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廷专栏︱阳明赏花
阳明山上的杜鹃花
李长廷，男，1940年生，宁远县人。湖南省五届、六届文联委员，湖南省四届、五届作协理事。永州市文联原主席。1970年开始发表作品，曾涉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曲艺等多种文学样式的创作，迄今已在《诗刊》、《解放军文艺》、《飞天》、《山西文学》、《天涯》、《红岩》、《创作与评论》、《小说月刊》、《剧海》等全国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戏剧等近三百万字。已出版短篇小说选集《苍山·野水·故事》，散文选集《山居随笔》及《湖南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李长廷卷》。
初夏时节，应几位朋友的邀约，去了一趟阳明山。朋友们约我去的目的，自然是要去欣赏阳明山的杜鹃花。难得朋友们有这份雅兴，我未及考虑便欣然应允。
其实这之前阳明山我曾去过多次，但每一次都错过了赏花时节，记得其中一次是五月末，上山一看，满山的杜鹃已基本凋零，山风漫卷处，眼前一片残红，如夕阳下一汪江涛汹涌，心中免不了一阵惆怅。不过此次虽未欣赏到花开的盛况，但我心中想象得出，当漫山杜鹃盛开时节，这里一定有天底下少见的奇观。
这一次，正是冲了这“奇观”来的。
花是人人都乐意去欣赏的。爱美是人的天性，而花恰是一种美的极致，所以自古至今，赏花不仅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一大乐事，而且算得一项圣洁高雅的活动。你看一部《红楼梦》，写了多少饶有情趣的赏花场面，一园黄菊开了，一丛海棠开了，招惹得贾宝玉林黛玉们乐不可支，忙不迭地搜词索句，歌之吟之。这种歌吟，我以为实际上是赏花人对花的一种倾诉，是赏花人与花的一种交流。花不仅可以看作是大自然一种心情的释放，亦可以看作是赏花人一种心情的释放，要不是这样，杜甫怎么会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绝句？可见，人能够与花交流，实在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花委实太美了，美得人类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恋花情结。平时，当我们走向一个花圃，我们心中立刻就有一种走向美丽人生的感觉。我们心中明白，人类生活的原野，全是靠了花来打扮，才时时显出它的多彩多姿。如果没有花，不仅我们的生活会黯然失色，连一切生命都会黯然失色。可以说，花是生命燃烧迸发出来的勃勃光华。
走进阳明山，我立刻感觉到春的汹涌澎湃的气势。懵懵懂懂中，我好像成了一只什么鸟，一只曾经在一个阔绰主人家的笼子里生活了多年的鸟，虽然我也去过一些花花绿绿的公园，见过像模像样的假山和树林，但现在我终于明白，唯有这里，才是我原本的家园。
我深深地呼吸着，我们都深深地呼吸着，任绿色的山风沐浴着我们的周身。我们知道，这是大自然所给予我们的最无私的抚爱。
初到阳明山的人，一定以为阳明山景观的最基本的底色就是大绿。其实并非如此。当你从万寿寺上去，沿一条崎岖山道登至山顶，这时你就会发现，漫山遍岭的红杜鹃紫杜鹃，如地毯般顺山势铺开，使你的视野顿时变得五彩缤纷，宛若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平常意义上的赏花，我是见得多了，譬如自家阳台上一盆什么花开了，一家子围过去，叽叽喳喳议论一番，开心一回，这不失为一种情趣；野地里一池荷花或一片桃花开了，勾引一些性情中人，三五成群去观赏一回，这也不失为一种情趣；还有，就是某某公园，一园子的花开得灿烂，游人如织，自己作为游客，身处其中，大饱一回眼福，这更不失为一种情趣。但是所有这些赏花的场景，与阳明山的赏花场景比较起来，都未免显得小家子气。阳明山的杜鹃花盛开时，它的大红大紫，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恰如一天绚烂云锦，扑喇喇铺洒在各个山头，让人目不暇接。我们平时，看见“万绿丛中一点红”就已经很开心了，现在大红大紫了无尽头，我们的心情，该是怎样的一番激动！
多年前我曾有机会去看过昆明的世博园。走进世博园的一刹那，我的心曾为之一振，双目亦为之一亮，我觉得这真是一个集大自然之大美的场所。我感叹我们人类，怎么会具有如此丰富的智慧与才华，居然在不算宽绰的一个地方，将世上一些景观的精华加以浓缩，集中了在这里让人去尽情享受。但是当我走出世博园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似乎并没有感到完全的满足。我总觉得，世博园虽然可以说是美妙绝伦，却终究算不得是自然天成，充其量，它仅仅是一种仿制品，或者说，是人类的一种再创作。我们现在去欣赏它，不过是在欣赏一种艺术。
可站在阳明山顶，面对开得如火如荼的杜鹃，我的感觉就不同了，我似乎完完全全被大自然的造化之工震慑了。我们所在的山头，据说海拔已接近2000米，这样的高山地带，已经没有乔木生长，松杉之类，更是不见踪影，一眼望过去，全是清一色不及人高的齐齐整整灌木，这就是叫人惊煞也叫人羡煞的杜鹃花丛。平时常听得人说，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可是这一片杜鹃林，偏偏就生长在这高山之巅，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看，山是如此之高，那飘飞的云彩，似乎是擦了山的肩头而过，那缠绵的雾岚，似乎是山的裙裾。我想象那杜鹃花，日间定是由了白云来摩挲，夜间定是由了星月来亲吻，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光华，才会开得如此地轰轰烈烈，绚烂夺目。阳明山杜鹃花之美，无疑是一种大美，真美，是一种超然世俗之外的美，它远离尘嚣，在天地自然中生长，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风云变幻，承受了不知多少次雨雪风霜的袭侵，试拿平常园中的花和它相较，它不知少了多少的俗气与娇媚。以天地作大背景，它的本意并非为了以娇媚向人类邀宠，它只求开得热烈，开得痛快，只求将自己的英姿展示在天地间，为天地增加一丝华彩，至于是否有人来欣赏，它似乎是并不在意的。
前面说过，花是大自然一种心情的释放，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一个微笑，那么我们每一个赏花人，难道就不会受到大自然这种情绪的感染，也对大自然报以微笑？
我久久地伫立在阳明山顶的杜鹃花丛之中，作一种漫无边际的遐想。我以为，上阳明山赏花的过程，不仅是一种愉悦身心的过程，而且是一种对自己人生作深层次挖掘的过程。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应有一个绚丽的花圃，只是常常被我们自己忽略。有时候，我们毫没来由被一些俗事困扰，心情无法舒展，甚至感叹人生苦短，去日无多，渐渐消极低沉，对生活失去信心，人生中美的一面，这时候已完全被一缕愁云遮蔽。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最适宜去的地方，就是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定然会唤醒你一切美好的记忆，使你在迷蒙中看到，你人生的花圃，其实也曾繁花似锦。也许，这就是人们赏花之后，往往有一个好心情的缘由。
当然，人各有志，你也可以有另外的选择，譬如上阳明山，你可以选择去万寿寺，去拜佛，去求签。或许，这样也可获得一个好的心情。有佛在冥冥中指点你，何乐而不为？
但我宁可选择去赏花。在我看来，花才是我心中的佛。这个佛即大自然。大自然的笑容，往往是坚定我们人生信念的力量源泉。
那么，去阳明山赏花去吧。如果说阳明山是大自然主办的展览馆，毫无疑问，山顶的杜鹃花则是一个有独创意义的，高品位的展厅。在这里，大自然有一个好的心情，你也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心情，这，或许正是人人所向往的天人合一的绝妙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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