琴与乐队的大全集，可见她早已对乐曲烂熟于心，对高密度演出大全集成竹在胸。
王羽佳攀登音乐“珠峰”
©Chris Lee
由此看来，1月28日由雅尼克和王羽佳联袂费城交响乐团在卡内基音乐厅挑战在一场音乐会里演完大全集，其实是有备而来，乘兴而去。凭借26日与27日连续两晚在费城一套大全集的攻坚战，无论是乐团、指挥还是独奏都在战术上有了底，为1月28日下午的马拉松发起总攻。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下午呢？
周六凌晨三点，天寒地冻的纽约，企图蹲到一张退票或者限时优惠票（站票）的队伍就把卡内基音乐厅围了一圈。原定下午两点开场的音乐会因为要照顾到前晚刚刚演完的音乐家的体力而改到了下午四点举行。五部作品演出耗时长达三个半小时，加上两个20分钟的中场休息和特殊情况，音乐会持续了四个半小时，简直与瓦格纳的歌剧等量齐观。如果说指挥和乐团都习惯于在乐池里连续劳作四五个小时演歌剧的话，那么对于钢琴家而言仿佛歌唱家一个人在台上从序曲开始一直唱到第三幕结束。再加之大全集融汇了钢琴曲库中极为艰深的技巧和长度，在一台音乐会里演出大全集是对钢琴家体能、耐力和心智的极限挑战，几乎与攀登珠穆朗玛峰无异。事实上“王羽佳挑战音乐的珠峰”也是《纽约时报》记者赫海威对此番马拉松报道的大标题。
《纽约时报》形容王羽佳挑战“音乐珠峰”
不同于早先公布的节目顺序，音乐家们临时调整了节目次序，以第二、第一、第四、《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和被王羽佳誉为“珠峰”的第三为序登台演奏。每演完一首曲子，钢琴家都会下台换一身新的演出服上台，改换装束的同时也意在以不同的心情处理五部风格迥异的作品。
每首曲子王羽佳都会换一套演出服 ©Chris Lee
当音乐行进到风驰电闪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末乐章尾声时，一位女听众突然高声呼救，因为与她邻座的一位男士激动得心肌梗塞。危在旦夕，音乐随即在乐章中停止，场务人员、急救人员乃至一位打击乐手紧急施救。在满场听众和乐队的注目下，医护人员随后赶到，那位男听众实施急救并将他带去就近医院接受外科手术，前后耽搁了20分钟。听众席恢复正常后，雅尼克上台发言道：“都说音乐就是生命，但生命还是第一位的。”这番话让人们的思绪又一次集中到音乐上，他便连同钢琴家从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开头重启演出。后来，雅尼克还在音乐会上对听众表示，那位病患在医院体征平稳，无性命之忧。
五首重量级的“总攻”凯旋，谢幕时又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一幕。雅尼克竟在舞台上先是单膝跪地，随后双膝跪地向站在台中央的王羽佳叩头跪拜，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表达对独奏家的欣赏乃至崇拜。大约五次谢幕后，王羽佳还有体力加演选自格鲁克歌剧《奥菲欧与尤丽迪西》中的“精灵之舞”，由乔瓦尼·斯甘巴蒂改编的钢琴版，平缓的音乐并不能让炽热的气氛归于宁静。乐评人卡麦伦·凯尔索在《巴赫轨迹》网站的乐评最后惊呼：“此刻王羽佳已无需再证明什么了。”
乐评人齐声叫好
与听众的欢呼和指挥的叩拜接踵而至的是乐评人的“封神”。王羽佳推崇的代表钢琴演奏至高境界、藉由拉赫玛尼诺夫本人演奏传递出的“轻盈感与清晰度”，也是乐评人对王羽佳马拉松演奏的评价。
《纽约时报》1月29日刊发乐评人扎哈里·沃尔夫的音乐会评论，对钢琴家的表现毫无保留地大加赞赏：“在这些极具挑战性的音乐里，王羽佳的演奏兼具清晰与诗意。她的演奏火爆但不张扬，多情但不煽情。触键相当稳定，没有一个音是用力过度或者过猛的。她的总体风格充满青春烂漫，这也是为什么一口气听完整场音乐会不会给人一口气吞下五块巧克力蛋糕之感。在《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十八变奏也是作品推向高潮时，她以舒缓而有节制的控制带出最后的冲刺。乐队加入后，许多钢琴家会开始频频砸琴，王羽佳则刚柔并济。”
《纽约古典乐评》网站同样不乏溢美之词，1月29日刊发乐评人大卫·莱特的评论文章《王羽佳的马拉松大捷》写道：“卡内基音乐厅的音乐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如果说演奏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需要一个足球运动员的耐力、外科手术医师的技巧和音乐家的心灵的话，演奏四首协奏曲外加《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简直超出了人类的极限。但要说有谁能挑战极限的话，那非王羽佳莫属，以及她招牌式的出类拔萃的技术及坚持不懈的专注。”
评论界的啧啧称赞完美覆盖到了独奏家、指挥家及乐团，但这并不能掩饰费城交响乐团所处的危机，也无法美化围绕拉赫玛尼诺夫纪念而愈加凸显的对立。据早先公布的消息，费城交响乐团无疑将因为原定今年赴华巡演的取消而蒙受不少经济损失，这些都在乐团2023/24乐季数据中有所体现，比如从72场次减少到66场次的乐季套票音乐会数量，以及较之前减少4.72美元的平均票价均体现出还在恢复中的供需关系的疲软。
不过更为发人深省的是作曲家纪念活动的割裂。英国《留声机》杂志2023年1月号以拉赫玛尼诺夫为封面人物，封面故事集中于作曲家在美国的经历而对此前的俄罗斯生涯几乎只字不提。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整年的拉赫玛尼诺夫纪念活动与西方世界的纪念音乐会少有往来互动，双方各自为战。这些都与作曲家的命运——起源于俄罗斯并发迹于美国——相去甚远。
在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世界里，俄罗斯和美国合二为一，它们的文化共同哺育着作曲家，给予他澎湃的创作灵感。但愿藉由纪念他，音乐的启迪能愈合这个正被逐渐撕裂的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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