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虹专栏︱人在旅途（3）
乐虹，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大众语言研究会会员。
杭州，无关乎爱情DISCOVERY
一、
在杭州的几天飘着雨，时断时续，像年轻时掠过身旁的爱情。
那些流年里如歌的故事，曾如雨丝般滋润过心田。是谁在雨中拭去我脸上的水滴？是谁为我撑起伞遮挡身体却淋湿了自己？爱情走到最后，只剩下缅怀的伤感。过往在细雨中清晰又淡远，像水幕中的黑白片，抖动着看似光滑的水面上的斑驳光影，灰黑的调子里总有几处必须用记忆才能填充的印痕。
不知有多少人去杭州和我一样，满怀期待寻找那些明知纯属子虚乌有的传说发生地。爱情故事再一次焕发出无所不能的魔幻力量，这大概是唯一不会让人愤慨的自欺和欺人。情爱无一例外和水有关，咸涩的泪、触目的血或是润滑的体液，甚至连大脑分泌的多巴胺也呈液状流散溶解，蛊惑无数男女催生出爱情。
这个多水的城市蕴藏了丰富的原料，适合制造爱情。
二、
白素贞或许是这台爱情流水线生产的最成功的产品。可惜的是，动人的爱情往往美丽却难以美好。上帝不允许过于美好的东西存在，完美只能出现在他的世界，否则，俗世中的人们会失去仰望的动力。
她为何是条蛇而不是狐狸、黄莺？或许邪恶的蛇化身善良美貌的女子，企图篡改上帝的意旨，意欲摆脱阴谋的原罪，求得与人等同的情感？这传说还未继续就已太惑乱人心。蛇，无足，腹部爬行且没有视力，只能卑贱地匍匐在爱情脚下，靠感觉寻找方向，在行走的缝隙里喘息。无需法海的高深道行，一小杯雄黄酒就能将修炼千年的伪装打回妖异的原形。
沉浸在爱情虚幻未来中的白蛇，不提防地将故事从送“伞”开始。爱情经常依附在有形的物体上。上帝别有用心地挑选了白蛇的定情物，为日后说散就散，翻脸无情埋下伏笔。
爱情的果实仿佛悬而未决的斯芬克斯之谜，诱惑你而不是强迫你去揭晓谜底。揭晓爱情需要智慧。这条路上从来不乏披荆斩棘的勇士，可到达终点的胜利者寥寥。白素贞倒在了看似简单的谜语中。救命的恩情值得涌泉相报，然在选择回报方式时，她错误地认定了爱情。爱情是上帝早已固定了结局的剧本。他导演着每一个环节，有条不紊。而初次登台的演员们，在他秘而不宣的指引下全身心投入剧中，以为自己创造着角色，并期待下一幕里更精彩的演绎。白蛇是剧中不安分的叛逆者，她必将受到责罚。许仙忠实地执行着上帝的安排，半推半就接受这女人无偿的爱，然后转身离开。
人们追逐爱情，仿佛暗夜中迷途的飞蛾，奋不顾身扑向光明。而尊贵的主，他蒙面着一袭黑袍潜伏于婚礼进行曲中，一言不发，安做那个热烈仪式上最神秘最冷静的嘉宾。爱情是埋藏在人们大脑内的定时装置，遥控器被上帝恶作剧地捏在手里。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地摆弄按钮，启动、调频、结束，然后重新连接，直至这个遥控器失灵。上帝为自己摘除了这危险的设施，以免受人控制。或许，它本身就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阴谋。爱情的过程足以消磨人的意志、时间和精力，上帝从此无须担心众人无所事事，再建通天塔觊觎他的伊甸园。一切的神佛和上帝一样，都贪恋至高无上的位置。永生的他们似乎并不需要延续后代，而爱情妄图结出果实的大胆设想会破坏甚至颠覆这种尊崇。希腊的宙斯就偏爱偷情，永远也不给爱情落下名正言顺的把柄。爱情是统管一切的主们阻止团结、独享利益的自私的小伎俩。
三、
西湖像情人深情凝视的眸，白堤似眼睑划出一道黑边，瞳仁处的湖心岛一片幽暗，呼之欲出的，是泪。风拥着泪水温柔地冲刷雷峰塔底，那里有被镇了千年的爱情痴人。
断桥上一对情侣在拍婚纱照。蓝天、白纱、绿水、红花和笑靥混合成强烈的冲击波，不由分说跃进每个人的视线。幸福时刻如同美景，让人迫不及待想留住它，照片是最为便捷有效的见证。永恒的东西似乎都无须保存，比如时间，因为任何方式都不足以巩固永恒。需要被见证的，是那些如昙花一现般易逝，比如爱情。照片成了人们打败内心恐惧的武器，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意义。
水的形体易随温度而变，易流动，更接近爱情的特质。如果可以定义，我更愿爱情有山一样的粗犷和稳健。爱情水质的外衣下，或许是海，或许是溪，也或许是泪。年轻的新人将自己糅合在西湖巨大的泪滴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帝又一次设下一个更大更美丽的陷阱，让无数的男女争相用泪水祝福爱情。
上帝因何单身？因何成为毅然决然的独身主义者？或许主根本不相信爱情。千年等待换回个意志不坚定的叛逃者，这应该是主对爱情给出的最直接的答案。
主不相信爱情，任何爱情得到的都只是主口是心非的祝福，这结论让我沮丧。金碧辉煌的歌剧院灯火通明，我衣着华美，虔诚等待，即将接受音乐对的灵魂洗礼。曼妙之音从幕后徐徐传来，宛如天籁。凝神细听，心中激荡，抑制不住全身震颤热泪盈眶。忍不住猜想这高亢歌声定出自何等美丽的面庞。偷看幕后，一台录音机正对着麦克风咔咔作响。人们踌躇满志热切追求的爱情只是暗含愚弄的滑稽剧。
可能我以狭隘的心理审视主，偏执地认定他同我一样叛逆，蜗居地下的蚂蚁总难以企及长颈鹿的高度。主远离爱情或许不是因为惧怕缺少治疗爱情伤痛的特效药。爱情的空间过于窄小，难以容纳更博大的关怀或是接近永恒和真理，只有摈弃，才能获得超越人性之上的神性，哪怕这摈弃扼杀了主众生平等的初衷。上帝的王老五身份被涂抹上了悲壮的色彩——他放弃了众多选择的可能，这让他的牺牲看起来更伟大。
四、
我听从主的召唤。为了成为他最忠实的追随者，我愿意以处子之身侍奉他。
上帝站在我面前微笑，在主庄严的注视下，我目不斜视，跟随他的脚步亦步亦趋，虔诚如朝日的向日葵，只为太阳的方向转动。灵魂飞升，伊甸园的大门徐徐开启，天使洁白的双翅和头顶的光环若隐若现。我将永生。
一阵痒意从腋下传来，儿子嗤嗤笑着挠醒了睡梦中的我。
也许下一个城市，有我寻找的永生或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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